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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第二部(9-12 [第二卷])(1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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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如梦飞还

第九折、君欲明珠,藏之韫椟

舒意浓仿佛被倒提着浸冰湖,瞬间从顶凉到了脚底心。|网|址|\找|回|-o1bz.c/om最新地址Www.ltx?sba.m^e

渔阳玄圃舒氏的家格之高,按灯海纸骷髅的说法,她的处子直是千金不易,该用来笼络最有潜力的合作对象,为天霄城、也为她自己挣得宝贵的臂助,岂料却给了最不该给的那一个——

不,不是这样的,舒意浓一咬樱唇,内心里那个掩耳尖叫的小孩忽尔噤声。有些事,身为外的纸骷髅并不知晓。

玄圃舒氏有条不足外道的内规:城主嫡裔之,终生不得出嫁,无论是嫁与家臣,或于七砦之间结缘联姻,尽皆不许。

个中因由,却不曾说清楚道明白,仅以含混的命理之说“易克夫无后”带过。于云中寄旁的回雪峰,隔着天霄城古城塞与金墀别馆相对的另一侧,有座名为“玄英剑庵”的小小庵堂,又管叫回雪小院,就是这些终生不得出嫁的舒氏子最后的归处。

舒意浓之母姚雨霏不纳墨柳先生建言,拒采联姻做为巩固天霄城基业的手段,执意把儿当成病故子的替身,约莫也是这条内规所致。小姑姑在她的教养问题上与母亲相持不下,却未附议墨柳先生的联姻之策,可见此说并非无稽,对舒家而言,是刻进了血源里的、不可违背的祖训。

重点是出处子之身,她再也毋须担心被方骸血染指,乃至被活活采补致死。况且昨晚她快活极了,她从没这样庆幸自己身为子,是赵阿根让她……

不是赵阿根。是耿照,真正的七玄盟主耿照。是她的死敌。

血使大告诉她七玄大队尚在冷炉谷集结中,考虑到血骷髅于此事上没有诓骗她的必要,若非线报有误,便是中了七玄盟的缓兵计。

天罗香是现今七玄中唯一在台面上亮出根据地的,显然耿照利用了这一点,否则以他堂堂一盟之尊,何以能在第一时间赶到渔阳,且介如此之,实令匪夷所思。除非这一切不是什么意外巧合,打从一开始,七玄同盟就是参与这场博奕的一方——

“……不是你想的那样。”少年仿佛看穿她内心的想法,微微摇,正色道:

“如我先前所说,我只是恰巧在旅途中,遇到了被追杀的梅掌门,出手帮了他一把而已。我对渔阳形势一无所知,没想多管闲事,是他拜托我冒充他走散的徒弟,引开追兵,我俩才走的一路。若非你等冒我七玄之名,打生打死都不本盟的事。”

“所以

你才不救梅玉璁?”舒意浓姣美的柳眉一挑,银牙轻咬,桃腮绷如塞了满嘴栗实的花栗鼠。若闭目不听那把娇腻的娃娃嗓,这般衅蔑遄飞之态倒也有几分英气。

“机关屋炸得猝不及防,没法救。”耿照无奈摊手。“我只是武功比你们高了点,毕竟不是大罗金仙。况且,我很快就发现事有蹊跷,他借密道脱身,却将我留在山庄里,还向假盟主力陈我的重要,简直不讲义气到了家,把萍水相逢、仗义出手的利用到这种境地,令无语。”忽听一声噗哧,见舒意浓急急掩,肩颈微缩,眼角掠过一抹桃花般的盈盈眼波,美得难绘难描,不禁瞧得有些怔。

舒意浓终究是身处敌营,威胁环伺,没敢太过松懈,微眯起猫儿似的眸子一乜少年,忍笑道:“你活该!莫说出手相助,在渔阳地界,听见‘梅玉璁’三字不赶紧躲得远远的,整死你都不冤枉。你以为他嘛大老远跑到浮鼎山庄求助?”

耿照愕然道:“他声名有这么糟?”

“‘血火灵燔’梅玉璁孤傲狷介,矫矫不群,这是好听的说法。”

漱玉节忽然,约莫不想显得盟主孤陋寡闻,有意解围。看似向盟主禀报,一双妙目却盯着舒意浓,乌衣裹出的窈窕曲线分明柔润似水,整个却似一匣中剑,纵不露半分锋芒,哪怕下一霎眼忽然出鞘饮血,也不奇怪。

“不好听的说法,可就多啦。”乌衣美幽幽一叹,温婉续道:

“伪君子、假道学,沽名钓誉,严以待,吝啬苛刻……就是个乍看体面、实则难处的。这厮亦有自知之明,据说平好吟‘天涯知己零落半,最好见面初’两句诗,颇有孤芳自赏的意思。这等样,就算台面上无甚劣迹,因细故死个下之类,料想没当回事;加上他并未娶妻,从床笫间往下掘,肯定能有几桩见不得光的事。盟主若有意,妾身这就派去查。”

舒意浓暗忖:“怪了。她对渔阳武林了如指掌,莫非是本地?我竟不知有这号物。”

漱玉节活跃于武林时,她尚在襁褓中,自未听过“剑脊乌梢”之名。而血骷髅付的七玄首脑报里,五帝窟的部分既少且旧,其据地“环跳山星罗海”并无实指,宗主写的还是“火”符承明。除白帝神君薛百螣是东海武林响叮当的物,提到了成名绝学《蛇虺百足》外,其余苍、黄、黑三岛仅列神君之号,形同虚设。

她原以为少年会摸摸鼻子苦笑着说“不必了”,虽说梅玉璁有失厚道,毕竟逝者已矣,难不成要为此向正牌的“麟童”梅

少崑,乃至双燕连城讨公道么?谁知耿照却点点道:“有劳宗主。此事须得速办,我想知道这位梅掌门的一切,无分钜细。”简单说了夜韶庄与梅韶月父子之事。

舒意浓听耿照二度喊她“宗主”,蓦地会意:“这位美……便是当今五帝窟之主!”想起美自称“漱玉节”,暗自牢记。今夜若能平安脱身,光凭对七玄盟的报勘误便是大功一件,也益发突显出眼前形势之凶险,贼酋不惜孤身犯险引她来此,岂能由她从容离去?

