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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柳鸣蝉】(1-14)(1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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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10-10

(一)将死

风潇潇。发]布页Ltxsdz…℃〇M发布邮箱LīxSBǎ@GMAIL.cOM地址

不知谁打开了巨幅的落地窗,厚重的帷幔被劲风鼓开一道狭长裂,坠地的绒布窗帘掀起猩红的,呜咽的风立刻呼啸着灌黢黑的卓宅内。

伸手不见五指。

只有惨白的月华透过做工考究的水晶棱窗折进微弱的光。

“哈哈哈哈哈……”有在笑,凄厉而尖锐,藏着悲戚的抽噎,在这所曾富丽堂皇的屋宅内回响。

颠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谭珍娴身着褶皱残的纯白棉袍,摇摇摆摆地从二楼晃到大厅,即便是落魄潦倒至此,也掩不住她的惊鸿之美,只是她现在细弱枯瘦,脸色苍黄,早就没了那分灵动的娇态。

家中值钱的家具早已搬走了,可大厅中央却诡异地摆放着他送给她的那座价值万金的大红酸枝梳妆台。

它静静地在那儿,一尘不染,暗赤的桌面亮得发晕。

这怎么可能呢?这宅子已多清扫了。

谭珍娴着了魔般地缓缓靠近,坐在了桌前。

椭圆围雕缠枝纹饰的镜台里映衬着她空的脸,她细如枯柴的手缓缓爬上自己芳华不在的脸,眉鼻唇耳依稀可辨,唯眼睛在暗处的镜中不可显现,只剩两个黑灼灼的,再加上她这活死般的脸色,看着实在有些森。

她木然移开视线,用指甲轻轻刮过光滑的漆面,刺耳的刮擦声响起,她却浑然不觉难受,指腹顺着桌沿下滑,落在左侧第一格屉环上,缓缓拉开——

一只厚装圈山水色晴底冰种翡翠镯子。

谭珍娴面露骇色。这镯子怎会在这?大夫殓时她分明瞧见它端正带在她手腕上。

是抑郁自杀死的,大夫一生温婉贤淑,却被这吃的卓家坑害蒙蔽,最后落得丧子无依的下场,而她亦是幕后推手之一。

她哆嗦着轻轻拉开左侧第二层屉。

一块染血的小娃肚兜。

她吓得猛缩回了手。

曼青的落子汤是她送去的,一尸两命,血溅白帐,请来的老练稳婆都被吓得脸色煞白,连说从未见过如此凄惨的状。

第三层屉,铜胎掐丝珐琅景泰蓝蝴蝶发夹,慕秋最喜的发饰,在她还没遭玷污前整里带着,仿佛一只真蝶停留在她乌软的发间,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第四层,一包已被开封过的砒霜。

为了杀,她在他的唆摆下毒害了小满。

谭珍娴咽了水,这台子里怎的全藏着她亲手造下的孽债?

右侧还有四格抽屉,鬼使神差,她继续拉。

右侧第一层,一纸泛黄的婚书,端写着她和卓君尧的名字,她这短命的夫君被她和他亲弟弟联手戕害,最终孤军战死沙场。

第二层,一只羊皮拨鼓。

谭珍娴泪眼婆娑。爹爹买给她的,儿时爹爹总欢喜拿这物什逗弄她,最疼她的爹爹啊……本应天伦叙乐的年纪却受她连累,晚节不保,客死异乡。

第三层,一封信。

谭珍娴拆开,仅有四字,丹墨浓赤似血,笔锋凌厉如张扬鬼爪——血债血偿!

她分不清此刻的心是绝望亦或认命,也不觉这梳妆台,这些物件,这信来得蹊跷突兀,甚至认不出这陌生笔迹出自谁手,也许就是地狱使者来索命了,她不在乎,她早就想死了。

默默拉开第四层屉。

一柄做工极考究的龙凤金剪,在暗夜中仍熠熠生辉。

是让她自裁吗?她是隐约觉得自己该死了,独没想过竟是用这样慨然的方式落幕。

她将簇新的金剪握在手中,龙凤呈祥的图案,刺痛双目,若还有来生,她绝不会再错付恨两茫茫,凄凄复凄凄,何苦来哉?

反手握柄,刀尖抵紧胸,她从小没吃过痛,不如速战速决,谭珍娴眼中厉光一现,手起刀落,尖端准扎进心窝,新鲜的血涌而出,四溅开来,染红了妆台,斑驳了镜面。

锥心之痛,痛彻心扉。

妖风瞬时大起,吹得落地垂帘摇摇欲坠,屋内唱起呜呜的风声,似百鬼悲鸣。

名动茂城的一代美就此香消玉殒,死不瞑目。

(二)重归

正午时分,酷暑翻

花朵留声机里传出的歌声甜腻动听,磁针划过黑胶唱片发出的沙沙声将歌的嗓音刮得酥软,躺在摇椅上的谭珍娴正在闭眼小憩,薄汗印湿衣襟,紧贴在身勾出诱廓。

卓承宇静悄悄走进内堂,屏息欣赏睡美的娇态,靡靡之音配红颜,一室旖旎。

他眼光溜过微开的领,勾唇狎笑,一声轻佻的哨。

动静惊扰了梦中,谭珍娴陡然转醒,眼神却很异样,失焦的双眸四下打量了一番才定睛瞧见来

眼中绪几变,仇恨在漂亮的褐瞳中剧烈翻滚,“卓、承、宇!”声声都藏着切齿之怒。

她豁然起身,冲上去奋力撕扯男的衣襟,“我杀了你!”

愕然承受着突如其来的疯狂,身子被拽得左摇右晃,“珍娴?你怎的了?”

谭珍娴的指甲都攥了他的衣襟,她眼眶发红,喘得气都接不上来,太恨了呀!恨不能将这个薄负心汉千刀万剐!

