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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桂英别传·同人续(12)(1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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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桂英别传·同续】(12)

作者:y16888

2025/09/07 于 001

字数:24712

第十二章 金玉良缘

上回说到,穆桂英神枪所向,西夏军伏尸塞谷;李元昊奇谋屡建,断崖壁鬼神皆惊。╒寻╜回 шщш.Ltxsdz.cōm?╒地★址╗地址WWw.01BZ.cc几经血火淬炼,主将矮壮魁梧之身,竟成寨主身侧坚不可摧之磐石护盾。营火旁传说渐起,“李领舍身护主,穆老寨主倚之如臂膀”之赞誉不胫而走。

然则,血战得胜之后,穆柯寨自身亦是疮痍满目,子弟兵伤亡枕藉,仓廪几空,怨怼朝廷之心如同山间野火,愈烧愈烈。正是在此疲惫紧绷之际,朝廷迟来旨意如冰水倾盆,差乎激得群鼎沸几欲哗变。

穆桂英纵使胸中巨滔天,面如凝霜示以刚毅,顷刻间定下诈败诱敌、鹰愁峡反攻之奇策。烽烟再燃,那猩红大氅于万仞绝壁间展若火翼,点钢枪裹风雷横扫千军,终是令西夏悍敌胆裂魂飞,狼狈退兵。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我慢慢道来。

穆柯寨。

鹰愁峡的杀伐血气尚未在山风中散尽,一浓重得几乎化不开的疲惫与沉闷,便如同秋里粘稠的晨雾,沉沉地压在这依险峰而立的关隘之上。

寨墙沿山脊狼牙般错盘踞,几处新补的垛上泥灰尚未透,露着狰狞的木茬,恍如巨兽新生之疤。山风自西北豁长驱直,卷起地上混杂着黑灰与暗红泥尘的枯叶败,贴着墙根发出呜咽般凄凉的啸响。偶有披甲执刃的巡卒在墙缓步挪行,甲叶摩擦之声沙哑沉重,远不及昔练时的铿锵。他们的身影投在斑驳石墙上,带着久战后的佝偻和难以言喻的落寞。

“哐当!”

一声闷响从箭楼侧旁传来,混杂着几声粗哑低沉的咒骂。几个瘦黝黑的寨兵正合力将一架弩车上损的粗大弩臂拆卸下来。那弩臂通体包裹着色硬木,此刻却从中折断,断处木刺狼藉,裹着的熟牛皮也撕裂翻卷,露出里面几根崩裂的硬韧鹿筋。几个汉子脸上糊着汗泥,手臂青筋凸起,奋力撬动巨大的榫卯关节,喘息声如同损的风箱。

“……娘的,那西夏杂种过来的是攻城凿子不成?”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将撬杠狠命往地上一杵,啐了混着土屑的唾沫星子,“寨子里能顶用的大桡还剩几架?这下怕是要歇菜了!”

旁边的独眼汉子抹了把汗,目光扫过几处空了的弩垛位,又看向寨子处冒起的几缕瘦弱炊烟,声音透着

烦躁:“歇菜?歇个!库里那点子存货,拆东墙补西墙都不够。没瞧见昨抬进后那几个娃子?一个断臂,一个腹肠子淌出来……老张熬了一宿药,说……说怕是不大中用了。”

这低语如针,刺沉闷的空气。方才还咒骂的老兵动作猛地一滞,浑浊的眼眸黯淡下去,布满厚茧的大手无措地在那折断的弩臂粗糙表面上摩挲着,仿佛在替那些重伤垂死的弟兄抚摸疼痛。山风打着旋儿灌进来,卷起残的毡布角,更添一缕无言的苍凉。连激战,寨中好勇斗狠的壮汉子,十亭去了三四亭,余者也多有带伤。寨中老幼孺,往多是嬉闹之声,如今也都缩在屋宇瓦顶之下,只闻断断续续低泣与压抑的叹息。粮仓前空地上,几临时架起的硕大铁锅下柴火舔着锅底,熬煮着稀薄的糊糊,混杂着野菜根茎的气息,哪里还有半分得胜宴该有的烟火油香?

由胜仗而生的苦涩与萧索,沉甸甸地压在所有寨兵心,也透过层层壁垒,侵了寨子中心那座最为轩阔的院落。

这院落依山势而建,垒石成壁,比别处更高更厚几分,檐角飞翘,正是寨主穆羽所居。此刻,正厅那两扇厚重的黑漆门紧闭着,隔绝了山风,却也锁住了内里同样凝重的空气。

厅堂高阔,当中一座巨大的沙盘占据了醒目的位置,满了各色小旗,清晰地展示出穆柯寨周遭的关隘山河。此刻沙盘一角,象征西夏骑的尖锐黑色标志已被拔除净,唯有代表穆柯寨的赤红旗帜在鹰愁峡两侧险峰之上。但这抹迟来的“胜利”,显然丝毫未能驱散厅中的霾。

