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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第二部(43-45 [第六卷])(2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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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于鹤当然知道“灵囿庄”是什么地方。

当初高声载买下这座废园时,他才进行云堡不久,还没有被选堡主侧近的资格。?╒地★址╗w}ww.ltx?sfb.cōm据说高声载挖遍大半个灵囿庄,最后在半淤的工湖底找到埋藏数百年的跃渊刀,踌躇满志,满以为能就此踏上武林争雄争之路的起点。

殊不知先在天王山败给了怜成碧,又因毁坏高堡行云保管的骧公宝箱,声名扫地,消息传渔阳武林,成了都能踩上一脚的过街老鼠,影响力一落千丈,再也爬不起来。

更糟糕的是:为得跃渊刀,强行买下灵囿庄的恶业发,高家此前各种稳定的挣钱行当开始周转不灵,债滚债的速度比挣钱还息更加飞快,最终拖垮了行云堡。高声载负伤难愈,又受此打击,没多久就病死了,没看到行云堡连视为命根的镖局生意都不得不顶让变现,穷途潦倒的惨状。

若须于鹤知道林罗山要买的是灵囿庄,哪怕触怒大爷也要拼命劝阻,那鬼地方像中邪也似,谁沾谁倒楣。

说是“对门”,其实指的是隔着金风巷的车马大道,与阙府相对的那一侧。不同的地方在于:阙府这厢的街航差不多由四、五家分据,灵囿庄则要简单得多,整片便只一家,十分的霸气。

林罗山买下灵囿庄后,整理出金碧辉煌的大厅宴客,席间喝到微醺之际,拉着众宾客行出檐廊,一路蜿蜒来到后进,才知林树蔓生犹如荒岭,绝难想像这是在通都大邑中所能见。便以林大爷的财力,整理出来的区域不到全邸的一成,就是“在大城中买下半座荒山”的概念,炫富若此,也算是别开生面。

松直到林罗山亲自“导览”结束,才找到机会告辞,不然应能更早赶回。灵囿庄在这顿筵席之后,只怕又要重归大门锁、铁链缠闩的旧景象,以目前只一座宴会厅和小爿园景可看的景况,住恐怕不能算是舒适。

须于鹤茫然坐在紫檀椅中,百感集。

松不可能预见今之事,更无从说动林罗山买下豪邸,只能认为是冥冥中自有定数,昔差点毁灭行云堡的那些物事,现在突然间又齐齐回转:灵囿庄、五兵佩,看似一帆风顺,伸手便能抓住出的机会……会不会这些全是预兆,告诫他此际最好是潜龙勿用,而非一味的振翼昂扬,展翅高飞?

初老的传功长老摇了摇。但如论如何,今是够了,纠缠下去只会更难看而已,既然突袭不成,那便在劫远坪分个高下。

“佳节欢庆,不耽误二爷天伦团聚。”须于鹤站起身,不顾旁或露诧异或显不满,沉声说道:“但愿二爷的盟誓不是说说而已,劫远坪上该怎么做,二爷心中有数。我等诚心相邀,盼二爷莫教大伙儿失望。”匆匆告辞,低离开,宇文相等纵有异议,也只能跟着去了。

“……不是他。”檐荫里,取下马弓手皮兜搧风的墨柳先生喃喃道,微眯的凤目中迸出锐光,仿佛能穿透园林屋墙,望见须于鹤狼狈登车、其余四各种牢骚质疑的即时街景。“他就是枚棋子而已,还是很烂的那种。算计咱们的不是他。”

乐鸣锋倒是服仪齐整,连站姿都透著卑微谨慎的小物感,不愧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早说过了不是?来点新鲜的罢?”

“也不是林罗山。”

松立于檐前,似维持着送客的姿势,不看身后坐没坐相的墨柳,二爷平目送宾客也就是这样,恁谁来都瞧不出蹊跷。

“确实。”墨柳先生皱眉。斩钉截铁的两字显然没能解开心底疑惑,线反而更了。“他不管买在城里哪一处,调虎离山的效果都比买在对街要强。须老儿差点吓尿了都,他们俩不是一伙儿的。”

原本阙松认为是林罗山以艮昌号的利益为饵,钓得势同水火的寇慎微、宇文相握手言和,同归反天霄城阵营。但林罗山若是幕后黑手,今之局理当排布得更加细致周密,而非适才那番全凭巧合运气的胡搞瞎撞。

为防灵囿庄里有什么埋伏,乐鸣锋是与二爷同去的,墨柳则留在阙府,护卫少城主周全。王氏与须于鹤一行周旋时,墨柳便在厅外装作站岗的模样,至于厅门何以仅一侧有岗,好在无多问。

即使须于鹤五齐上,墨柳也有打趴他们的把握。但他武功极高这个秘密除了舒意浓之外,府内仅阙松知晓,亦不曾向夫透露,是以王氏始终不知强援随侍在侧,如临大敌,半点不敢轻忽。

要骗敌,就得先骗自己。二爷知这个道理,他更介意的是

另一件事。

以墨柳之能,在白衣子闯进大厅之前,至少有十种以上的方法不让后的事发生,偏偏墨柳什么都没做,眼睁睁让事态发展至此,这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揭过的。

“说到骗,”阙松没有回,以防有在远处窥视,见他放任随从偷懒,难免察觉有异,但能听出他极力克制的不满。

“老四胡闹之前,你就没试着阻止她么?秋家主仆始终要在公众之前露脸的,须于鹤姑且不论,莫宪卿、寇慎微,乃至那玄远滩来的子,将来要是问起本城今何以李代桃僵,这条‘愚弄盟友’的罪名是无论如何都甩不掉的,你让少主如何分说?”

“老四是他管得了的么?”

乐鸣锋露出夸张的诧色,仿佛听了什么荒天下之大谬的异闻。

“老四是你管不了的么?”

