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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第二部(13-16 [第二卷])(1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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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折、愿启关锁,换斗移枢

从私采金矿到武装谋反,作死的程度一下撑了舒意浓所能理解的范畴,十族突然就不够诛了;“我的舒氏哪有这么反”的巨大疑惑,充斥着郎火锅般骨碌翻腾的小脑袋瓜,相形之下,勾结奉玄圣教这一条,简直同弄哭街坊孩子没两样,拿出来恐为笑。地址wwW.4v4v4v.us郵件LīxsBǎ@gmail.com?.com发布(</

郎半点也笑不出来。

墨柳先生与耿照隔着偌大的厅堂遥遥对峙,气氛剑拔弩张,就算下一霎眼又动起手来,那也是毫不意——

“对,自然是造反。要不还能是请客吃饭?”

青袍客一耸肩,脆到她完全反应不过来,掖着箱子行经舒意浓身畔,直至耿照面前,才把铁箱放在两张太师椅间的高几上。

“成骧公以谋反的罪名被流放到渔阳,谁知道朝廷何时会改变主意,来个秋后算账,斩除根?不只天霄城,渔阳七砦若非设于地形奇险处,便在通要冲,一旦有变,能立即扼住出咽喉,储备点兵器、粮秣、军资金什么的,岂非是再正常也不过?”

耿照露出恍然之色。

“我读书少,对历史掌故没什么涉猎,是见此地建筑特异,大胆猜测罢了……我能看一看这个箱子么?”

“别颠倒摇晃即可。”墨柳先生好意提醒。“箱内设有机关,约莫是防止有撬开锁,或直接坏外箱取物。这类粗的手段就算能取得箱内之物,也会触动某种具有销蚀之力的膏,将里的纸张——如果有的话——坏殆尽。”

耿照本欲伸手,闻言却停,狐疑道:“莫非……有哪家坏了宝箱?”墨柳先生抱胸抚颔,露出一抹意味长的蔑笑。

“你们倒聊得挺开心的嘛。”舒意浓被晾在一旁,想起只有自己白担心一场,少城主气都不打一处来,又不好直承“方才以为你们要打架”,显得她完全不在状况内,逮着话的机会,恶狠狠地抢白:“还能有谁?自是行云堡高家,就是那帮白痴的好事!”

甲子以来,一共也才召开过两次渔阳大会,最近的一次是渔阳十二家卯上游尸门,外敌既来,自也顾不上内斗,且按下不表;再前一次则是在天王山,却是不折不扣的内部恶斗,夺利争权。

盟会之上,众各执己见,莫衷一是,行云堡主想仿效“快刀斩麻”的雷厉手段,直接坏宝箱取出藏宝,借以号召六家,毋须受制于祖宗成法,遂取来一柄罕世利器,当众斩自家宝箱。

一阵白烟冲出,烟消雾散之后,箱中除了宝物,还

有若裂蚀的陈纸碎屑,莫说辨认字迹,连拼都拼不成个模样,众都快疯了,现场大。最终靠着落鹜庄的“埋血沉红”怜成碧力压群雄,坐上大位,强硬地结束了这场荒唐的闹剧。

须知七只宝箱皆由成骧公舒梦还督造,七砦先祖并未提到其中有什么文书,但如果有文字记录,定是出自舒梦还的手笔。假使箱内所藏并无关联,各论各的,倒还罢了;万不幸文书须集齐七份才能识读,行云堡主的愚行使它再无完整现世的可能,骂一句千古罪实不为过。

“……放了几百年的机关,还能销毁纸片,说不定并非腐蚀一类。”耿照未及沉吟,见郎说得义愤填膺,赶紧安抚:“悲剧既已发生,追悔无用,姐姐也不用这么生气。”

“是啊,少主的脾气是该收敛收敛,莫为无谓之事轻易动气。”连墨柳先生也在一旁帮腔。

我脾气——舒意浓美眸圆瞠,差点噎着,高耸脯急遽起伏,几欲鼓裂衣襟,一老一少俩直男却开始研究起铁箱的机关来,翻来覆去好不热闹。

郎也非与师傅喝飞醋,只是不惯被冷落,索踅至一旁,故意跳空一几一座,气虎虎地坐上了最末尾的那张太师椅,长腿叠,手托香腮,就看这两什么时候才发现。

谁知耿、墨并喁喁,那祖传宝箱在几上转来转去,全是搁一个平面上瞎绕圈儿,还能整出什么花来?偏生两你一句“这是玄铁啊”、我一句“对,真是玄铁”,“唷,挺结实”、“欸,是结实”,纯练废话段子,故意气她似的,舒意浓竖着耳朵越听越火,二竟还越说越小声。

“你看这儿……”“哪儿?瞧不清啊。”“此处……先生请看。”“居然还真有!”舒意浓一没忍住,霍然起身:“到底有什么啦!”用力过猛,差点掀倒太师椅,胡伸手扶住,恰遇着耿、墨二,六眼相对,俱都无言。

片刻,耿照才像哄小孩般,好言安抚:“姐姐你得过来些。隔这么远,瞧不见的。”舒意浓俏脸涨红,小碎步凑上前去,见宝箱一面了根比筷子略细的六角铁条,耿照抽将出来,赫见铁条前端有被熏黑了似的炭渍,上有几个模糊的细小印子。

他以指腹轻轻一抹,铁条前端又是一片乌黑,再度伸进锁孔里动了几动,才抽出来,这回舒意浓看得可清楚了,炭渍上留有三个被抹去一角似的细微方印,可能也未必是方的,总之不是圆弧线条。

“寻常锁里,会有两到三处贯通上下两片锁、称作‘锁栓’的活动轴。”耿照解释:“钥匙进锁

里,对位之后向上推,把锁栓从锁的下半推回上半部,如此上下咬合松脱,闭锁即开。”

大到门锁,小到箱盒,锁孔都在锁的侧边,形状就是个狭长的方孔,以做成左右对剖的“”字或“丰”字型锁匙横推进去,抵至定位,歧出的小枝恰能对正锁栓所在的圆向上一提,便能打开。

