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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是税务员(4)(2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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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家像一个密不透风的、完整的盒子。可盒子里那个最重要的却凭空消失了。

就在我快要被这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给疯的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卫生间那道挂着小鸭子图案的、半旧的塑料帘子上。

我走了过去,掀开了帘子。

混杂了玫瑰香皂和她晚上用的那种廉价面霜的、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卫生间里空无一

可就在那个小小的、用来放洗漱用品的、水泥砌成的台子上,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妈妈晚上出门前,用来化妆的那面小小的、带塑料花边的折叠镜还立在那里。镜子的旁边,散落着一些黑色的、像末一样的、细小的碎屑。我知道,那是她用火柴烤那根眉笔时,掉下来的。

镜子前面还放着一小团被揉得皱的、白色的卫生纸。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把那团卫生纸展开了。

在那团柔软的、白色的纸巾中央,我看到了一抹鲜艳的、像凝固了的血一样的、暗红色的印记。

那是一个被用力地、反复地抿过的、不完整的唇印。

那一刻,桑拿房里那些滚烫的、肮脏的话,像一群挣脱了牢笼的魔鬼,尖叫着,呼啸着,重新冲进了我的脑子里。

“……关了灯,拉到床上,还不都一个样?”

“……她在床上越是放,心里就越觉得自己伟大……”

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蹲下身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能发出一阵阵呕。

我再也睡不着了。

我一个,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那张冰冷的、掉了漆的方桌旁。我听着窗外,那阵不知疲倦的、呜咽般的寒风,听着墙上那只不知被谁换上了新电池的、正在重新走动的石英钟,发出的“咔哒、咔哒”声。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忘了的、小小的守夜,独自守着这栋巨大的、沉睡的、像坟墓一样的红砖楼。

我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从一片死

寂的墨黑,变成了一种带着鱼肚白颜色的、冰冷的青灰色时,楼道里才终于传来了那阵熟悉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脚步声。

那声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宿醉后的、拖沓的疲惫。

我赶紧跑回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假装睡着了。

我听到钥匙进锁孔的、涩的转动声。门开了,又轻轻地关上了。

妈妈回来了。

我从被子的缝隙里,悄悄地往外看。

我看到她像一个幽灵一样,默不声地站在门的黑暗中。她身上还穿着那件黑色的连衣裙,只是那件衣服,不再像昨天出门时那样笔挺,上面多了很多的、凌的褶皱,像一张被揉搓了很久的、黑色的废纸。她的发也有些散,几缕发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在清晨那点微弱的、灰白色的光线下,像几道小小的、黑色的泪痕。

她站了很久,才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线的木偶一步一步地挪进了屋。那双半高跟的、黑色的皮鞋,踩在地板上,不再发出昨天出门时那种清脆的“笃笃”声,而是一种沉闷的、拖沓的、像是在泥地里跋涉过的声音。

她没有开灯,径直地走进了那道挂着小鸭子图案的、半旧的塑料帘子后面。  里面很快又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天一点一点地亮了。

我听到她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准备着早饭。那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按部就班,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一场与她无关的、荒诞的梦。

可当她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到我的床边,叫我起床时,我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黏在了她的腿上。

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净的、灰色的旧毛衣,可下半身却还来不及更换。她的小腿上,依旧穿着昨晚那双黑色的、薄薄的丝袜。

那不是我熟悉的那种不透明的、厚实的黑色裤袜。那是一种极薄的、近乎半透明的黑色,像一缕轻烟,缠绕在她的皮肤上。在从窗户透进来的、灰白色的晨光里,我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层薄薄的尼龙布料下,她小腿肚那光滑、白皙的廓。那布料紧紧地绷在她秀气的脚踝那优美的曲线上。我第一次注意到,那袜子的表面,带着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光泽,仿佛曾经被什么濡湿过,此刻正慢慢地涸,以一种湿的、亲昵的姿态,紧贴着她的肌肤。

我的呼吸,在那一瞬间猛地停滞了。

那不是我熟悉的那种不透明的、厚实的黑色裤袜。那是一种极薄的、近乎半透明的黑

色,像一缕轻烟,缠绕在她的皮肤上。在从窗户透进来的、灰白色的晨光里,我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层薄薄的尼龙布料下,她小腿肚那光滑、白皙的廓。那布料紧紧地绷在她秀气的脚踝那优美的曲线上。<var>m?ltxsfb.com.com</var>

我的目光像一只不受控制的、贪婪的虫子,开始在那片神秘的黑色上寸寸地、仔细地爬行。

我看到在她右腿的、靠近脚踝内侧的、那个极其不起眼的位置,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被什么东西不小心勾了的抽丝。

那道抽丝,像一道小小的、致的、白色的闪电。

它无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划了那片完整的、不见底的黑色。那道小小的损,让周围原本平整、光滑的尼龙表面,起了几道极其细微的、像水波一样的褶皱。那褶皱里,仿佛还残留着昨夜,某个瞬间的、剧烈的挣扎。