松略微回眸,眯起的星眸之中殊无笑意,问的却是墨柳。

墨柳自不能承认,是宇文相那厮言语无状,亵辱少主太甚,要不是想到自己身为本城最后的王牌,不能为这二货泄底,墨柳早冲进去揍扁他了。老四瞧着也像是要给少城主出气的,哪知她玩得这么脱?

见一场喋血鏖斗竟不可免,那厢阙松才刚进大门,根本来不及阻止,只得以气机隔空锁住众,勉强赶上阙二爷施展轻功一掠而至。至于五回去后一琢磨,惊觉天霄城内还藏有一名不下天痴的绝顶高手,不免要预备更大的阵仗更狠的杀局对付本城,那也顾不得了。

失算。早知如此,不如冲进去揍宇文相一顿,起码解气。

幸好己方尚有七玄盟主赵阿根,论打架,还是稳胜券的——但他要以什么名目和身份为天霄城而战?如何才不会被视为本城勾串外的铁证?这是打赢比打输更令疼的麻烦,未有良解前绝不可轻用。

“要不你来管一管老四?”中年马弓手起身,没好气的把皮兜往脑门上一转,歪接住,疲惫地捏捏眉心。記住發郵件到ltxsbǎ@GMAIL.¢OM“不行,我好痛。我要喝酒。”

乐鸣锋哈哈一笑,正欲勾他肩膊拉去找酒喝,突然间远方传来一声子尖叫,竟是来自于叠院处,就在这阙府之中。

◇◇◇

直背椅上的舒意浓弯睫瞬颤,却只低低唔了一声,随即传出平稳轻鼾,睡得十分香甜。

白如霜把木盆里的水倾于窗外,两只小手在布巾上细细按,才把那双薄如蝉翼、似丝非丝的异质手套除下,纳油布包中贴身收藏。

血使大

将这双避水鲛袋,连同“柔筋弱骨散”一起给她。“化在水里,能使沉睡不醒,起码一个时辰。”血骷髅叮嘱她——自非出于关心——唯恐稍有不慎,导致任务失败。“切莫碰著了,此散无药可解。”

这原是撤退计划的一部分。在最极端的况下,她得从戒备森严的阙府中带走三,这无法单纯地依靠少城主的善意或忠诚完成。而成功的不二法门,永远只有时间。

白如霜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塑造出善于沐发的年轻寡“李月华”:她在钟阜的城南区有间小小的竹篱偏院,左邻右舍有的认识她五六年了,甚至知道她上一段婚姻的各种流蜚,包括翁姑的虐待,丈夫的无,还有令心碎的小产——当然这些全都是暗桩,只是他们光了更长的时间在钟阜城布建,时间令他们的证言有了分量。

打进上流的贵圈里,比想像中容易得多,难的反而是在阙府安进己方的细作。戒备森严的酒叶山庄从一开始就不是目标,阙松对根据地大本营的耙梳清理已到了洁癖的程度,由玄圃山下的牧民血亲所串连而成的狭隘际链,完全无从下手。

但城里是更文明、更舒缓,同时也是更腐败的地方,从阙松总把胡作非为的双胞胎留在这里,便能窥得他看待两处据点的本质不同。

白如霜靠着美艳动的胴体和床笫风,姘上阙府中的某位中级武士,令他迷醉,流连忘返,甚至开始生出安家落户、生儿育的心思。接下的部分就简单多了:沐发技艺出众的小寡李月华,有个从乡下来城里投靠的亲戚,想在大户家谋份稳定差使,可能是个年轻机灵、讨喜欢的小伙。

武士想在心的面前显威风,教她明白自己的男可有本事了,值得托付终身,二来不想让小伙留在竹篱院里,免得孤男寡,惹出事端反倒不美。但管吃住的好差使不是随处都有,也不能让他出什么事,安排在熟悉的阙府宅内,想来最合适。

小伙可能被安在厨房马厩,或暂代休年例的长工之职,这些都不是中级武士管的地方,他的关系只是领进门罢了。但小伙机灵勤快,得宅中老欢心,到了找临时工的时节,小伙想起他在城郊一块儿长大的亲戚,也是个勤恳能的,赶紧推荐给管事……

渗透在短短的三个月里,无声地发生在阙松夫、舒意浓,乃至墨柳等天霄城首脑们触碰不到,也无从知悉的小地方,除李月华的远亲小伙,出甚至已换过几,连白如霜也不明究理,以免她失陷敌手时,报网会被连根拔起。

前两已将到手的阙宅平面图记得滚瓜烂熟,才就著烛火烧成了灰,把握四下无的机会,迅速离开偏厢,无声无息翻曲廊,以匕首抵住拿着清水木盆、身穿单衣衬裙的白衣子,压低声音凑近她耳后。

“你若发出一丝声响,这柄利刃便刺进腰眼,贯穿你的肾。你会痛到无法发出声音,遑论行走求救,直到把血流,断气为止;我跟你一样,都不希望发生这种事。明白的话就点点。”白衣子迟疑了片刻,才温驯点

“你叫绣娘对不?”

子再度颔首。

白如霜其实不记得她的长相,但天霄城马撤离浮鼎山庄的一路上,受命监控敌踪的白如霜曾远远看过她几回,与其说记住了她的样子,更多是她挺腰昂首的骄傲姿态、优雅曼妙的举手投足,以及那子难以形容的清冷空灵,仿佛某种会行走说话的偶,总之不似

“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了。”血使大待任务时,不经意地说。“容貌可以易容变化,但身形姿态,尤其气质骗不了。你在这方面足够细心,我才派你走这一趟。”

白如霜透过偏厢绣窗,瞥见子远远行经的一瞬间,便知是她,不假思索地药倒舒意浓,急急追出,总算及时截住。

秋霜洁是个傻子,一问三不知,浮鼎密库的线索全落在这个名叫绣娘的身上。

白如霜不想冒着撞见他的风险潜居停,绑架痴傻的少,反正她从到尾只有带走一的打算,梅少崑的武功她没有制服的把握,绣娘始终是白如霜的首选,一旦得手便可撤离,足够向血使大代了。