这是最简单的木锁原理,按照制造的材料、固定方式的不同,还有更先进的藏诗锁,以及运用簧片箝住锁芯锁梁的簧片锁等。只是碍于金属加工的细度,锁孔一律是开在侧边,若要从正面钥匙,锁具的长度势必会长到不合常理、不利应用的地步,这已不是能不能做到的问题,而是全无必要。

而这个宝箱的锁孔,偏偏就是设在正面。

“我本以为锁孔是假的,只为掩耳目,以涂污的铁条一试,上却留下印痕,代表确有锁栓,而且还是可以活动的。”耿照面色凝重,字斟句酌,仿佛最需要说服的是他自己。“传授我机关术的长辈,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匠,我不以为他对锁的见解有误,而是此锁的设计和作工,超越了当世最顶尖的匠艺。”忽然闭

但,它却是在最少四百年前所诞生的古物,和这座水穹顶的石砦一样,都不是我们这个时代能造出来、鬼斧神工般的奇迹。舒意浓将少年没能说出的,在心底复诵了一遍。

“那就是甭想打开了。”墨柳先生似不意外,甚至说不上失望,淡然道:“老城主曾说,先祖传落宝箱,就不是让后们开的,反而希望此箱沉埋于砦中,永不见天。”

耿照点。“毕竟使者携铁令前来,代表成骧公一手建立的金貔朝君王无道,天下重又陷,不知多少百姓将流离失所。应是希望宝箱未开,大抵还算平和无事罢?”

舒意浓轻摇螓首,大不以为然。“金貔王朝开国迄今,已经历碧蟾、白马两次更迭,这四五百年间天下几度动,岂无开启宝箱之必要!黎民苦等而未至,表示骧公身后已无克绍箕裘之,七样足以经世济民的宝物就此沉睡于渔阳一隅,这才是我等后的过失。”

耿照见她说得意兴遄飞,又恢复了神,心中宽慰,摸摸鼻子忍笑道:“姐姐说得极好,不愧是反贼之后。”舒意浓眦目狠笑:“我怎不觉得你在夸我?”

方才闹了会儿小姐脾气,郎此际才终于有心思,好生打量这只铁盒。

说也好笑,此盒原是代代城主传承之物,舒意浓之父舒焕景因病卒,殁于一夜之间,她孤儿寡母娘仨,

再加个游历方回、自幼便与家业无缘的小姑姑,四连收藏铁盒的暗格在哪儿都毫无概念,最后还是由侍奉过老城主的墨柳先生领着她母亲和小姑姑来到石砦里,告之铁箱收藏处。

此箱在今以前,舒意浓只见过两次:一次是年幼时,父亲带她和哥哥来石砦看水天顶,曾取出铁盒给兄妹俩开眼界,但舒焕景死时她才五岁,看天顶那会儿约莫是三四岁的年纪,印象其实非常淡薄。

再来就是母亲百后,郎接掌城务,墨柳先生领她来此,在天霄城开基初祖遐天公坐化的居室中开启暗格,取出铁盒,舒意浓捧盒对遐天公遗像三跪九叩,再亲手把铁盒放回暗格,象征接下玄圃舒氏的兴亡重担。

在那之后舒意浓几乎没再来过这里,一方面是忙,忙到连停下来喘气的余裕也无,再者她不喜欢独自走在石造廊道里的感觉,会不自觉想起由密道下山,赴骷髅岩觐见血使大的忐忑凄惶——

事实证明耿照目光如炬,一眼就看出此砦非由石砖砌成,而是与玄圃舒氏代代相传的密道一样,甚至可能出自同一批工匠之手,是硬生生从山腹间挖出来,难怪有着同样令窒息的巨大压迫感。

这是她一次得以心无旁鹜,仔细端详这个既象征宗族传承、实际上又没什么用处的奇妙箱子。

一尺长短、五寸宽高的体积说大不大,说小巧也不至于,此箱却予莫名的巧之感,似乎“盒子”会比箱子更符合它给的第一眼印象。通体黑黝,带着平滑的金属暗芒,舒意浓曾听两提到“玄铁”,想起给遐天公磕时掌臂间的那子酸,此箱若由玄铁锻成,有如许分量也是合理的。

再多看两眼,终于明白巧的感觉从何而来。

箱盖与箱体间的密合度,只能以“丝严合缝”四字形容,哪怕在木盒上她都没见过如此紧密、接缝仅有一道丝线似的奇巧匠艺,遑论铁器。除此之外,箱盖上也找不到安置铰链的地方,却有两个间隔三寸的细小长方刻痕,亦是恶心至极的工整对称,浑不似出自手。

这箱子要嘛没有翻盖的设置,要嘛就是用某种方法藏起了铰链合叶,起码外观上不见叶板凸起,只留下那两个对称的细小方框。

而理应是锁的位置,也没有常识中的锁形状,而是块美丽的菱形浮雕,像花卉蝙蝠一类的喜庆图案,瞧得久了,舒意浓发现也可能是对蝴蝶。浮雕的中央有个长约寸半、宽仅分许的狭仄长竖孔,要不是耿照把铁条伸此间,郎决计猜不到是锁孔。

她被母亲当成

男孩养大,但喜好还是十分化的。

刀剑、盔甲,乃至武功秘笈这类礼物,舒意浓就算收到也不会开心,颇有灵的惊涛雪狮子算是少数的例外,说穿了,舒意浓最初也非看上它的神骏,而是幼马时期的雪狮子可得要命,湿漉漉的黝黑大眼珠子不但无辜且无比似,少城主岂能不

但这只铁箱她能摩挲把玩一整天,搁在梳妆台上瞧着分外舒心,比她房里现有的摆设都要好看,拿来放首饰也合适——一强烈的违和感无法控制地涌上心,舒意浓无法具体说出是哪里不太对劲,然而那子怪异却萦绕不去,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放错了位置,就不该是这样。

“我还想再研究下这个锁。”耿照也知这要求有点强所难,伸手挠,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就这么放弃了,很不甘心似的。我知这是天霄城主代代传承的象征,十分贵重,如有必要,我愿配合贵城的一切要求,决计不会损坏铁箱。”

舒意浓正要开,却见墨柳先生以凌厉的眼神制止她,才慢条斯理地问耿照:“你打算研究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我可以在这里等你。”