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顺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抽丝,往上移动。

我看到了她的膝盖。那层薄薄的黑色织物,在膝盖骨的位置,因为反复的弯曲和伸展,颜色变得比其他地方更浅,更透明。透过那层被撑薄了的尼龙,我甚至能看到她皮肤上,有一小片淡淡的、模糊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用力按压过的红痕。

那片红痕像一朵开在薄冰之下的、羞耻的、小小的桃花。

然后,我的目光在她的左腿大腿外侧停住了。

那里,袜子的表面,不再是均匀的、带着微光的黑色。有一小块区域,大约有我手掌那么大,颜色显得有些发暗,也失去了原有的光泽。在晨光下,那块地方的质感显得有些僵硬,甚至在边缘处,因为涸而起了几丝极细微的、像盐霜一样的白色结晶。它像一块地图上不祥的标记,无声地宣告着昨夜那里曾经发生过一场怎样湿润而又黏腻的战役。

我的脸颊像被火烧一样滚烫。桑拿房里那些污秽不堪的话,像一桶沸腾的、滚烫的猪油,尽数地泼进了我的脑子里。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异样的、灼热的、近乎于侵犯的目光。她端着碗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碗里的白粥都差点晃了出来。她下意识地,想要并拢双腿,想要用右腿去遮掩左腿上那块不祥的地图。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已经放弃了所有挣扎的

她把那碗白粥,重重地放在了我床的小柜子上。

“快起来,喝了,上学要迟到了。”

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淡。可那平

淡里却藏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剧烈的、几乎要哭出来的颤抖。

然后,她就转过身,几乎是逃也似的走出了那道印花布帘子。

帘子因为她的动作而剧烈地晃动着,上面印着的黄色小鸭子也跟着惊慌失措地摇摆。

我一个坐在床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的、小小的泥偶,久久没有动弹。

我的目光,还死死地盯着那道晃动不休的布帘。

帘子外面,就是我们家那间狭小而又昏暗的客厅。就是那个充满了檀香皂和油烟味的、我无比熟悉的世界。

我拿起那碗放在床柜上、还冒着热气的白粥,却怎么也喝不下去。那熟悉的味道,此刻闻起来,让我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18)

那个冬天似乎有一种不肯走的意思,赖在我们这个南方小县城里,迟迟不肯挪窝。开春后,也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天,太阳会像个吝啬的富翁,从厚厚的、灰白色的云层里,露出一点点没什么温度的、苍白的光。

学校就是在这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下午,发下了年度体检的通知单。那是一张用最粗糙的黄麻纸油印出来的、薄薄的纸片,上面的字迹,因为油墨过多,而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空气里,立刻就弥漫开了一熟悉的、混杂了油墨味和少年们那种既期待又紧张的、荷尔蒙的气息。

对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来说,体检是一场充满了仪式感的、小小的冒险。我们关心的,不是自己的身体到底健不健康,而是能不能在身高那一栏比去年多上几公分,好在同学面前炫耀;或者是在测视力的时候能比同桌多看清一行,证明自己的眼睛更尖。

我把那张皱的、散发著油墨味的通知单,像往年一样,随手塞进了书包里。可我没想到,这张薄薄的纸片,会在我们家那潭早已不起波澜的、死水般平静的生活里,投下一颗那么沉重、也那么奇怪的石子。

那天晚上,妈妈从我的书包里,翻出了那张通知单。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只是看一眼,然后叮嘱我一句“明天别忘了吃早饭”。她把那张薄薄的纸片,拿到灯下,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我们家那盏十五瓦的、昏黄的灯泡,光线照在她那张没什么表的脸上,把她眼角的那些细纹,照得比平时更了一些。

“……身高、体重、视力、听力、内科、外科……”她用手指,点着上面的项目,一个一个地,轻轻地念出了声。那声音,很轻,也很飘忽,像是在念着什么她看不懂的、神秘的咒

语。

“妈,怎么了?”我正在桌边,和我那本永远也写不完的寒假作业较劲,忍不住抬起问了一句。

“没什么。”她把那张通知单,仔仔细细地,对折好,放回了桌上,“明天体检,妈妈请个假,陪你去。”

我愣住了。从我上小学开始,每年的体检,都是我自己去的。

“不用了吧,”我说,“我都这么大了,就去医院排个队,费那个事嘛。”

“那不行,”她转过,看着我,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你的身体,是大事。妈妈必须亲自看着,才放心。”

那天晚上,她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紧张。她反复地叮嘱我要早点睡,甚至还给我冲了一杯我并不喜欢的热牛。牛很烫,我喝的时候,看到她又拿起了那张通知单,在灯下,反复地看着。那样子,不像是在看一张体检表,更像是在研究一张充满了未知和危险的、藏宝图的残片。

