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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第二部(43-45 [第六卷])(1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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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卌三折 兰汤罗荐 祸生犀燕

钟阜城通古坊金风巷北,阙府大宅初三

三月初三上巳节,是东洲的重要节庆之一。?╒地★址╗最新(发布www.ltxsdz.xyz>ht\tp://www?ltxsdz?com.com<t>

们在这天临水祓禊,袪除邪秽,祈求整年平安;或郊游踏青,或举行宴会,热闹之甚,不亚于过年。

尤其未婚的青年男在上巳佳节邀约私游,并不会被认为逾越礼教,心有所属的多半趁机吐露真,未有心上的也往往三五成群,心打扮,结伴在各种水边祭典出没,指不定便能遇着命中注定的另一半。

衙门虽只放初三一天,基于“事为百姓先”的神,从三月初一便开始举办大型的祓除畔浴庆典,圈起水岸,由父母官率众祭天,其后即展开一连串活动,如邀请名士闻饮酒赋诗的流觞宴、供年轻聚会游玩的临水集等,一直办到三月三当天,暂停宵禁等自也不在话下。

对官员来说,办佳节庆典虽然累,心态上却比办公要轻松得多,上巳节“百无禁忌,纵享乐”的氛围约莫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若万寿节(天子生)等其他节庆,须得绷紧神经,以防出错,所以初一当天便已怀抱着放假的心,出席各种活动,哪怕官架再大,亦罕见地露出愉悦的神,与百姓同乐。

名义上所有庆祝活动在初三午夜一过便即结束,但现实里通宵达旦已是常例,热闹不下元宵。而三月初四公部门会停止办公一天,名曰“善后”,但不会真有跑来打扫复原,官民无不睡到上三竿,前两于庆典上觅得有的年轻男,业已偷欢多时,正不知躲在哪儿颈酣眠,极尽缱绻。

为此之故,上巳节后结亲、怀孕的特别多,更浓墨重彩地渲染出春之庆典的靡欢快印象。

佳节将至,阙府上下不能免俗地张灯结彩起来,尤其这是少城主首次在钟阜城过节,阙夫唯恐舒意浓想家,特别照顾她的心,给少主找了专沐发。

上巳节本就有“兰汤沐浴”的习俗,将兰浸于香汤之中,以之净身,祈求今年能趋吉避凶,百邪辟易云云。渔阳三郡地近北关,天气燥而寒冷,不常浴,以沐浴为庆的,除六月六的沐发节外,便属上巳节了。

像天霄城这般得天独厚、坐拥温泉,无视时节之寒、想洗浴便能洗浴的地方,毕竟是天下异数。

舒意浓自下得玄圃山,虽未至枕戈待旦的紧绷程度,倒也无心享乐,再加上司琴司剑不在身边,阙夫安排的侍尽管殷勤周到,总不如自己称心,舒意浓迄今也只试过一回盆浴,

常皆是睡前简单擦洗便罢。

她师从小姑姑以来,每晨练,风雨无阻,仅月例的两天歇息,十几年下来已成习惯,纵使在阙府洗沐不如山上随心,也不碍少城主练剑。阙夫听说城中有名擅于沐发的,在豪门之间极为抢手,透过关系试了一回,十分满意,特意约在上巳节的大清早,便在少主练完剑之后,安排为舒意浓沐发。

名唤李月华的子从后门被引进阙府,来到少城主院里。

坐在紫檀太师椅上、以白巾拭汗的郎,娇俏的脸蛋儿红扑扑的,还鞘之剑兀自搁在手边几顶,瞥了李月华一眼,眼底的诧色乍现倏隐,似笑非笑,只盯着她却没说话。

领李月华前来的侍婢名叫燕犀,乃阙夫王氏的心腹之一,如其名,虽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手却十分了得,惟稍嫌寡言了些,不如派到舒意浓院里的另一名更年长的婢子皓雪趣致,王氏拈量著少主年轻好动,老成木讷的燕犀显非首选,才派了皓雪去侍奉少城主。

不料舒意浓偶然间发现燕犀擅拳脚,颇有气力,要求让少陪伴自己练剑,一连几天下来,明的皓雪窥少主心意,悄悄与燕犀换了班,仅在传膳时出现,仍是笑语袭,宛若春风。

李月华不是一回来阙府,皓雪按她前度为王氏沐发时的要求,在对厢内布置了斜躺的直背椅、木桶、几案等,也唤燕犀去帮忙。舒意浓以眼神示意她自便,直至少跨出高槛,掩上镂花门扇,身影消失在转角之后,才斜眼睨著“李月华”道:“敢到这儿来,莫非是真不怕死么,白如霜?”

郎嫣然一笑,明明身姿未动,却仿佛从那敛眸垂首、守分自持的合宜举止中壳而出,柔软齐整的褐浏海内,蓦地点亮两只烁亮的眸子,抿嘴道:“为见少城主一面,哪怕刀山火海,也得走一趟不是?”

来者不是别,正是死海血骷髅座下、假七玄盟中冒称“玉面蟏祖”的娇小少白如霜。

舒意浓并不惧怕她。

事实上,在为血使大收编以前,白如霜被关押于玄圃山的黑牢中长达数月,是舒意浓以一具无名尸顶替她,这位“恶蛟”沙阎的前压寨夫才有再世为的机会。她见过白如霜最悲惨、最无助的一面,少在她眼里始终是囚牢里的罪,无法比这个更多了。

舒意浓惧怕的,是在背后弄着她的那只手——回过神时,郎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握住几上的剑柄,而自进门以来始终好整以暇的少掌大小的俏丽脸蛋儿上终于露出一丝惧

色。

原来她还是怕死的。舒意浓心想。

能驱使白如霜冒着身份被揭、受尽苦刑拷掠而死的奇险,不惜敌后,来与自己接触的,也只有心珠发作时,那受尽折磨求死不得的恐怖历程了。只要亲眼看过一次,就很难再生出反抗血使大的念