穆羽半倚在他那张铺着斑斓虎皮的紫檀太师椅上,花白的须发微微颤抖,原本红光满面的宽阔面膛此刻笼罩着一层焦黄疲色,陷的眼窝中,眼白混浊且布满了蛛网似的血线。他身上那件象征寨主身份的赭色锦绣常服,显得有些宽大了,衬得肩背微微佝偻。枯瘦有力的手指死死攥着扶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青筋毕露。那柄从不离手的沉重金背砍山刀,此刻斜倚在椅边,寒凛刀背上几道新鲜的细小卷,无声诉说着不久前主的怒极挥砍。

“好,好啊!我穆家儿郎拼着命不要流了血,替那朝廷守住了门户。流的是穆柯寨的血!埋的是穆柯寨的骨!”

穆羽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闷雷滚过,每一个字都像咬着牙从肺腑处吼出来,带着浓浓的血腥气。他浑浊的目光火似的瞪视着面前黑漆木案上摊开的、以明黄蚕绸为衬底的金龙卷轴——那便是刚刚由数名伤残寨兵豁出命、血染征袍才护送传递

寨的大宋天子诏书。

“……延州经略安抚司统兵无方,致贼流窜。穆柯寨寨主穆羽,聚群自守多年,虽无统辖之名而有屏藩之实。着即约束部伍,严防山寨,紧守关隘。切务轻出战。若遇敌锋,但以坚守为上,拖延时,以待王师再至。若能再挫敌锋,保全壁垒不失,朝廷亦自有封赏抚恤之议,当不吝爵禄,以彰忠直……”

穆羽枯瘦的拳重重砸在硬木扶手上,发出砰然一声响。

“封赏?抚恤?不吝爵禄?话!统统是他娘不要钱买命的话!”他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风箱般的喘息,“紧闭关隘,等待王师?贤婿宗保,还有折损在我这山谷里的多少好儿郎……他们等到了什么?是那些缩在延州城乌壳里的‘王师’,眼睁睁看着西夏啃嚼我寨民血,还是那些躲在汴京城金銮殿上狗倒灶、构陷忠良的蛆虫!是那些断了我们粮军械供给、恨不得我们与西夏同归于尽的‘朝廷栋梁’!”

厅堂两侧,侍立着几位身着麻布短褂、须发皆白的老卒,都是追随穆羽刀舔血几十年的老兄弟。此刻他们脸上同样满是悲愤与屈辱刻下的痕,紧咬着牙帮,胸膛起伏,有的低沉默,有的则目露凶光,须发戟张。若非穆羽寨主方才拼死压下,几杆老骨怕已经按捺不住心中邪火,冲出去砍了那传旨的腌臜鸟吏。

厅堂角落,那扇描着寒梅的沉香木屏风后,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

穆桂英今着一身藏青劲装,腰束掌宽、镶铜犀角扣的黑色犀革带。那犀带勾勒出的腰身极美,却又蕴含山峦般的坚韧力量感,紧绷如拉满的强弓弓弦,将上身挺拔的英姿与下身沉稳扎实的下盘彻底分开。紧束之下,更显出紧实平坦小腹的惊线条,罗衫之下的肌,即便在这沉寂压抑的氛围中,依旧随着她几不可查的呼吸而隐隐波动,起伏的廓隐约如沙海连绵微澜。

血战后的疲惫刻在她眼周,染上一抹不易察觉的淡青,却并未令她那对惯于临阵决断、如同映着寒泉清光的凤眸失去锋芒。她的目光,沉静而幽,越过屏风的缝隙,投向那卷展开的明黄绸卷。

那卷绸缎……那印玺……那字句……

每一个“恪尽职守”,每一个“朝廷自有封赏”,每一个“坚守为上”,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她心尖最柔软、也最痛彻的伤疤之上。

丈夫杨宗保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庞霎时浮现眼前,那是双总含着理解、信任与光芒的眼眸。

他不是

为国捐躯吗?

他不是替朝廷守土御敌吗?

杨家满门忠烈,天波府赤胆丹心,结果换来了什么?

夫家凋零,佘太君、八姐九妹等辈下落不明,疑为所秘密羁押,幼子文广小小年纪便担惊受怕……如今连这朝廷名义上倚为西北屏藩的穆柯寨,竟也只想让它做一道只挨打不还手的死墙。用穆家子弟的命,去换取那汴京城中衮衮诸公片刻的安稳,等待那遥遥无期、甚至根本不会到来的“王师”。朝堂之争的暗涌,落在穆柯寨上,就是滚滚洪流。

冰冷的、尖锐的、几乎将胸肺都撑裂的巨大屈辱与愤怒,如同蛰伏的毒龙,猛地在她心湖处昂起狰狞的颅。这绪冲击来得如此猛烈、如此猝不及防。远比战场上任何一次刀锋甲、羽箭穿风的生死之危,更能撼动她自认坚固如磐石的心防。