外堂的也听见了里面的动静,谭其栋疾步而,“小娴,你这是做甚!”

谭珍娴见到早已作古的父亲竟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一时惊愣失了言语,谭其栋见儿一脸呆相,只当她梦魇了,忙唤来小满,“快,扶小姐回房休息。”

“是!”小满应声而,她穿着湖蓝色的对襟褂子,嗓子脆生生的,白的圆脸稚气未脱,滴溜溜的大眼睛机灵生动,嘴角一笑两个甜甜的酒窝。

谭珍娴见着一个两个早已死绝的都原地复活了,且还都是生前受过她戕害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堕无间地狱里去了,眼前都是幻境,都是来找她讨债的鬼魂!

她脚步踉跄,只一味后退,硬生生撞到了角柜上弄得后脊生痛便也不顾,满脸惧怕地摇着,“别……别过来……不是我……是他!找他报仇!”她怒指着卓承宇,“都是他害的!”

屋内其他三面面相觑,一脸莫名,小满斗胆上前一步,“小姐,我先扶您回里屋休息吧,您肯定是魇着了。”

“别过来,别过来,”谭珍娴瑟缩着往旁边溜,她四下无助张望,“这是哪儿?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她低看了看自己的胸,又不信邪地摸了摸,什么伤都没有,刚才那把金剪子是实实在在戳进心窝的,痛得她要死要活,意识挣扎了足足一两分钟才彻底断片,绝对是死得透透的了,这会子怎醒了之后到自己家来了?且还是十年前的模样。

卓承宇见她这般反常,挑了下眉,随咕囔道,“不会是鬼上身吧?”

谭珍娴听见他这凉薄的气就恨得牙痒,“我还没问你!你怎也在这?你不应在间潇洒快活呢吗!你怎舍得死!”

越说越不对劲,这下换另三怕了,谭其栋试探着问,“珍娴……你、你莫要胡言语,谁死了?”

“我们都死了,都被他害死了,只他还活着,现在怕是也死了,哈哈哈哈哈……活该!报应!”谭珍娴笑中泛泪,言语颠倒,她还没从死前那疯癫的绪中抽离出来,落在别眼里,简直和失心疯没两样。

谭其栋没法子了,只得先打发两个粗使婆子来把挣扎不休的谭珍娴拖回里屋,对着卓承宇作了个揖,“让贤侄笑话了,今便请先回吧,待珍娴好转来再商议考学之事,如何?”

“谭世伯,您一可应付得来?”卓承宇心下疑虑,这刁蛮大小姐唯他马首是瞻,今醒将过来怎的声声称他为仇

“谢世侄关心,我自有打算。”谭其栋再作一揖,这逐客令的意味是很明显了,卓承宇也不便再留,只得悻悻而去。

谭其栋目送其离开,面色凝重,在中堂默坐了好一会儿才差去城外寂鉴寺请了道珩大师前来。

谭夫怀孕之时,夫妻俩为求生产顺利,常去寺庙祝祷,得以与道珩大师结缘,那时大师就警醒过他,肚子里的小囡,一生缘,两世命。

他当时悟不透,可大师只笑说天机不可泄露,不肯究,今儿突发这怪诞举止,倒让他想起这个典故了。

大师很快便来,宝相庄严慈祥,体态厚实,身着宽袍广袖褐黄色袈裟,项挂108颗上品佛珠法具,行走间从容有度,温儒有骨。

“且让我与她一叙。”

他甫一进门便命道,似乎早知原委,毫无意外。

谭其栋不敢怠慢,忙领去内室。

哪知道珩师父并不与谭珍娴面见,只随意找了个后院偏间,屏退左右,席地而坐,很快便了定。

谭珍娴也闹没气力了,正坐在自己少时的闺房里发呆,心下害怕又蹊跷,不知自己究竟到了怎样一个所在,此地分明是十年前的家,难道死后还能重活一遍不成?

冥冥之中有静心安神的梵音传来,法号被念诵得雄浑庄严,她突觉周身一轻,仿佛灵魂出了窍,漂游到了一个虚妄之地。

周围一片空茫,白雾缭绕。

她四处张望,只见前方盘腿坐着个身披袈裟的老和尚,老和尚双手合十,慈眉善目,笑望着她。

“师父,我到底身在何处?”她怯怯问。

“阿弥陀佛,生生死死生生,世道回,万事万物皆为因缘法,我们生处这红尘世俗,只有顺随因缘而有所作为,施主此次未遁六道而重返世,皆因愿力所致,惜红霞虽美,却好景不留,万不可再起执念。”

谭珍娴听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我这又重活了一遍?”

“世心中皆存万德庄严的如来,只因三毒烦恼覆盖而不露,今必须以缘起无我、因果相续定律修治,以转染成净,方可返本还原。”老和尚并未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继续劝诫道。

谭珍娴了然了,敢这佛祖让她重活一世,是让她赎罪来的。

“寂灭鉴戒,切记切记!”老和尚最后送了她四个字,便随烟而散,谭珍娴眼前也清明起来,她猛坐起身,发觉自己还在房内,屋外却很纷扰。

“寂鉴和尚圆寂了!”她听得有惊慌叫嚷起来。

(三)逢迎

谭珍娴倚在窗前发呆。

树上的蝉鸣一声高过一声,呱噪得很,切切实实提醒着她又重回了这个浮尘俗世。

怎会这样呢?

时光荼靡,难道是一梦黄梁?

到底上一世是梦,还是这一世是梦?

她又想起那个圆寂的老和尚,耗尽毕生功德只为劝她寂灭鉴戒。寂灭鉴戒,意劝为善啊。

与善,且再不可起执念……

她的执念为何?