她押著绣娘在廊间左弯右拐,倒比住了大半个月的白衣郎熟稔,忽听门外声鼎沸,有男子的嗓音嚷着“撤了撤了”、“总算走啦”、“哎唷累死老子”之类,猜测大厅那厢须于鹤的危机已解,赶紧避开群,来到厨房边上堆放食材货的库房,不急不徐地叩了九声门板,长短轻重不一,带着奇妙的节奏。

门内一低声道:“奉天崇敬。”白如霜接:“指玄为武。”咿呀一声门扉开启,一名小厮打扮的短褐青年将两拉进,确定左右无,赶紧闭门。白如霜随手切在绣娘颈后,少哼都没哼,闭目软倒,被青年接个正著。

白如霜就著天窗微光,见青年的面孔十分陌生,微蹙柳眉:“王俊呢?”青年木著脸道:“茯使另有要务在身,撤离点改由属下负责,已等候蟏祖多时。后门才刚刚解封,心松懈,此际最易混出去,咱们这就走

罢?”

王俊正是血骷髅座下茯背使所用的化名,即冒称李月华远房亲戚的小伙。其名连白如霜都不知晓,只知此已然三十好几,偏生就一张讨喜的娃娃脸蛋儿,便说十六七岁也有信。

而白如霜在组织中的代号,乃取冒称雪艳青的“蟏祖”二字,青年瞧着应是王俊的手下,以此当作对白如霜的称谓,应对尚称合宜。对过切,短褐青年明显也对组织内了如指掌,郎不再耽搁,点道:“东狮子胡同,过了甜水井之后右转,左侧数来第三间屋子,门上只贴半幅门神的便是。”

“叩门的暗号呢?”青年随问,边取出两只麻袋,一只兜进绣娘,巧妙地束成粮袋模样,大大敞开另一只的袋

白如霜暗叹了气。

每回出无际血涯,这都是免不了的流程。血使大惯用的保密手法,就是不让底下有机会接触完整的信息链,所有的关键资讯都是断开的,一旦脱离组织,便再也派不上用场。

如此番的撤离行动中,潜伏阙府的王俊掌握出门禁的方法,但接应的地点只有白如霜知道,如此一来即使王俊被捕,对手也拷掠不出血骷髅阵营在钟阜城的据点;据点之只负责将白如霜和绣娘送出城,通往下一个接处的资讯,掌握在短褐青年手里,若然跳过白如霜或据点负责,青年所知便形同废纸——约莫便是此理。

即使白如霜已是血骷髅派在假七玄里的监军,也不知无际血涯的位置;负责戍卫无际血涯的鬼面武士、半面俏婢等,常虽能接触血使大,却不知奉玄教在外搞出的腥风血雨,甚至未必听过“奉玄教”三字,对手无从渗透起,也不怕机密泄漏出去。

被装进麻袋是很没尊严的,那些鬼面武士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借机摸把胸脯等直若等闲,没想到这回在阙府内就得装麻袋,也不知要转几手才能回到无际血涯,光想就累。

白如霜别无选择,俏脸微沉,仍是矮身钻了进去。

“就是方才那样,只是得反过来。”袋收束前,她不忘撂下这句。

怪的是短褐青年并未借机吃豆腐,郎连带袋被搁上车,嗅着身畔厨余菜叶的微腐气息,心想还好不是大粪之类,居然有些宽慰。

板车骨碌碌地动起来,走走停停,阙府中似乎有什么骚动,她听见侍奔跑惊叫,还有此起彼落的呼喊……盘问短褐青年的似乎无休无止,他却没有打听发生什么事的意思,还是问话之自己说“枯井里刚发现个死”,似想引青年开追问,却始

终没等到,意兴阑珊地放板车通过。

最后,伴随着门扇开启又闭合的长长“咿呀——”响声,车辗过石板铺地的颠簸震动,代表终于平安离开阙府,撤离计划的第一个环节宣告完成——

板车忽停了下来。

白如霜摒住呼吸,唯恐被发觉,直到一道:“下来罢,白如霜,袋没绑死。还是你没带兵刃?”

郎浑身一颤,从凉到脚底心。事已至此,装聋作哑绝非良策,硬著皮以匕首“唰!”划麻布袋,挣坐起来,赫见板车停在一座小院天井中,从屋瓦栏杆的形制颜色看来,根本就还在阙府中。

一名修长窈窕的绝艳美托著腮,叠长腿坐于院廊的栏杆上,湿漉漉的发梢兀自滴著水珠,却不是舒意浓是谁?

“你——”她勉强吐出一个字,才发现嗓音陌生得活像垂死之,料想脸色也是,无言以对,又不想开讨饶,索闭嘴。

这院子小而偏僻,从长及脚踝的杂和明显缺乏修剪的树木可知,应该许久没来过。院中有井,但取水的轳辘是坏的,损伤处看起来很新,怎么坏的倒是不难猜想。

井边的克难担架上,躺着一具尸首,浑身布满凄厉的细碎伤,简直令不忍卒睹。显是为了将尸体拉出枯井,才把年久失修的旧轳辘给拖垮了。

白如霜没少见被拷掠致死的,但这具尸体便在奉玄教的标准中,也算是很惨的了,无法想像他身前经历过多可怕的事,大概只有脸还能依稀辨认。那是一张白如霜很熟悉的娃娃脸,看不出有三十出,说十六七岁约莫也有信。

——王俊。

郎倒抽一凉气,却见一名华服乌氅、燕髭微带淡金的中年手一挥,家丁便将尸体覆上白布抬走,其余等也跟着退下,在场除了明显是此间主阙二爷的华服美男子和舒意浓外,就只剩下推著板车的短褐青年,以及本该装在袋里的白衣子绣娘。

“你……怎么会——”

“你……怎么会……”绣娘忽露出惊恐之色,跟着复述了一句,声音听来和自己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尽管“绣娘”的五官同她没半分相似,但刹那间白如霜忽生出揽镜自照之感,郎脸上的细微变化,如嘴角扬起的角度、眉梢弯睫的颤动等,尤其是眼中不自觉透出的、宛若惊弓之鸟的凄婉柔媚,分明是她每在镜中看见的自己,决计不会错认——

这种荒谬的笃定感,令她简直要疯。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

能如此不像,却又这般像我?不,她分明是我!我看着就该是这样,虽然鼻子眼睛半点也不像……我到底在说什么?