眼前瞬间一片刺目的白。耳中嗡嗡作响。紧束在犀带下的腰腹肌猛然一绷。仿佛被无形重锤击中。她竟不由自主地吸了一气,那纤细坚韧如雌豹腰肢的弧线因此而更加惊心动魄地内凹下去。袖笼中,指根骨节因骤然发力而变得青白如冰。指甲掌心。

宗保……不值得啊……若是不听那夺……你我夫妻……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她心发出一声无声的、极其压抑痛苦的呐喊。丈夫温润含笑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与眼前这冰冷的朝廷旨意、与父亲发的怒吼、与厅堂内外弥漫的悲怆绝望,激烈地碰撞绞杀。一种被整个世界背叛抛弃的感觉兜罩下,将她牢牢锁在冰冷窒息的漩涡核心。

我们发誓所守的……是汉家江山……如今衮衮诸公……呵……

就在这巨大的冲击波几乎要将她冲垮的瞬间,一只宽厚、粗砺、异常沉重也异常稳定的手,不动声色地,按在了她的背上。記住發郵件到ltxsbǎ@GMAIL.¢OM隔着薄薄的藏青色罗衫,一沉浑、温热、如同烙铁般的坚实力量,自指尖透过脊骨,瞬间传递过来。

穆桂英浑身细微地一震。

那掌心传来的热力,带着战场上无数次用身体替她挡开暗箭、开刀锋的熟悉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姿态,仿佛一块落怒涛漩涡的礁石,为她陡然慌失神的心神,提供了一个实实在在的支点。

是李存孝。

他并未看穆桂英,那双窝的豹眼警惕而锐利地扫过厅中那几位悲愤不已、呼吸粗重、几乎要失控起的老卒。他半立在穆桂英身侧偏后方,一个进可护住她周身、退能瞬间扑出的绝佳位置。山民般的短褂下,虬结

如老树根的筋块块隆起,无声地绷紧,像一锁定了所有潜在威胁的猛兽。然而他的气息却异常沉稳,除了那一按带来的力量,别无半分多余动作。

也就在这一按带来的支撑感传来的瞬间,穆桂英剧烈翻腾的绪海啸似乎找到了倾泻的阀门。几乎要脱而出的质问与悲鸣被强行压回喉中。那绷紧欲断的纤腰猛地恢复挺拔。她紧握的拳倏然松开,负于身后,挺起的胸膛将那沉甸硕大的玉峰线条绷出一道凛然不可侵犯的孤绝曲线。眼中的痛楚与惶如同被投寒潭的炽铁,“哧啦”一声化为凌厉冰冷的决绝。

父亲还在怒吼。

厅堂内外的悲愤怨怼绪需要宣泄,但也需要立即引导。

否则,便要生了。便是穆柯寨万劫不复的灾难。

就在穆羽的怒斥达到顶点,那传旨中官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几乎要瘫软在地的瞬间。<var>m?ltxsfb.com.com</var>

穆桂英一步上前,颀长挺拔的身躯带着一战场统帅才有的、能瞬间压制喧嚣的凛冽威仪,迈出了屏风的遮挡。

“父亲息怒。”

她的声音并不十分高昂,却如同金铁撞击,清亮、冷静、穿透力极强,瞬间刺了厅堂内那几乎凝滞成块的血腥怒焰。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投注到她脸上。

只见穆桂英面容沉静如水,那点因绪激而起的绯红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冰玉般的坚定。她先对父亲微一躬身,礼数周全而从容。然后目光转向那抖如筛糠的传旨中官,眸光锐利如刀锋:“天使不必惊惶。圣意天心,高悬九重,自有道理难处。山野民,一时悲愤气结,言语莽撞冲撞了天使,桂英代父亲赔礼。望天使鉴谅家父年老心焦,悲于寨中子弟多受屠戮,又闻严旨不许报仇反攻,故而失态。并非存心抗旨。”

这几句话说得不卑不亢,轻轻一推一挡之间,便将一场即将发的抗旨风强行按了一个看似可转圜的境地,更堵住了那中官意图借此夸大其词回京告状的可能。只是,后是否会成为有心雷霆一击的借……此刻已没有办法想这么多了。

那风尘仆仆的舍,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后背冷汗早已浸透薄绢的内衬,忙不迭地弯腰作揖:

“不敢,不敢当。穆天王忠义,天下皆知。寨主巾帼英雄……呃……将、将门虎。小臣……臣、臣此番传旨,亦知寨中多艰险,天王……穆老爷悲愤之,小臣也是明白的……定当回京奏明圣上,申明寨中苦况。奏明白……一定奏明!”他心中叫苦不迭

,只想尽快脱身离开这杀气腾腾的龙潭虎,哪里还敢提半分旨意威严?