舒意浓了解这种恐惧,迄今她仍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摆脱,对白如霜生出一丝同病相怜之感,剑柄离手,白如霜才明显松了气。皓雪燕犀恰于此时回转,伺候少主擦拭香汗淋漓的颈,换过里外衣裳,簇拥著郎越过小院,移步对面厢房。

“李月华”的沐发技术甚至毋须贵们更衣,盛装打扮也无妨,只要舒舒服服躺上椅,拆发、沐洗、搓,抹油、梳裹全由郎一手包办,她那棉絮般轻软丝滑的小手按摩起皮来,简直能让美得飞天。

豪商林罗山的妾一试成主顾,碑迅速在城内的上流圈子里传将开来,不倚靠关系,等闲还约不上。

钟阜名楼“翠光涵”的饮宴之后,阙松亟欲打进林罗山身边的小圈子,赖以牵制须于鹤,但一来时紧迫,若唐突出手,反而不美;再者林罗山这看似滑稽随兴,没什么架子,拿捏际关系可说是油得一塌糊涂,滑不溜手,也不易找到突

王氏费尽心机,假布置上巳节为名,在连城兴布庄与林大爷的妾“偶遇”,两聊得甚是投机,小妾引为知己之余,好意向王氏推荐了这名新来的沐发圣手,王氏打蛇随棍上,装出无比心动的模样,央求她代为牵线。

须知受点滴未必上心,但施恩的一方肯定不会忘记;有了这个由,王氏想撇开她都不易,何愁钓不到林大爷?果然今儿一早,林罗山便派捎信来,邀请阙松往新置办的园林宅邸吃开门宴。按说他与阙二爷并无这等临时相邀的,此举约莫是有些无礼的,碰软钉子也是理所当然。

林大爷既敢开,就有不被拒绝的把握,显是从小妾处听到沐发一事,算准阙夫欠的,二爷不能置之不理,这才出手。就连忒小的面都要立时讨回,无赊无欠,难怪他号禺林氏家财万贯,富得流油。

舒意浓仰躺在直背椅上,星眸半闭,白如霜戴上一双薄薄的手套,轻手轻脚拆了少城主的髻子,掬温水顺发淋下,令发尾于下方水盆中充分浸湿,再将花香胰皂搓出白花沫子来,细心地抹于发上,玉笋尖儿似的纤细十指按摩皮,舒意浓忍不住发出呻吟,舒服得微微昂起颈颔。

白如霜瞥她一眼,忽觉脸酣耳热,

忍不住想像起她在床笫间该会有怎样动的风,腿心里居然隐有些羞的温腻。

她对子毫无兴趣,不如说连男欢其实都不甚热衷,属于可有可无的那一派。

烟视媚行于白如霜,和武功差不了多少,都是保护自己免于更大伤害的原始工具,练武和挨尽管都是苦差,但无不如有。

这是她一回,对同为儿身的对象产生欲方面的想像,只能说近距离看,舒意浓无论美貌、肤质皆过于惊,“妾颜”的威力绝非得虚名,连都难以抗拒。

少城主找了个由支开两名婢子——包括那根基明显不俗的寡言少。眼见四下无,白如霜把握机会,手中动作未停,压低嗓音:

“血使大让我来传达两件事,重要不分先后,均须速办。一是关于浮鼎山庄的宝库秘藏,须得尽快起出;秋霜洁主仆在你手里,已有若,若还撬不开她俩的嘴,便把给我带走,血使大可宽赦你未通报便离山的疏漏。”

舒意浓每回远行之前,须以特定的手法留书传讯,告知血骷髅动向。

但,来自渊的至寒之神无所不能,岂掌握不了区区凡的行踪?血使大此举,不过是在考验舒意浓虔诚与否。而她并非从未质疑,更曾试图反抗,挑战至寒之神的全能全知,而代价就是当她跨以出行的健马,三后惨死于卫城的马厩中,残躯四分五裂,一如她死状凄惨的母亲。

墨柳先生和乐鸣锋几经调查,都无法解释到底发生何事,只能以离群孤狼或豹子一类的敏捷异兽闯逞凶结案。所幸少出于本能的畏惧,毕竟没敢骑着心的雪狮子离山,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白如霜传达的旨意软中带硬:尽管血骷髅责备舒意浓未报离山,但显然无意究,只要她出浮鼎山庄的藏宝——或开启藏宝的关键如秋霜洁主仆——便可将功折罪。

若少城主剑斩来使,那是不折不扣的反叛了,奉玄圣教辨明敌我,自有区处,就不是马厩里死匹马这么简单。

闭目仰倘的郎没有接,仿佛定,高挺的山根和白腻的肌肤美如图画,便是睡着了仍有颠倒众生的魔力,多看一眼都令怦然难禁。

白如霜定了定神,才续道:“第二件事,血使大命你出那梅少崑,做为丢失星陨异铁的处罚——”

“也是给你么?”

白如霜冷不防被打断,微微一怔,摸不透郎此问真正的意涵,索闭上嘴,静待少城主进一步的说明。

果然舒意浓仍阖着眼,淡淡一笑道:“你若还看不出我是被软禁在此,四周戒备森严,莫说出什么,只怕一会儿连我自己都要被出去,血使大算是派错了来。这种况下,我很好奇你要怎生带着三个离开。”

白如霜绕到后门之前,确实曾见正门外停著几辆马车,心想佳节期间,送往迎来毫不奇怪,毋宁说阙府上下迎宾待客越是忙碌,越方便自己进出,这也是血使大待这个危险的任务时,白如霜不觉得有让她送死的意思,再加上撤离计划锐尽出,可见血骷髅是判断她有完成托付的能力,才下的命令。