“你……究竟是什么?”白如霜都快哭出来了。

“你……究竟是什么?”

“绣娘”又学她说了一遍,突然间似乎产生什么微妙变化,虽然身姿不变,就是稍稍放落了原本微昂的下颌,缩起肩、站得更随意些之类,但那子的清冷空灵蓦地消失不见,而是感诱风姿万千,瞧得脸红心跳。

(她……她变成了我。)

白如霜忍不住双手抱。上回如此崩溃,是目睹“心珠”作用于叛徒身上的恐怖景象,但眼前诡事甚至不见有血,却骇得少魂飞魄散,软软坐倒在地,泪水溢满眼眶。

松轻哼一声,淡道:“老四,你要在我府里杀,好歹同主说一声罢?有比扔井里好上百倍的法子,你若曾问,我一定会告诉你。”

“绣娘”——不,这会儿该叫她“白如霜”了——妩媚一笑,以白如霜的声音和神道:“错啦,二哥不计小妹过,让将功折罪可好?”

“阙某担不起。”见舒意浓欲言又止,阙松心里叹了气,抢先道:“‘荻隐鸥’直属少城主,就算有什么不对之事,也是向少主负责。你这手‘拟神化声形为下’确实是神技,但孤身潜老巢,还是冒险了些,愿你好生掂量,当退则退。”

白如霜回过神来,暗忖:“老四……莫非她是天霄城‘柳叶银镝’四大家将中的‘五里扬鞭’卢荻花?”多看了两眼,忽觉恍然,原来先前在舒意浓院里的那名侍,说话很快又笑、自称从夫院里调来,名叫皓雪的,居然也是她。

白如霜半个月前为阙夫沐发时,明明就见过她的两位贴身婢,还记下了两的姓名容貌。

但今天这个主动上前,亲切地招呼自己时,她竟没发现这位“皓雪”并非此前见过的俏婢皓雪,毫无扞格地接受了她就是印象中的那个郎,不曾有过半点疑心。

白衣子浅浅一笑,连这个微小而收敛的动作都是“白如霜”,白如霜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会如此,亲眼见得时却又觉“果然是我”、“原来我做这个表的时候是这样”,错感再度袭来,几乎吞噬理智。

先走一步啦。二哥等好消息便了。”白衣子说着,提裙爬上板车,钻进短褐青年手里的麻袋。

她的身量要比白如霜略高,比例上双腿明显更加修长,但模仿得维妙维肖的肢体

动作和细微表,却让整个看起来很感,而这样的感又与绣娘极之不同,一眼便知是白如霜。

此门不靠易容、纯以肢体神模仿他的绝活,是从讽刺时时政的参军戏演变而来,其后流传于江湖术士间,用于骗多过娱乐大众。但须得练到卢荻花这般境地,才能被称作“拟神化声”,她在被云枭掳为小妾前,是在父兄经营的黑店中长成,于观察和模仿上实有惊的天赋。

卢荻花和“荻隐鸥”的手下离开了,阙松也悄悄退下,终于又只剩舒意浓和白如霜,一坐檐栏一踞于地,两隔空相对,久未言语。

“你说我救过你一次,”最后,还是舒意浓先打沉默。“不是指我将你悄悄移出黑牢,了给血骷髅,而是我斩杀‘恶蛟’沙阎,消灭烟山十鼍龙,使你终于能摆脱那厮的魔掌,毋须再受他蹂躏……是也不是?”

白如霜惨然一笑。

“做压寨夫和做都得挨,有什么分别?至多是不用给别。”她自忖必死,也甭管什么体面了,不觉用上了旧时的粗鄙语癖。

“但我把你送奉玄教,那是另一处炼狱,并没有比烟山十鼍龙更好。这是我的过失。”

舒意浓的俏脸上掠过一丝歉疚和惭愧,垂首咬唇,旋即又恢复如常,正色道:

“那时我太害怕、太软弱,顾不上做个,遑论做正确的事。你该恨我的,我不会为自己辩解,虽非我之本意,但我对你做的不比沙阎好到哪儿去,我希望你给我个弥补的机会。”

白如霜绝望地闭上眼睛。

“我说过了,有心珠在,我无法背叛血使大——”

“你早已背叛血使大。”舒意浓打断她。“你知我有叛心,但血骷髅不曾问过你,你也从未回报此事。试问心珠惩罚你了么?”

白如霜本欲反驳,忽不知该说什么,因为这矛盾是如此的显而易见。她十分意外自己到现在才发觉,不禁瞠大美眸,若有所思。

“没有什么蛊术能检视你的忠诚,那是妖法才办得到。”

舒意浓直视她。“而你点醒了我,世上并无妖法,全是能办到的事。只要寻到无际血涯的所在,倾本城之力剿灭,我们就自由了;你和我,从此不再受那控制,不用做那些我们不想做的……一切到此为止。

“我需要你的帮忙。我们一起找出无际血涯,彻底了结这件事,只有我一个办不到。你能助我一臂之力,让我再救你一次么?”