肯定是卓成宇那杀千刀的冤家,也不知自己前世着了什么魔,对他痴狂成瘾,到后来为他利用,无恶不作,成了个心狠手辣的蛇蝎子。

临了临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还背负骂名,惨遭遗弃。

不过——她心里清楚,自己一身反骨,本也不是善茬。

轻吁胸浊气。

按她脾,这世重活而来,是恨不能将卓承宇千刀万剐的,可经了老和尚的点化,她倒信了因果循环、天谴报应之说。

罢了,恶自有天收,此生她为了自己好活也不可再招惹他,他是万恶之首。

已经与他怨痴缠了一世,也看清看透了他的为,有再多谊也被他的狠毒险消磨殆尽了。

谭珍娴想想就烦闷,将好一只找死的小蝶在她鼻前绕,她一把便扑住,却想起道珩和尚炯炯有神的双目,心下一惊,握紧的手便松了,死里逃生的小蝶欢腾地飞了开去。

想不到有一嚣张跋扈作恶多端的谭珍娴,竟怂得连只蝴蝶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是得认怂,谁经历过这光怪陆离的神鬼之事都会心里发怵,上辈子正是因为她百无禁忌才会无法无天,现下信了举三尺有神明,可不敢再作妖。

门扉轻轻扣了两声,小满俏声道,“小姐,慕秋小姐来了。”

又来个冤家,谭珍娴腿软得很,她着实一个故都不想见。

此间重回十年前……应是韶成廿三年,她刚满十八,从崇华高毕业,申请了跟卓承宇一间大学,肺地倒追。

而她这好闺蜜,这年暑假在她家勾搭上了卓承宇,最后她火起来找了个路边

的小瘪三把这装乖卖巧的小婊子给毁了。

谭珍娴想到这里有点牙酸,好像自己以前是毒辣了点,就算别犯贱,也不好毁姑娘清白,她家后来为了避丑就强迫那个瘪三娶了她,子过得很是不好。

她来找她做甚?时光久远,她忆不起来了,这会子好像她和卓承宇还没见过面,怕是来找她商量择校的事。

行吧,她也还没对不起她,见见也没甚心虚的。

“别让她来房里了,我出去会会。”

***

“珍娴~”尹慕秋见她出来,万般热,拉着她的手便不放,“我都想你了~你也不去找我。”

她身着靛蓝色斜襟盘扣半袖改良旗袍,一如记忆中青葱水的一个儿。

谭珍娴觉得她上那只珐琅蝴蝶有点扎眼,默默移开视线抽回手,“嗳,太忙了。<q> ltxsbǎ@GMAIL.com?com</q>”

尹慕秋愣了愣,今这大小姐怎这般生疏客气。

谭珍娴也觉气氛有些凝滞,忙圆道,“我前几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你,今就在外厅叙叙吧。”

“啊?你生病了?可没事吧?”慕秋看上去很担忧。

谭珍娴只看出虚伪。

这个孩子,青涩单纯的外表下藏得全是算计。

要说谭珍娴曾经对这个闺蜜是真好,掏心挖肺的,尹慕秋充其量只是个小家碧玉,家境与她相差甚远,她也不计较,凡事都帮衬着,谁知后来才明白,家把她当冤大,小门小户将养出来的儿家,拐弯抹角的心思太多,最后还想踩着她攀高枝,撬她墙角。

谭珍娴最受不得遭背叛。

可现如今她已是千锤百炼后的成熟心智,他们这些心眼子,到她这就是娃娃过家家。

她笑笑,顺着她的话尾说,“可不就是怕你担心,我没事了。”

“哦,你吓死我了,我都愿替你病着。”

假惺惺。

谭珍娴蹙眉呷了茶,强压下心的反感,因她上一世造了孽,心里本对这姑娘有愧,可现下又把她这虚与委蛇的嘴脸看得通透,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我把国内大学的招生名录拿来了,你看,你喜欢哪所,我们一起去申请,好不?”

谭珍娴没理她讨好的语气,可她说的这个考学的事倒是要好好斟酌一下的,她接过那迭资料一页页仔细翻看。

她得找个离他们这些牛鬼蛇神远点的学校去修身养,万不能跟他们再厮混在一起了,否则她怕自己忍不住又想毁了这帮子阳怪气的间魑魅。

翻着翻着,她手一顿,看见一所极不起眼的革命大学。

“革大?”尹慕秋凑过来一瞅,脸都吓白了,“这学校万不能去,你忘啦?这是北党办的,”她压低声线,“你想造反呀?”

“我就这么一看,瞧你吓的,谁还不知道北党是反动势力。”谭珍娴漫不经心地觑了她一眼,又继续往下翻。

“嗳,不如——把你那个上大学的承宇哥哥叫过来参谋参谋吧!他不是在民大吗,那学校也好!”

谭珍娴总算想起今她缘何来了,就是让她牵线搭桥引荐卓承宇给她认识的。;发任意邮件到 <a href="mailto:Ltxsba@gmail.">Ltxsba@gmail.</a>ㄈòМ 获取

那时她傻不愣登的毫无心计,一点儿也没察觉到这个生背后的居心叵测。

现下么——谭珍娴看着面前眼带期盼的小姑娘,心里有冷讽也有无奈,若她今不提这要求,她倒会有意无意地阻止他俩相见,毕竟那不是个好东西。

既然她两世都这么执着,那她就顺水推舟做个,“好啊,我叫找他来。”

卓家与谭家只隔一条街,卓承宇来得很快。

“珍娴,你可没事了?”