渔阳武林盛传:阙二爷受不了少主恣意妄为,发动兵谏,将舒意浓带回钟阜严加看管,兼且行云堡近广发英雄帖,邀七砦于劫远坪一会,剑指玄圃舒氏的意图昭然若揭。两相对照,可得“舒意浓已遭家臣控制”的结论,而非擅自离山,故意隐匿不报。

白如霜曾委婉提醒上司,此行是不是该连少城主也一并救出,但血骷髅不以为舒意浓已丧失权力乃至自由,直接无视了白衣少,将所传的信定调为“软施压”,判断舒意浓纵有踟蹰,终必就范,显然对自家手段极具信心。

“高堡行云、烟山北望、鸣珂帝里,还有明霞落鹜等四家之,此际正在外边厅上。”

舒意浓闭目微笑。

“这帮该是专等二爷出门,算准已在林罗山的豪邸筵席之间,难以脱身,才联袂登堂室。咱们说话这会儿,阙夫边撑著场面,边派赶去林宅寻二爷回来,但看哪边更快些,结果有天地之别。”

白如霜万料不到,须于鹤竟敢挑在上巳节发难,但更令疑惑的是舒意浓居然还有沐发的闲逸致。

这不得赶紧收拾细软,乘隙走?须于鹤同舒意浓在浮鼎山庄一役明争暗斗,结下梁子,烽烟楼的宇文相与她更有眇目之仇,落到他们的手里,这位千娇百媚的少城主下场如何,少简直不愿想像。

舒意浓似能听见她的腹诽,怡然道:

“所以才说你来得绝好。这儿是钟阜城,不是野岭荒山,狭路相逢拔剑了断,须于鹤想用强劫了去,怕要捱镇东将军府的胖揍;他脑子再糊,这点心眼还是有的。武斗不成,只能文斗。”

白如霜一点就通。阙二爷不在府上,他的夫只消不是闭门谢客、狠下心来坚壁清野,难保不会被撬动墙角,松脱点什么。渔阳四砦同血骷髅一样,要梅少崑、要秋家遗孤,还多要个舒意浓;阙夫双手难掩三羊,若是忙中有错,四

砦无论捡了哪个都是便宜。

“正在沐发,肯定是不能上堂见的了。最新&]任意邮件到) Ltxsba@gmail.ㄈòМ 获取你洗得慢些,最好洗到二爷回府,夫肯定重重有赏。”

难怪。白如霜从后门踅进来的路上,总觉婢仆似乎较前度少得多,约莫事态紧急,庄丁被派去把守各处出,以防四砦之莽将起来,当真硬闯。

此间手无论质量,毕竟不如城外的大本营酒叶山庄,须于鹤是见过场面的,不敢来,来自烟海望的海寇贩子就难说了。宇文相素以“北域”的形象为所知,莽汉下何等出格的事也毫不奇怪。

白如霜本想传了信就走,心底并不以为舒意浓会出梅少崑乃至秋家主仆,哪知被卷进四砦宫的麻烦中,心中烦躁,咬唇道:“信我已带到,少城主不管无意或无法,我如实回禀血使大便是。告辞。”

舒意浓闪电伸手,一把扣住她的腕子,阖起的明眸终于睁开,刹那间如春风绽放,满室馨岚,本已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竟焕发出异样的光采,灿烂更胜骄阳,既难直视,又不忍移目。

但白如霜也就怔了片刻,即便血使大不信,她早想过舒意浓怀有叛心的可能,在她看来这简直再合理不过;一挣之下纹丝不动,心中有底,沉着地说道:

“少城主,非是不怕死,但有心珠,教我吐不出丝毫机密,动念即死,劝你别白费心机。况且知道的也不比你多。”

舒意浓看惯她一身白衣、著赤足,娇小感既纯又欲的身姿,及至起身拿住皓腕,两近距离相对,才见她为乔装改扮,刻意梳了个规规矩矩、甚至有些土气的齐眉浏海,淡紫的薄袄配上百褶乌裥裙,白袜绣鞋掩去足,都快认不出是她了。

本想取笑两句,听到“心珠”二字又不禁有些悚然,欲激起郎的敌忾之心,咬牙道:

“你莫以为真是什么至寒之神的妖术,世间诸玄,有法有——”

“……妖术?”白如霜美眸圆瞠,仿佛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时间忘了身陷他之手,前途未卜,乜斜蔑笑:“哪有什么妖术?那是南陵的蛊术!我家乡有辜负了一名南陵来的子,遭其下蛊,最后浑身溃烂而亡,药石罔效,死状非常恐怖。^新^.^地^.^ LтxSba.…ㄈòМ

“那子也非三六臂,乡疑她使得妖法,将她活活打死,也不见她有自保的手段。血使大之蛊比她高明百倍,你我早已无处可逃,除了鞠躬尽悴,哪还有别的路?少城主,我以为你门第忒高,得有大见识才行,怎能说得出如此无知可笑的言

语?”

她的嗓音柔媚动听,这几句却说得鬼气森森,其中所蕴含的沉绝望,令闻之栗。

舒意浓被她一顿抢白,无言以对,灵机一动,这才明白过来,直视少

“我本以为你不怕死,还道自己没有识的眼光,看不出你有这般风骨,但我错了。

“你怕死,但更怕死亡的过程漫长而痛苦,像那些试图反叛血使大、被杀儆猴的可怜虫。比起那些光怪陆离的可怕死法,被我抓起来拷问无际血涯的位置什么的,都算是好的了;万一触发心珠的防卫机制,让你在吐实前便突然断气,那可真个是不幸中的大幸,简直求之不得。”

白如霜小脸煞白,仿佛雕冰砌,唇瓣蠕动几度欲言,终究没能组织起什么有力的辩驳,香肩垂落,嘲讽中带着满满的自厌自弃,看来是豁出去了。

“少城主,你知我是不能欺骗血使大的罢?血使大若然问起,我将不得不告诉她:舒意浓早有贰心,她还想寻出无际血涯的所在,必是打着‘先下手为强’的主意。此前没说,是因为你毕竟曾救过我,我不想你同那些叛徒一样,落得可怕的下场……起码别在我的眼前发生。”

舒意浓猜想少并非没有动摇。

没有比她更了解被血骷髅控的心惊胆战,不可能不想摆脱;之所以不抱希望,盖因绝望是唯一不会麻痹的痛苦,无论遭逢多少次,永远都能比上一回更伤更残,超乎想像。

她重新躺回椅上,颔颈微仰,星眸半闭,双手叠于腹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白如霜的诧异不过一瞬而已,继续不轻不重地为她按摩皮,捋下大把白花泡沫,直到郎鼻腔中哼出舒服已极的气音。

“……所以,你不回去是不是比较好?”