半夜,我被一阵奇怪的、压抑的咳嗽声给吵醒了。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帘子外面的客厅里,还亮着灯。我悄悄地掀开帘子的一角,看到妈妈正穿着那件丝质的睡裙,站在那面小小的穿衣镜前。

她没有在咳嗽。她的眉,紧紧地锁着,脸上带着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混杂了忧虑、恐惧和一丝丝茫然的表

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在镜子前站了很久。

第二天,她真的跟单位请了假,带着我去了我们县里那个声鼎沸的县医院。

医院里,永远都充满了那熟悉的、混杂了消毒水、中药和病身上那种特有的、带着一丝酸腐味的、复杂的气息。走廊里,挤满了,哭的孩子,咳的老,还有我们这些穿着各式各样校服的、被老师领着来体检的学生。

别的家长,都只是把孩子送到门,就去忙自己的事了。只有妈妈,像一只高度警惕的母,寸步不离地,跟在我的身边。

在量身高、测体重的时候,她会死死地盯着那些冰冷的仪器上,跳动的红色数字。护士报出一个数,她就会立刻拿出随身带着的、那个小小的记事本,用笔记下来。

“一米四七,”护士用一种很不耐烦的、拖长了的声调喊道,“下一个!”  “同志,同志,麻烦您再给量一遍,”妈妈立刻就凑了上去,脸上带着那种谦卑的、讨好的笑容,“我怎么记得,他上个月在家量,都快一米四八了呢?”  “哎呀,我说你这个家长,怎么回事啊?”那个年轻的护士,不耐烦地翻了

个白眼,“差这一公分,能决定你家孩子考上清华还是北大啊?后面还排着队呢!”

妈妈的脸,白了一下,但她还是坚持着,说:“麻烦您了,就再量一次,一次就好。”

最后,在后面排队的学生们,那一片不耐烦的“哎呀”声里,我又被重新按在了那个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测量尺下。

结果,还是一米四七。

在内科诊室里,那个戴着老花镜的、发花白的老医生,用一个冰冷的听诊器,在我的胸和后背来来回回地听着。

“肺部呼吸音清晰,心率正常。”他一边说,一边在我的体检单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什么。

就在他准备写完结论的时候,妈妈突然嘴了。

“医生,”她往前凑了一步,声音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那个……我想问一下。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要是平时,闻到点油烟味,就想吐,或者早上起来,总是没神,打瞌睡……这是不是……身体有什么毛病啊?”

老医生抬起,从老花镜的上方,看了我妈妈一眼。

“你说的这些况,他有吗?”他问我。

我摇了摇

老医生又转回,看着我妈妈,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过度焦虑的病。“我说这位家长,孩子身体

好着呢。你们当家长的,别一天到晚,自己吓唬自己。没病,都能被你们给想出病来。”

妈妈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整个体检过程,最让我感到不自在的,是在排队等候的时候。

从内科诊室出来,要去外科,中间,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光线有些昏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就是医院的产科。

妈妈拉着我的手,走到那扇总是紧闭着的、白色的木门前,突然就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进去,也没有说话。她只是站在门,透过门上那块小小的、磨砂的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些模糊的、穿着白色护士服的、来来回回走动的影。我能听到,从门里偶尔会传来一阵婴儿响亮的、中气十足的哭声。

她看着那块写着产科的、蓝底白字的牌子,一看,就是很久。她的眼神很奇怪,那里面没有了刚才在诊室里那种紧张和焦虑,而是一种更的、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混杂了羡慕、恐惧和一种说不清的、巨大的绪。

“妈,你看什么呢?”我忍不住,扯了扯她的衣角。

她像一个被从梦中惊醒的,猛地回过神来,身体都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  她转过,看着我,脸上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什么,”她说,声音,有些沙哑,“就是觉得……当妈妈的,都不容易。”

体检的所有项目终于都结束了。结果,当然是一切正常。

妈妈拿着那张盖着红色的合格印章的、薄薄的体检单,像拿着一张救命的符咒。我能感觉到,她那只一直紧紧攥

着我胳膊的、冰冷的手,在走出医院大门,重新看到外面那片灰蒙蒙的天空时,才终于有了一点点,属于活的温度。

回家的路上,我们没有直接回家。妈妈拉着我,拐进了菜市场旁边那条总是湿漉漉的、散发著一家禽粪便和鱼腥味的小巷。巷子的尽,有一家很小的、连招牌都没有的铺子,门挂着一块写着“土特产”的木牌。铺子里很暗,只有一个姓黄的、瘦得像根竹竿一样的老,正戴着老花镜用一杆小小的、铜制的杆秤,给一包黑乎乎的药称重。

妈妈走进去,跟那个黄老小声地说了几句什么。

黄老抬起,从老花镜的上方,看了我一眼,然后,从柜台底下,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用牛皮纸包着的长方形纸包,递给我妈妈。

“一天两次,用开水冲了喝。”他沙哑着嗓子说,“小孩子家,身子虚,补补是应该的。”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闻到,从那个牛皮纸包里,散发出一很浓的、带着一丝甜味的、类似于当归和红枣混合在一起的药材味。