耿照不觉苦笑。“能多看会儿是好的。但机关方面的研究,我也说不准需要多久的时间,不能拆解、又无工具辅助,全凭观察,若一两个时辰仍无所获,望先生莫要怪我。”

墨柳先生剑眉微挑,微露恍然。“你是在绕着圈子说,需要更多时间?”耿照未料他如此直白,很难判断是无心或有意,但毕竟“绕着圈子”四字十分刺耳,纵使听着万分尴尬,那也是自找的,苦笑:

“……对,有可能需要更久的时间,也可能即使用上了忒久的时间,结果仍是一无所获。这风险是有的。”

舒意浓欲言又止,墨柳先生冷冷睨她一眼,不让开,意兴阑珊道:“也没什么不可以。不过理论上这只铁箱不能离开这里,更确地说,是不能离开后的石室,我本不想让你去到那个地方,才取来此间,料你也不能从我手里抢了去。

“你要研究可以,就只能在这座石塞之中,更确地说,最好是能在收藏铁箱的石室内。我不会把你关在里,但你须保证铁箱绝不会离开石塞;能答应这个条件,便让你待在这里。”

这种条件恁谁都不会答应。

万一墨柳先生从外锁上石砦,耿照武功再高,也不能开山壁逃生,无疑是自陷死地。但少年对铁箱实在太过好奇,想了一想,点道:“就按先生所说。统合七砦的关键若藏在箱里,这关始终是

绕不过去的,星陨异铁既不在我们手上,连力开启的选项都没有,多少希望能靠技术帮上忙。”

条件议定,墨柳先生领二出了厅堂,循着廊道往回走。

石砦内只有一条走廊,沿途经过几道门,都是对开的两扇形式,可能是另一条坑道的,用门板封起来是为了避免走错;若非如此,此地便似蚁般,能活活把给绕晕。

墨柳先生推开其中两扇门,果然出现另一条廊道,而石室就在廊道尽,仅以单扇石门闭起,与外的对开木门大不相同。最╜新↑网?址∷ wWw.ltxsba.Me

也没见他举手振袖,石门已侧向没壁中,露出个雅致的房间来。房内最宽处还不到两丈,格局略显长方,包括天花板在内均饰以檀桧之类的顶级木材,地面遍铺蔺编织的叠席,席子的四边更封以织锦衮绣,无比华贵。

石砦内那独特的黑底云纹石色,在这个房间里未见半点。

家俱不见桌椅,只有几案蒲团,靠墙的壁柜古色古香,模样不甚陈旧,虽也不像全新之物,并不会让联想到“古董”二字。

此地既无烛火,也无穹顶引光,室内光照却柔和明亮,耿照注意到光源来自顶四边的嵌凹槽,以及地板靠墙处的蔺席缝隙之间。几座罩着糊纸罩子的木制灯座亦有相似的色光,纸上毫无熏黑的痕迹,光洁如新,内中绝非灯烛生出的明火,而是某种未知之物。

“这屋里所有照明,来自一种名为‘海鳐珠’的夜明珠。”

舒意浓难得看他目瞪呆,但在水穹顶之后,今之内居然见着了第二回,忍着笑对少年解释。

“……这么多?”海鳐珠耿照见过,形似珍珠,却有自体放光的异质,毋须向外引光。横疏影的珍藏里有串海鳐珠炼,整串颗颗如龙眼核大小,据说来自皇家宝库,价值难以估计。

要铺满天花板和地板四边的凹槽,怕不要上百条海鳐珠项链,把这些拆下来卖掉,天霄城还能缺扫平渔阳的军资金?耿照都懵了。

“多还不是最难的。”

舒意浓促狭似的一笑,揭起最近的灯罩,赫见两枚较荔枝硕大、堪比鸟梨幼枣的夜明珠,叠着散发出柔和而稳定的光华,没有灯焰袭的灼热,宛若放大几百倍的流萤犀照。

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两枚巨大的海鳐珠被封一条粗短的透明水柱,仿佛某种蜡烛的变体。晶柱上无有水常见的矿石纹理,没有拼接、黏合、钉铆之类的加工痕迹,更像是把海鳐珠放进猪皮冻里凝成一块,又像冻在不会消融的坚冰内,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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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坐拥数量、尺寸乃至成色如此惊的海鳐珠,天霄城仍苦于为稻粱谋,非但海鳐珠取之不出,就算把晶柱拿出去卖,也免不了被追问各种技术问题,甚至成为众目光的焦点,带来数不尽的麻烦。

“惊奇委实太多,我都有些麻木了。”少年苦笑。

对正几案蒲团的那面墙上,悬挂着一幅像,画中男子拄剑而立,穿着的风格既似儒服,又似武服,虽与墨柳先生一般的凤目隆准、面颊微凹,但两无论相貌或气质皆是天差地远,男子目光灼灼,甚至有些疾厉,透着一愤世嫉俗,仿佛所见皆仇,看啥都不顺眼;若非斜斜偏开,并未直视,只怕会更难当。

舒意浓和墨柳先生对着画像行跪拜礼,耿照也很自然地跟着做,墨柳先生颇觉诧异,毕竟以七玄盟主的身份,毋须对本城先执子弟之礼,舒意浓却心中窃喜,自觉眼光不坏,挑了这么个体己之,不算错付。

“这位是本城的开基祖师遐天公,单名讳远,称‘明河夺灿’,‘遐天’乃是表字,在他老家纵横江湖的年代,是没敢这么喊的。”

墨柳先生道:“在骧公隐世、武皇承天驾崩之后,‘天下第一’的名便落到了遐天公的手里,直至他老家坐化前,都不曾易主。”

玄圃天霄是渔阳七砦中公认的家格第一,除了“明河夺灿”舒远是那个时代的天下第一剑,更因他是成骧公舒梦还的义子。舒梦还律己甚严,终其一生未曾娶妻纳妾,也没有什么红颜知己,身后血脉断绝,一切有形无形的资产均由身为义子的舒远来继承。

舒远不负骧公栽培,以儒门绝学《沧海三式剑》打遍天下无敌手,成为自青鹿朝末年的剑界魁首凤鸣以来,第二位拥有“剑圣”之名的剑中至尊,渔阳七砦得以傲视武林,金貔朝公孙氏王家亦不敢妄动。至于天霄城后丢失朱明、白藏两部剑谱,只余零星招式,索全心钻研玄英一门,那都是后话了。