穆桂英不再看他,转而面对厅中那几个须发戟张的老卒,声音沉稳清晰,一字一句敲在众心坎:

“众叔伯皆是跟随阿爹几十年的老弟兄,看着穆柯寨长大。眼下之势,非我等抗旨拒守便可保全。鹰愁峡虽胜,寨中子弟也力竭血枯。西夏败得不甘,恨毒了我穆柯寨。若此时逞一时之气抗旨妄动,或脆罢守门户……西夏闻讯必将如同闻见血腥的恶狼群起扑来。延州兵马指望不上,各路援军亦被拖在别处,彼时内外困,便是举寨倾覆之祸。我阿父拼杀一生挣下的这点基业,寨中数千老弱命依托何处?”

吸一气,声音陡然拔高数分,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我等乃山野之民,不似朝堂诸公般算计远。我们只知一个理:家!国!朝廷离此万里之遥,汴京城不会救我。能救我等的,只有我们自己。只有手中刀枪!只有脚下的穆柯寨。圣旨不许我们出寨战?好。那我们就不出寨。但西夏若要登门寻仇,欺我寨民家小,毁我祖宗坟茔,我世代经营之壁垒。我们便只能效那山中困兽,守此孤山。死战到底,寸土不让!这便是我们山民的‘守旨’之道。”

她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与穿透寒风的冷冽,字字句句都充满了背水决死的沉痛与不妥协。她并未明确反对圣旨,甚至点出了“守”字,但字里行间却将“守”的含义无限放大、无限升格——守的早已非为朝廷守疆土王法。守的是山寨存续,祖宗香火。守的是父老妻幼苟活之命,一种基于生存本能的愤怒和抵抗。

这一番话,如同冰水掺岩浆,暂时压制了那几乎发的沸腾绪,却又无声地凝结成了更冷、更硬的岩石。

厅中死寂,唯闻粗重的喘息。

那几个老卒眼中灼烧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沉、更悲凉、却也更具力量的意志取代,他们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卷明黄绸布,握紧了腰间残的刀柄。

穆羽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震惊与清明。他原以为儿也会同他一般怒不可遏,想不到她竟能以如此冷静、如此刁钻又如此具有说服力的方式,硬生生将这滔天的怨气和即将裂的局面,扭转引导至一个虽绝境却尚能勉力支撑的崖壁之上。

就连侧立于她身后的李元昊,那双藏在浓眉下的豹眼中,也飞快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异之色。先前他见她骤然承受旨意冲击,身形虽稳,但犀带下腰肢肌绷紧似要崩断,显然是心神巨震。自己那一掌按去,

不过是凭借战场形成的心有灵犀般的本能,为这匹刚烈难驯的胭脂烈马提供一个着力点。没想到她竟能如此迅捷地稳住心神,更是利用这巨大愤懑反向凝聚了摇摇欲坠的寨心。

这份能在惊涛骇中瞬间权衡利害、掌控局势的超凡定力与机变手段,远比他最初设想的还要惊艳。这份坚韧冰冷外壳下藏的智慧与力量,如同毒药淬火,其致命烈的诱惑,已远非寻常的美色所能比肩。

穆桂英目光沉静地看着父亲,见他怒意稍缓,胸中那几欲薄而出的悲愤与屈辱,被她强行以冰冷的意志压内腑处,化作催动下一步行动的燃料。

她转而面向那吓得几乎瘫软的中官,语气稍稍缓和,却仍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天使也亲眼见了,山寨受创,百废待兴。天使既言回京申明苦况,那请贵使记住我寨今之疮痍,阵亡子弟之姓名。更要记下我寨今之决心。穆柯寨守土安民之心天可表,绝不背弃朝廷,但也绝不做那任宰割的鱼!此间诸事,还请天使代为详细上达天听。桂英在此,先行谢过。”

她又对着那中官行了个将门抱拳之礼,动作脆利落,一英姿飒爽的军中豪气自然流露。

那舍哪敢生受,只觉这子浑身一子无形的杀气,忙不迭还礼:“浑天侯放心。侯爷所言句句在理,臣……臣定当一字不漏据实上奏!不敢隐瞒,不敢……臣这便告辞,告辞。”他是片刻都不想在这杀气弥漫、连空气都如刀锋般割的地方停留了。

“慢着。”穆桂英突然开,清冷的声音让中官刚转过的身体又僵住。

只见她眼神示意身侧的矮壮汉子:“李领。”

李元昊会意,一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巧皮革袋,其貌不扬,但分量却是十足十。

穆桂英对着中官,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山寨贫瘠,无甚好物酬谢,天使一路辛苦传旨险地,这点山野土产货,供天使路上打尖解渴压惊之用,也算聊表寸心。”说完,对李元昊略一点

李元昊一言不发,动作却快如闪电,将那看着不起眼的皮袋稳稳塞进那中官下意识想要推拒的手里。

那中官只觉得掌心一沉,袋子手微凉,凭他多年在宫闱打滚的眼力,那隔着袋皮传来的重量与坠感,哪是什么“果”?分明是足分量的金锞子。他那颗因惊吓而狂跳的心顿时被另一种狂喜狠狠攥紧。这前往战场传旨,有时确是拿命博前程,若能在这穷山恶水中保住命还能发笔横财,岂不是祖宗积德?