那天晚上,妈妈真的用开水,给我冲了一碗那种黄褐色的、看起来很粘稠的药汤。那药汤,闻起来很香,喝到嘴里,却带着一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苦涩。  “这是什么?”我捏着鼻子,皱着眉问。

“好东西,”妈妈坐在我对面,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执拗的、甚至有些神经质的专注,“黄爷爷说了,这是大补汤,男孩子喝了,长得快,身体壮。”

她盯着我,一勺一勺地,看着我把那碗又甜又苦的、奇怪的药汤,全部喝了下去。

从那天起,每天晚饭后,喝一碗那种“十全大补汤”,就成了我雷打不动的功课。

我并不喜欢那个味道,甚至有些讨厌。可我不敢不喝。

因为我发现,每一次当我喝下那碗药汤的时候,妈妈那张总是紧绷着的、苍白的脸上,才会露出一丝丝的、近乎于虚脱般的、如释重负的表

她好像觉得,只要我把那些能补身体的东西都喝进了肚子里,那些隐藏在她自己身体内部的、看不见的亏空和虚

弱,就能被一并地,填补起来一样。

(19)

我喝了快一个星期的十全大补汤,那又甜又苦的、混杂了当归和不知名药根茎的味道,就像一层洗不掉的油漆,牢牢地附着在了我的舌根上。以至于我在学校里,闻到同学文具盒里飘出的、那种廉价的茉莉花香味的橡皮筋的味道时,都会忍不住呕一下。

妈妈似乎对我这种反应很满意。她好像觉得,只有这种具体的、能被感官捕捉到的苦,才能证明那些补药正在我的身体里,发挥著作用,才能让她自己心里,那些看不见的亏空和虚弱得到一点点虚假的填补。

而曾文静,则像一株生长在我们这个充满了药味和机油味的、沉闷世界之外的、不知名的植物。她身上,永远都带着一净的、混杂了阳光、墨水和她那件总是洗得发白的校服上,残留的肥皂泡的味道。

那个春天,她迷上了英语。

那不是我们课本上那种,“h r yu? n, hn yu, n yu?”式的、的英语。她迷上的,是一种更遥远的、只存在于网络和磁带里的、带着音乐般韵律的英语。

我发现,她最近有了一个宝贝——一台小小的、半旧的随身听。那是她父亲从乡下中学淘来的、不知哪个老师用过的旧货,塑料的外壳边角都已经被磨得发亮,连放电池的那个小卡扣都断了,需要用一小截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粘着。她却非常珍惜,甚至用她妈妈织毛衣剩下的、淡黄色的毛线,给它打了一个小小的、刚好能套进去的保护套。

省里要举办一场中学生英语演讲比赛,我们县只有一个推荐名额。这个消息,像一颗小石子,在我们年级那潭死水里,激起了一圈小小的涟漪,但很快就平息了。对我们大多数来说,省城是一个和北京一样遥远的概念,远不如讨论昨天晚上还珠格格里小燕子又闯了什么祸来得实在。

可这颗石子,却在曾文静的心里,砸出了一个很、很的坑。

她的目标,就是拿下这个名额。但她的动机,和那些想通过比赛获得加分、拿到奖状的同学,似乎完全不同。

有一次,在自习课上,我看到她正戴着耳机,手里拿着一本旧的英汉词典,嘴里念念有词。我凑过去,小声地问她:“你这么拼命,就是为了去省里拿个

奖啊?”

她抬起,把其中一只耳机递给我。那耳机的海绵套,已经有些发黄、损了。我戴上,听到了一段极其清晰、纯正的、我从未听过的声在朗读着什么。那声音,圆润、饱满,每一个单词的起承转合,都像音乐一样优美。它和我们英语老师那生硬的、带着浓重本地音的、把“hr”读成“树”的发音,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东西。

“你听,”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一种近乎于信仰的、倔强的光,“这才是英语本来的样子。我觉得,一件美好的事,就应该被这样对待。”

她所说的“好好对待”,是一种近乎于工程师的、充满智慧和耐心的、笨拙的抗争。

她没有去买那些昂贵的、全新的标准发音磁带,更买不起当时刚刚开始在我们县城里出现的、像个小宝贝一样被锁在玻璃柜台里的p3。她唯一的音源,是县里那个上网费贵得吓的网吧。那里的电脑,屏幕还是那种大的、泛着蓝光的纯平显示器。

她会用攒了好几个星期的零花钱,去那里开上一个小时的机。然后,从一些我看不懂的、全是英文的网站上,下载一些同样是英文的、名叫p3的音频文件。

可难题在于,如何把电脑里的声音,装进她那台只能播放磁带的旧随身听里。

我看着她,像一个最顽强的工程师,在用手里最简陋的零件试图搭建一架通往新世界的桥梁。她从一本不知从哪儿淘来的、旧的《电脑好者》杂志上,找到了一个土办法。她去县城里那个专卖电子零件的、像杂货铺一样的小店,花了几块钱,买来一个耳机,一小段电线和一个麦克风