而舒远与舒梦还的缘分缔结,与剑、与儒门,乃至青鹿朝末年那场燃遍朝廷与江湖的大动,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青鹿朝尚武,武林因而百家争鸣,经过两百多年的蓬勃发展,最后“剑”成为东洲武道的显学:顶尖的剑者、壮盛的剑派,五花八门的剑论,以及巧夺天工的铸剑师……整个江湖逐渐形成了“黜百家而独尊剑”的独特生态,开启剑器在东洲史上最辉煌的时代。

其时,代表沧海儒宗的太昊麟阁,代表天元道宗的指剑奇宫,以及代表大莲宗的成身

等,俱都以剑名世,称“三纪顶峰”;而象征剑之天时的明河常世,剑之地利(擅采金)的伏龙渊,“剑圣”凤鸣所创、象征剑之君临的水云天,剑之亲养(铸剑师)的鼎湖仙门,以及剑之师育(剑论)风海学宫,这五派以天、地、君、亲、师等五大剑伦之姿,卓尔立于各派之上,故曰“五常剑脉”。

三纪顶峰与五常剑脉等八大门派,原本支撑着青鹿末叶的武林秩序,直到宇文王家随着天降流星的异象,凭空冒出一批绝顶高手来。

这帮各拥奇能的异,迅速摧毁了江湖各派与朝野间的均势,挟持末帝倒行逆施,陷万民于水火,更以特务组织“灵囿庄”称霸江湖,大大搅了武林形势。

其中,指剑奇宫之主竟与王权同侧,手持道宗圣剑“抱元守一”助纣为虐,而成身宝因故不与青鹿王家宇文氏为敌,莲宗圣剑“万法归一”遂难与江湖中站在同一边,一时间天秤极倾,宇文家一众“解衔星陨”高手和灵囿庄席卷江湖,大有底定全局之势。

谁也想不到,两个被追杀的无名小辈竟成星星之火,掀起一场改变武林,最终改写历史的燎原烈焰。

舒梦还和公孙殃不知何故被灵囿庄盯上,两在保命逃生的过程中屡有奇遇,成为横空出世的新生代高手,对抗的对象更从灵囿庄一路上升到了横征敛、残害百姓的宇文王家。

为推翻朝廷、抵挡道宗圣剑抱元守一,起义军需要一柄足以抗衡的新剑。看上舒梦还的气度、格魅力,以及偶得儒门镇教神功的因缘,“明河常世”晏府之主晏星楼以此说服太昊麟阁,为儒宗铸造一柄无敌于天下的圣剑,舒梦还持用,以压倒助纣为虐的道莲二宗。

此剑由伏龙渊提供剑材,托鼎湖仙门打造,风海学宫按太昊麟阁和尊剑门出的《沧海四式剑》图谱,做出能发挥剑招十二成威力的设计;最后,晏星楼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发动奇术《血阅天机》,测出此剑最佳的出世时间,确保它能克尽青鹿王气,无敌的儒宗圣剑“执中贯一”于焉诞生。

晏星楼的奔走和牺牲,是铸成执中贯一的关键。

舒梦还持之削断抱元守一,打败万法归一,最终推翻青鹿王朝,拥立公孙殃登基,号“武皇承天”,开创金貔朝的不世帝业。

为感念晏星楼的无私奉献,舒梦还遂收其子晏远为义子,倾囊相授,也就是后来的舒远。

然而,晏星楼虽是能观过去未来的顶尖卜者,亦有顾念苍生不计毁誉的胸怀,但在“克尽青鹿王气”一事上,却对

舒梦还隐瞒了真相。

从堪舆之学的角度,毁王气只能从风水地脉着手,针对极强,但青鹿朝的气数早已尽了,因紫微垣,才置死地而后生。此乃异兆,刨谁的祖坟都没用,老实说是个无解的死局。

无可的结果,晏星楼决定施行禁天咒法,引星合命,使此剑专紫微——不能专杀你宇文氏一家,索就不限定了,全杀。换句话说,此剑就是世间王脉的克星,无差别地对斩杀帝王、起兵作有着属加成。

持以兴兵,可斫断世间一切王气,所经处百兵辟易,不仅妖魔佞难与匹敌,就连堂堂之阵、正正之旗也无法抵挡,专斩帅旗将首,如之境。

麻烦的还不只这一桩。

禁天咒法乃是东洲术法系统中最神秘的流派,后世术法里靠血祭、生魂来驱动阵基的,多半便是此派的遗绪。“引星合命”这等强大的禁咒,不仅要以为柱才能发动,柱材还不能是普通

晏星楼几经挣扎,终于下定决心,料朝廷军在埙州大捷后必定杀降屠城,却不加阻止,以满足十万生灵血祭的条件;同时设计好友凤鸣陷死劫,死前将功力注甫铸成的圣剑中,才使完整的“执中贯一”现世。

凤鸣对此无比怨恨,他的怨气在剑上留下诅咒,执中贯一因此无法被坏;任何试图销毁此剑的行动,最后必定失败,尝试之亦将死得惨不堪言。

舒梦还后与公孙殃反目,遭到软禁,此剑第一时间就被朝廷收缴,留下数之不清的毁剑失败、事主横死的轶闻,收藏它的宝库一再失火,涉事者接连毙等,最后圣剑不知所之,四百多年来再没有听过执中贯一的名号。

造出这等锐不可挡的杀器,还无法以力销毁,对苍生究竟是福是祸,实难预料。晏星楼该是信任舒梦还的品,相信他不会倚之作恶,同时会负起责任,避免圣剑落于邪佞之手,这才逆天而行,催生了执中贯一,其后舒梦还也真如他所料,推翻青鹿朝,杀尽作的星陨高手,终结世,重开太平。

但对凤鸣来说,晏星楼坐视埙州城被屠在前,陷己于无救在后,是不折不扣的背友小,也难怪怨恨如此之

这是耿照一回听到这个故事,只觉无限唏嘘,瞥了一眼箱子,喃喃道:“若非积材相差甚多,我都怀疑儒宗圣剑‘执中贯一’是不是藏在里。”

舒意浓笑道:“依这尺寸,至多藏个剑柄罢?”虽是随说笑,耿照却听得扬起浓眉,忽然问:“是了,当年被行云堡主劈开的宝

箱里,除零碎纸之外,还装得什么物事没有?”