赵阿根……不,是耿照。她在心中纠正自己,伴随腿心里一阵渗了盐卤似的鲜烈刺痛,舒意浓必须捏紧拳才能抑住娇躯发颤。她没有在险境中示弱的本钱。

不知何时沁出的香汗,顺着腰腹下腴润的丫字淌至蜜,渗进刚又裂瓜伤处,提醒着郎耿照对她做了什么事。荒谬的是:舒意浓得忘掉当中甜蜜的、令她眷恋又无可自拔的部分——那几乎是绝大部分——才能坚定心志,相信眼前少年是邪恶的、于她有害的,无法逃离此地的下场绝对是极其悲惨;相较之下,一死了之可能是更轻松的选择。

她紧咬着唇珠定了定神。“你倔强的表更让心疼”,小姑姑总这么说。她从没像此刻这般,由衷希望她是对的。

“你想怎么样?”

“这句话原该由我来问,少城主。”耿照把手一摆,淡然说道。“七玄盟是外,与渔阳武林无半点瓜葛,是你等冒本盟之名,在此杀越货,却将脏水往七玄盟上泼,才有今夜之会。

“以我在浮鼎山庄及天霄城所见,我以为此事少城主并非主谋,而背后主使之图谋甚大,一旦得遂,天霄城未必能自外于祸端,遑论分霑雨露。少城主该要认真自问:你究竟想怎样?”

“喂喂,小和尚!你该不会是想放过她罢?”发话之,自是媚儿。

她一见这长腿婊子望向小和尚的眼神,心里便一阵哆嗦,那是本能生出的危机之感。俗话说“追男,隔层纱”,长腿婊子的桃花脸蛋不在慕容柔的漂亮老婆之下,子不逊大不说,讲话还气,完全是为勾走男魂魄而生的贱货样。小和尚好色如命,见一个一个,说不动心那才有鬼了!

“呃,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耿照陡被她气势汹汹地一问,原本清晰的思路顿时打结,急得双手摇,满大汗,更显心虚。

媚儿本只想敲打他一下,见状突然会过意来,叉腰大声道:“好啊,你睡过她了是不是?”潜行都里“咦”的一片,

很难区分是鄙夷或敬佩,也可能是仰慕盟主的少们闻言心碎,感觉不能再了。

薛百螣听她越说越不成话,好好的盟主威仪愣是被她敲碎了一地,不禁蹙眉:“宿冥!你不请自来也就罢了,盟主说话,你打什么岔?还不赶紧退——”余光瞥见舒意浓雪靥涨红、难掩羞恼,心底“喀登”一响:“莫非还真是……啧啧啧,耿家小子真不露相,号称‘间不可越’的天霄城不仅出自由,看样子连少城主的香闺也挡不住他。”一旁漱玉节含笑接

“鬼王莫急。这位舒姑娘说不定不算是外,如何处置应对,但凭盟主定夺。能化敌为友,也是极好的。”连宗主都这么说了,十之八九是真有其事,潜行都中“哗”的响起一片叹息声。

绮鸳小脸微红,似笑非笑地远远瞅他,一脸“瞧你怎生收拾”的神气,却很难说是幸灾乐祸,就算微带责备,也不无宠溺纵容的意味,总之是够复杂了。

对这种事向来敏感,现场一片低声嗡然、隐似失控间,舒意浓忽抬起来,直视“鬼王”,死盯着她火焰宝石般的酒红瞳,咬唇冷笑:“你也同他睡过了,是不是?”

媚儿完全忽视这“也”字蕴含的意义,得意洋洋:“那当然,小和尚可是我第一个男,也是唯一的男。”潜行都里,不知是谁小声幽幽道:“……可他也是我第一个男啊!”

耿照完全不明白,何以在突然间就堕了可怕的修罗场,恨不得抱着脑袋钻进地底,而舒意浓便在此刻发难。铿啷一声龙吟漫,一束银光自郎臂间擎出,身剑一合,直标七玄盟主,快到众不及反应,“冰澈宝”剑尖已至耿照面门!

“……盟主!”

碧火神功发在意先,少年尚未动念,身体本能反应,斜肩一让,倒踩罡步,银剑呼啸着掠过面门。

舒意浓见他轻巧避过似不意外,正要易刺为削,耿照右手食、中二指照定剑脊一弹,这下用力不大,却堪堪打在她出剑的重心上,郎如遭铁锤横击,奋力握剑不让脱手的代价,就是整个横里飞出,瞬间体势散,遑论剑势。

以最小之力,打在敌方最弱处,哪怕前者仅压过后者的承受上限一丁点,都能使对手的攻势(或守势)应势崩溃。这种以稻禾压垮象驼的奇技,即为耿照悟出的独门心法“蜗角极争”。

他其实舍不得舒意浓受到损伤,但不可讳言,这一剑的快、锐、准,无不震慑了少年,耿照在恶招临门的瞬间,重新修正对郎剑法的评价——她腿心甚至还留有

瓜的撕裂伤,那酥已极、远超过言语能形容的销魂妙处,在两彻夜的翻云覆雨间饱受蹂躏,他知道那疼痛绝对会影响武技的发挥。

而舒意浓迅若惊雷的一剑,仍快过在场众的反应,其目标若非自己,耿照判断至少有一将折于此剑之下。

舒意浓倒飞出去的身形,正迎着围上来的漱玉节等三,绮鸳和几名潜行都的锐还在更后,之后才是尚未反应过来的其他。唯恐众伤了舒意浓,耿照把手一立,扬声道:“莫伤少城——”余光瞥见几点寒星飙来,本能欲闪,却发现预判的暗器轨迹全撞在一块儿,目标竟非是自己,心念电转:“……不好!”砰砰几声,大蓬尘凭空炸开,将耿照裹其中!

“……小和尚!”

媚儿眦目欲裂,蓦听一冷冷道:“你还有心思管顾他?”一团黑影撞她怀中,银芒电闪,绕着她周身上下飞转,唰唰唰裂帛声不绝于耳,却始终不见鲜血出,正是鬼王嫡传的百锻软甲“御邪”之功。

得御邪宝甲护身,连挨数招快剑的媚儿总算回神,怒喝道:“长腿婊子,吃本王一掌!”左臂一振,《役鬼令》的一式短打奇招“应借风雷变涸鳞”弹出,在狭仄的近身处出此巨力,果然隐隐迸出风雷吼!