舒意浓的声音里带着笑,嘴角扬起姣美的微弧。

若有引路,天霄城的兵力优势在渔阳极可能是无敌的,毕竟没有心珠牵制,光凭无际血涯的那帮鬼面武士,无论质量皆非天霄城的对手。血骷髅对于拿捏这位少城主的莫名自信,将成取死之道,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没有能拒绝这种提议。

然而白如霜却波澜不兴,木然地动作著。

“我不知无际血涯在哪儿。”

冷笑,很难分辨是嘲笑提议的舒意浓,抑或无能回应的自己。“我是被蒙上眼睛,塞进麻布袋里出那个地方的。血使大怎会相信我这种?你救过我,少城主,我始终牢记,但这事我帮不了你,你也不

该胡思想,再起异心。这只会害了你。”

◇◇◇

张灯结彩的阙府大厅里,阙夫王氏端坐在主位之上,与左首的须于鹤闲话家常,侍婢们流水价地捧来各式茗茶果点,秾纤合度的俏丽身影如翻花蝴蝶,稍沾即走,动作俐落、训练有素,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右首坐着的是鸣珂帝里的家主莫宪卿,虽一身华服,也不见佝偻瑟缩,却有种难以形容的潦倒气质,明明五官端正,也算相貌堂堂,略微下垂的眉相却予满满的愁苦之感,似有三分隐忍、三分寥落,余下的除了意兴阑珊,别无其他,属于几句客套完后、便只能尴尬对望的那种类型。

难怪王氏老抓着须于鹤说话,撇下门第更高的帝里之主,此非刻意冷落,实在是不知如何奉陪。

莫宪卿邻座的灰衣老者高瘦清臞,戴着略显夸张的乌纱高冠,五绺长须稀疏到难见斑剥,分不清有无灰白,仿佛探出岩隙的枯树气根,总之是满眼凋残。

身上的重领皂袍,眼见便有三层,虽说渔阳的三月与“热”沾不上边,但这身穿着也未免过于厚重。绣的袍子看得出质料甚好,但略嫌陈旧,蚕丝锦上已无甚光泽,或许就得穿得如此隆重,老者才不觉寒碜。

他单手握着个小巧的铁算盘,一端以绛红丝绦系于腰带上,细目半阖,似在养神,与应酬的场合格格不,正是“烟山北望”烽烟楼之主顾非恩的外公,有“金算子”之称的寇慎微。

而与他素来不睦、此番却天荒携手,决议加反天霄城阵营的“”宇文相,不意外地坐于左侧次位,披风毡靴、左目覆眇,宁可与须于鹤并肩比邻,也要同死对寇慎微隔空对峙,谁都用不着坐在谁的下首,没的矮了一

至于右侧末座,则是一名扮男装的贵公子,面貌姣好,腰细如柳,打进大厅以来,除冲王氏拱手回礼外,连家门都是由须于鹤代为传报,不发一语,自然是落鹜庄的那位“玄先生”。

王氏均是初见,连聊得十分热络的须于鹤,此前也没打过照面,谈不上

须于鹤看准她山下牧民出身,无甚见识,满拟几句话兜得家晕转向,让她请出舒意浓来,众厘清几处疑问便走。至于是自行离去或挟同往,但看己方怎么舒服怎么来,倒也毋须急在前挑明。

哪知王氏毫不惊慌,落落大方到了令心凉的地步,安排众落座,唤奉上茶点。

须于鹤以为顶多是几色果子、一盅茗茶之类,没想到婢子们三一组,捧

果盒的、端漱茶的、递香汤布巾的……每道茶点都是这般递,一道接一道,杯盏食器等不落于几案,如流水的自贵客身前来、由椅后去,莲步轻盈若翩舞,络绎不绝,仿佛无休无止。

王氏与他寒暄之余,还能分神为众宾客解释点心的特色、如何品尝等,明明是她以一对五,须于鹤方却有应接不暇之感。

不擅应付这种场面的莫宪卿,往往三两道里吃下肚的也就一,更多的是拿起来又放回去,微微举手示意已足;寇慎微更是从到尾都闭目假寐,索来个相应不理,也不管会不会失礼闹笑话。

宇文相似对婢更感兴趣,笑得不怀好意。只有那扮男装的“玄先生”每道都细细品尝,绝不放过,莫说她无意掩饰儿身,哪怕易了个几可真的男子妆容,这般嗜甜也是要漏馅的。

忽听“呀”的一声惊呼,匡啷一响,器皿落地,却是宇文相去搂一名小婢的腰,意图非礼。

这位北地身长九尺,生得十分魁伟,膀阔腰圆,肌贲起,坐着的高度与奉上茶点的小婢差不多,本拟猿臂一伸,定是手到擒来。

谁知惊呼方落,一抹空嗡响飞厅堂,急旋之势十分强劲,宇文相急向后仰,“哗啦!”掀翻身下的太师椅,那物事瞄准的却不是他,飕飕飕地缠上小婢的纤腰;余势未停,将扯出丈余外,王氏起身飞至,堪堪接住婢子。