然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她趴在我家的那张方桌上,用我舅舅程伟不知从哪儿弄来、又被他扔在角落里生了锈的电烙铁,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细细的铜丝,焊接在一起。

空气中,弥漫着一松香和塑料烧焦的、刺鼻的味道。她的手指,甚至被滚烫的烙铁烫出了一个亮晶晶的小水泡。她只是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然后,继续埋和那些不听话的、细小的零件较劲。

最终,她真的成功了。她焊出了一根两带着不同、中间用黑色胶布缠得歪歪扭扭的、丑陋的“音频对录线”。

她会带着这根线和几盘空白磁带再去一次网吧。她把对录线的一在电脑的耳机孔,另一在她那台旧随身听的麦克风孔里。然后,在电脑上播放p3的同时,按下随身听的录音键。网吧里很吵,充满了键盘的“噼

啪”声和游戏里“r n h h!”的嘶吼声。她必须戴上耳机,全神贯注地通过监听,来判断录音的音量和效果,不能有一点杂音。

我看着她因为成功地转录了一段清晰的对话,而摘下耳机,长长地舒了一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疲惫而又满足的笑容时,内心感到一种巨大的、混杂了心疼和敬佩的触动。

那个周末的下午,我们家的门,被敲响了。

来的是曾文静。

她怀里,紧紧地抱着她那个用淡黄色毛线套装着的宝贝随身听,和那几盘她自己亲手转录的、用歪歪扭扭的字迹标注着“n n”、“n ”的磁带。她站在门,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

“何晨,”她说,眼睛却越过我,看向了正在客厅窗前,绣着星空十字绣的妈妈,“那个……我能,我能请程蕾阿姨,帮我一个忙吗?”

妈妈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那双因为长期盯着针眼而显得有些疲惫的眼睛,在曾文静那张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净的脸上,停留了很久。  曾文静走进屋,把那台半旧的随身听,像献上一件珍贵的贡品一样,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张堆满了碎帆布和麻线的方桌上。

“程蕾阿姨,对不起,打扰您了,”她说,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小小的颤抖,“我从电脑上录了一些听力,但总觉得声音有点发闷,录出来的效果不好。我听我爸爸说,您以前在广播站待过,最懂这些……这些机器。您能不能,帮我听听,是不是录制的时候,电平太高了?”

我看到妈妈的脸上,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表。那里面,有惊讶,有片刻的恍惚,也有一丝被一个孩子的、天真的世界所打扰后的、不易察觉的疲惫。  但她最终,还是放下了手里的绣花绷子和那根亮晶晶的小钢针。

她接过了那台小小的随身听,戴上了耳机。

为了测试录音效果,妈妈让曾文静把她的演讲稿念一遍。

曾文静立刻站得笔直,像一棵准备接受检阅的小白杨。她用她那清脆的、努力模仿着标准伦敦腔的声音,朗读着她的演讲稿。而妈妈则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她不像一个老师,更像一个倦怠的、苛刻的评委。

听完一遍后,妈妈睁开眼,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曾文静在某个单词的尾音处理上的一个细微瑕疵。她的发音,比曾文静模仿的录音,更加纯熟、地道,带着一种曾文静从未听过的、属于成年的自信和从容。

那一刻,曾文静看着妈妈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的光芒。

曾文静练习了几遍后,妈妈却打断了她。

“文静,”她看着她,眼神变得很,很锐利,“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参加这个比赛?”

曾文静愣了一下,她低下,看着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球鞋,小声但异常坚定地说:“因为……我觉得它很好听。

我就是想,把这么好听的声音,在很多面前,大声地念出来。我觉得,一件美好的事,就应该被这样对待。”

妈妈看着她那天真的、闪着光的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她没有说话,只是低下,重新拿起了她那个绷得紧紧的、圆形的绣花绷子。

屋子里很安静。静得能听到曾文静那有些局促的、细微的呼吸声,和墙上石英钟“嘀嗒、嘀嗒”的、不知疲倦的脚步声。

妈妈的手指,捏着那根小小的、亮晶晶的钢针。她的面前,是一片已经绣出了一小半的、扭曲的星空。她似乎是想继续刚才的工序,可那根针,却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极其细微却又让我感到一阵莫名寒意的动作。

她把那根锋利的针尖,对准了那块已经绣好的、由无数个小小的、排列整齐的蓝色格子组成的“夜空”,然后,用一种近乎于麻木的、心不在焉的力道,开始一下、一下地,用针,轻轻地敲击着那些彩色的棉线。

那敲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它只是让那些原本平整、服帖的丝线,变得微微有些松散,起了一层细小的、看不见的毛边。

她不像是在刺绣,更像是在用一种最温柔、也最残忍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坏着自己刚刚建立起来的、那个小小的、脆弱的彩色秩序。