舒意浓嘴角微扬,剑不易手,同样是左掌轰出,“砰”的一声两各退半步,媚儿不觉心惊:“长腿的婊子都有这样的气力么?”竟想到了一身怪力的雪艳青。但漱玉节腿也长,更是个大大的婊子,据说趁小和尚换完双元心阳亢未消那会儿,不要脸地爬上他的床,她气力倒是平平无奇,没有能正面接下《役鬼令》一击的能耐。

“应借风雷变涸鳞”于咫尺间迸发巨力,毕竟是用奇不用正,要比威力宏大,在《役鬼令》中还排不上座次。媚儿狠笑着“匡啷”擎出降魔剑,见舒意浓已与手持长剑的漱玉节斗在一处,进退宛若两妖狐所幻,竟无片刻稍停;如此快剑,却几乎没发出击声,红发郎满面不屑,冷冷哼道:

“过家家是吧?给本王闪开!”挥剑横扫,一击抡开了两之剑,砸得火星四溅,剑质绝佳的冰澈宝硬吃这一记,漱玉节手中之剑却无如此运气,剑刃卷曲,成了柄废铁。

一甩皓腕微露痛色,急唤:“莫击剑刃!怕是石——”末尾“灰”字不及脱,眼睁睁瞧着舒意浓轻抖剑刃,将半空中一蓬火星扫向笼于烟尘中的耿照,轰的一声巨响过后,流火四卷,众无不趴倒在地,郎乘势冲向林中,却遭薛百螣拦路。

“小娘皮,

好毒辣的手段!”老冷笑,铜浇铁铸似的枯瘦十指宛若钩爪,既抓也抓剑,迫得舒意浓不住倒退;背后漱、媚双姝抢至,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暗算盟主的恶毒子留下。

以她至多不过双十年华,拥有如此湛的剑法造诣,固然出意表,但要突鬼王、帝窟宗主与白帝神君联手,光靠剑法湛还不够,怕得有出神化的剑技才有机会;然而不知为何,薛百螣心底始终隐有一丝不祥。

他见过许多拥有战斗天赋的好苗子,盟主自不待言,漱玉节、宿冥……都拥有这种在战团中灵活应变、能忽然得到灵感克敌的才能。

但舒意浓不能说是有,她明显是温室养出的花朵,顺风战时或能打出骄的战绩,却缺乏死里逃生、矢志求胜,百战磨砺方能成形的坚韧与狡诈。

她倚仗的,是一门连见多识广的老神君都不曾见过的怪异剑法。

舒意浓出剑之际,身法会突然加快,她偷袭耿小子时用过一次,掷出石灰弹后对上宿冥又使一次,老觑紧时机近身缠战,为的就是不让她故技重施,得以逃出生天。

舒意浓应与他抱持完全相反的战斗目的,老却看不出这个倾向。郎不会不知道自己长于进攻,拙于拆解防守,这使她与薛百螣的缠战毫无道理,仿佛她全不明白一旦漱、媚锁进战团、她便再没有逃出林子的机会,执着到简直像是专等二抢至——

(不对……原来如此!正是如此!)

福至心灵,扬声道:“莫来,当心有诈!”媚儿已欺至她背后一臂之遥,运掌轰出,吐气开声:“能有什么诈?吃我一记‘山河板开玄冥’——”语声未落,周身忽被银芒吞噬,御邪宝甲上如有万箭攒至,捣得她双足离地,向后弹飞出去!

她眼底的异华未散,如繁星齐坠,但堂堂九幽十类玄冥之主岂可以背着地?红发郎从阳丹硬抽出一缕纯真气,霎那间遍走全身经脉,于半空中重整体势,伸手轻轻巧巧往地面一撑,倒翻落地。

用力揉了揉眼睛,只见漱玉节以剑拄地,袍袖裙碎不堪,持剑的右手几乎光着一条肤光赛雪、腴润紧致兼而有之的修长藕臂,开裂的裙褶间隐约可见白腻的长腿。因无宝甲护身,丝滑贴身的黑袍上随处可见渲开的黏腻渍,染得比黑绸还要黑。

薛百螣颓然坐倒在地,捂着左肩,指缝间渗出乌红血珠。

他的担心不幸成真,尽管舒意浓可能极度缺乏临敌经验,仍看出气血已衰的老,是合围铁三角中最弱的一环,从开始就打

算针对薛百螣突围。她没有在攻防间以一敌多的能力,却藏有一式以一敌多的杀着,将战团推进至空地边缘后,便与薛老神君缠斗直到漱玉节二接近,才以此式一举放倒三,乘隙冲林中。

即使早一步看穿这丫的企图,薛百螣也没有能阻止这式剑招的手段,涨的银光一瞬间吞噬了漱玉节和宿冥,夹杂惊叫、叱喝及激越的金铁鸣声;老眼前的空无仅维持了一霎,匹练似的银光旋即盈满视界,异样的悚栗攫取了老神君。地址LTX?SDZ.COm即使在面对岳宸风时,他不曾有过这种感觉,许久之后他才想起原来这就是恐惧。

薛百螣别无选择。

莫说看清剑势,他连感觉似都已麻痹,只剩皮发麻而已,但有个更简单的法子。一旦身体某处感觉疼痛,老便以左手攫住痛感来源的一尺之遥,在那柄锋锐无匹的银装剑削断五根手指前猛将对手拉近,这样一来,剩下的右手就能将对方的持剑之手连同剑柄捏作一团,毁去她的反击之力——

没有要求他如此牺牲,只是薛百螣丢不起这个。任何想闯出这片林子,只能从老的尸身上跨过去!

但舒意浓的剑式远比想像得更刁钻,锋刃的热辣几乎同时在肩膊、臂侧、大腿三处窜起,老明白即使断指,也可能停不住这柄蛇一般的利剑,眦目狠笑,正欲出手,“飕!”一声劲风低咆,一小块硬土撞碎在剑刃上;余势所及,舒意浓身子歪斜,一剑刺中薛百螣的肩井,刺得老半身酸麻,抓向剑刃的手掌只举起一半,便即倒地。

舒意浓趁机奔林中,撮唇长啸,惊涛雪狮子从树影间窜出,郎扑向鞍蹬奋力一翻,连带剑上得马背,策马朝林外奔去!

当耿照意识到那几点“寒星”是雷火弹一类、靠自身撞击炸伤敌时,砰砰几声细小的炸裂声响,兜罩落的漫天灰倏忽夺取了少年的视力。

(不好……是石灰!)