须于鹤正欲开,小婢腰畔却“匡!”迸开一团雾,顿时浓香扑面,呛欲窒。

须长老急急摒息,奈何已吃几,噎得连话都说不出,仿佛被喂了整罐极纯的天麻咽中糊满黏,简直要命。

“这……咳咳……是什么……??……毒!何……呕呕……宵小!咳咳……”

对面的莫宪卿抢先离座,退至墙边,举起锦绸大袖遮住鼻。虽说以他一派宗主的身份,跑得忒快颇失体面,椅未动而已穿出的身法却不容小觑,出乎意料地身手高明。

唯二端坐不动的,只有寇慎微和玄先生而已。寇慎微随手将飘至身前的雾挥开,玄先生端茶就好整以暇,显已看穿了不是毒烟。

小婢腰上所缠,是系着两只乌漆圆罐的一条彩绶,绶带两端在小巧的漆罐上编出繁复致的花样,一看便知是子所用,罐中不是水便是香膏,只是被当作飞砣抛掷,绝非兵器。

厅门外立着两名婢子,一沉着一错愕,年长的好不容易回神,正欲提裙跨进高槛,拾捡被夹手夺过、旋甩掷出的香罐,冷不防被身

畔的少扯到背后。

始终不发一语的少大厅,恰恰迎着挥开雾的昂藏巨汉,两只小手撮拳错,啪啪啪的贴密响不绝于耳,挟着劲风呼啸,身量差距近半高的两方展开鏖斗!

有着如戟硬鬃和古铜色肌肤的宇文相若是雄狮,少便是灵活的雪貂,往往甫一出手,便挨上她从相异方位袭至的三拳两脚,连格挡都不及,攻击无不中的,纯是挨揍。

但明眼都能看出:少的拳打脚踢难伤粗犷汉子,宇文相并非毫无招架之力,而是巧妙护住要害,甚至倚之为陷阱,诱使少贪功冒进。

只是少不骄不躁,视若无睹,耐心地寻隙关;弹子般飞快的拳腿与其说攻击,更像是掩护和试探,两边竟都是经验老到的猎,但看谁先按捺不住,轻进中伏。

然而,“僵持”对其中一方来说,本身即是耻辱。

哪怕以快打快,双方身份地位的悬殊就搁在那儿,也够让“”窝火的了,宇文相一声虎吼,第三次踢在他后同一处的少被刚劲震开,凌空翻了个空心筋斗,轻轻巧巧落在王氏身畔,替小婢解下香罐彩绶,恭谨道:“少城主说她不要这个,想用夫擦的那款。”

厅外那名较年长的俏婢忙奔过来解释,大抵如少所言,只是多了找不到少主指定的那款、会不会在二小姐院里等细节,嘈嘈切切,充满琐细的生活感,令啼笑皆非。

这两名婢子,自是被舒意浓支开的皓雪和燕犀了。

王氏颇有些哭笑不得,但来者不善,能以这种出意表的方式镇住场面,未始不是错打错著。

宇文相据说原本走的是横练气功的刚猛路子,身强拳重,十分难敌,给少城主一剑刺瞎了左眼,去金身罩门,至少掉了一半修为,才视本城为寇仇,矢言报复。

燕犀的功夫扎实,耐绝佳,尤有长力,宇文相若打着子不利久斗、气力不继的主意,怕要吃大亏。但此际毋须教他摸透这张底牌,挥手打发二姝下去,两才转出厅门,却听扬声冷笑道:

“须长老,这和你说的不一样啊!舒意浓在这儿继续做她的千金大小姐,一呼百诺,极尽享受,哪有半点阶下囚的样子?阙二爷连关押她都舍不得,劫远坪上肯将那小骚蹄子剥得赤条条的,一刀宰了祭旗么?”

王氏愀然色变,切齿沉声:“你说什么浑话!”连莫宪卿都皱眉,微妙的脸色很难说是错愕或嫌恶。lтxSb a.Me寇慎微抿著一抹蔑笑,倒是毫不意外,他同宇文相势如水火

,与这厮令难以忍受的粗鲁言行脱不了系,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外体会一把,明白自家祖孙的难处。

就算须于鹤真这么想,无论如何也不能宣于外,算是被自己打了个措手不及,咳两声,揣著稀碎的脸面装腔作势道:

“这个……阙夫,宇文先生说话虽是直了些,却也是众心里的疑问。二爷既说了加我七砦之盟,一不将害死帝里二位长老的舒意浓出,二不让我等一见浮鼎山庄的遗孤,百般推托,令好生失望。”

王氏见撕了脸面,也不客气,哼笑道:“秋家小姐是傻的,尽皆知。我可将她带来随你问啊,问到你真气岔走、七孔流血,也得不到半点有用玩意儿。还是你想问的,其实是别个?”

“……莫非夫已然问过?”

声音比外表更加苍老,但语锋犀利,毫不留,开的却是始终在闭目养神、如局外般的烽烟堡执首,称“金算子”的寇慎微。

王氏不能算长于言语机锋,然而格磊落,秉持着“事无不可对言”的处事原则,素来坦坦,想都没想便反道:“合乎礼节、合于侠义道的,咱们尽都问了,妖魔鬼怪的问法倒没有。你们之中有哪个擅长的?”寇慎微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再度闭起凤目,置若罔闻,认栽得倒也十分脆。

须于鹤见寸土不让,不由得急躁起来。昨晚林罗山招待众喝花酒,趁着酒酣耳热,须于鹤故意挤兑大爷,说整个钟阜城中只有阙松不买大爷的帐,好在大爷不曾邀请那厮,否则肯定要碰钉子。

林罗山极好面子,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随和,最是受激不过,才有今早临时邀请阙松赴宴之事。这样的机会可一不可再,决计不能空手而回,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阙夫,贵城少主如何处置,劫远坪上自有论断,我等毕竟不是天霄城中之,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提醒二爷:玄圃天霄几百年的基业,与一名败坏祖业、恣意妄为的糊涂二世祖,该如何取舍,相信二爷是聪明,不难判断。为敌为友,全在他一念之间。

“但浮鼎山庄偌大的家业,一夕间烟消雾散,二爷既说不是天霄城搬走的,只能请秋家小姐说明一二了。”

他亦知秋霜洁脑子不怎么灵光,说不出什么有用的,还须着落于那名叫绣娘的美艳史身上。她主仆俩形影不离,出小姐,绣娘还会远么?