过了很久,她才停下那个奇怪的、徒劳的动作,抬起眼看着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沉默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曾文静。

“文静,”她说,声音很平,也很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早已发生过、与她无关的旧事,“我们单位去年搞业务竞赛,理论考试,我考了第一。”

曾文静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妈妈没有看她,目光落在了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

“实际作,评委临时加了一道题。让我们用算盘,算一笔附加税,谁最快,谁的分就最高。”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自嘲的弧度。  “那道题,我五分钟就算完了。坐在

我旁边的小莉,她多花了三分钟。最后得奖的是她。”

她没有再往下解释原因。她只是转回,看着曾文静那双因为困惑而显得更加清澈的眼睛,然后,她做了一个极

其细微的动作。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桌上那本曾文静带来的、崭新的英语演讲比赛辅导书。书的封面上,印着几个烫金的、醒目的主办单位的名字,其中一个,是县教育局团委。

她的手指,就在教育局那三个字上,不轻不重地,点了两下。

那动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像两声沉闷的钟声,敲在了曾文静的心里。  然后,妈妈才站起身,把那台半旧的步步高复读机,重新收回了柜子里。她一边收拾着桌上的磁带,一边用一种极其平淡的、仿佛只是在叮嘱一件常小事的语气,对还愣在那里的曾文静说:

“你的发音很好。比我们局里所有搞外贸业务的都标准。”

“回去吧。好好准备比赛。”

我坐在不远处的书桌旁,假装写著作业。我听着妈妈用她那被生活磨砺得沙哑的嗓音,向我心中那个最纯洁的孩,传授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第一堂关于规则之外的、冰冷的启蒙课。我手里的铅笔,在练习本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黑色的、丑陋的子,像一道无法修复的、撕裂的伤痕。

(20)

初夏的雨,不像春天那么温柔,也不像盛夏那么烈。它总是来得不声不响,细得像牛毛,密得像一张网,能把整个县城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湿的、怎么也晾不的愁绪里。

我们家属院后面那条常年涸的护城河,因为上游水库的整修,莫名其妙地蓄上了水。河水是浑浊的、黄绿色的,上面漂着一层白色的泡沫和不知从哪儿冲下来的、腐烂的树叶。河水一来,那些不知在泥里蛰伏了多久的蛤蟆,就都活了过来。每天晚上,从河边都会传来震耳欲聋的、一片“呱呱”的蛤蟆叫声。那声音,充满了原始的、躁动的生命力,像一锅烧开了的水,搅得整个家属院的都睡不好觉。

妈妈还在绣着那幅永远也绣不完的星空。只是速度越来越慢了。我发现,她开始频繁地感到疲倦,常常绣着绣着,针还捏在手里,就已经靠在椅子上,沉沉地睡着了。她解释说是春天到了,犯春困。

那个周末的下午,我正在和我那本永远也写不完的寒假作业较劲。妈妈的行为出现了两个巨大的、让我感到不安的反常。

她第一次主动地,翻出了那个落满了灰

尘的、用来装换季衣物的旧皮箱。她把那些早已穿不下的、带着一淡淡渍味的婴儿服,洗得发白的、上还带着两个的开裆裤,一件一件地,拿了出来,在灯下,仔仔细细地看,又仔仔细细地叠好,像是在清点着一些早已被遗忘的、珍贵的遗物。

然后,她又拿出了那件她织了快一年的、灰色的毛衣。那件毛衣,因为我的个子长得太快,已经有些短了,袖紧紧地箍在我的手腕上,像一副柔软的镣铐。她却找来一把小剪刀,把已经织好的袖和下摆,小心翼翼地全部拆掉。那些原本排列整齐的、紧密的毛线圈,在她手里变成了一蓬蓬混的、卷曲的、像方便面一样的曲线。

然后,她接上新的毛线,开始重新往下织。

我看着她那个专注的、微微弓起的背影,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巨大的恐慌。我觉得,她不像是在织毛衣,更像是在和一个看不见的、飞速流逝的时间赛跑。

“妈,”我终于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笔,“这毛衣都旧了,还织它嘛?”

她没有抬,只是手上的动作,慢了一点。她说:“旧是旧了点,但毛线是好毛线,暖和。你这孩子,长得太快,

像雨后的笋一样。今年织的,明年就穿不上了。”

她顿了顿,抬起,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切的、仿佛要穿透我看到很多年以后的温柔和忧虑。

她说:“妈妈……可能要出趟远门。要去省里,学习。要去很久,可能……要一年。”

她继续说:

“我怕我走了,没给你织新毛衣。先把这件加长一点,你今年冬天,就还能再将就着穿一年。等明年……明年妈妈回来了,再给你织件新的、更大的。”  那个下午,妈妈对我说,工会的汪阿姨,要带我们去一个叔叔家认认门。她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通知我晚饭吃什么一样,不带商量的余地。