耿照百毒不侵,且有化骊珠、双元心等异乎寻常的奇物在身,却无一能抵挡石灰。石灰遇水即生高热,若然沾眼,与泪水汗水等一生作用,立时便能烧坏照子,救无可救。

他想起天霄城马弓队的鞍除了箭壶,还挂有几个皮革小包,看来石灰弹也是他们在战场上常用之物,无论是伤敌或留作记号,皆能发挥奇效。

他及时闭眼,点足侧跃,凭借碧火真气的灵敏感应,迅速脱离了石灰散布的主要范围,正欲唤取油壶或油布来揩抹,耳中听着媚儿、漱玉节与少城主的打斗对话,眼虽不能见,在脑海中却胜似

亲见,突然间一点炽热迸出铿击的刀剑,猛被舒意浓“搧”过来,星星之火在熄灭以前,已然飞灰之中。

细小的尘如遇火花,立时会引起炸,从前在龙村时,有座仓库就是这样烧掉的,还带走了几条命,耿照记忆犹新。

生石灰遇火不燃,但石灰弹里若掺面、粗糠末等其他类,后果不堪设想。从舒意浓随手便将火苗往雾中引,可能只怕超过八成以上。

耿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过去,可惜火星子比他快了一步。

星芒猝然胀,窜起的火舌已不及拍灭,眼看就要点燃远远近近的成片尘,少年双手运劲一合,将浑身内力压成径约六寸的无形球体,压缩至极的内劲似硬生生“凝”住了灰燃的连锁反应,但并非是安定的状态,须得源源不绝地灌内力,才能维持这异样的静止和冻结。

(凝功……果然不是靠内息便能催动!)

虽只一霎,耿照却仿佛用尽了丹田内的碧火真气、脐间的骊珠奇力,就连鼎天剑脉似都再也榨不出半点余力,无形气团中央的焰却如急速增生的肿瘤般不住鼓胀,隐将突内劲的凝锁。

少年掌中持续增强的气劲,连钢铁都能揉成膏泥、榨出浆,但要阻止已发动的连锁炸仍是过于勉强。

飘散在空气中的尘尚未完全落地,外界实际上只过了眨眼的工夫;为免众被火海吞噬,运无可运的耿照不得不冒险催动双元心,霎那间掌中圆球灿如熔金浇就,流辉旋绕,堪比师父当凝与他和九观视的“不败帝心”。

林风忽来,尘卷灰飞,齐齐飘向夜空,耿照觑准时机将“金球”朝天一放,轰然一响,冲禁制的火苗点燃了飘飞的尘,炸得半空中流火四散,坠如碎阳,潜行都众姝无不惊叫仆倒。

气空力尽的耿照激灵灵一颤,被夜风吹得嘴角溢血,单膝跪地,一及时将他搀住,柔软的身子有着结实紧致、极富弹的肌束触感,发香是他的鼻尖——或说脸孔——非常熟悉的,正是绮鸳。“别动!”少低道,耿照几能想像她蹙着眉一脸认真的模样。“我给你擦眼。这是山茶花油。”

石灰抹去,视界骤然一开,而将战团推进至空地边缘的四,也即将来到图穷匕现的一刻。

难以形容的灿烂剑式,眨眼间放倒了漱玉节与媚儿,舒意浓转身扑向老神君,耿照在薛百螣抬眸的瞬间,看出他眼里的奋烈死志,拾起硬土掷出,硬生生撞开舒意浓的剑刃,无奈气力未复,未能将冰澈宝击脱。

薛百螣中剑倒地,舒意浓突包围,冲林中与惊涛雪狮子会合。

耿照撑地而起,点足之际微一踉跄,急至老神君身畔,点了他的道止血,以指甲划拇指,直接摁于薛百螣的伤处,回大叫:“绮鸳,伤药!”少只比他稍慢些,声落即至。

惊涛雪狮子极为神骏,瞧尾足激尘便知轻功一定追不上,潜行都众纷纷取出弓矢,试图留下舒意浓。然而林中树影遮蔽,颇不利于弓箭,且舒意浓时不时回身一,便有潜行都之应声倒地,虽是些皮伤,并不致命,但双方在骑上的实力差距一望即知,耿照举起手来,示意停止,转瞬间便不见了雪狮子的踪影。

耿照的鲜血虽有愈合的奇效,但薛百螣的剑创不是单纯的皮伤,还有剑气附着的效果,直到耿照的拇指收,老肩颈附近的伤只好了圈皮膜,神委顿、面色灰败,切齿道:“盟主……属下……属下无……”说着剧咳起来,咳得吐丹朱,一时无法开说话。

“不是老神君的错。”耿照搀扶着他的肩膀,凝眸远眺,喃喃道:

“是我,是我放走了她。”

舒意浓不认得回城的路,所幸惊涛雪狮子认得。郎回到卫城时已是下半夜,除了少数派往远处的小分队,今夜的搜索行动已暂时告一段落,负责指挥的乐鸣锋让众抓紧时间休息,明儿赶早再继续。

舒意浓累到无法登上云中寄,直接在卫城馆舍中合衣而眠,只待说待乐总管晨起,让他毋须再派外出搜索,把外的搜查队也都叫回来,不用再找了,少城主醒时自会解释分明。

意外的是她居然一夜无梦,这觉睡得无比沉,被叩门声吵醒时她甚至有些遗憾,舒意浓已许久没睡得这么熟了。

“滚开!”她蒙着被褥咆哮着。“不是说别吵我么?再来……我要生气啦。”

“公子爷,出事了。”是司剑的声音。她是专程从本城下来的么?

舒意浓一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连靴子都没脱,湿了又的汗渍、马鞍的陈革膻臭,还有多半来自敌身上的血腥,在被筒里混成非常可怕的味道。她本能掩住鼻,又嗅到尚未漱洗的隔夜气,忍不住皱眉,顿时更清醒了几分。

“进来说话。”

司剑没嘲笑她的狼狈不堪,可见事态严重。舒意浓俏脸微沉:“怎么了?”司剑匆匆行过礼,凑近锦榻:“少城主,赵公子——”舒意浓听到他的名字就心烦意,挥手打断:“我不是待不用找了,等我起来再说么?我

知道他在哪里,我见过他了。”

司剑诧道:“少城主知道赵公子回来了么?莫非是同少城主一起回来的?”

“……你说‘他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这下到舒意浓一愣。“他在云中寄?”