谭珍娴见到他还是难掩心绪,她努力压下心中陡然而起的酸楚和痛恨。

里太过激动,她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他,这小子今年刚满廿岁,一脸玩世不恭的痞帅样,还稚气未脱,最讨孩子欢心,只他眼里已藏有鹰视狼顾之相,隼之气渐露。

其实卓家后来被他夺权,在他手中也算是发扬光大,他成长为一代枭雄,名传天下,可为狠残酷,薄,尤其是,皆视为棋子,且随时弃如敝履,实在冷血。

她心中百感集,忘不了他最后对她说,“贱毒,死不足惜,我饶你自生自灭已是宽容!”

卓承宇心中一惊,怎又是这般怨恨的眼神,可只一瞬,谭珍娴便隐了去,“谢谢承宇哥哥关心,我已好全了。”

谭珍娴乜斜了尹慕秋一眼,果不其然,小生正在那里惺惺作态,眼底的欢喜却藏都藏不住,“介绍一下,我的好朋友,尹慕秋,慕秋,这就是承宇哥哥。”

“你好。”尹慕秋低回,含羞带怯的,看着文静乖巧得很。

卓承宇一心蹊跷于谭珍娴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常,没怎搭理,慕秋看着有些失望。

谭珍娴只得先招呼大家坐下,“承宇哥哥,慕秋想考民大,你可否给些建议?”

卓承宇挑眉,反问她,“你不想?”

“我?我自然也是想的,这不才找你来商议吗?”谭珍娴打着哈哈避开他探究的视线。

“承宇哥哥,民大哪个系最好呀?”尹慕秋进话来。

卓承宇不得不应付道,“我们学校设文、理、法商、工,师范五个学院,下设廿六个学系,生建议报师范或者国文系,都是极相称的。”

“那你在哪个系呀?”

“我么?我读商科。”

……

尹慕秋拉着他絮絮叨叨,谭珍娴的思绪却飘远了。

韶成廿三至卅三年间,正是这个国家最动的十年。

国内的统治政权由于高层间不断的派系争斗从内部彻底分裂成两党,南党执政,而此时倍受争议的反叛北党也打着励图治,救国救民的旗号在关外豢养自己的势力,蠢蠢欲动,随时准备反绞。

藏在国泰民安的浮华虚影下的,是早已发脓溃烂的腐朽政治体系。

廿八年,内战发,残酷的消耗战一打就是五年,历史源远流长的文明古国被自己的子民亲手毁得满目疮痍,民不聊生,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

一直持续到卅三年,南党败北,全线溃散,北党当权,而卓承宇的大哥曾官拜南党机关总部参谋长一职,是以卓家上下皆为南党拥趸,兵败的消息传来,卓承宇第一时间便将资财转移至国外,随后举家迁移却独弃谭珍娴一,令她心灰意冷,自裁而亡。

……她决定了,她就要去这个革大。

这是北党核心政权的发酵之所,里面的老师学生,未来都是建功立业的栋梁之才,她占了这晓未来的先机,还不挑一条最有利自己和家的路子?

“珍娴?珍娴!”卓承宇推了两眼放空的谭珍娴一把,她回过神来,两个盯着她望,“看我嘛?你俩商量好了?我没意见,就报民大。”谭珍娴很真诚地点点

落在卓承宇眼里却是一脸可的迷糊劲,他嘴角漾笑,轻轻刮了她鼻一下,“傻丫,等你做我学妹。”

(四)筹谋

要去革大上学,谭珍娴需得筹谋一番。

谭其栋这关就不好过,父亲思想保守古板,断不可能赞同她做出如此激进的选择。

尤其还要避过卓承宇、尹慕秋等的窥伺。

她想起昨下午卓承宇冷不丁地问她,“珍娴,你那究竟发了什么梦?”

他这个实在狡猾机敏得很,稍有风吹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她反常的态度想必是已激起他的疑心了,虽说谭珍娴不信他真能猜到她会重生,可他却极有可能坏她计划。

谭珍娴走在路上都在想,怎么才能顺利躲开所有的耳目去报名呢?

午后刚落过一阵雷雨,此时房檐上还有淅淅沥沥的水珠结串而下,长了青苔的石板路有些腻滑,她穿着绣花系绊的布鞋走得心不在焉。

身后有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一路锒锒而来,她下意识地闪避,却仍被车轱辘挑起的泥浆染了裙沿。

车上的并无察觉,响着铃铛,火急火燎地踩着镫子扬长而去,身上的白色衬衫被灌的风吹得鼓鼓囊囊。

“冒失!”她怒视那一袭白色快速地消失在巷尾,忿忿低用手绢擦拭沾上裙摆的泥渍。

下午的图书馆里没什么,她特为来借的书却被告知已借走了,图书管理员指指某个角落。

她望过去,只见一位身着白色衬衣的年轻正坐在图书馆的一隅静静翻阅书籍,阳光从高高的格栅窗外照进来,在他的周身笼罩了一层金边,朦胧而耀眼,浑然如画。

她本想上前询问,却不知怎的就迟迟迈不出步子了。

“我还是在这里等罢。”她坐在旁边的一排长桌前,随意地借了一本书开始翻阅起来。

时间分秒而过,终于男起身朝外走来,她已是偷觑了多次,见他起身,也匆忙跟过去。

谁知他竟要办理外借的手续,她和管理员不禁面面相觑,年轻男看出他俩的窘意,不由出声询问,“有什么不妥吗?”

“这位小姐在这里等了一下午,就是想借这本书呢,原本我想你既然在馆内看,怕是不会借阅,谁知……”管理员对着谭珍娴很是抱歉。

她倒也不甚在意,“无妨,我下次再来。”

年轻却定定地盯着她娇媚得熠熠生姿的脸庞迟迟移不开目光,她对异这种狂热而又稍显无礼的眼神早已免疫,微微垂,从他身旁绕过,谁知还未出大门,身后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这位小姐,请留步。”

她回,是刚才那个男

“这本书,先给你看。”他不由分说将书塞到她手中,净而温暖的指尖轻轻触到她温润玉滑的手,怔忡间,他已跑远。

“这是用你名字借的,我怎么还你?”她回过神追了几步扬声急问。

“我叫郑龙昇,是城外新来的工程队的,你看完到宿舍区找我便是。”年轻朝她灿然一笑,跨上自行车,风风火火而去。

这背影……原来是他?