退万步想,若阙夫坚持不允,便坐实了阙松阳奉违、另有绸缪的罪名,己方同盟将更形稳固。就

算阙二爷不肯伙,天霄城仍是以一敌四的局面,在劫远坪上毫无胜算。

王氏显也想到了这一节,不免进退维谷,忽厅门厅外传来皓雪着急的叫唤声:“不行……你不能过去,夫厅上还有贵客,你不能……绣娘!”末两字忽拔高转尖,众听得清清楚楚,宇文相与须于鹤换眼色,北地纵身跃出,鼓风的斗篷如恶鹰展翅,扑向转檐廊的雪白丽影,眼看无幸。

吓得僵直不动,手里的木盆唰地一晃,泼出大把清水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拦在宇文相与白衣子间,众无一看清她何时起身,见她伸出一只俏生生的柔荑,“啪!”与宇文向对了一掌,却是巨汉向后倒飞,如甩出的麻布袋,落地时小退两步,虽不见踉跄,然而须如此才能卸尽掌力,孰强孰弱,不言可喻。

须知几百斤的身躯如山岳压顶,不计轰出的掌力,便已十足惊;就算他未尽全力,也不是能轻飘飘一掌托回去的地步。“举重若轻”是极高的武学境界,落鹜庄避世多年,想不到竟隐藏着这样的高手。

料得这扮男装的“玄先生”有如此能为,最后还是吃了闷亏的宇文相最快回神。

兴许看不出,但他直觉这掌用的是巧劲,此姝修为或略胜他一筹,真要拼命,未必能稳胜券,心绪略宁,呲开狮虎般的白牙,狠笑道:“姓玄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玄先生斜睨着他。>https://m?ltxsfb?com</“你的手对着什么地方,心里没数儿?”宇文相一怔,不禁哑然失笑。

他确实瞟了绣娘鼓胀胀的酥胸一眼,但这式“鹰攫平野”乃北域绝学《兽禽相血食》里的厉害招数,抓的不是肩便是脑门天灵盖,五指劲力用实了,怕不是一把捏子,谁来使都不会照准胸脯,此乃泼天冤枉。

适才他对小婢伸咸猪手,这扮男装的娘儿们看不过,偏挑这个时候出,欲令他脸面无光。宇文相单眼滴溜溜一转,嘿的一声笑道:“总不是她有你没有的地方,急什么?”

玄先生腰如约素,一看便知是子身形,惟胸前平坦,是连薄薄春衫都撑不出微弧的程度。宇文相哪壶不开提哪壶,郎却毫不动气,本能地回臂拦护那白衣子,似要去拉她。

蓦地鼻翼轻歙,眉宇间掠过一丝疑色,手掌顺势前引,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并未与之肢接,遑论出背门,一改适才的拳拳回护,防范之意甚嚣尘上。

燕犀这时才赶到厅门外,手里抱了摞衫裙之类的织品,似要来阻止白衣子,但玄

先生所站的位子,巧妙地挡住了欺近郎的前后动线,周身无隙可乘,无论是燕犀或宇文相想要发难,都无法稍越雷池一步。

反天霄城联盟的五中,仅须于鹤见过绣娘,莫宪卿、寇慎微等听见阙夫的侍在檐廊外呼喊郎之名,视线齐齐投至,专等须长老给个准信,确认此姝即是目标无误。

郎不算高也不特别矮,应是中等身材,明明葫腰圆凹,脯和呼呼的十分丰腴,充满诱;浓发及腰,不梳发髻亦无钗钿,覆住秀额的蓬松浏海衬著脂未施的掌脸蛋,素净中带着难以接近的淡寡冷艳,仿佛生满棘刺的白蔷薇。

她穿着襟单衣,袖卷至肘,露出一双鹤颈般匀腻修长、肤光赛雪的皓腕,下裳是同款的素白棉裙——这些都是衫裙下的衣物,一般只有就寝时才如此穿着,也就比亵衣稍好些,总之不是能见外的正经打扮。

郎骨子里的那子空灵淡漠,仿佛与世隔绝,足以令其不顾旁目光,理直气壮地掖着木盆,昂然上前,迳对王氏道:

“今儿虽非六月六,但阜阳同钟阜一样,也有在上巳节沐发的习俗。我见少城主院里,请得专为她沐发,为何我家小姐连一罐香膏发油也无,只井水可用?”

须于鹤只见过她一面,其时夜黑风高,炬焰晃摇,被救出密室的主仆俩多未进食水,形容枯槁,浑身散发着汗酸溺臭,养尊处优的行云堡长老避之唯恐不及,并未细瞧二容貌。

然而这把清冷动听的嗓音,以及不留面掷地有声的护主心切,却令他记忆复苏,再无疑义,朗声道:“天霄城损利己,也就这样了。老夫乃行云堡的传功长老须于鹤,当曾与史有过一面之缘,且由老夫来作主,为你家小姐主持公道可好?”

第卌四折 拟神俱化 岂囿形言

白衣子回打量了他片刻,微蹙柳眉。

“讨罐桂樨味儿的发油,需要什么公道?”