第卌五折 先篑为功

伏岁泊前

钟阜城通古坊金风巷南,灵囿庄初四夜中

三月初四,眉月西斜。上巳节过后的倦慵似乎席卷了全城,亥时初至,钟阜城内多数地方已是一片漆黑,连更声听着都懒洋洋的,充满狂欢后的寥落与阑珊。

占据了整片街航的灵囿庄,就是座具体而微的小皇城,除了沉有贮装跃渊刀的密封铁匣、大到可以航行画舫的工湖“伏岁泊”,湖畔还有座名为“踏蹄岭”的丘陵造景,岭上不但花木扶疏,更有迂回蜿蜒的铺石山径,通往巧妙藏匿于山石间的血角亭——

关于这个不祥的名字,其由来众说纷纭:

言之凿凿地说,亭昔时并列著一对一多高的昂角雄鹿,气派非凡,故尔得名,无奈现已不存,空余基座。也有说,血角亭位于踏蹄岭的突出部位,如龙角般伸向下方的水泊,亭基位于凸出的岬角,考虑到整座踏蹄岭乃填土堆成,只能说是鬼斧神工。

踞于血角亭,俯视着波光粼粼的鳞片形湖泊,身畔林树蓊郁,雀飞狐伏,宛若置身于大山碧野,但在山色湖景之外,依稀见得远处的檐瓦城墙,这片自然风光竟是被圈在通都大邑中……想出这个点子的,很难说是天才抑或疯子,也可能兼而有之。

而伏岁泊、踏蹄岭和血角亭,不过是灵囿庄的小爿角而已,便以林罗山的富可敌国,也无复原这片园林的打算,花点钱修葺前厅、办它个几场引注目的豪奢宴会,炒热话题后,便是脱手的好时机;至于是哪个不自量力的达官贵一时冲动接盘,而后又将落何等可怕的钱坑中,想必不是林大爷关心的问题。

距离那惊鸿一瞥般的上巳开门宴,也才过了一天半,此际灵囿庄内已无迹。林罗山从城内各处调来的厨子、婢仆、乐工戏班,乃至练的领班管事们,早在送客后迅速收拾妥适,太阳还没下山便走了个清光,初四整天邸中不曾有,新漆的朱红大门再度回到铁链锁的旧景况。

血骷髅摸黑翻过高墙,着地处长过膝,就像在荒郊野外;本该是伸手不见五指,岂料蔓间亮着流萤似的微光,有事先以特殊的漆料在地面石上,乃至墙壁栏杆等留下记号,连缀成两道若有似无、明灭晃摇的蜿蜒路引,直至血角亭前。

她当然不会傻得径亭中,为此血骷髅提早半个时辰来到,至于白间乘坐覆有纱幔的豪华马车绕了金风巷几匝、勘查附近形势等事前准备,更不待言。为此她甚至赶不及出城追赶白如霜,生生与她失之臂。

按白如霜送来的密信,舒意

浓那没用的丫推说受制于阙松,不惟难以出秋家主仆和梅少崑,还求血使大来救。白如霜逃出时,乘机带走了浮鼎藏宝的关键物绣娘,循茯背使童陌颜——化名王俊——负责的那条线出城,这封密信是在中继站所发,距无际血涯约莫还有半天路程。

依血骷髅一贯“互不相知”的御下手段,白如霜不被允许知道无际血涯的正确位置,出不但要装进麻袋,还得蒙上眼睛,缚住手足,哪怕要解手,都须假手他才能办到,过程中不知要被吃上几回豆腐。

这样的屈辱感正是统御手段的一部分,难受且无理的压迫看似会引起反抗,其实是绝佳的驯服法门,只消在忍无可忍前予以缓解,就会无止尽地耐受下去,不断扩延其容忍的极限。

密信由白如霜述,中继站的领代笔,笔迹之外,封蜡、印鉴、信中所藏的两造暗语,以及血使大专用的传信猛禽海东青等,但凡缺一样都不能送达血骷髅手里,真伪毋庸置疑,才令血骷髅如此光火。

事实上,自方骸血不听规劝,执意离开无际血涯,她便烦躁得不得了。

浮鼎山庄一役,己方阵营无疑是受挫的,不但预期的军资金浑无着落,骸血更受了莫名其妙的吐血怪伤,连是何、何时、如何伤着他的都一无所知,几乎将青年疯。

血骷髅与他名为主仆,但除了体关系,更有着超越血缘的紧密联系,断不能坐视,无奈倾尽所有资源,方骸血的伤势始终一筹莫展。

她由着他宠幸贺铸源的咬舌子儿,忍着醋意看他们胡天胡地,想像那根火烫的如何悍猛地进出自己湿濡的蜜得噗滋作响,而非著那故作清纯、装模作样的二嫁子。

方骸血离开时,连抛下一句“不许动她”也无,反而让血骷髅由衷担心起万一贺延玉出了什么事,青年说不定真会与自己翻脸。想动又不敢动的窝火如毒蛇般啮咬着她的心,血骷髅决定在崩溃前追出无际血涯,悄悄尾随;名曰监视,其实就是放心不下。

方骸血去了舟山不应庐,这并不难猜,毕竟末殇费尽千辛万苦,从陆明矶嘴里撬出通关密语,就是为了让方骸血大摇大摆通过石世修的护山阵图,再以“随风化境”盗其三十年一击的功体,克服怪症。

但骸血上山时有多踌躇满志,下山那会儿就有多仓皇,血骷髅须用尽气力才未现身与他问个究竟——她能猜到,若方骸血发现自己一路跟踪他时,该要发多大的脾气。青年在潟岸边对林树一顿泄忿,末了沉着苍白瘦脸,迳朝锭光寺的方向

去,的心直欲蹦出咽喉,差点没忍住上前拦阻。

张冲已死,青年曾发毒誓不轻见那之面,下回再见,必有了结;阜山四病中除石世修之外,还有谁的功体能压过吐血怪症,不问可知。

天痴上号称渔阳武功第一,即使放大到整个北域,恐怕也是公认的第一,教尊曾再三待,未有把握击杀前,不得轻易招惹这厮。

袭击通宝钱庄那晚,据报陆明矶本不在庄内,不知何故提前回转,才不得不堆命擒下。所幸上迄今尚未来责,不知是以为招惹徒弟算不得招惹师父呢,抑或单纯只是还没反应过来,也可能是静观其变也未可知。

须于鹤广发武林帖,要在劫远坪召开七砦大会,是仗有天痴撑腰才能做的事。以血骷髅对须于鹤的了解,谅那厮并无筹谋这等大事的能耐,背后必有高指点。

天霄城是她安在渔阳正道的重要棋子,不容他染指,从客观上说,是天痴惹上奉玄圣教,而非本教先出的手——血骷髅抱着侥幸之心,悄悄跟在青年身后,一面发出密令,召集麾下包括童陌颜在内的三位茯背使,欲扭转方针,反正天霄城暂时也动不了,索改拟对付天痴的方案,为方骸血盗取其功体铺路,彻底解决吐血怪症的大患。

茯背使的回复迟迟未至,最终等来的,却是教尊所发的崇武圣令,命她于上巳隔夜,至钟阜城通古坊一会。

(终于……还是来了么?)