司剑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少城主于此事一无所知,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刀斧值孙老三家里的去打扫客舍,见赵公子开门讨水盆布巾说要梳洗,还问什么时候用早膳,就……就像没离开过似的。孙三嫂胡应付,赶紧来找我。

“我让司琴去内院里瞧瞧,果然秋家小姐和那个叫绣娘的史,也在她们自己的房里,似是昏睡了整整一天,还以为今儿是昨,简直活见鬼了。”

第十折、虿尾兴妖,母亡于路

舒意浓和乐鸣锋相偕来到馆舍时,全副武装的刀斧值锐将屋子一重一重围得水泄不通,一旁备有四角系了铁球的绳网与耙叉,合着是把捕猎大虫的祖传家生都拿出来了。

说也奇怪,明明在卫城梳洗换装的大半个时辰里,郎是绷紧神如临大敌,甚至是有些徬徨无措的,一见这阵仗却差点没憋住笑,险些噗哧一声泄了底。

为什么和他有关的一切,总能这般逗笑自己?舒意浓轻摇螓首驱散杂识,也没回,只冷冷撇下一句:“都给我退开些。”便要伸手推门。

乐鸣锋蹙着眉,还待要劝:“少城主,只怕不——”舒意浓压低嗓音,确定其余等都不致听见,没好气道:“他真有那意思,再多一倍都拦他不住,别在这儿添!都下去罢。”乐鸣锋素知少城主的脾,她对赵阿根的武功有如许高的评价,必与昨夜所遇脱不了系;摸摸鼻子闭上嘴,没敢真把包围给撤了,命众后退三丈,散成大圈,目送少城主独个儿进客舍。

舒意浓穿过小院,见屋门向外敞开,赵阿根隔着门框与她微笑相对,随手放落了茶盏,拿起倒扣在桌板上的另一只以衣布细细拭净,斟满后推到对面,郎恰恰跨门槛,反手带上门扉时犹豫片刻,终究不欲听,却未撩袍座,而是倚着闭紧的房门,冷冷瞧他。

“你还回来做甚?”舒意浓咬唇:“来向我耀武扬威么,耿盟主?”

不这样提醒自己,她心里仍当作他是赵阿根,这令郎倍感挫折。

“来与姐姐继续谈。”少年笑意温煦,瞧着益发可恨。“昨儿不是才谈到一半么?事关天霄城上下数千,我不敢如此随便,总得同姐姐说好了才行。”

舒意浓花容惨淡,

抵于腰后的拳攒紧,唯恐泄露一丝惊惧,咬牙道:“你这是在威胁我?”

耿照摇。“谅必你我都清楚,天霄城最迫切的危机决计不是七玄同盟,所以我们得好好谈。我说过,我觉得你是好,此非嘲讽,而是肺腑之言。姐姐该想的是:好无论出于何故,与一帮冷血恶徒混在一块儿,要嘛变得与它们一般坏,要嘛成为恶徒中的近食,哪个对天霄城更为不利,恕我难以权衡。”

舒意浓惨然一笑。“不如降了耿盟主,做七玄盟杀进渔阳的马前卒,戴罪立功是吗?真盟主的说帖,听着与那假盟主是相去不远哪!这第三条路比起前两条好在哪里,恕我难以权衡。”

她本以为耿照会反唇相讥,又或巧言辩驳,谁知他居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虽只一霎,毕竟也太不省心了,敢真是靠武力压服七玄众的?

少年大概也意识到在这个当没词儿,实不靠谱,讷讷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万一我想得神,姐姐不知道要站多久,还是坐下说罢。”忽想起什么,赶紧补充:“拿茶泼我的话,近些也是好的。”

舒意浓瞠目结舌,天霄城怎么说也是她的地盘,由得他反客为主!迈开长腿一步坐落,冷不防抄起茶盅往他脸上泼,孰料她肩臂一动耿照便即侧首,两配合得丝严合缝;郎的右手尚未放落茶盅,左手又抄茶壶连盖泼去,不但照样被闪过,少年猿臂长,将泼飞的茶壶盖抄在手里,老老实实搁于桌角。

舒意浓气都不打一处来,雪靥涨红,余光见他的茶盏仍在,藕臂一伸,夹手夺过,举在耳畔作势欲出,她目焦往左,少年的视线也移向左畔;目焦往右,他也跟着瞥右,戒慎的模样说不出的荒唐可笑,舒意浓险些忍俊不住,圆瞠美眸:

“你……你别逗我笑啊,小无赖!”

“我没有啊!”少年苦着脸的样子比挤眉弄眼更滑稽,郎终是笑出来,霎那间宛若冰雪消融,百花盛放,耿照不禁看得痴了。記住發郵件到ltxsbǎ@GMAIL.¢OM舒意浓本拟狠狠泼他一脸,事到临又下不了手,“哐当”一声放落茶盅,见他目光瞟来,心虚得小脸红热,瞪眼道:“我渴了不行么?”仰骨碌而尽。

耿照本欲提醒“那是我喝过的”,不忍她羞赧太甚,打定主意装糊涂,苦笑:“这就是讲道理的好处了。只动还能有茶水喝,动手的话,指不定连盖儿都保不住。”舒意浓“咭”的一声缩颈掩,香肩剧颤,显然忍得十分辛苦,片刻陡地沉落,浓睫瞬动,轻道:

“你觉得我很蠢,对不?轻易被对摸进家里来,

把自己送上门……说几句笑话便能忘记敌我分际,辨不清大局轻重,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是也不是?”忽然抬,咬唇惨笑:

“盟主武功盖世,我算见识过啦,方骸血……就是那冒牌的七玄盟主,他那个吐血不止的怪伤,是你下的手罢?你本领忒高,手下还有众多厉害的魔,昨晚为何不露出真面目,告诉他们我就是个被骗了身子的蠢,下令将我拿住,狠狠折磨?不避艰辛爬上山,坐在这儿逗我笑……是想再骗我什么吗?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啊!”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忍着不让淌落,模样虽惹怜,耿照却不觉她在示弱。

郎的姿态无疑是愤烈的,但言语之刃全戳在自己心上,残忍而无,绝望到令心凉。

“此话不然。”迎着舒意浓诧异的泪眸,耿照强迫自己定了定神,道:

“我已说过,自始至终,都是你们招惹的七玄盟,我等本无意于渔阳,今后亦然。我确实隐藏了身份姓名,却不曾欺骗于你,我说了赵阿根只是化名,也说我不是梅少崑,若易地而处,姐姐能否比我更坦白?”舒意浓无语。

耿照接着说:“我没听过什么奉玄圣教,但天霄城和玄圃舒氏有数百年历史,乃渔阳名门,我亲自来了一趟,见贵城上下与那动辄灭满门的奉玄教恶徒绝不相同,猜测姐姐必有苦衷,不得已而受制于。姐姐若有心摆脱,眼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舒意浓毕竟当了三年的家,易泪的天不影响其敏锐果决,听出少年有联手之意,只不明白这对七玄同盟有什么好处,不信天上真会掉馅饼,谨慎中微带狐疑:“七玄要什么?”

“要代。”

耿照微笑。“奉玄教往咱们身上泼脏水,按过往七玄的老黄历,不血洗相关等,盟中怕是不肯休。我能节制他们慎杀,是建立在首谋伏诛的前提上,若非如此,何以服众?天霄城此际还不算七玄的敌,但继续与奉玄圣教站在一边,那也就是迟早的事。”

舒意浓听出了关窍,顾不得再自怜自伤,柳眉微蹙。

“本城还不算是七玄的敌?”