她联想起下午那一幕,撇撇嘴,心底的感激之烟消云散,也罢,就当他是为下午的无礼举动赔罪好了。

书是很快就看完了,可她却犹豫怎么去还,在房内来回地踱着步。

“小姐?”小满轻轻叩门进屋,等着她的吩咐。

“找个家丁帮我跑趟腿,把这书拿去还给工程队一位叫郑龙昇的先生。”

“是。”小满接过去,正欲离开,又被叫住了。

“算了……”她转念一想,“还是我自己去罢!”

她出了城,七拐十八弯才找到工程部的宿舍。

郑龙昇出来的时候便看见她拿着手绢不停地擦拭从额上细密渗出的薄汗。

他顿了顿,迎了过去。

“不好意思,是我疏忽了,应该我去找你,害你跑这么远的路。”他站定在她面前,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将在腰带上的蒲扇递过去。

“无碍的。”她笑笑,“书还给你。”

他今天依然穿着白衬衫和卡其布的工装裤,工地高温,衬衫被丝丝缕缕的汗打湿,薄薄的布料浸成了透明,紧紧贴在胸前,她个子娇小,将好到他胸,抬眼便可看到他几近于露的胸膛。

这是独属于年轻男净而清冽的气质,很动,她脸有些红了。

不由低下,将垂下的发丝绾在耳后,“我先走了,谢谢你。”

“我送你。”郑龙昇举起蒲扇,站在她的身侧帮她挡住强烈的,与她并肩。

她没有拒绝,两在田间垄道默默踏步而行。

“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率先打沉默。

“珍娴,谭珍娴。”

“没想到你这样的小丫也会看这种书,思想很进步啊。”

“小丫?”她被这称呼逗笑了,“你多大?”

“二十有三了。”

她想起自己才十八,那在他眼里确实还算小丫,“你呢?你又为何借这本书看?”她反过来问。

郑龙昇却神秘起来,左右看看,压低声线轻轻说,“告诉你可千万别告诉别,因为我想报革大,想参加北党。”

谭珍娴心里一咯噔,还有这么巧的事?“你报名了吗?”

“还没。”

“我也想报考那所学校。”

“哦?”郑龙昇一挑眉。

“只是……家里有点反对。”

郑龙

昇想了想,“倒是也能理解,北地苦寒,再加上目前国内局势未明,你一个小姑娘跑这么远,家断不放心。”

“可是我并不打算妥协,北党不就是倡议民主,解放思想吗?新时代的是可以有自己的主见的,对不对?”她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郑龙昇,仿佛在等一个承诺。

“当然。”他看着她扑闪扑闪的眼睛,如一泓碧泉般吸引,毫不犹豫地就给出肯定的答案。

“那你愿意帮我报名吗?”

郑龙昇一愣,没想到她铺垫了半天竟提出这么个要求。

谭珍娴以为他在为难,不由有些失望,“哦,你不便就算了。”

“……倒也不是,我只是惊讶于你的大胆,你这是打算跟家先斩后奏?”

生难有几回搏嘛!”

他被她故作豪气的姿态逗笑了,“也罢,我帮你。”

“真的?太好了!”她没想到竟有这么凑巧的好事。

解决了心病,她露出难得的雀跃之,连带着步伐也轻快了许多,前面已是遮天蔽的林荫道,她蹦跶着先行闯了那份凉爽中,郑龙昇看着她青春洋溢的背影,竟暗暗开始懊恼时光的流逝。地址LTXSD`Z.C`Om

她背着手往前踏步,阳光被树丛切割得四分五裂,投在地面上,形成各色各样的几何图案,便用脚去踩那些光影,奈何光影却又调皮地转移到她的脚面上来,她便再去踩,乐此不疲。

这是谭珍娴好久不曾做过的幼稚举动,在这副皮囊的掩护下,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个少

郑龙昇微笑地注视着她的俏皮身姿,明明还是个小丫,却总喜欢装沉。

林间总是有很多虫鸣鸟叫,其中最吸引注意的,莫不是蝉声。

“很多都讨厌蝉,觉得它很呱噪,你呢?”她被阵阵蝉鸣吸引,仰起在斑驳的枝桠间寻找那小小的生灵。

“不会,古是很喜蝉的,把蝉视为高洁的象征,并咏颂之,借此来寄托理想抱负。”

“哦——”她意味长地点了点

回到家之后,谭珍娴便去找了谭其栋。

“爹爹,我想跟你商议一下考学的事。”

谭其栋正在书轩里练字,闻言也没抬,“怎的?承宇不是已经帮你报了民大?”

“我不想去民大。”

“哦?”谭其栋这才搁下笔正视儿,“你不是声声要和承宇在一所学校,俩闹别扭了?”

“才不是呢,民大没有我喜欢的学科。”

“你何时对学习这么感兴趣了?”谭其栋难得见儿这么正经,倒觉好笑,“你不从小夙愿便是嫁进卓家吗?”

谭珍娴现下听到这打趣话只觉讽刺,她原先有多,就有多愚蠢。

后来卓承宇到底是没娶她,他为了趋炎附势娶了苏曼青,她不甘心,跑去和他大哥卓君尧相亲,死皮赖脸以他大嫂的名义嫁进去,非要和他纠缠。

四个字送给自己,咎由自取。

她从回忆中缓过神来,“爹爹,你觉得卓承宇为如何?”