血骷髅悚然一惊。上回教尊传召,是向三使布达大典之事,算来已有两年余,这次罕见地发令急召,保不齐是要追究她擅自擒捉陆明矶、招惹天痴一事,连茯背使的传递炼都被组织阻断,可见事态严重。

这下她也顾不得骸血,满怀忐忑飞马进城,直到收得中继站的海东青,才确定权位未遭剥夺,教尊纵有责备之意,约莫就是申诫的程度,稍稍放下了久悬之心。

教尊御下算是十分宽大,不轻易责罚,甚至有种冷眼旁观、满不在乎的虚无之感,然而一旦出手,就只有骇听闻而已;相较之下,心珠同三岁孩儿挠痒痒差不了多少,根本不值一哂。

拿捏那道红线,小心翼翼于边缘疯狂试探,在范围内将自身的利益极大化,可说是每位骷髅使的常心力之所聚,简直再正常不过。

她在亭外窥伺许久,确定无,才施展身法掠进,见石桌上置了盏血红灯笼、一顶山魈颅盔,以及一袭乌红大氅,正是她平在下属面前所著。身穿夜行衣的郎没迟疑太久,迅速披挂,点亮灯烛。

突然间,亭外相异的两个方位里,各亮起一青一白二色灯笼,青灯之后,其身披厚厚的蓬蓑衣,戴朽木髑髅,宛若山鬼忽至,正是虫海之尊木骷髅。

白灯后则是一抹娇小的雪白衣影,来纸面执灯,握着长柄的小手呼呼、白,瞧着无比腻滑,手指以比例来说算是相当修长,心修剪过的指甲如钿贝般浑圆莹润,教不忍移目,仿佛这只集美艳清纯于一身的手才是本体,却不是灯海纸骷髅是谁?

血骷髅没想到自己居然是最晚到的一个,暗自庆幸适才变装时,未因一时贪凉取下覆面巾,否则真身为其他两名同僚窥,降圣大典也不用争了。装出从容淡定的模样,霍然转身,大氅泼喇喇地搅风扬起,绘有髑髅墨徽的血色灯笼从乌氅间闪现,朗声道:

“本座如期而至,不想两位却是久候了。”

木骷髅冷笑。“我以为血使是先去阙府,才来的灵囿庄。血使手握天霄城的重兵,连教尊也未必使唤得动啦。”

他从舒意浓手里掠走异铁,显知天霄城已成血骷髅禁脔,故意当着纸骷髅的面扯皮,是嫌知道的还不够多,将血骷髅的底牌一掀再掀,拆台的意味至为明显。

血骷髅不知他为何老针对自己,但抢在大典前除掉有力的竞争对手,本就极之合理,哪需要其他理由?摊开近年开疆辟土、吸收教众的实绩,三支中无有与血海一系比肩者,被联手对付都不奇怪。

倒是“针对”二字掠过脑海的瞬间,蓦地省悟:“攒掇须于鹤对付天霄城者,必是这两其中之一。”

行云堡根基虚浮,与天霄城维持表面合作,暗中使绊子加以掣肘,分其权而多劳其力,毋宁才是更合理的做法。

须于鹤未必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利令智昏,不免受弄。

但木骷髅和纸骷髅就不同了。

能自降圣大典胜出,便是新的教尊,可享六十年不老不死、巍然立于众之上的灿烂生命,施展至寒之神的诸多神能……这彩简直无与伦比。无有江湖势力在手的木、纸二使,已被领先的血骷髅远远抛在后,再这样下去连开典选拔的工夫都省了,论功行赏,直接指定血海一系即可,还打捞什子擂台?

木骷髅讽刺她拥兵自重的酸言酸语,恰恰反映了男的焦急与无力——血骷髅是这么理解的,怡然道:

“本座今才进城,耽搁了些许辰光,不似二位窥伺既久,好整以暇。木使拿走异铁颇有时,不知锻造骧公铁令的进度如何?须老儿就是一

废物点心,文不成武不就,劫远坪上若拿不出铁令镇场子,辛苦召开的大会怕是为作嫁,平白铺就青云阶,拱得他上丹墀,岂不可笑?”讽刺了他一把,更点出“须于鹤是受你指使”一事,从两的反应,或能判断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果然朽木髑髅的眼绽,木骷髅重哼了一声,阳怪气道:“异铁是献给教尊之物,又不是本座自讨了去,与我何?你莫含血。”

血骷髅连连点,又故作讶然道:“那就是熔不了了,原来如此。那梅少崑近不见踪迹,我还道是落在木使手里,怎么居然不是么?”她当然知道赵阿根同舒意浓那个没用的丫混在一起,只是戳他一下罢了。

岂料木骷髅右手五指却捏得格格作响,怪声道:“你说什么?胡说八道!”蓬袖一扬,一道匹练剑气“唰!”掠过亭畔,削得叶飞卷,沙石激扬,如篷帆般卷出断崖,哗啦啦地散底下半涸的伏岁泊。

血骷髅立于亭中,自是不受影响,但木骷髅这手或威吓或泄忿,纵无伤意,也是够不讲面的了。血骷髅未携兵刃,切掌当胸立起门户,森然道:“木骷髅,若要打杀,本座惧你何来!”