第十四折、仿佛飘飖,照临斯土

昔年天王山的大会上,行云堡主高声载持武皇承天“五兵佩”之一的跃渊刀,斩开本家的玄铁宝箱,其时舒龙生就在现场,自然见过箱中所贮,但墨柳先生的答案却令振奋不起来。

“……是枚宝珠。”青袍客道:“据说是管叫飞廉珠的珍稀之物,不知为何镶在钢锻造的爪台内,通体如瓜棱,仅在上端开处露出小半截宝珠,除此之外并无异状。”

飞廉珠又称鹿石,可不是普通的宝珠,模样从透明无色的水到流彩凝光的厚重玉石都有,传说有汇灵储思的大神通力,抵额凝思,便能将心中所想留于珠内,故价值连城。

盒里的飞廉珠,连同镶嵌的爪台也就比荔枝稍大,藏不了机关。而高氏的玄铁盒略小于双掌合并,比天霄城的更巧致,宛若首饰盒,纳已是极限,高声载虽未当场拆开盒子给众看,但行云堡自此,对七砦争盟一事表现得兴致索然,说明盒中确实没有更多的线索。

从行云堡的宝盒装的是枚珠子来看,骧公宝箱也不像有什么大盘算,须纠合七砦方能完成。希望透过箱中物一统七砦的想法,就某个层面来说其实不太靠谱,开箱后有无作用,尚在未定之天。

“五兵佩”耿照非是初闻,跃渊刀于他更是半点也不陌生,只不知竟与渔阳七砦有如此密切的关联。

金貔朝开国之君武皇承天,在《府刀藏》内留有五式,每式对应一把刀,以纪念公孙殃从白身而至天子龙座,在成皇的路上用过的兵器,另有“逐鹿锋器”的说法,这个“鹿”字既指青鹿朝,也有隐喻帝位的双关之意。

跃渊宝刀是五柄逐鹿锋器中的第三把,武登庸说此刀暗合“或跃在渊,进无咎也”的卦象,象征生的转捩;此去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或未成龙器,或成龙而不宜与真龙争,无论如何皆须“终”,持续奋斗不懈,才能平履如夷。

这样的多变并非来自混沌不明,反而之在己,公孙殃的刀法由是跳脱过去专走偏锋、极惑敌眼的诡诈机巧,却保留了他不拘一格的灵活自如,反躬自问,越走越,如圣言:“上下无常,非为邪也;进退无恒,非离群也。”遂以《非为邪刀》名之。

武皇承天的刀路与耿照不合,《非为邪刀》他并未习练,只知与跃渊宝刀的渊源。如今看来,这五式刀法说不定也同那“五兵佩”息息相关。

问题是:舒梦还与公孙殃君臣

反目,其后才有七砦屯垦渔阳之事,当然可以说武皇承天饶了昔的从龙功臣一命,足见恩,但站在骧公后的角度,公孙殃却是剥夺了舒梦还拥有的一切、为权力背叛挚友的无义之,是不折不扣的大反派。

高声载亮出他的兵器,用以坏骧公的遗物,这是想号召众,还是单纯拉仇恨值,少年听着都有些迷惑,只觉这位高堡主思路清奇,也难怪最后天王山上打成一团,盟主大位也没他高家什么事了。

“那倒不是。”墨柳先生听了他的疑问,解释道:

“合称‘五兵佩’的五把宝刀,皆是骧公为公孙殃觅得的兵器,见证两起于莽的好。骧公遗兵世所罕见,在后心中,便无儒门圣剑执中贯一,五兵佩也还差强意,起码与骧公大有渊源,不算无端。”

耿照环视室内,忍不住问:“难道遐天公手上,也没有一两件骧公的兵器手书之类?”墨柳先生摇:“没有,除了城门上的四字题匾和宝箱,骧公没留下任何东西。<va/r>lt\xsdz.com.com</var>据我所知,七砦皆是如此。”

舒意浓笑道:“我小时候也问过类似的问题。骧公在这儿住过一阵,却没保留他的房间、用过的器物,也未绘影留形,乃至身后建个衣冠冢什么的。明明七砦这般尊敬他老家,此事着实奇怪。”

墨柳先生道:“在那会儿公孙家还盯着渔阳,就盼有个什么由,将七砦一网打尽。骧公小心抹去行迹,那是开国功臣的慧见。”两想想也在理。

石室里没甚摆设,唯有一尊两尺多高的玉像,雕的是名年轻子,身段婀娜、眉目如画,虽是死物,不知怎的却有灵动之感,仔细观察才发现玉像虽是站姿,但鹅颈微转,像瞧见什么有趣的物事般凝睇含笑,侧首缩肩的幅度虽小,却比传统立像多了份活灵活现,瞧着格外生动。

雕工之讲究自不消说,不仅发丝、衣褶纤毫毕现,连腰带微微勒陷的绑感都拿捏自然,子的娇俏丰腴直映眼帘,仿佛真一般,与书画雕刻讲究的写意留白大相径庭。

力求肖真的结果,便是玉像玲珑浮凸的曲线异常惹眼,尤其那鼓胀成团的上半身,以耿照多识美,此瓜之肥硕丰满,怕连舒意浓、符赤锦也比不上。匠并非凭空想像,突兀地弄出两只夸张的球,绝对是细细观察过真的形貌,才能雕出豪被裹进了层层衣物,却因太沃太绵,以致隆起的饱满线条由锁骨下满溢至腰间,那种极其低调的巨硕来。

体的呈现上如此肖真,着衣反倒比全更加诱

若教

收藏艺品的大家横疏影来看,应会批评匠的品味过于低俗,只重写实真,而无写意之美;落到独孤天威手里,那就是窥助兴的香艳收藏,视与春宫画同。

以舒远的声名地位,摆出这么一尊雕像,令不知如何反应才好,多少是有些尴尬。耿照在这点上谙“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的道理,不避忌讳地端详,一如房内其余物事,神色专注平和,毫无戏谑,遑论不雅。

可惜他是小看了少城主的醋坛有多大。

舒意浓忍了他约莫盏茶工夫,心转过调侃、讽刺、喝止等诸多应对,偏就等不到少年抬,不由得火冒三丈:“好啊,你这是黏上眼珠子,拔不开了?”不顾墨柳先生尚在一旁,揪起耿照的耳朵狠笑:“怎么,这胸大到一眼看不完?”耿照忙不迭喊冤:“这……玉像写实过了,我料必有机关设置,不是有意亵渎初祖夫的,姊……姐姐饶命——”

“什么初祖夫七八糟的?”舒意浓美眸圆瞠,气虎虎道:

“是剑仙!”