他脸上立刻堆起无法抑制的谄媚笑容,身体躬得更低,连声诺诺:“哎哟!寨主客气。穆天王真是……仁义。小臣愧领、愧领。侯爷放心!穆天王也请宽心,臣回京定当据实详奏!详奏。”

穆羽脸色铁青地看着儿打点这敲骨吸髓的中官,想说什么,终究是重重哼了一声,疲惫地挥了挥手。

那中官几乎是连滚爬般地出厅去了。

厅门复又沉重地关上。

厅内只剩自己和凝重的空气。

穆羽重重坐回虎皮大椅,整个仿佛被刚刚那一波怒和此刻的疲惫抽空了力气。他看着重新走回厅中的儿,那高大的身影依旧挺拔如枪,犀带束着纤韧的腰将藏青色裙装绷出利落的线条,眼神沉静。??????.Lt??`s????.C`o??可穆羽毕竟是父亲,他何尝没看出儿眼底处那被强行压下的、几乎刻骨髓的悲戚和屈辱?

“英儿……”穆羽的声音沙哑低沉,没了怒,只余下重的疲惫和难以言说的苍凉,“你……受委屈了。爹刚才……”他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无力。

“阿爹,无事。”穆桂英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让老寨主心一揪,“眼下当务之急,实非朝廷。西夏强敌虽退,但其心不死,必视我穆柯寨为眼中钉中刺。寨中子弟伤亡惨重,堡寨工事损繁多,粮秣兵械损耗巨大。这些才是悬在众乡亲父老颈上的刀。”

她走至巨大沙盘前,拿起代表穆柯寨的一枚赤红旗帜,用旗杆点指着那象征鹰愁峡左右两翼的山包地形:“此番诱敌反击,鹰愁峡两侧伏击阵地露无遗。西夏重来,必会加倍小心此处,甚至可能不惜代价清理侧翼山道,使我预设埋伏落空。”

她又点了一下寨子西北方向的一处狭长谷:“此原有哨卡被雨泥流冲毁大半,现仅余散兵游守,形同虚设。西夏轻骑若有小从此间潜,只需翻过这道土梁,便能如利刃般直寨子西北粮仓。若彼时我等尚在另一侧关隘拒敌,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手指又点向几处屯兵所、修械营的位置:“各处分守目伤亡近半,缺医少药。器械营的几架大桡弩臂损坏过半,库中存货已告罄亟需新造。连演士卒的刀枪棍都凑不齐数。粮库经此番调用,账册未明,需尽速厘清。以备过冬。”

一桩桩,一件件,如同冰冷的巨石,压得在座仅剩的几位老管事面色灰败。

厅堂再次陷沉寂。

就在这时,那如同磐石般立在穆桂英身侧的李元昊,沉声开了。

他上前

一步,对着穆羽和穆桂英抱拳,声音沉稳厚重,带着战场上磨练出的脆:

“寨主,老寨主,眼下困境,某李存孝不才,却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论及守寨杀敌,某李存孝凭些蛮力,可效犬马之劳。但要说理清这般盘根错节、修残补缺的庶务……确是某力所不及,不过……”

他的话语一顿,目光坦诚地看向穆羽和穆桂英,继续说道:“某此前逃亡流离于延庆等地,途中也识得几位有过命的兄弟。他们或在官军中被排挤撤职,或在匠户营遭克扣欺压,皆是弓马娴熟、于工造的可靠之。此次西夏寇,他们家园被毁,又痛恨朝廷坐视,亦流落于此方山中。某曾救过其中几,得其信重。方才某斗胆,已私下询问过几名尚在此间的延州旧识……”

他环视众,目光清澈而恳切:“听闻穆寨中亟需熟手。若能收纳这些,一则解他们无家可归之困,使其有安生之所,免绿林为祸一方;二则,其等皆为老军老匠,熟武备营缮诸事,立时便可顶替伤亡目之位,料理仓廪账目,督造修补兵器工事。必能助寨主分担重负。此乃两便之法。某知晓引外之患,但此时势已万般紧急。用唯才,若老寨主与寨主肯开方便之门,允某召来此些兄弟助协。某李存孝敢以身家命为其作保,若有异心,某甘受千刀万剐。”

李元昊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利弊分明。穆羽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疲惫似乎都被冲淡了几分。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矮壮却如山石般沉稳的汉子。战场上数次搏命杀敌、展现出的谋略神勇已让他刮目相看,此刻这番言语见识,更让他心一震。最╜新Www.④v④v④v.US发布此子……绝非寻常武夫。

“哦?”穆羽捋了下花白胡须,浑浊的眼珠盯住李元昊,“你此言当真?那些……身家来历可确实?技艺本事又有几何?”