儿问得慎重,倒把谭其栋弄得措手不及,私心里,他对卓承宇这个年轻是有看法的,总觉得他功利太重,且心计沉,看着不像是个光明磊落的,可又架不住儿喜欢,只能由着她。

他不知儿其意,也不好说得过于直白,“爹爹总希望你能找个忠厚老实,对你好的。”

看吧!其实爹爹从到尾就不满他,上辈子她就是太骄纵了,任妄为,害了自己。

“那爹爹切莫再提什么我要嫁进卓家的玩笑话,当时两小无猜,不懂事,做不得数,我有自己的抱负,怎可能为个男就拘着自己。”

“你这么说我倒欣慰。”

谭其栋面上支应着,心里却犯嘀咕,不对呀,这妮子上个星期还吵着嚷着非卓家小子不嫁呢,怎就突然变卦了?他始终觉得儿自从那次魇着后似乎有何处与以往不同了,可偏唯一知的道珩和尚又圆了寂,他到现在都没悟透那句话的含义。

儿,她总推说是噩梦。

“也罢,你倒是说说,你有何抱负?”谭其栋顺她的意问道。

“我想去香江学服装设计。”

“香江?竟要走这么远?服装设计又是什么?”谭其栋听得一愣一愣。

“就是设计好看衣服啊,画图样,打版,设计每年衣服流行的款式、花样。”

谭家就是做丝绸布料生意的,谭其栋对这一行再熟悉不过,他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这不就是裁缝吗?你上这么多年学,到来就做个裁缝?”

“爹爹!时装设计可不是裁缝,是对衣服进行美学设计,可不比以前扯一匹布给裁缝铺子画样缝制就成了,我去学学,将来还能帮衬家里的生意。”

谭珍娴能说出这等体己话,谭其栋简直受宠若惊,平里别说帮衬了,她没拆家都是好的。难道儿真长大了?

可他还是颇有微词,“你从哪儿看得这些稀奇古怪的消息?那些洋玩意都花里胡哨的不成体统,你别被骗了。”

谭珍娴知道爹爹保守,但她更知道未来十年内的每一个趋势,“怎会被骗,报纸上都有报道,法兰西每年都会举办一个时装周,发布全球顶尖设计师最新的时装款式,你信我,再过不到两年,全国的制衣风格就会大变样,外来服饰融,我们若不改变,会被淘汰的。”

谭其栋见儿说得煞有介事,倒还真是有些动摇,毕竟是商,对市场敏感,儿说的观点,和他们业内几家先进派的想法竟如出一辙,他简直差异,“咝——你是怎的突然研究起生意来的?”

“哎呀~那我不是想帮衬家里嘛,你就我一个儿,总要帮你分担家业的嘛——”谭珍娴快糊弄不过去了,只得撒起娇来。

谭其栋是,夫去世得早,就给他留了这么一个掌上明珠,从来要星星不敢给月亮,儿一撒娇,他耳根子就发软。

“可香江真的太远了,就没有近点的地方?”

“那只有香江办了服装设计学院,且还请了法兰西服装协会的老师过来教学,最是专业不过了。地址发、布邮箱 Līx_SBǎ@GMAIL.cOM更何况,香江地理位置特殊,现在国内局势这么,也就那安稳些,不也有好多举家迁过去避风的吗?你怕甚么。”

这话点到谭其栋心坎里了,“是了,那边倒太平些,你若去了,万一打起仗来,也能帮家里留个退路。”

“可不就是,爹爹,你答应啦?”谭珍娴乘热打铁。

“太远,我心里还是……”

“哎呀好爹爹!求求你答应我吧答应我吧——”

“罢了罢了!都依着你。”谭其栋被她晃得晕,只得开应承。

“谢谢爹爹!”谭珍娴兴奋地抱住谭其栋,世间最宠她的爹爹呵……无论她有多不讲理,都无条件地包容她,想到上一世她对他的连累,她心里一阵痛悔,眼泪捱都捱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

谭其栋本还笑呵呵地任凭儿撒娇,突然感到肩一片湿濡,忙扭端看,儿已哭得泪一般,“哎呀,这又为何?”

“舍不得你。”谭珍娴闷声回,爹爹与她而言,是失而复得的至宝,可这一世她刚重生归来,便又要与他分离,自然万般不舍,无论如何,此生她定拼全力守护好他。

谭其栋摸摸儿的,心里也是感慨万千,儿果然是长大了……

“爹爹,此事万不可和旁提及,尤其是卓承宇,切记。”谭珍娴突然又没没尾地嘱咐道。

这怪异的言行又来了,谭其栋百思不得其解,她怎突然就对昔慕之防心重,仿似幡然醒悟一般?

(五)夜会

夜,谭珍娴偷偷躲在门房的角楼上等郑龙昇。

窗户传来石子敲打玻璃的声音,她起身打开窗户,郑龙昇就站在楼下。

傍晚又下了场凉雨,此刻天上还飘着淅淅沥沥的雨丝,他并没有打伞,额前的发紧紧黏在脑际,双手叉站在那儿,仰着,昏黄的路灯下,脸上的表朦胧又清晰,嘴角挂着的,是令无数少会在梦中百转千回的微笑。

“下来。”他对她招招手。

谭珍娴都有些看愣了,潇潇肃肃,爽朗清举,书中玉树临风的少年郎,莫不过如此了。

一阵冷风袭来,她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她朝左右望望,竟将一只脚踏出窗外。

郑龙昇在下面看得心脏都堵到了嗓子眼,他看着她像小猴子似的灵活地从这个窗台翻到那个窗台,再踩在支出屋外的铁架子上,连忙上前去接住像灵一样一跃而下的她。

“你是不是经常这么做?”他明显有些被吓到,将她安稳放在地上后板着脸很严肃地问。

“以前爹爹总禁我的足。”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很是无所谓。

郑龙昇无奈地摇摇,这个子,到底有多少面呢?第一次见她像拒千里之外的清莲,第二次像一朵可的铃兰,现在,又仿似坚韧无畏的暗夜蔷薇。

“报名表给你。”她从袋里很郑重地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郑龙昇挡住雨丝,接过去一看,姓名栏端端正正地写着“柳知蝉”三字。