我心里咯噔一下。“汪阿姨”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就像一个密码,它总是在我们家某些重大事件发生前出现。我放下笔,心里充满了那种熟悉的、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推着往前走的、无力的抗拒感。我不知道要去见谁,要去认什么门,我只知道,这又是一场我无法拒绝的、被安排好的戏。

汪主席果然已经在楼下等着了。她今天穿了一件很鲜艳的、带着大花朵的连衣裙,脸上堆满了那种职业化的、不容置疑的热

我们跟着她,穿过几条陌生的、散发著一煤烟和湿味道的小巷,来到

了一个和我们家属院很像,但更旧、更拥挤的筒子楼前。楼道里很暗,墙壁上,用笔画着各种歪歪扭扭的跳房子的格子。空气里,有一淡淡的、属于劣质香烟的烟味,和一炒菜时辣椒被呛到的味道。我跟在妈妈身后,闻着她身上那熟悉的、净的玫瑰香皂味,我觉得,她和这个地方格格不

一个穿着崭新的、甚至连折痕都还没消掉的蓝色工装的男,早已像迎接贵客一样,等在了门。他看起来很局促,两只粗糙的大手,不停地在裤子上擦着。他身后,还躲着一个小孩。

汪主席热地指着那个男说:“程蕾,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陈师傅。老陈,这就是我们局里的大才程蕾,和她儿子晨晨。”

那个被称作“老陈”的男,对着我妈妈,憨厚地、近乎于讨好地笑了笑。而他身后那个小孩,梳着两条小辫子,也从门后探出半个脑袋。她的眼睛又大又黑,像两颗湿的、黑色的玻璃弹珠。她没有看我,而是用一种我看不懂的、充满了审视和警惕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妈妈那双穿着半高跟皮鞋的、净的脚。

汪主席像一个熟练的导演,掌控着全场的节奏。她先是热地介绍着双方,然后便和妈妈、老陈,开始拉着一些关于旧事的、温的家常。

我被安排着,和那个叫默默的小孩,一起坐在里屋那张小小的、桌面被刻得坑坑洼洼的书桌旁,“一起写作业”。

里屋的光线很暗,只有一盏拉线开关的、昏黄的灯泡,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空气里,有一橡皮屑、铅笔末和一种小发上特有的、淡淡的洗发水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她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拿出作业本。她只是坐在我对面,两只手托着下,用她那双又大又黑的、不带任何表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那不是一种单纯的好奇。那是一种更复杂的、类似于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木匠,在审视一块即将被用来雕刻的、陌生的木的目光。她在看我的纹理,在掂量我的质地,在判断我身上,有哪些看不见的、柔软的或者坚硬的地方。

我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能低下,假装很认真地在整理我那个从书包里拿出来的、铁皮的文具盒。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终于完成了她的审视。她站起身,绕过小小的书桌,走到了我的身后。我能感觉到,她那小小的、瘦弱的身体,就站在离我不到一臂的地方。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衣服上,残留的、阳光的味道。

她伸出一根细细的、有些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敲了敲我摊开在桌上的、那本作文簿的封面。

“这是你的?”她问,声音很清脆,也很好听,但那调子里,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平铺直叙的冷静。

我“嗯”了一声。

她没有再问,而是自顾自地,翻开了我的作文本。她的手指,翻动纸张的声音很轻。我看到,她翻到了我前几天刚写完的那篇、被语文老师用红笔在末尾画了一个大大的“优”,还批注了“感真挚,文笔流畅”的作文。

她看着那个红色的“优”字,和那行同样是红色的批注,看了很久。

然后,她抬起,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了客厅里,那个正和汪主席、老陈谈笑风生的、我的妈妈。

她没有说话。

她只是用那根冰凉的手指,在那个红色的“优”字上,极其缓慢地、一圈一圈地,画着圈。

那动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像一个无声的、充满了嘲讽意味的问句。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开始发烫。我下意识地,想把那本作文簿合上。

就在我的手,即将触碰到作文本的时候,她突然开了。

她转回,把那双又大又黑的、像两不见底的古井一样的眼睛,重新聚焦在了我的脸上。

她问了一个让我瞬间如坠冰窟的问题:

“哎,我问你,” 她说,语气,是那种孩子气的、不带任何掩饰的、纯粹的好奇, “让你妈妈,也来我们学校,当一次家长。我们的老师,是不是……也会给我的作文本上,画一个这么大的圈啊?”