李元昊抱拳躬身,语气笃定宛如铁钉钉进岩石:“不敢欺瞒老寨主。某延州军中任校尉时曾与这些同袍数载,知底细。如今世流离,多是为求活命讨饭吃的苦汉子。至于本事……其中一唤作张老六,乃匠户祖传的手艺,曾在延州军器作里领过工十数年,最擅打造维修强弓硬弩、攻城器械。某观寨中那几架断臂大桡,若与他,不出三必可修复如新。更有一,名唤陈阿金,昔在转运司仓吏房做过多年书办,算账盘库是一流的好手。寨中粮秣账目不清,正是此之所长。更有赵黑熊、钱铁腿……”他一连报出几个诨号名字,“皆是曾从军十年以上的勇锐悍卒。步战攀援、布设陷阱哨卡的本事在延州军中也是排得上

号的。有他们统领散兵、加固隘,鹰愁峡等险要便可无虞。”

他语速不紧不慢,每一句都点到实处,举出的全是眼下寨中最为急需解决的核心问题。所荐之也各有具体特长、来历“清白”,绝非天降奇兵般难以捉摸。

厅中几位老管事闻言,紧锁的眉终于有所松动,彼此换了下眼神。

穆桂英也凝视着李元昊近在咫尺的矮壮侧影。她看到他那双骨节粗大、遍布新旧伤痕的手,此刻恭谨地叠在身前行礼,显得无比诚恳。她心中自然有警惕,引外要害岂是儿戏?但此刻寨内势……

她缓缓开:“李领荐才之心、解困之意,桂英领。”

穆桂英对李元昊微一颔首,语气平静中带着审慎,“兵者为凶器,工造仓廪乃寨中命脉。其所荐之,身家来历虽由李领作保,但依寨规,仍需一一验看过往经历,核实其长。再者,纵然有才,亦需循序渐进,由小观大。仓廪重地,岂可骤托生?兵器工造事关防御根基,亦不可轻忽。李领可先荐其中于算学、工造者各一二,先期协助库管刘老七、工罗麻子处理相应庶务。至于武备目之位……寨中尚有数位未得重任的老练子弟,可先升补。李领所荐勇锐之士,可暂补各哨所伍长空缺,熟悉寨中规矩地势后,再行定夺。如何?”

穆桂英的应对,同样是滴水不漏。既肯定了李元昊解困的贡献与推荐员的价值,也明确表达了对引的警惕;接受了引技术才以解燃眉之急,但将数量限制在很小的几规模,并置于原有目监管之下;在最重要的低级武官任命上,则明确优先提拔寨中原有未被重用的老班底,只留给李元昊推荐的“勇锐之士”一个需要观察考验的“伍长”位置。这既保证了核心战力对山寨的忠诚度不受外来势力的骤然稀释冲击,也展现了寨主用之道的不偏不倚——给新加者出路,但以寨中原有骨为重。

李元昊眼中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如同潭中被投一块石子泛起的涟漪,瞬间又归于沉寂。他再次抱拳,声音沉厚充满理解与服从:“寨主思虑周详。存孝所荐之,本意仅为纾困。寨主如此安排,既稳寨中根本,又不使才流散无用,存孝心服服。回去当严加告诫那些,在寨中子然一身,当守规矩,尽心力,只求存身,勿生他想。”

他这番姿态放得极低,言语中充满了对寨主英明决断的钦佩,将自己一方定位于“求存身效命”的客。这反应落在穆羽眼中,更是增添了几分好感,觉得此子不但

勇悍多谋,更是谦逊知进退,识礼数。

“好!桂英虑的是。”穆羽终于点了点,目光在李元昊身上停留片刻,又对穆桂英说道:“那就按桂英说的办。用不疑,疑不用。存孝一片诚心,亦当体恤。让他荐的那有手艺的工巧匠先帮帮罗麻子,粮仓那边也让那姓陈的书算先去给刘老七打下手。”他目光扫过几位老管事:“老几位也多留心照看些新。若真是可用之才,便是山寨之福。”

此事便就此敲定。一场因朝廷旨意引的惊涛骇,在穆桂英的冷静应对和李元昊恰到好处的献计引才中被平息、被疏导,更无声无息地撕开了一道小小的缝隙,让一名为“延州军旧部”的“助力”,悄然渗了穆柯寨这疲惫不堪却又坚不可摧的堡垒之内。

自那后,穆柯寨进了前所未有的紧张重建阶段。萧瑟秋风卷过连绵群峰,霜意渐浓。枯黄的败叶在山道上被无数脚步无踏碎,卷混浊的溪水中消失不见。白里,寨墙上修补木料的斧凿之声叮叮当当响彻山谷,兵士呼喝练声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各处损的工事旁,泥瓦匠和寨丁们忙碌穿梭,搬运着石块和木材;新设的铁匠铺炉火不息,映红了几张被烟熏火燎的脸膛,叮当的打铁声不绝于耳。夜里,巡哨的火把在陡峭崖壁上如同游走的星子,照见一张张严霜刻蚀的疲惫面孔。