可惜她天生娇嗓,叱喝出犹胜莺声,两便似一对蜜里调油的小夫妻打闹,难想像这是昨晚兀自针锋相对、拼得你死我活的七玄魔和天霄城主。

墨柳先生意兴阑珊地旁观,试图找出其他可能,能更合理地解释两之间的关系,终究死心似的叹了气,意态寥落地:“遐天公年少的时候,曾梦见一美,为他点开剑窍,更指点他后将如何寻到骧公,拜门下,堪称是遐天公的贵。”

舒远梦醒后凭借记忆,画下梦中美的倩影,早晚焚香膜拜,称“剑仙”,果然不久便与舒梦还相遇,更被收门墙,因缘际会练成了绝世剑法。

“以前这屋里就挂着那幅剑仙像,后来才因故移至他处。”

郎被墨柳先生冷冷的解说唤回神,意识到自己大大失态,堪比“奉旨喊姊”时,小脸红如熟柿,拎着的耳朵一下不知怎么放,索转了小半圈,一脸的镇定:

“你看这后的衣衫褶子,那才叫……咳咳……叫刻得细,前不算刻得好的,你……你再瞧瞧。”耿照沉吟道:“是了,连敞开的后领跟颈背细节都有做出来,真是细。我想再瞧清楚些,能高一点么?”郎依言提起。

墨柳先生约莫是被蠢到有些受不住了,懒再看小俩说相声,啧声道:“两位慢瞧,我且办正事去,这城里总得有活不是?拿来。最新{发布地址}?www.ltx?sdz.xyz}”对耿照一伸手。

耿照了然于心,也不推搪分辩,爽快掏出

两根六角剖面的细铁条,一直一曲,前端涂布着黑乌乌的炭渍,正是方才试探锁孔之物。

少年在城内神出鬼没,这两枚小小工具功不可没。墨柳先生许他以眼观、手摸研究宝箱,自当缴了开锁的器械,以免他趁少主不备,弄坏贵重的宝箱。

真气感应乍现倏隐,铁条“当!”飞墨柳先生掌中,青袍客随手收进怀里,淡道:“既有约定,屋内一切都不禁你看,反正橱柜抽屉没甚文书机密,乃至不可告之物。少主说你是机关术的高手,横竖你也能找出来,我便告诉你此间唯一的一处暗格,免得你费心思瞎找。”推几揭席,露出黑底云纹的地面,一处长方凹槽覆着与地面相同材质的石盖儿,但缝隙不如宝箱密合,故一眼能见。

墨柳先生揭起石盖,露出的暗格恰可收纳玄铁宝箱,除此无他。

石砦本是矿坑遗迹改造而成,非凭空砌就,设置机关的难度高,可以说是事倍功半,极不划算。意思意思挖个暗格,差不多是极限了。

耿照道:“我不会说绝不查看房内其他物事,即便如此,那也是为了揭开箱锁之秘,而非刺探遐天公与贵城的隐密,先生放心。”

“如此甚好。”墨柳先生点点,便即离去。舒意浓本想说点什么,也知有些事从他嘴里是问不出答案的,小手略抬忽又凝住,终究没喊出声,墨柳先生却似背后生眼,停步转:“怎么?”

郎吓了一跳,寻思着找话应付,福至心灵,问青袍客:“若要看剑仙图,也要拿来此间么?还是再请先生去取?”

墨柳先生犹豫了一会儿,沉声道:“都随少主,莫打扰师太即可。”快步走了出去,门扉自开自阖,如有神鬼相赞。

见耿照不明所以,舒意浓才解释剑仙图在小姑姑处,因小姑姑特别喜欢,拿去隐居的回雪峰小院悬挂。耿照异道:“怎么墨柳先生不同小姑姑见面么?”舒意浓苦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他们没怎么见,明明同住一个山,想要避开都不容易。”

“兴许,是小姑姑伤透了他的心。”话虽如此,青袍客那蹙着眉、意兴阑珊的厌世表,不管吐出何等真告白,都只会令发噱而已,实难想像他喜欢起来是何等模样。

舒意浓约莫也想到了一处,噗哧笑出,总算记得要为自家说话,板起红扑扑的俏脸轻捶他一拳。“小姑姑才不会伤,她待最好了。我猜,是墨柳先生明白小姑姑对自己并无男间的愫,他却放不下对她的心意,多见多痛苦罢?”语声渐低,又忍不住叹

息。

“这我就不懂了。”耿照故意学她叹气:

“就算只能做朋友,我见姐姐也欢喜的。”

“谁像你脸皮这般厚!”郎心中欢喜,想起斗室里只剩下两,胸怦怦直跳,脸酣耳热,连腿心都不禁湿濡起来,下意识地夹紧腴润的大腿,既恼自己没出息,又隐隐期着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直到发现少年又盯着那身材惹火的玉像出神。

舒意浓俏脸沉落,心想你是真学不乖啊,还好冰澈宝不在手边,否则今少不得要饮血。正欲发作,耿照忽道:“姐姐,你不觉得这雕像的脸,十分面善么?自渔阳地界,处处都能瞧见。”

怎么可能?舒意浓都懵了。剑仙是遐天公的奇遇,是“明河夺灿”传奇的开端,莫说渔阳一地,普天之下各门各派,都没听有奉子剑仙为祖师的,哪来“渔阳地界处处能见”?