耿照怡然道:“与其说敌,倒不如说是潜在的合作对象。奉玄教制定这条祸水东引的毒计时,已预设了正牌的七玄同盟必定会顺藤摸瓜,来此讨公道,届时渔阳武林一看,七玄果然侵门踏户,恁我等说嘴皮也难自清,恰落算计。”

——因此,血使大才派出探子监控冷炉谷那厢的行动,不意遇上了这个满腹狡计的小猾,故意摆出大队集结缓

慢的颟顸模样,却命众魔轻装潜至,杀她个措手不及。

耿照不在冷炉谷,却能遥遥指挥,进行这等细腻作,堪称帅才。而七玄传递消息的系统、对盟主命令的奉行不疑,也强大到令心底发毛的地步,丝毫不逊赤炼堂等成名已久的大帮派,完全无法想像他们在数月之前,还是相争百年恩怨纠结、谁也不服谁的一盘散沙。

但,偷袭本就易于得手,一旦战局明朗,转为两军对垒时,轻骑突渔阳的七玄便再没有攻敌无备的优势,反坐实“七玄侵渔阳”的诬指,纵使渔阳各派单打独斗皆非对手,团结起来以多敌少,兼有地主之便,没准儿能拼它个两败俱伤,便宜了隐身幕后的奉玄圣教。

为此七玄盟需要在地的协力者。若有染指渔阳的野心,打下一处前进基地也是必要的,就像舒意浓为剿海寇,不得不在玄远滩建立支城,即失大义名分,乃至背上骂名,也没有不做的选项。地址发<布邮箱LīxSBǎ@GMAIL.cOM

郎猜他欲以天霄城为进军渔阳的滩堡,如此一来,本城不免与全境为敌,差别仅仅在于是从属七玄,抑或奉玄圣教罢了,横竖是死。然而听其话意,七玄盟似乎真没有这个打算,求的是鉴伪惩恶,还它们一个清白。

“……我传发黑白两道的武林帖并非妄言,”耿照道:“七玄同盟无意生事,愿与武林同道和平共处,不犯我,我不犯;真遇着找事上门的,也不介意在刀剑上论个分明。姐姐也是一城之主,当明白我的难处。”

他说得隐晦,态度却十分坦,舒意浓略一思索,简单替他作结。“你的意思是七玄盟不奉玄圣教的陷阱,无意将大队开进渔阳,以免激起本地之的敌忾,故须与本城合作,联手将圣教揪上台面,以为众敌?”

“姐姐慧见。”

郎轻咬唇珠,猛地抬起翦水瞳眸,恶狠狠说道:“我就直说了罢,耿盟主。若非无力撷抗,以玄圃舒氏忒高的门第,何须仰奉玄教鼻息?你七玄盟大军压境,圣教好歹要帮忙抵挡一二,我与你一边,却得独力对付圣教……有这能耐,天霄城又岂是今这般局面!”

“根据我的经验,乌衣夜行的谋家,往往惯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堂堂对垒非其所长。只消得它们不得不采取正面对决,赢面多半便在我们这儿。”

耿照剖析道:“我虽不知奉玄教根柢,然而,要养一门一派的可战之兵,其耗费之重,姐姐比谁都清楚,这是稍稍调查便能循线露形的,断不能藏得无影无踪。

“它们的行迹能如此隐密,只有两种可能:其

一是另有伪装,乃至借尸还魂,如台面上是玄圃舒氏的天霄城,其实举城上下都是奉玄教的教众,写作天霄,读作奉玄;其二,是奉玄教根本没有自己的势力,无兵无将无有据地,不过是几名黑巾覆面的谋家居间穿针引线,故布疑阵罢了,自然什么也查不到。”

这舒意浓当然也想过。血使大将她母两代死死攒在手里,要钱要粮,出出力,若教尊麾下真有兵猛将,也用不着天霄城鞍前马后,一力捐输。

但耿盟主便有超群武力,座下高手云集,却犯了武林常犯的毛病:只看见能看见的东西。

“你往玄远滩边上一问,十户里起码有七八户拜至寒之神,乞求北方的寒如期带来足以养家活的渔获,船只平安归来。讨海不只拜奉玄圣教,他们什么都拜,海上的子就有这么难。”舒意浓惨然一笑,不无自自弃的意味:

“这些,你说他们是不是奉玄教的?乍看都是安善良民,扭即成圣教的信众,也能与你拼命。见过圣使施行的秘术,你未必能有这种底气。”

“秘术?”耿照浓眉微挑,似乎来了兴致。“什么样的秘术?”

“就……就是各种控制的诡秘法门,难以常理解释。”

“姐姐亲眼见过?”

舒意浓犹豫一霎,垂落眼帘。“我兄长天生体弱,为求救治,母亲才信的玄圣教,即便如此,家兄也没能活到十八岁。

“兄长病殁后,我母亲仍虔诚不已,似乎相信教尊能使兄长起死回生,我当时并未多想,只当是盲信。母亲为求秘术,不惜银钱,任圣教予取予求,最终成为了‘教尊的新’——这是某种特殊身份。”

耿照不觉苦笑。“听起来颇为不妙。”

“是啊。”舒意浓也被他逗笑了,轻松不过一晃眼,继而又幽幽叹息:

“可惜我当时没多想。不久后母亲便经常外出,又在百里外开辟园林,营建行馆,一待便是十天半个月,但这已是她众多倒行逆施之举中,相对不那么令痛苦的,家臣也乐得偷闲喘息,未曾涉。

“某母亲不在,有在我的膳食中下了迷药,待我醒来,已置身地底囚室,将我抓起来的竟是我母亲的贴身侍。此是狂热的圣教信徒,在教中领有‘茯背使’的身份,位阶仅次于直属教尊的骷髅使,不是普通的教众。

“我母亲如此奉献,其时也不过才新晋为茯背使而已。她的侍原来一直是她的教中上司,就近监视,夜在她耳畔吹风,指使母亲做出种种天怒

怨的事……这是她亲向我承认的。”

名唤容嫦嬿的中年天生一张马脸,僵冷如行尸,蜡黄的瘦脸不苟言笑,身上带着腐旧的陈年檀香味。约莫是不费吹灰之力便逮着舒意浓,得意之余,话也比平常多,不觉把整个计划对束手无策的二小姐说了个七七八八:

教尊无意授予母亲起死回生之术,但容嫦嬿在教典中发现另一门秘法,只有具备“教尊新”身份的子能够施行,教母亲在绘满符箓的阵图中与男子媾,出则杀,取其、血、魂等三元淬炼;三元满溢之际,母亲便能再度于玉宫之中凝成元胎,以此法可诞下任何既死之

“……对我来说,最难解的部分,是我母亲何以能信这种鬼话。”

舒意浓凄然一笑,玉靥青白,如映霜雪。“那会儿我十六岁罢?莫说我最恨的就是这些个神神叨叨的无稽妄言,哪怕是六岁,谁也休想这般诓我。我不知道母亲在想什么,我对她其实非常陌生。”

舒意浓之母姚雨霏信不疑,远离天霄城买地盖屋,正为施行秘法,否则以山下民风纯朴,岂容主母夜宣,祈灵厌胜?