铿啷连响,两柄连鞘青钢剑扔在阶前,一悠然道:“要不二位动真格的,别在嘴上逞能罢?只是看家本领若然泄漏,差不多是自揭身份的意思。有此觉悟,不如褪了覆面之物再打,也瞧得清楚些?”语声慵懒动听,带着一难以言喻的朦胧空灵,不似间所有,却是灯海纸骷髅。

木、血二没料到她竟准备了兵刃,血骷髅略一转念,便知她来得比木骷髅更早,说到了底,木骷髅那厮也不知家备下何等后手、是不是比两柄长剑要厉害得多,省起始终默不吭声、摸之不透的纸骷髅最该忌惮,亭子内外僵持的双方暗自收手,虽然动作甚微,却不约而同转向白灯笼处,悄悄蓄起足以接下她猝然一击的潜劲,不敢掉以轻心。

纸灯后的郎顿了一顿,才道:“我奉教尊之令,前来宣旨,望二位悉听。”灯晕微向旁引,照亮搁在身畔大石上的一枚形如铁剑、比例却缩短拉宽如手掌的镔铁令牌,正是教尊的崇武令,较三使的奉玄令品级更高。

见令如见,木、血二换眼色,确认并非赝品,血骷髅持灯掠下亭阶,两单膝跪地,俯首齐声:“属下参见教尊,教尊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听罢。”

即使来到近处,白灯笼后的身影仍是朦胧氤氲、似幻似真,仿佛隔了层虹彩蜃气,难以瞧真。纸

骷髅扬了扬长柄,权作挥手,续道:“教尊说了,近汝等之间有些龃龉,俱为了那星陨异铁所生,祂老家甚是不喜。我教中虽不禁竞争,以强者为王,但汝等唇齿相啮,互相倾轧,此非圣教之福。

“木骷髅,教尊并未让你回收异铁,你却仗恃尊使的身份,擅血使的地盘,以奉玄令迫其手下出宝物,犯了欺上、凌下、不敬同僚等三条罪,按律原该挨三记留体残魂鞭。念在非因贪婪才下的手,有可原,姑且免去其一。

“若在降圣大典之前,你所立功劳不足以抵过,那就是两鞭的责罚。你可有异议?”

木骷髅听到“留体残魂鞭”五字,蓬衣竟迸出沙沙轻响,以他与血骷髅的不对盘,宁死也不肯在她面前示弱,可见责罚骇

然而动摇也仅瞬息间,青灯主收摄心神,俯首道:“属下心服服。虫海一系将献给教尊、献给伟大的至寒之神的祭礼,足以弥补二鞭之过,属下必为教尊带来好消息。”

纸骷髅未置可否,真个是纯布达不评论,转对血骷髅道:“到你啦。教尊此前颁下严令,渔阳诸事断不可引到天痴身上,你却纵放下属攻打通宝钱庄,掳走陆明矶夫,引得天痴掺和进来,是没把教尊的话当回事了,按律也是三鞭。

“教尊说,既已为敌,那便毋须避他,若能借机铲除此,可免一鞭;双燕连城的梅玉璁求取异铁,高堡行云的须于鹤召集盟会,玄圃天霄的阙松挟主附盟,这几件或非一之意,所图必与骧公铁令有关,你若能取得此物的确切报,可免一鞭;手或造出铁令,便毋须再补前愆,而是直接论功行赏了。”

跪在红灯笼畔的长腿郎不由一震,未料因祸得福,开启一条通天梯,按膝的左掌用力收紧,对留体残魂鞭的恐惧顿时抛到九霄云外,俯首谢恩:“属下必不辱命,谢教尊隆恩!”

“莫急,你还有第三鞭哩。别赌得太狠了,十赌九输。”

纸骷髅慢条斯理道:“金貔朝的开国皇帝公孙殃,称‘武皇承天’的那位,毕生用过五柄盖世神兵。‘五兵佩’一说,血使可曾听过?”

血骷髅略一迟疑,只恐这小动作过于明显,木、纸二僚俱是猾似鬼的,不免被看出端倪,赶紧接:“略有耳闻。”

纸灯后的白衣丽影颔首。“跃渊刀虽在行云堡,因故可予以略过,教尊还看不上高家四郎手里的残缺之物。若能寻到贮刀的铁匣,可计一功。”

莫非……这便是教尊今夜选在此间的理由?血骷髅心想。

毕竟高声载当年就是在亭子下方的伏岁泊里捞起的刀匣,这浑取刀后,随手扔掉匣子,似乎也挺符合他的作风。纸骷髅是负责传话之,坐拥第一手报,没准早在湖底搜过一遍,先取功劳,才来宣旨——血骷髅捏紧拳,强按下满心的悔恨不甘。

她若能更快在教中出地,今夜戴功宣旨的便是自己了。都怪舒意浓那没用的丫

郎想到另一柄刀的所在,惊觉竟如此之巧。早知教尊心意,她便有理由与骸血同往舟山,无论巧取或豪夺,也要得到石世修所持有的驺吾刀。

那厮城府甚,不轻易显露根柢,江湖上知他是五兵佩兵主的,想必寥寥,如木骷髅就未必知晓,这可是天大的优势。

“……那柄刀只能巧取,不可豪夺,但凭‘布衣名侯’四个字,巧取也就不必想啦。论心计城府,你非石世修的敌手,望血使谨慎行事,勿要莽撞才好。”

仿佛听见她的心语,握着灯柄的小手翘起一根幼食指,轻轻摇了摇。

“教尊让你严加约束手下的小狗,莫再闯山滋事,阜山四病他想一次惹全了么?本教便不惧树敌,也受不得如此愚蠢的树敌之法。你不管他,莫非是想让教尊管?”嗤的一声蔑笑,却是自一旁的朽木髑髅内发出。

血骷髅打了个寒颤,低道:“属……属下不敢。”