耿照却不像在说笑。

“我在一间供奉百华清圣仙娘的大庙,见到的神像便是如此相貌,只是雕工远不如这尊。”少年扳着指。“道旁的地藏、码边的平波观音……仔细一想还有几尊土地神、注生娘娘之类,也作这般形容。”

其中半数以上,在外地均作男的样貌,如土地神、平波神,耿照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子形象的,似乎一到渔阳,这些神祇就突然变成了相。求问师父,连走遍天下的武登庸也说只有渔阳是这样,此风其来有自,已有数百年历史,非是晚近才有的异俗。

这些个土地婆、注生娘娘、平波观音多在户外,经风吹雨淋,面部颇多旧损,但那大庙香火鼎盛,百华仙娘的金身足有一多高,庙祝悉心照拂,金身的面容十分清晰,颇似真。师徒俩抵达钟阜那会儿,仍在讨论何以渔阳多神,且容貌近似,少年因此记忆刻,当天前往码打探六鳃斧鲛时,还特别寻了保佑舟船平安的平波观音刻石来瞧,果然就是那百华仙娘的模样。

舒远收藏的这尊玉像,雕工不但更湛,风格也更肖真,粗对照,耿照益发确定:渔阳这种相神祇的奇特风俗,参照的对象绝对是同一,包括“剑仙”在内。

舒意浓生于斯长于斯,便是下山,也不会特别注意庙里的神像或道旁的地藏石刻。如今一想,果然记忆中的本地神祇多是子形貌,尽管姿态各异,确实也有几分像是剑仙,毛骨悚然,兀自强笑:

“没准儿渔阳自古就是神照管,显圣于凡面前,救苦救难,于是被当作是各种不同的神,其实都是同一位,也就是我家遐

天公梦见的剑仙。”

耿照点附和,似乎没想反驳,舒意浓好不容易稍稍平复过来,冷不防少年又问:“遐天公是渔阳出身么?我以为他老家随骧公来此,才生根落户,不料竟是本地。”

舒远自然不是。“明河常世”晏府的祖望在东海道南境的玄圃郡,舒远选在此地开基建城,易山名为“玄圃山”,正是为了纪念身上的晏氏血脉。他这支舒氏也特别冠以玄圃二字,与舒梦还出身的北关贵族“旃北舒氏”做区隔。

郎仿佛活活吞下一只猫,呆了片刻,才板着俏脸咬牙道:“遐天公不是本地。”想当然耳“渔阳神”之说不攻自,本地神祇多是相、用的还是同一张脸,而最像本的一尊就摆在遐天公的石室……种种诡象依旧无解。

“要不要我陪你出去走走?”少年满是关怀的语声将她拉回现实,舒意浓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抱臂轻抚,原本室内怡凉不知怎的竟有些刺骨,说不出的鬼气森森。

“都是你!”舒意浓轻轻捶他,还真舍不得用力。“说什么神神叨叨的……你不是说世上本没有神异之事么,都是编出来的?”

耿照不觉失笑。“我也没说是神异志怪之事啊,只是疑惑罢了。这个其实不难解释,譬如有在渔阳地方多行善事,但不知何故,老百姓不能公开感谢这位善心之,只好随便捏造名目,广立生祠为他焚香祈福,对外便推说拜的是土地或山神水神——”

舒意浓恍然击掌。“而这,恰好是名子!”

“正是如此。”耿照微笑道:

“此非孤证,历代皆有。姐姐听过墨州的岐圣庙和杀牛公么?长镇侯郭定于领内施行政,百姓苦不堪言,‘岐圣’伊黄粱施以巧计,使郭定的风无治,毙身亡。墨州四郡的百姓给伊大夫立生祠祭拜,总不好大马金刀广而告之,便说拜的是祈福增寿的杀牛公,地方官吏也拿他们没办法。”

既非鬼作祟,舒意浓心霾一扫而空,巧笑嫣然间,明眸滴溜溜一转,又忍不住有些感慨。

“她施恩的对象遍及渔阳,堪称中豪杰,便坐上七砦盟主之位,也不会有这样的望。都说‘虎死留皮’,须得建立何等功业,又要恩泽广被到什么程度,才有忒多自动自发地为她立像,伪装成神祇来敬拜?你七玄中那些个大小魔,又或千娇百媚的探子小姐姐们,有给你耿盟主立像么?”

耿照摸摸鼻子,正色道:“明面上肯定没有,私底下就不知道了,没准弓马教场或练功房里是

有的。”

舒意浓忍笑眦目。“那叫靶子!你当咱们这儿没有么?”

渔阳甲子以来有名有姓的杰,足与男子分庭抗礼者,也就一个“埋血成红”怜成碧,其余皆是三美七仙之流,以美貌流于悠悠众,不过是供取乐的谈资罢了。

舒意浓对此毫不陌生,她的名字和“妾颜”一说扮演着相似的角色,无法为郎赢得丝毫敬意。在更久远、更古老,对子更不友善的年代,这位凭一己之力化身柱神无数、守护渔阳大地至今的有多了不起,简直不言可喻。

遐天公珍藏的剑仙像,以其匠师如仿照真雕刻、写实不写意的风格,做为临摹对象的这名奇子,必与舒远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同样不可公诸于世,才编出梦中仙的故事来。

“为什么这尊玉像,不能是遐天公的夫呢?”

耿照试着提出另一种假设。“他老家曾明确说了不是,又或其亲近的子下属等,对后否定了这个可能?”

舒意浓摇摇

“我没听说过。不过开基慈祖没说会武,也无这方面的轶事,这是其一。”舒意浓解释:“其二,小姑姑处那幅剑仙图,有骧公他老家的题字,那四句韵文我从小背得滚瓜烂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据说是形容子体态行止的美丽。|最|新|网|址|找|回|-ltxsba)@gmail.com}

“我少读经籍,但本城历来不乏饱学之士,却从未在别处看过这几句诗文,应是骧公自撰的无误。若剑仙是本城慈祖,如此称赞弟子的妻眷也未免太无礼了,以骧公的才学品,断无此理。”

“唔,确实是这样。”

耿照仅是粗通文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论证法,然而此说合合理,证据力十分充足。舒远再怎么敬恩师,也不能由着他题字讴歌妻子的品貌胴体,“剑仙乃舒远之妻”的假设无法成立。

隔着光泽油润的乌木几案,少年凝视壁上像。

拄剑而立的舒远眉锋压眼,鸷地斜乜着,似乎不屑正视。耿照确信在本跟前,按其锋芒难掩,迫之甚,肯定会更难受十倍、百倍以上。画家以潇洒写意的笔法,缓和画中的高傲尖锐,除了愤世嫉俗的眼神鲜活得宛若镜照,余下的部分正是横疏影会赞叹的艺术之美——

且慢。耿照的瞳仁微微收缩,仿效像的姿势比划了一下,忽问:“遐天公是左手使剑?”舒意浓失笑:“怎么会?《玄英剑式》是右手剑法,我看你是还尝不够厉害,这般

不长记啊。”虚握五指假装持剑,作势欲出。

耿照举手投降,保证记得牢牢的,打死不忘,两嬉闹片刻,待收了笑声,他才问舒意浓:“我想看那幅剑仙图,可以么?”舒意浓玉靥臊红,娇娇地瞪他一眼:“你是想看图呢,还是想看我小姑姑?”