巨大的、被当众剥光了衣服的羞耻感,像一盆滚烫的、带着冰碴的冷水,从我的顶,浇了下来。我能感觉到,我脸上的血,在一瞬间全都褪得净净。

我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不是这样的”,想说那个“优”,是我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可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我内心处,有一个小小的、诚实的声音在告诉我,她说得,或许并没有错。

我只能低下,看着自己那双因为紧张而攥得紧紧的、指节发白的手。  她看到我这副样子,没有再追问。她只是撇了撇嘴,那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孩子气的、胜利的弧度。然后,她就重新坐回了自己的那个小板凳上,像一个打了胜仗的、高傲的王,再也没有看过我一眼。

客厅里,大们的谈话,还在继续。

我听到汪

主席,终于,像一个宣布最终议程的主持一样,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引了正题。

“老陈啊,”她说,语气里,充满了那种心安排好的随意,“程蕾要去省里学习一年的事,我上次在电话里,也跟你说过了。你看,我们程蕾一个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晨晨这个宝贝疙瘩。今天带孩子来,就是让他提前认认家门,以后啊,就要在你这里,叨扰一年了。”

没等一脸憨厚的老陈做出反应,妈妈就从她那个半旧的布兜里,拿出了一张纸,和一个信封,放在了桌上。

那张纸,是我们小学生用的那种作业本纸,上面,用她那手漂亮的、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行行的字。

我伸过,看到了那张纸上的内容。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给狠狠地捏住了。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张清单。上面,极其详细地,罗列着我的所有生活习惯和注意事项:

“一、晨晨早上七点起床,习惯喝一杯温水。”

“二、他不吃葱和香菜,炒菜时请不要放。”

“三、他有过敏鼻炎,家里不能有太多灰尘,被子要勤晒。”

“四、他格内向,如果和默默闹了矛盾,请不要先责骂他……”

……

清单的最后,是一行加粗的字:“每月生活费伍佰元整,将于每月一前,准时汇您的账户。”

巨大的、被连根拔起的恐慌,像一阵冰冷的水,瞬间就淹没了我的喉咙。我感觉自己像一只一直被抱在怀里的小动物,突然被不由分说地,塞进了一个陌生的、冰冷的笼子里。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猛地抬起,冲到了妈妈的身边,紧紧地抓住了她那只手。

“妈,”我带着哭腔,声音颤抖地问,“你是不是……是不是病得很重?”  在我当时那小小的、充满了恐惧的世界里,只有最严重的、治不好的病,才需要一个去那么远的地方,学习那么久。我想起了她在体检时的反常,想起了她在镜子前按压小腹的样子,想起了她最近总是喝不完半碗饭的、苍白的脸。  “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我把脸,埋在她那件带着一淡淡机油味的、粗糙的旧毛衣上,放声大哭,“我要跟你在一起!你要是病了,我照顾你!我不要别照顾我!一年……一年太长了……”

我的眼泪很快就浸湿了她胸前那片布料。我能感觉到,我的哭声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让她那具总是挺得笔直的、坚硬的身体,在那一

瞬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房间里,因为我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而陷了一片死寂。老陈变得更加手足无措,那个叫默默的小孩,也吓得往她爸爸身后缩了缩。只有汪主席,还保持着那种职业化的笑容,想开说些什么来圆场。但妈妈比她更快。  我感觉到,她那只被我紧紧抓着的手,反过来用一种近乎于痉挛的力道握住了我的手。然后,她另一只手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落在了我的顶上轻轻地抚摸着。

那是我记事以来,她第一次在外面前做出如此亲昵的动作。

她没有推开我。她只是把下,轻轻地,抵在我那颗毛茸茸的、埋在她怀里的顶上。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我能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小小的、湿润的东西,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我的发上。

过了很久很久。

她才缓缓地,用一种极其沙哑的、仿佛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里传来的声音,对那个一脸憨厚的老陈说:

“陈大哥,你……你先带默默,出去转转吧。我……我跟孩子,再说几句话。”

汪主席立刻心领神会地站起来,拉着还在发愣的老陈和默默,走出了房间,还体贴地,为我们关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妈妈两个,和那片巨大的、令窒息的沉默。

她没有再流泪。她只是抱着我,像在抱着一件冰冷的、正在慢慢失去温度的东西。她的手,在我那因为哭泣而汗湿的背上,一下一下地,轻轻地拍着,就像我小时候,哄我睡觉时一样。

然后,我听到她,在我耳边,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了所有力气的、虚脱般的声音,说:

“晨晨,别瞎想。妈妈身体好着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熟悉的、纠正我写错字时那种不容置疑的、淡淡的斥责意味。

“就是去读个书。单位里,别想去,还没这个机会呢。”

她顿了顿,把我那颗毛茸茸的、埋在她怀里的,往外推了推,强迫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圈通红,但眼神,却像两不见底的、冰冷的古井。

“你都这么大了,是个男子汉了。不能再像个鼻涕虫一样,天天黏着妈妈。”

“听话。就一年。你好好上学,妈妈也好好学习。咱们比一比,看谁厉害,好不好?”

那一刻,我所有的眼泪,都像被一无形的、巨大的寒流,给瞬间冻住了。  我从她怀里,抬起,看着她那张布满

了泪痕的、陌生的、坚硬的脸。我忽然明白了,她今天,不是在和我商量。

她是在通知我。

她是用她那一生中,唯一一次的、短暂的温柔和眼泪,来执行一场不容置疑的、早已决定好了的、漫长的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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