他不由失笑,“怪不得你会问我蝉的含义,你真是为了革命抛家弃祖啊。”

“顾不得了,还是谨慎些为妙。”谭珍娴不想过多解释,卓承宇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嗯——我看你倒是很有doubleagent的潜质,又是夜接,又是篡改身份。”郑龙昇打趣。

谭珍娴不想再与他闲聊下去,越聊绽会越多,“我得赶快回去,被发现就不妙了,谢谢你。”

“稍等。”郑龙昇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她被雨丝迷了眼,禁不住将双手举在额前支起,勉强抬看他。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方形的以法兰西军旗为设计灵感的立体玻璃瓶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出妖冶的金黄色,体在里面微微晃着,有种流光溢彩的美。

“送给你。”

“这是?”

“午夜飞行。”

“午夜飞行?”

她拧开金属质感的瓶盖,按下,嗤——

清淡而优雅的香味被雨雾笼罩,随着夜风扩散开来,香气缭绕,她禁不住吸了一气。

“好闻……”

“喜欢吗?”

她点点,“为什么送我这个?”

“它和你的气质很配,清新、淡雅、神秘而富于冒险,我很喜欢这个味道。”他紧紧盯着她,眼眸邃。

这是对她有咯?谭珍娴有些哭笑不得,她虽是十八岁的外表,确实廿八岁的内在,他之于她而言,可是太了些。

“我真得回去了。”

“翻回去?”

“不然呢?”

“我背你上去,雨天墙面太滑,孩子力道不足,容易出事。”郑龙昇不由分说地蹲下身。

“这……不好吧。”谭珍娴左右四顾。

“大雨夜的,没会看见,你信我。”

谭珍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坚决的背影,只好顺意趴在了男子宽阔的脊背上。

他身手极敏捷,力道也足,像是受过专业的训练,几步就稳稳登上墙,负着重也显得身轻如燕,将她平安送进窗,然后竟一旋身,一蹬墙面就直接跳了下去。

她吓一跳,以为他是脚滑,忙趴到窗边张望,他已稳稳落在地面上,毫发无伤。

二楼离地二三十尺左右,不高却也不算矮,谭珍娴没料到他弹跳力竟如此惊

他与她隔窗相望,倒退着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进去,见窗户关上,便转身跑远,消失在无垠的黑夜暗巷中。

下一个路的昏暗拐角处,停着辆黑色道奇,只露出半截车,仿佛与雨夜融为一体,待街道又归于宁静后,它缓缓隐去。

(六)重逢

谭珍娴瞒天过海,自茂城南上沪江转道开往香江的邮,骗过送行的爹爹,再从中途停靠的奉港下船,在郑龙昇的帮助下,一路北上,到达承天。

承天已近疆土边陲。

与茂城这座钟灵毓秀的江南水乡不同,承天繁华奢姿,调浓郁,别有异国风

北党将大本营设在此处,无异是看中了这里的地理位置,它是承接欧亚大陆的通要塞,也是政商中心,各国使馆林立,国际关系复杂,最重要是,可厄内陆咽喉。

就是太冷。

谭珍娴刚下火车就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浑身发麻,这才几月?江南不过刚立秋,还是薄衫加身的时节呢这里竟已凛冽如冬了。

她嗦了一下毫不受控制就潺潺而出的鼻涕,朝郑龙昇尴尬一笑,“好冷。”

郑龙昇忙将大衣脱下给她披上,“这里不比江南,要注意温差,当心受凉。”顺带还仔细帮她拢了拢领子。

一路被他照顾过来,谭珍娴将他的意看得明白,他温柔得体,风度有加,可她不敢回应,她感觉自己只是一个劣迹斑斑的灵魂躲在了这副年轻娇美的皮囊下,骗取少男纯洁的慕。

月台上突然骚动,有士兵列队进站,刚下车的们也被驱散开,退到了离站台五丈远外,车站暂时被封闭了。

谭珍娴隐约听见有闲谈。

“谁啊?这么大排场?”

“还能谁,南党机关总参谋长,卓君尧,来和谈的。”

竟是他吗?

谭珍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廓,上辈子对这个短命丈夫没甚印象,她十来岁时才搬去茂城,当时卓君尧已离家去读了军校,从小便没见过。

更何况,那时她满心满眼只有卓承宇,嫁进卓家后卓君尧又长年在外征战,两聚少离多,原本他也算对她温存,可能是看出了她的冷淡,渐渐也就疏远开来,索连家都不回了。

后来卓承宇为了霸家和卓君尧的死对联手,在他参加内战时传递虚假军报,导致他的队伍被北党围剿,最终孤军浴血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战后虽被追封荣勋,但只有谭珍娴知道,这是卓承宇的一石二鸟之计,用他哥哥的命做垫脚石,既除掉了自己独占家财的阻碍,还利用他的功勋光耀门楣,自己坐享其成。

而那份要他命的报就是谭珍娴帮卓承宇递出去的。

思及此,谭珍娴后背冷汗涔涔,悔于意,愧于心。

专列缓缓进站,远远的,谭珍娴看见以卓君尧为首的一行下了火车,他体魄高大,身着黄棕色薄昵排扣军装,外罩同色系半肩披风,身姿俊挺,大沿军帽将他原本就立体邃的五官压得更加凌峭,她记得他的瞳色很暗,注目你的时候会令有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Lt??`s????.C`o??