李元昊也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括,片刻不停。他白里亲自带着新补的寨丁——其中几个便是他荐来、被暂任伍长的心腹——顶着山风,在鹰愁峡两侧已被西夏踩踏得泥泞不堪的陡峭山道上反复攀爬、勘察。

他矮壮的身影动作矫捷利落,远胜寻常山民,用脚丈量着每一处可以设立新暗哨、布置滚木礌石的仄角落。汗水浸透了他那身粗布短褂,绷出钢般的肌廓,指挥着兵丁加固工事、开辟新的掩体壕沟。他极少用呼喝命令,常以自身行动和极为简洁有力的手势代替,那份沉稳高效与练,让那些原本或因陌生或因轻视而略显疏离的其他目和兵卒,也渐渐心生佩服。

下来,鹰愁峡两侧山崖暗藏的伏击据点竟被他整治出了比战前更隐蔽、更致命的格局。连负责督造此地工事的原目罗麻子看过之后,也捻着胡子暗自点

“恶狼沟”的修复更是重中之重。这里地势险峻,雨后泥石流冲毁了大半原有工事。李元昊带着新荐来的几员悍卒,在冷风呼啸的沟中,亲自下到尚未完全燥的泥泞中去撬动那些滑落的大石。泥浆裹满了他的绑腿和短褂,他却浑不在意,指着被冲垮

的断崖豁,与众商议如何堆砌石墙,如何利用残存的岩楔悬挂拦栅,如何在新墙上设计便于伏弓手放箭又能隐身的哨孔……

他那双陷豹眼中的光芒锐利而专注,所布置的防线角度刁钻,陷阱位置毒辣老道,显示出远超寻常军士的营垒构筑眼光。几天下来,一道就地取材、看似粗糙实则坚固隐蔽、兼顾防守反击的石木混合工事便在沟重新树起。新设立的哨卡由一名原寨中有经验的小目负责,李元昊所荐的几则作为得力的臂膀被安进去。

而在寨子内部,那属于李元昊势力悄然渗透的力量,正以一种更加低调却更为高效的方式运转着。<LīxSBǎ@GMAIL.cOM/>

寨子处那座巨大粮仓——穆柯寨的生命线所在。因连调拨军粮和收纳乡民,库中米斗麦豆杂堆积,料谷壳散落满地,新旧成色混杂,原本清晰的账簿也变得混不堪,库管刘老七已焦烂额了几

下午,刘老七正对着厚厚几叠墨迹模糊、多处涂抹账页发愁不已时,一个新面孔背着一个小布包来了。这便是李元昊举荐的“曾在延州转运司仓吏房做过书办”的陈阿金。陈阿金其貌不扬,瘦小,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布长衫,神态谦卑,唯唯诺诺,一不太流利的官话带着浓重的延州音。他对着刘老七躬身行礼,称“刘管事”,姿态摆得极低。

“七爷,小的陈阿金,奉寨主之命,过来给七爷打打下手,看顾仓廪账册……”陈阿金的声音细弱谦恭,双手恭敬地递上一纸盖有穆桂英签押房印信的文书。

刘老七皱着眉接过看了看,叹气,一指那堆得小山似的账册和对不上号的粮袋:“来得正好。老子发都快被这些烂账愁白了。喏,先把这些混账东西理理清楚,看看库还剩下多少能用。新库的秋粮也得赶紧分仓点数。”

陈阿金连连应是,也不多话,立刻挽起袖子,找来算盘、炭笔、崭新的空白账册开始忙碌。接下来的几天,这位陈书办的工作效率简直让刘老七目瞪呆。

他做事有种刻板到近乎冷漠的条理和准。他先不问旧账如何,而是调集库中仅剩的几个杂役,带着他们将整个粮仓按照种类、新旧、优劣彻底清空。所有粮包粮斗一律重新过称。在库前空地上分门别类。称量过的粮袋全部挂上由他现场填写的、记录斤两期品质乃至库经手的小小硬纸签。接着,他一个盘腿坐在那堆混旧账簿和一叠新本子前,左手拨珠,右手执笔,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将每一笔出库库与眼前的实物、与各分堆放处挂着的标签对勾验证。他

那枯瘦的手指拨打算盘珠发出的急促声响密如骤雨,竟无半点差错停顿。

仅仅用了五天。混不堪、如同巨大谜团的粮仓被彻底梳理清楚。一笔一笔,一斗一升,写得明明白白。所有受虫蛀的、品质低劣的,被集中堆放在便于处理或用于非食之处;完好的粮秣也按种类、品质、库时间分堆储存,标注清晰。更令拍案叫绝的是,一份清晰无比、附有新旧库余对比表和来年过冬消耗预估细表的全新仓册,整整齐齐地放在了目瞪呆的刘老七面前。甚至还在末页夹着一张用炭笔画出的、改良粮仓通风防布局建议的图。