按容嫦嬿之说,秘法成功后,沐于男子血中的姚雨霏,腹部将会在十内隆起,结成十月之胎;这种迅速长成的异能,正是元胎有别于庸凡处。离开母体的元胎,不免受天地之斥,相当于体的排异作用,以免强大的元胎扰常行,改天易地。

为使元胎避过大劫,须得浸至亲之血,以相连的庸凡之血掩盖先天之异,才能化险为夷。而舒意浓存在的价值,便在于以自身的庸俗平凡,提供新生的兄长掩护,容嫦嬿因此才与母亲分进行,确保计划不出纰漏。

“……最后,是小姑姑救了我。”

“小姑姑?”耿照是一回听说她还有个姑姑。

“嗯。”舒意浓轻道:“那会儿谁都不在意我,我在城中就是只傀儡娃娃,只有母亲在的时候才会摆到众面前。容嫦嬿把司剑、司琴也抓起来,唯有小姑姑她发现我整整不见了三。”

小姑姑名唤舒子衿,舒意浓之父舒焕景卒后,身为舒氏血脉,舒子衿一度与嫂嫂姚雨霏共治天霄城,但毕竟无心权力,不久便搬到回雪峰隐居,不再过问繁琐的城务。姑嫂二若姊妹,舒意浓自小便黏她,算是极少数能在姚雨霏面前说得上话的

重获自由的舒意浓,不顾身子虚乏还带着伤,跨上雪狮子疾驰百里,赶到母亲施行秘法的庄园时,恰恰目睹骇的一幕:

石室

里,在以血绘成、已涸成带紫焦褐的巨大阵图间,母亲雪白修长的赤胴体浮在半空,身上溅满了血污斑,很难说是靡香艳抑或怵目惊心。少从未见过母亲一丝不挂的模样,但那双修长浑圆的美丽长腿、圆滚弹颤的肥硕瓜,乃至彤艳艳的晕和勃挺如葡萄的首,无不带给她强烈的视觉震撼,扑面而来的冷艳色气以及她心底对母亲的温渴望,两边疯狂拉扯着,几乎将她的理智撕碎。

更何况母亲还挺着巨大的肚子。

那从大腿根部便高高隆起、延伸到摊坠的双之下的异样圆饱,像是在秾纤合度,修长到令垂涎的母亲身上随意添加的外物,突兀得不似真有,却令无法移目。舒意浓从没想过“怪异”和“妖艳”能如此尖锐又和谐地融为一体,不忍卒睹与难以移目竟能同存于一物之上,但她无法不看。

因为母亲高耸的腹中透着光,映出皮膜下的血络细丝与脏器影,居间一物似正不停蠕动,舒意浓甚至能分辨出那玩意儿动得最厉害的颅和手臂,像是它以掌撑顶着母亲,以致将她离地抬起,浮于半空,却仍不能出。

母亲张大嘴却只能发出低吼般的惨叫声,浑身的孔不住骨碌碌地溢着血,嘴里还冒出酸水之类,整个剧烈地痉挛抽搐。舒意浓腿软到连扶壁都站不起来,遑论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身体怪异地扭曲挣扎着,最后“轰”一声迸开,裂成胸腹、手脚等几大块,鲜血碎浇得她一一脸!

这还没有完。

满地残碎间,一团似光似影、边缘扭曲不停的诡异妖物,自母亲绽裂的躯体中段爬出,歪斜着比例奇大的脑袋,颤巍巍地举目四眺,似乎有些茫然;片刻,婴形幽影才迸出一抹宛若磁震的怪异声音:“母……母亲?”

舒意浓用力眨了眨眼,它每一晃便突然移位,在偌大的石室中不断改变自身所在,却看不见移动的轨迹,甚至连残像也没有;见幽影一一举起尸块,又或将它们往最大的躯尸块处聚拢,舒意浓用力眨着泪水满溢的眼睛,无法判断眼前所见是自己的想像抑或真是如此,谁知下一霎鬼影突然贴到她面前,嘶吼道:

“带……娘……回家!”

“哥哥……哥哥!”

哭叫着从恶梦中惊醒,赫见小姑姑满面关心,扶她的肩殷问:“有没有受伤?还有哪儿疼?”舒意浓小嘴一扁,“哇”的一声扑进小姑姑怀里,嚎啕大哭。

小姑姑骑的是卫城的健马,远不如惊涛雪狮子神骏,骑术也不若她湛,被舒意浓甩在后,迟约

一刻才到。发\布邮箱 ltxsbǎ@GMAIL.C⊙㎡石室里的血符箓和堆积如山的男子尸体还在,独独不见母亲残尸,更别提那诡异的婴鬼。

舒意浓起初并未意识到有什不对,直觉便对最最信任的小姑姑和盘托出,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的话听起来毫无道理,尽管小姑姑依旧温柔倾听,满目心疼,未有一丝不耐,但少知道小姑姑不信她。

“你三天三夜粒米未进,再加上这般奔波,便是偶见幻象,也没甚奇怪。”小姑姑柔声道:“这,便是武学上说的‘心魔’,不是只有在修习内功时才有,惊骇太甚、过于疲惫也可能遇到。先调息些个,我给你找点吃的喝的。”

不行。舒意浓定了定神,捏着小姑姑的手,哑声道:“先……先回去,回……回城里去。哥哥让我……娘在城里……”勉力迈步,谁知膝弯骤软,幸被小姑姑搂了个正着。

幽影冲她说的那句“带娘回家”,正是兄长的语气。

尽管变成、鬼不鬼的模样,比她聪明百倍的兄长仍在重生为元胎的一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它捡拾尸块的恐怖场景,如今一想起来舒意浓便止不住泪;若未及时浸泡至亲鲜血,兄长还能再世为么?