他通身散发军特有的雷厉风行之姿,阔步昂首,很快便在士兵的夹道护送下离开。

她记得这次和谈是以失败告终的,卓君尧回南边后虽未被问责,但沉寂了好一段时,她与他相亲结婚也在这个时期。

他今年应已廿九岁,是南党年纪最小的高官,死时也不过卅五左右,这一世,谭珍娴不知他会否因她这个变数而改命……或许也不会,只要卓承宇想让他死,他大概还是要死的。

防天防地,防不过至亲骨

(七)沉淀

革大本部临近市郊,背靠山麓,由一座东欧大教堂建筑群改造而来,外观是典型的东正教风格,低调简朴,红墙斑驳,枯萎的爬山虎缠了满院,像是童话故事里藏着恶龙的城堡,衰败却神秘。

校内师生不过百八十,相比民大那些由南方资本势力斥巨资投建的新型学院来说,着实疏漏了些。

可谭珍娴知道,这一批老师学生的名讳后将在政坛上如雷贯耳。

学校不似其他大学那般参照国外办学模式设立新兴学科,所有学生均接收大一统的政经教育,实行严格的军事化管理,培养方向皆是北党政府各级管理才。

这就是谭珍娴力克险阻也要来这的原因,她想为自己谋一个好出路。

……只是条件超出她想象的艰苦。

且不说八混住的生宿舍令她像浑身爬满了虱子般难受,还有每卯时的集合跑,各种体能强化训练,她自小便养尊处优,何曾遭过这等罪。

学不过月余时间,她原本丰莹玉白的肌肤便被晒得伤痕累累,娇的皮一层层褪,逐渐变得沁黑。

欲哭无泪。

这学校原本就男多少,仅有的十来个生都是一水儿体态高大丰健的北方子,只她一娇小得像只猫。

可也正因如此,她在宿舍倍受照拂。

这里校风纯朴,北方大气爽朗、直白热,相互间你帮我助,来往频密。

刚开始她是极不适应的,她们那的矫矜一些,往来讲究节度有序、循规蹈矩,且她上一世沉浸在尔虞我诈中无法自拔,自然对防心重,可在这里时间久了,她便发现这里每一皆热血满怀,赤子拳拳,是真正为了明大义走在一起的,无甚私心杂念,倒只有她在筹谋,着实汗颜。

怪不得北党后来可以逆势翻盘,以少胜多,他们抓住了四个字,民心所向。

是以这里条件虽极为艰苦,可谭珍娴却甚觉放松。

……一种洗心革面般的畅快淋漓。

郑龙昇也常来找她。

她的家书都是由他帮忙转寄给他在香江的同乡再邮回家的,颇费周折,谭珍娴心里很是感激。

傍晚他又来寻她。

谭珍娴未出宿大门便见着他手里捏着牛皮信封,估摸着应是家书到了,心里便雀跃起来,步伐也连带着轻快了许多。

她个子娇小,军装裤对她来说过分宽肥,平里都要把裤腿挽上去几分,现下顺着她急促细碎的步伐渐渐滑下来,走到他面前时已拖到地上,往前绊了好大一个跟,稳稳栽进了他怀里。

她窘得很,郑龙昇倒是表现得很坦然,只是嘴角藏了丝莞尔,将她扶好后遂蹲下身将她垮塌塌的裤脚往上卷了两圈。

“学校衣服还没你的尺码吗?”

“没有,订做也要等下一学年了,指导员让我先凑合穿穿。”她咬着嘴角看着个子高大的他蹲在脚边温柔耐心地帮她卷裤腿,心绪着实有些复杂。

“你父亲的信到了。”他起身将信递过去。

谭珍娴很兴奋地接过来,双眼亮晶晶的,落在郑龙昇眼中比天边的星子还要动

他捱了捱,终于还是忍不住开问道,“小娴,这周的休息留给我,可以吗?”

谭珍娴愣了愣,仰望他。

的天黑的早,不过六点光景,夜幕已缓缓降临,玄色穹窿下,他的眸光被映衬得耀眼而热烈,她被他瞅得一时间竟恍了神,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这样一个净清俊的男孩子,和她隔着不过十公尺的距离,双眸含,眉目如画,她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好啊。”

郑龙昇简直兴奋得想要舞将起来,“那好!那好!周我们校门见!”

谭珍娴也被他这副得逞的皮态惹得发笑,她背着手低抿唇,嗯了一声,转身便往宿舍里去了。

如果重回世是老天对她的救赎,那么是否也会顺便救赎她的

她是不够好,可她也愿意很努力、很努力地从泥沼中脱身,迈向光明。

她满怀希望,身心愉悦,走回宿舍后煞有其事地端正坐在书桌前,扭亮乙字型小台灯,光线朦胧又温暖地撒了一桌,她取出裁信刀,很珍重地割开了封

这次的信有点厚呢,爹爹又多唠叨了甚么?

掉出来另一个信封。

信封上未署名,可既然是随爹爹的信来的,那么总归是给她的吧?

她疑惑地打开——

「我已知你不在香江,珍娴,何故躲我?你身在何处?我心甚忧,望尽快复信,我须与你一见!」

龙飞凤舞的寥寥数字,没没尾,却令谭珍娴脸上的血色褪尽。是卓承宇!卓承宇他知道了。

谭珍娴心里烦闷又有些恐慌,他为何要如此死缠烂打……

按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若不安抚好他,他必将事搅得天翻地覆。

她提笔就回,「承宇哥哥:切莫告知爹爹,他年事已高,经不得忧思,我自有苦衷,个中原委,待年假回家以告。你若需与我联系,尽管来信就好,我不曾躲你。另,我一切安好,勿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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