须于鹤被问了个结舌瞠目,满腹说帖无由端出,很难区分是难堪、恼火抑或茫然多些,只有郎那分不清是犀利还是不通世事的漠然语锋无比熟悉,算是再次核实了绣娘的身份。

毕竟易容不乏神手,但语气、神韵,乃至那空灵灵的出尘气质,不是轻易便能模仿。按捺怒气咳两声,尬笑道:

“这……也就是他们天霄城的,怎么说呢……这个……特别小气,苛待了你家小姐。史若随我等七砦联盟同去,本盟非但以礼相待,衣食用度比照二位在浮鼎山庄

时,还能为你等报仇雪恨,揪出屠戮贵庄命、劫夺财物的贼。”

绣娘看了他一眼,冷不防问:“贼是谁?”

须于鹤本能要回答“七玄妖”,忽意识到这个答案极其不妙,一个没弄好,指不定会成为瓦解己方同盟的楔子——

残害渔阳诸多门派、庄园的外来势力,迄今仍在本地神出鬼没,不知何时便会出现下一个受害者。

然而他这个“七砦联盟”剑指的对象,居然是独力撷抗七玄妖、唯一扛起抵御外侮之责的天霄城,盟中固然有宇文相这种为报私仇,不惜拉舒意浓下马的狼枭之徒,但莫宪卿、寇慎微等还是要脸的,难保不会突然省悟过来,拒绝再为行云堡的争盟争霸之路背书。

传功长老支吾半天,就差没拿出手绢拭汗。

“就……就是害了贵庄的那些个妖。”

“……他们在这儿?”郎微露诧色。

“倒……倒也不是。”

“那你在这儿嘛?”

须于鹤的老脸胀成猪肝色,绣娘每句话均是不假思索,偏压着他左支右绌的回答飞龙骑脸,这种无心柳的真实感反成了最有力的打击,简直没法再更残忍无些。

郎这都还没完,狐疑地望着汗流浃背的行云堡长老,摇道:

“我和小姐在这儿挺好。山庄从前子不好过,阙府的衣食住宿要比那时好得多。贼既不在此,你们便寻贼去,要我们做甚?我和小姐又不能打,什么忙也帮不上。”

怔立在主位前的王氏总算回过神,见众微妙,似乎各怀心思,但就连此前最嚣狂的宇文相,都明显对须于鹤的应对大失所望,难掩鄙夷。

莫宪卿低望着锦缎靴尖,尴尬得只想装作事不关己;寇慎微直接闭目假寐,摆明了不想掺和。

化名“玄先生”的紫衫郎却在此时开,单刀直,远远胜过这帮不济事的男

“财物不论,‘万刃君临’秋拭水毕生的收藏,诸多名震古今的宝刀宝剑,知道到哪儿去了么?”

绣娘看她几眼,慢条斯理问:“你是为宝刀宝剑而来?”

“可以这么说。”

她竟直认不讳。

“敝庄有副宝刀,因故流落到秋庄主手里,考虑到世上没有比‘万刃君临’更合适的保管之,多年来未曾讨回。

“及至秋拭水逝世,秋意接掌山庄,敝上一本初衷,以为浮鼎山庄会妥善保存,仍无意追索。而今庄毁

殁,你家小姐身为阜阳秋家之,让她归还这柄刀,起码给点有用的线索以寻回刀器,难道是很过分的要求?”

连不沾烟火的绣娘,一时间都被她的振振有词所压制,蓦地想起什么,柳眉微扬,脱道:“落鹜庄的宝刀……莫非是指‘天长比翼’?”

“天长比翼”乃明霞落鹜的中兴之主,也就是怜清浅之母“埋血沉红”怜成碧的成名兵器。

此刀由数柄大小长短,乃至形状皆不相同的刀器组成,乍看是背厚刃长的狰狞长刀,却能拆解成连环刀、甚至是飞刀来使用,变化多端,防不胜防。怜成碧惯使双刀,因此有很长一段时间被认为是成对的柳叶刀和雁翎刀变体,实际上能拆成几把无知晓,玄先生才称是“一副”而非“一”。

事实上,“天长比翼”出自金貔朝开国皇帝公孙殃——也就是武皇承天——之手,以南方朱鸟的形征列名“五兵佩”,与象征东苍龙的跃渊刀、象征西白虎的驺吾刀等齐名。渔阳七砦以骧公后自居,怜成碧却拿世仇的成名武器当作佩刀,丝毫不以为意,她的桀骜与叛逆可见一斑。

怜成碧被妹夫解鹿愁所害,怜清浅从小沦为姨父之禁脔,度过了相当悲惨的少时期。而后在范飞彊的帮助之下,得以手刃杀害母亲的巨解鹿愁,此刀原该回到怜清浅的手里,玄先生却宣称刀在浮鼎山庄的库藏之内。若然为真,当中必有复杂内,不足为外道。

但落鹜庄毕竟沉寂多年,在场众多半不曾亲与“天长比翼”的丰功伟业,玄先生挑起了姣好的眉黛,似笑非笑:“你也知道‘天长比翼’。浮鼎山庄的褓姆妈,竟是这般藏不露的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绣娘不慌不忙,好整以暇道:

“我家小姐的睡前读物,有很长一段时间是《秋水名鉴》,每晚不念到一个段落,她是不肯睡的。最新{发布地址}www.ltxsdz.xyz}与落鹜庄相关的记载,我也只记得这一条,但先庄主虽曾写下怜成碧以此刀在天王山会上,与行云堡高声载所持跃渊刀一斗,最终压服群雄,成为渔阳武林同盟的共主,并未提过藏有天长比翼的事。

“《秋水名鉴》中有列出浮鼎山庄所收藏的刀剑,至少会在观战心得后提上一笔,天长比翼和跃渊刀如此盛名,书中却不曾有相关的记录,会不会是贵庄的消息来源有误,又或曲解了先之意,以为刀寄在秋家,实则却在别处?”