纸骷髅断无读心之能,显然她与骸血前后脚出得无际血涯,全程便在纸骷髅的监控之下,才知她俩虽不同路,却都去了舟山。纸骷髅有无可能假传教旨,阻挠自己乘便取刀,这点她无从判断;然而骸血已被教中盯上,却是板上钉钉的事,万一惊动了教尊,后果不堪设想。

血骷髅暗自下定决心,说什么也要把青年拎回无际血涯,必要时祭出心珠,给他点苦吃,免得骸血再这般恣意妄为,迟早会害死他自己。

纸骷髅见她盛气收敛,满意点。“除开跃渊、驺吾以外的三刀,最有可能落在秋拭水手里,故浮鼎山庄的藏宝之谜非解开不可。教尊说了,一刀抵一过,抵完鞭子,那便是一刀记一功;功劳不够的,降圣大典也不必去啦。”

单膝跪于另一侧的木骷髅突然抬,抗议道:“血使固然多立汗马功劳,但这立功的青云梯如此繁多,岂非独厚了她血海一系?”

白灯笼晃了一晃,朦胧的光晕转向蓬蓑衣。

“你这是问我呢,还是问教尊?”

木骷髅自知失言,却吞不下这气,重重一哼,并未接话。

三使在教中地位平齐,教尊极罕现身前,他与血骷髅都曾代传教旨,这本没甚了不起的。但纸骷髅故意约在初四夜,白里有大把时间搜索灵囿庄,抢先觅得沉于湖底烂泥中的刀匣——如果有的话——也非不可能之事。

木骷髅因而断定寻刀立功的机会,必是三使皆然,非独厚血骷髅一,纸骷髅才有押后布达的必要。原因虽不同,但木骷髅却与血骷髅站在一样的立场,对白衣子生出强烈的不满。

(这小婊子乍看畜无害,独善其身,没想到手竟如此之脏!)

纸骷髅拿教尊压他,间接露其心虚,木骷髅无论如何咽不下这气,绝难服软。

果然对峙片刻,纸骷髅才轻声叹息,摇道:“教尊从来最是公平,不曾独厚谁。如木使所言,这一刀立一功之法,我等一体适用,木使若寻到‘天长比翼’等三兵佩,那便是三笔功劳,亦可抵上三鞭。”

木骷髅霍然起身,“唰喇!”一拂蓬袖,怒道:“别老拿鞭子说事!又不是你来抽。怎知在大典之前,不会到你出纰漏!”

“说不定是我抽啊。”纸骷髅居然笑出,小手掩嘴,动作娇羞可

见蓬袍上如刺猬般竖起针,知男子浑身真气鼓,颇有翻脸之意,不好戏耍他太过,敛衽分朝二微微欠身,虽是软语依旧,听着却颇正经,无半分戏谑做作的意味。

“容我向二位致歉。下的伏岁泊我确实找了一遍,一无所获,但教尊示下时我问过祂老家,我是先传旨呢,或先找刀匣,而教尊并不禁我来。二位若不信,他晋见教尊时可自行求证。换作是你们,哪个不会这样做的?”

木、血二骷髅面面相觑,谁也没答腔。

教尊既未禁止,那便是赏给传旨之的先手优势了,纸骷髅敢如此宣称,必有其事,否则伪称教旨,按律得挨上一记残魂鞭,谁拿这种事开玩笑?

“二位同僚能理解就好。”纸骷髅怡然道:

“如前所述,五兵佩算五功,跃渊刀以刀匣代之;杀天痴一功,骧公铁令的消息一功,得令者可直接获得参加降圣选拔的资格,毋须论功比高低。

“七件功劳,由我等三公平竞争,居末者淘汰。降圣大典上,只会有两家竞逐擂台,决定本教下一甲子的降神乩身,归何系之属。”

“……如此甚好!”

木骷髅双掌击,意兴遄飞,仿佛胜券在握。

血骷髅冷笑不语,却听纸灯笼后的子笑道:“有更好的

。教尊说木使强夺异铁,有错在先,为求公平起见,血使可指定一事,由木使完成,不得有异议。此事不可违背本教利益,不直涉七功竞逐,如教木使放弃寻找刀器,或出寻得之物,皆非所允;二位若相持不下,便由我来仲裁。”

男子一愣,随即眦目欲裂,但知此际最好不要刺激血骷髅,免得她出什么难题磕绊自己,强抑怒火,咬牙不吭一声。

血骷髅想了一想,遥指远处的院墙外,正是隔着金风巷与灵囿庄相对的阙府方向。

“我想你把梅少崑给我。”

木骷髅浑身巨震,动摇之甚眼可见,连他自己都意识到表现得太明显了,暗忖:“她不可能知道。是了,这婊子要的定然是他,不会错的。”略定了定神,转对纸骷髅,沉声说道:

“那小子化名赵阿根,眼下便在对面的大宅里,可那处是血使的地盘,便如天霄城。她让我到她的地,从她手里拿给她,本座真要办成了,这不得又挨一记残魂鞭?如此明显的构陷,恕我难以从命。”

纸灯转向血骷髅,显是向她讨个说法,好做裁决。

血骷髅犹豫片刻,昂起来,咬牙道:“阙府已非是本座之力所能及。两位谅必知晓,舒氏少主为重臣所挟持,遭受软禁,剥夺权柄,已是弃子一枚,我要她也没用,不如换个有用的。”冲木骷髅一抬下,衅笑道:

“你抢了我的异铁,我要走能熔异铁之,还算公平罢?”

纸骷髅似歪了歪,喃喃沉吟道:“……我觉得挺公平。”

木骷髅枭声怪笑起来,惊得坡岭间鸦雀扑翼,簌簌高飞,漫天羽叶旋落,便似抖落一顶乌影缠成的罩子,掩去无月天穹下的最后一丝微光。“既如此,本座便送你个天大的便宜,保证你到手的赵阿根还有气儿,还能打铁,血使毋需准备棺材黄纸吊魂幡,这样你说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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