看着新库册那工工整整的字迹和表格,刘老七那因为多年烟酒沙哑的嗓子都有些发颤,粗糙的手指捻着纸页反复看,仿佛不认识字了一般:“……你这……你这账……”他对这瘦弱老实的陈书办的态度,顿时从开始的防备应付变为了由衷的欣赏佩服。

“好!好!真是好本事。以前是俺老七瞎糟蹋了。你以后……”刘老七重重拍了下陈阿金的肩膀,差点把他拍了个踉跄,“你就是这粮仓的二管事。库里的进出,新粮仓,都先报与你。没你点数签押,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进仓。”

与此同时,寨子另一端的兵器修造坊——铁锤砧板敲击声夜不停的火热所在。炉火光焰映着一张张被熏得漆黑、淌着油汗的疲惫脸庞。

罗麻子正对着几架损坏严重、结构复杂的绞盘弩车大桡残骸发愁不已。这些大型守城重器结构复杂密,缺了核心臂轴部件,寨中几个铁匠只擅长打造普通刀枪甲片,对这种大家伙束手无策。

“他娘的。难不成这些宝贝疙瘩就废了?”罗麻子躁地跺着脚,脸上那几粒白麻子显得越发狰狞。

“罗儿,不妨让俺试试?”一个发花白、背微驼、眼神却极亮的老匠走了过来,正是李元昊举荐的那位“张老六”。他提着个老旧斑驳的木匠箱,手指粗糙如树皮。

罗麻子半信半疑:“张老哥?你有法子?这可是延州军器监出来的大家伙,比不得你打的锄镰刀。”

张老六也不说话,只默默地围着那几架残骸仔细审视触摸,动作极其轻柔专注,仿佛在抚摸久违的肌肤。他时而用小锤轻敲木件听音辨伤,时而又用钢尺细细丈量残存的隼卯痕迹,甚至用手指蘸了点水在裂的木纹上抹开细看。?╒地★址╗最新发布www.ltxsdz.xyz

半晌,他直起身,对罗麻子道:“有救。罗儿,您寻些上好硬木来要风的。最好有那三十年以上树龄的柞木或枣木心木,再给配几个细

心的帮手。”

他那原本佝偻的腰杆似乎挺直了几分,混浊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沉迷的神采,“巧难为无米之炊,有了料子,这断骨重续、朽木复强的活计,老子我……还能做得。”

接下来几,修械坊的侧院成了张老六的主场。他几乎变成了另一个。那份在老管事面前唯唯诺诺的神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种近乎苛刻的沉静与威严。指挥着罗麻子调配给他的几个年轻铁木匠如同指挥千军万马。

他要刨下的木花厚薄均匀如纱;要求凿磨的隼卯接要严丝合缝,不进半根发;对新铸铁质轴承的尺寸度苛刻到令发指;对用于加固弩臂核心部位的粘合兽胶调配比例更是亲自动手分毫不差。

叮叮当当。刨花如雪片般落下。火炉边挥汗如雨。张老六枯粗糙的手指如同有着奇异魔力,硬生生在那几堆巨大的朽木废铜烂铁之中,重新搭起了强韧的木骨铁筋。当第一架几乎被认定报废的绞盘弩车在他手下组装成型,随着他一声轻喝,几个汉子合力拉动那涂满牛油的青铜棘齿机构,伴随着粗壮兽筋弓弦绷紧时沉闷浑厚的摩擦震动声,那粗大的镶铁硬木弩臂被缓缓地拉开,直至满月。

“成了!”罗麻子激动地一拳砸在自己掌心,看向那又佝偻回墙角闷抽烟袋的张老六,眼神已满是敬畏。

而类似陈阿金梳理粮仓、张老六妙手回春的故事,也在悄然发生着。一个善制皮甲的、一个专弓弦维护的……李元昊举荐的选如同确嵌这老旧机器要害部位的特殊铆钉和齿,虽不起眼,却能撬动阻塞、带来高效。更重要的是,他们姿态放得极低,做事极其专注用心,对原有的管事匠言听计从、恭敬有加,唯以手上的真本事和实打实做出的成效说话。

这种变化如同水潜流,无声而迅速地改变着寨中一些底层关键的位置。原本在仓廪、器械营、哨卡底层辅助位置的若小管事,或因力不从心,或因对新的才心悦诚服,职位便这样悄然流转。李元昊的心腹亲信们,犹如水滴渗透土壤,不动声色地取代了他们。

然而这一切,在繁忙得如同不停翻转磨盘的常中,在巨大的伤痛与重建压力之下,并未引起太多的警觉。尤其是穆桂英,每清晨便已出现在寨墙工事之上,亲自督促修缮练兵,午后又要与几位老管事议定分派各种物资兵丁,夜后仍在签押房翻检图册、处理寨民纠纷……

她如同一只绷紧弦的弩机,全副心神都在应对眼下这千万绪的烂摊子和随时可能再起的刀兵之灾上

。些许基层事的悄然变动,被淹没在更繁杂的庶务、更直观的防御缺面前,如同细沙沉湍急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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