须于鹤听二姝唇枪舌剑,一来一往,越发觉得这绣娘绝不简单。秋意任其子秋霜净长年在外远游,却把脑子糊

涂的漂亮儿留在家里招蜂引蝶,秋霜洁若非装疯卖傻,身边必有庄主信得过的厉害心腹,足以护卫小姐周全。

从结果来看,这决计不会是西宫川——西宫最终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而绣娘还在这儿,完好无缺,依旧守护着她的小姐。

他与宇文相换眼色,原本打算置身事外的莫、寇二也移来目光,加上一语道、打开僵局的玄先生,现场气氛再度生变,暗涌动。

与前度不同的是:反天霄城联盟的五终于有了共识,这名唤绣娘的白衣子确实是关键物,就算不知浮鼎山庄藏宝何处,也必定身怀她自己都未必知晓的线索,今天无论如何要带走她。

连王氏都察觉形势变化,不由得一阵悚栗。

她惯用的厚背鬼刀就藏在主位旁的扶手几下,被垂地的华丽几锦遮得严实;年轻时也是见过血的,得自父亲王赦的实战刀法便在生儿育后也未曾搁下,况且她临事果决,丈夫总笑她“豪胆太甚”,真要拼命,阙二爷也未必有能拾掇得下的把握;但以一敌五,胜算毕竟太过渺茫。

玄先生恐怕是五中武功最高的一位,迳撄不利,况且她对子极富同理,也不是一味的以须于鹤马首是瞻,遇事断不致豁尽全力,无视她恐怕是最好的处理方式;莫宪卿修为不恶,但临敌经验有限,再加上自矜身份,怕是观望居多,亦非威胁。

寇慎微的铁算盘珠据说是暗器里的一门厉害路数,若无这手,烽烟堡顾家的家业早被北域来的悍猛所僭。

一旦开打,他不会冲上前来,肯定退到背门无虞的墙角之类,伺机打出暗器,不会是最令痛的一个——起码一开始不是。

而须于鹤一身艺业全系于那对烂银虎钩,没带兵器上门,已注定难有作为。只要率先斩杀宇文相,镇住场面,便还有对峙的机会……王氏在心中盘算妥当,悄悄将手伸到几锦之下,握住刀柄。

宇文相一笑,显已看穿她的意图,早等着她了,仅剩的那只右眼狞亮如兽,笑得露出霜白尖牙,冲勾了勾手指,满脸挑衅。

忽听前院里一朗声笑道:“诸位盛来访,不料主竟出门去了,实令惭愧。”声音挟著内劲穿堂室,正是阙松。

面色微变,料不到他忒快便自林大爷处脱身,但目标近在眼前,便是原先不抱期望如玄先生等,也不愿空手而回,五至此终于心念一同,瞬间换过了“动手”的眼色。

宇文相正欲发难,一阵异样掠

过心,霎那间动弹不得,仿佛被毒蛇盯住的青蛙;便只这么一迟疑,阙松已落足厅外,走上台阶,从容跨过高槛,伸手拍拍他的肩

宇文相心中转过至少七个变招,包括一式窃自〈兽相篇〉的压箱底绝学,足以避过中年文士一拍,偏偏就像被断了身心间的联系,意念无论如何都无法传至身体,莫说阙松手上用劲,哪怕三岁孩儿持一根筷子,都能在那个瞬间轻而易举地捅死他。

回过神来,才惊觉汗湿重衫,辨不出是骇异的冷汗,还是死命想突气机锁定而不可得、枉自激出的滚热汗浆,忽有脱力之感,登登登地倒退两步,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

茫然四顾,赫然发现自己不是唯一的一个,就连修为甚高的紫衫男装郎和莫宪卿都是额际沁汗,面色苍白,显然和他一样,吃了不知哪来的怪异闷亏。

他听说过“气机锁定”这种极高的境界,多见于修为的内家高手,或心念一专的刀剑客利刃出鞘的瞬间,可短暂锁住对手,令其失去行动能力,而这电光石火的一霎便足以决胜。

姓舒的小贱刺瞎他左眼的那一剑,便是如此,即使已看出来路,却无论如何也避不过。纯论剑法,北域不得不承认舒家小婊是平生仅见的高,绝不在钻透了〈禽相篇〉的那几个怪物之下。可惜那天他是空手。

松剑法湛,却不是以拔刀术制敌的路数,论内家造诣,更不可能有这般能为,阙府内绝对另有高,只不知是何来路、是友是敌——

一起,顿时无心去听阙松殷勤招呼,只觉墙里门后都可能藏着那名能以意念锁定气机、杀于无形的神秘高手,当真是命悬一线,如坐针毡,连阙夫将绣娘带下去也顾不上了,遑论随侍阙二爷的两名马弓手止步厅外,分站厅门两侧,有如门神般,一掩嘴窃笑,一满面鄙夷,到底有何不寻常处。

须于鹤眼看到的肥没了,阙松回府坐镇,若命府中武士一拥而上,五翅难飞。己方乘虚而还率先动手,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砌词诿过的,就不知阙二爷想追究到什么地步;心虚已极,硬著皮搭话:

“这林……林大爷新近购置的园邸,想必是华美得紧了,也只有二爷这般望重武林,才有资格受邀赴宴。却不知林大爷买在何处?若……若有机会,我也想去瞧瞧。”

松怡然笑道:“就在对门啊。”

“对……对门?”须于鹤都傻了,感受七道锋锐的视线如箭矢攒来,不满和质疑若有实体,此

际他早已成了刺猬。说好的“林大爷设宴困住阙松”,早知道是办在对门处,白痴才与他走这一遭!

“须长老听过‘灵囿庄’么?”阙松全看在眼里,悠然续道:

“这座宅邸本是金貔朝鼎鼎大名的废太子晋楚所有,直到前朝,泰半时间里都在公侯贵的手中,不想异族侵,原主仓皇弃之;而后几经转手,新主皆负担不起修缮复原的费用,只能任其落,闲置至今。我在置办这座宅子时,曾不自量力问过灵囿庄的价码,得到了‘莫须问’的答案。可林大爷不但是能问的,还随手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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