耿照不知小姑姑有甚好看的,只能顺着郎的话说:“自是看图。我还没找着我师父哩,不急着见双方亲长的。”舒意浓大羞,跺脚道:“你敢在小姑姑面前说话,瞧我不撕了你的嘴!”扭跑了出去,半天身后没见动静,又硬着皮跑回来,气急败坏探

“磨叽什么呢!”

“姐姐又说家乡话。”耿照捉她个现行,边将箱子放暗格。舒意浓才省起自己竟忘了收妥宝物,好在墨柳先生先行离去,否则肯定要被念疯。

相偕离开,小姑姑隐居处若以石砦为基准,恰与金墀别馆分置两侧,同样要通过一条长长的铁索桥,建筑不如别馆金碧辉煌,而是茅顶竹篱的堂,远说不上败,看得出用心维护。但,不知有多少芳华正茂的舒氏美,因那剪子的特异体质,被迫在此磨耗青春,最终花落无声,耿照不禁心生喟叹。

舒意浓兀自沉浸于“见家长”的羞喜中,领着他在前厅落座,熟门熟路地张罗茶水点心,什么东西放哪里那是不假思索,比在石砦里还自在,可见常来。

“过了桥,便是回雪峰啦。”舒意浓道:“这小院平时是不让靠近的,除我以外,有事只能敲桥边的客至鼓,待院里派过桥来问,这是历代传下的规矩。

“小姑姑来此后,便未再补过婢,待旧做满年数,便厚赠金银,送她们回到山下家中享清福,只剩下她一个住在这儿。她自己洗衣,自己烧饭,不用服侍。待我正式领了城主的衔,一件就是要废止回雪峰的禁令,小姑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耿照奇道:“她现在是不能自由行动的么?”

“也不是。”舒意浓垂落香肩,有些泄气。“母亲当家那会儿,小姑姑起初还一起参与城务,她们姑嫂十分要好,母亲并未禁止小姑姑离开回雪峰,是她自己渐渐便不再外出,也不同其他往来,我每回劝她,小姑姑都说家法不可违。我偏要废了这条!哼。”

后进始终无来,舒意浓喊也喊了,也内找了个遍,喃喃道:“莫非……是出去了?”瞥了空的墙上一眼,似有定见,殷殷叮嘱:“我去外找找,你千万别离开这儿,不要跑。我小姑姑罕见生,若吓着她,不

知会……总之乖乖待着,我一会儿就回,嗯?”故意摸摸少年发顶,如哄稚儿,自己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耿照无意违逆,足足坐了两刻有余,堂内的摆设他进来时已一眼看尽,也不好随意翻动,索半阖眼帘,遁虚境练功。

自得刀皇指点,他越来越长于运用“虚静”的优势,虚境中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不仅练刀事半功倍,修习内功亦是进境惊

尤其见过墨柳先生将控鹤擒龙之术化常,料他此举并非只为扮高,而是透过既频繁又浑不着意的反复运劲,于内功上必有极大的好处,少年难得生出竞争之心,想着再有机会手可不能输,便在虚境中练起气来。

澄明的心境如无边无际的镜湖,照见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气行十二正经、奇经八脉,似怒川涓流,极动而极静,却无丝毫扞格……直到一道剑光划心湖,虚境骤然碎!

耿照猛然睁眼,所幸真气并未岔走,运劲内视无有伤损,方才那一霎的凝练剑意如梦似幻,他却清楚绝对不是心魔关。

——高手!

剑意具形、不受身外所限……这是前所未遇的用剑高手!

碧火神功的感知之能冠绝天下,但那道剑意并不是他主动察觉,而是早在感知以前,它便忽然凝结于虚境中,仿佛一物本无形质,却直接在体内具现,从前的岳宸风、如今的方骸血便是吃了这个亏。来的甚至不是耿照的身体,而是更高层次的心识。

他只在师父三传功那回,有过近似的体验,发出剑意之未必是冲着他来,而是凝练之甚,只有同一层次的耿照能受其影响,有足够强大的虚境被穿解裂;换作旁,那是连感知的资格也没有。

这等敌手,为何会出现在天霄城?

按舒意浓描述的三位骷髅使,似都不到这等修为,莫非……是位阶更高的教中首脑,乃至教尊亲来?

(姐姐……糟糕!)

“教尊新”四字闪过脑海,耿照心底凉透,顾不上舒意浓的嘱咐,整个如电般掠出堂,凭借心一丝若有似无的痛锐余烈,径往回雪峰后奔去!

第十五折、悬潭飞瀑,藏龙卧虎

小院后有数条山径,耿照不知舒意浓走的是哪一条,凭着心残存的模糊感应,遇岔路甚至未曾停步,唯恐稍慢一些,致令郎落邪魔之手……少年简直不敢想像那个画面。发布页Ltxsdz…℃〇M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舒意浓在心中的分量,不仅是一段错打错着的露水姻缘。她

留在他心上的是什么呢?是藏在娇媚的尤物外表之下,兀自咬牙逞强的、令心疼的倔强,抑或为肩负起一城之主的责任,不得不摆放一旁,不再回多看的那份单纯天真?

她知道她做的事,一点都不适合自己么?她知道无论如何伪装,她的无助徬徨就像浓雾般笼罩着她,几乎遮去了所有的光,让少年无法置之不理,如见雨中瑟缩的仔猫?

是他说服了舒意浓挺身对抗邪魔,她为此遭受的一切都将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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