“我们回城去。”她定定望着小姑姑,贝齿几乎咬裂的嘴唇。“要快。”

小姑姑拗不过,只不许她再一骑绝尘,跑出视线范围。两最终并辔疾驰,仍是尽快赶回了天霄城,而迎接姑侄俩的却是姚雨霏的死讯。

“没知道我母亲是什么时候回城的,院里仆整理房间时,才发现她七孔流血,仰躺在锦榻上。我的家臣墨柳先生颇通医术,也懂一点仵工,推断是经脉尽断而亡,却无有外伤,对外也只能说是得了急症。”

耿照思索片刻,突然发问:“我虽不识墨柳先生,但‘柳叶银镝,四大家将’的大名还是听过的。对外的说法姑且不论,天霄城事后并未追究凶手,看来墨柳先生不以为有行凶,而是真当作卒处理?”

舒意浓道:“我母亲为求元胎,不知吃了多少奇怪药物,事后整理房间,搜出大批于身子有害的物事,其毒不下于五石散。墨柳先生说若无良医指点,又或吞服无度,以致缩短寿元也不奇怪。”

“那个奉玄教的容嫦嬿呢?”耿照又问:

“你脱困那会儿,可有留下活?”

舒意浓对他着意于此颇有些诧异,但证诸“阿根弟弟”过往的表现,于此似又不应感到意外。“我小姑姑温柔善良,剑下从不取命,只将她囚于地窖内,不许任何探视;待我

俩回城,欲提来讯问,才知容嫦嬿已不知所踪。小姑姑说,早知便让墨柳先生先审,可后悔也来不及啦。”

耿照待她说到一个段落,才缓缓开

“此事之奇,奇在令堂既于百里外体身亡,又岂能在城内七孔流血,正寝而绝?除开姐姐所见非真的可能,这分作两处两个死法的两具尸体中,必有一具为假,也可能两者皆——”

“不,我还没说完。”舒意浓俏脸沉。“我也想过,以当时三未食疾驰百里,体力神消耗殆尽,或许是我自己生出心魔,看见幻象也说不定。小姑姑的说法,在那会儿我是信的,直到我母亲的守灵夜。

“那晚,我独自在灵堂,为母亲折纸莲花,一名戴髑髅的红衣子出现在我面前,自称是奉玄圣教的使者‘死海血骷髅’,说我母亲因擅行秘法,以致死无全尸,若我不想步上她的后尘,便只能归顺圣教,为教尊所驱策。否则,纵有‘间不可越’之天险,谁也不能保我玄圃舒氏安泰。”

耿照微微一笑。

“我亦能渡过‘间不可越’,也不见姐姐有多怕我。”

“你那是投机取巧,邪魔歪道!”

舒意浓狠狠瞪他一眼,无奈绝世妾颜之下,只得七分妩媚、三分薄嗔,便是目光杀,那也是给醉死的。“彼时我并不怕她,也不信有秘术,石室所见,不过是疲劳生出的幻觉,直到她发动我母亲身上的‘教尊新’印记。”

“……那是什么?”

耿照闻言皱眉,见舒意浓比了比额腹间,兀自不能理解。

“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像某种发光印记吧?纹理有如花卉,挺好看。印记并非重点,血使大隔空一招,母亲的遗体便即浮起,蓦地寿衣绽裂,丝缕不存……我是见惯了擒龙控鹤之术的,那决计不是内劲所致。母亲……是真的浮了起来,自肌肤下放出光芒。”

舒意浓喃喃道,语气宛若神游,眼底却清楚浮现恐惧之色。

“除额、胸和下腹间的花卉黥纹外,她身上到处都是一圈一圈儿的、不规则的扭曲细纹,像缠绕着蚯蚓也似,遍布于躯、臂膀和大腿上……突然间,我明白那是什么了。

“那些细圈儿横截的肢体分段,便是我母亲在石室里碎成的尸块,是被我兄长带回天霄城之后,以秘法重新连缀,所留下的接痕……那并不是我疲劳已极所见的幻象,而是真的!是真真切切发生、只有我才知道……说出来谁也不信的事!”

第十一折、败兵先败,劲似途

耿照把手横过桌面,轻轻握住郎之手,但觉掌中全是冷汗,舒意浓并非有意撒娇,才任由少年握持,而是仍困在那诡异的回忆中难以自拔,对外界的变化置若罔闻,空的眸焦越过耿照,不知散于虚空中哪一处,惨白的樱唇喃喃歙动,宛若失魂。

他略提元功,绵和的内息缓缓度,霎那间舒意浓如浸温水,暖意沁骨髓,娇躯激灵灵一颤,倏忽回神,欲将柔荑抽出,见耿照无一丝戏谑调笑的模样,定定望进她的眸子里,温言说道:

“姐姐可曾听过妖刀肆虐武林之事?幽凝任意移转妖魂,为其所附,凡铁亦能变成神兵,削断被寄附的刀剑却无法灭之;赤眼乃天下子克星,被它控制的子神智犹在,却已非往,连丈夫乃至父母儿都能下得毒手,毫无良知,遑论温。昔‘渔阳七仙’为范飞彊所制,十二家几乎伤亡逾半。”

天霄城在妖刀肆虐时闭关自守,凭借“间不可越”阻绝纷扰,保存实力,才有今称雄渔阳的资本。舒意浓是本地,这些事她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版本,自不陌生。

耿照握着她的手,真诚道:“那些全是假的,是谋家巧计造作,用以迷惑眼、心的鬼蜮伎俩,如变戏法,说穿不值几文钱。地址发<布邮箱LīxSBǎ@GMAIL.cOM”将从萧谏纸处得知的种种机关布置,专拣离奇的说,听得舒意浓美眸圆瞠,舌挢不下。

“……虽不知对方是用了什么手法,使令堂遗体分现两地,”耿照道:

“但也只是戏法尚未解,绝非妖术。强如‘隐圣’殷横野亦须伏法,我不以为奉玄圣教在武功和谋之上,有胜过那厮的能耐。”

舒意浓知他武功超卓,万料不到连名列三才五峰的不世高也栽在他手里。血骷髅与奉玄圣教既不足恃,得此强援固然是好,但她也不是什么寻常家之,过不得以男为天、一荣俱荣的那种生,须以天霄城上下数千,以及玄圃舒氏的兴亡为念,每一步都得走得小心。

郎定了定神,从他掌中抽出手来,神色宁定,又恢复一城之主的冷静自持,肃然道:“既如此,我便与你约定,咱们联手对付奉玄教,还七玄同盟清白名声。也要请耿盟主保证:七玄盟没有进渔阳的野心,从今而后,贵我双方和平共处,事不违侠义道者,互为犄角,同气连枝。”说着竖起了手掌。

耿照微微一笑,正欲举手相击,忽听院外一朗吟:“青阳蛰动喜雷霆,万碧绦涛耀朱明,不共霜天风雪舞,枝条抖落笑玄英!”最末一个“英”字甫落,声音已至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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