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最新网址:http://www.ltxs520.info,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
当前位置:龙腾小说 > 辣文肉文 > 我的妈妈是税务员 > 我的妈妈是税务员(4)

我的妈妈是税务员(4)(1 / 2)www.ltxsdz.com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
好书推荐: 妖精王后桂妮薇儿の堕落 已经结婚的妻子突然打扮成魔法少女的模样喊着要拯救世界.. 美貌炮灰总被爆炒 鸡精痴女在古代 分化 寒灯 为奴成长记-做m的那些经历 穿越剑来陈平安 见习女仆特别班 淑女的教育

【我的妈妈是税务员】(4)

作者:托尔斯泰森

(16)

我们家那块蜂花牌的檀香皂终于还是用完了。发布页Ltxsdz…℃〇M发^.^新^ Ltxsdz.€ǒm.^地^.^址 wWwLtXSFb…℃〇M

那块褐色的、刻着两朵模糊兰花图案的皂块,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躺在卫生间那个白色的搪瓷皂盒里。它陪着我们度过了很多年,从一块棱角分明的新皂,被岁月和妈妈那双勤快的手慢慢地磨成了一片薄薄的、半透明的、像琥珀一样的月牙。到了最后,它薄得几乎拿不住了,妈妈便会把它小心翼翼地,贴在一块新开封的檀香皂上,让它们融为一体,继续为我们这个家,散发著那熟悉的、净的、带着一丝清苦药味的安稳气息。

可这一次,当那片最后的、薄如蝉翼的老皂在妈妈手里彻底化为一捧泡沫之后,被请进那个白色搪瓷皂盒里的却不再是它的同类。

那是一块我从未见过的、红色的、形状像一颗鹅卵石一样圆润的香皂。它没有被任何纸张包裹,只是静静地躺在一个透明的塑料壳里。透过那层塑料壳,我甚至能看到香皂的内部,还嵌着几片细小的、枯的玫瑰花瓣。

它一来,我们家那熟悉的、清苦的味道就彻底地被驱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高级、更浓郁、也更具侵略的、属于的玫瑰香味。那香味,不像檀香皂那样,只是安静地守在卫生间的一角。它像一个不请自来的、穿着漂亮连衣裙的客,会霸道地占据我们家每一个角落——它会附着在妈妈刚洗过的毛巾上,会钻进我刚换上的净衣服里,甚至会混进厨房里饭菜的热气中。

我有些不习惯。我甚至觉得连妈妈自己都有些不习惯。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洗完手后会下意识地把湿漉漉的手凑到鼻子前闻一下。她只是用那块新的、滑腻的、散发著浓郁香气的玫瑰皂,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地搓洗着她的手。那架势不像在清洁,更像是在用一种新的、更强烈的气味,去覆盖掉另一种沾染在她手上,只有她自己才能闻得到的、旧的气味。

而我们县城里所有的电视机,在那年春天也好像都换上了一种新的味道。  那部叫《还珠格格》的电视剧,像一场持久不散的、甜腻的龙卷风席卷了我们这个小县城。不管我走到哪儿,都能听到那几个熟悉的声音。理发店里那个穿着跨栏背心的胖师傅,会一边给客刮着脸,一边跟着电视里那个叫小燕子的、咋咋呼呼的一起傻笑。南货店里,老板娘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为电视里那个总是哭哭啼啼的、叫紫薇的,唉声叹气。

件事之后,我们家的子过得异常的平静。妈妈不再去单位加班了,她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早。她也不再研究那些复杂的菜谱,我们家的饭桌,又恢复了往的清汤寡水。她只是开始陪着我一起看电视。

她会搬一张小板凳,坐在我的旁边。她不像我,看得那么投,会跟着里面的节,一会儿紧张,一会儿又大笑。她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手里拿着一件永远也织不完的、灰色的毛衣。两根竹制的毛衣针,在她手里,上下翻飞,发出“嗒、嗒、嗒”的、极有规律的轻响。

她的眼睛是看着电视的。但我觉得,她的目光又好像穿透了那层闪着雪花点的、小小的屏幕,落在了某个更遥远、更让她费神的地方。

那天晚上,电视里正好演到,那个叫紫薇的格格,被一个凶恶的皇后娘娘,关进了小黑屋里,用很长的针扎她的手指。紫薇哭得撕心裂肺,一旁的容嬷嬷却露出了狰狞的、得意的笑容。

我看得又害怕又生气,忍不住攥着拳,骂了那个容嬷嬷一句:“这个老巫婆,真坏!”

妈妈那双正在飞快舞动的、织着毛衣的手,在那一瞬间,停顿了一下。  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电视。她只是低着,看着自己手里那根细细的、在灯光下闪着寒光的毛衣针。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地,用一种很轻、很飘忽、像在说梦话一样的声音,对我,又像是对她自己说:

她用那根毛衣针的针尖,轻轻地,敲了敲桌子的边缘,“笃,笃”,发出了两声轻响。

“傻孩子,” 她说,声音很轻,也很平,像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电视里那些坏,都是假的。”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自嘲的弧度。  “……真要是恨一个,哪会让她知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里不带任何感

我当时没听懂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妈妈那天晚上,有些奇怪。她身上那新的、好闻的玫瑰香味,好像也变得和那根冰冷的毛衣针一样带着一丝丝的凉意。

我们家那台十四寸的彩电,屏幕上开始频繁地出现一些新的、我看不懂的广告。有一个广告,我印象很,是卖一种叫背背佳的东西的。电视里,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驼着背的小男孩,在穿上那个像铠甲一样的背心后,腰板瞬间就挺得笔直。广告的最后,总会有一个很有磁的男声,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身姿挺拔,才能拥有未来。”

妈妈似乎对这个广告很感兴趣。

有一天,她从单位下班回来,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走进厨房,而是从她那个半旧的布兜里,拿出了一套崭新的东西。那不是背背佳,而是一套包装得很美的文房四宝。里面有一方小巧的端砚,一锭带着松烟味的徽墨,还有几支大小不一的、崭新的毛笔。

“晨晨,”她一边把那些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在桌上,一边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语气对我说,“妈妈看你,最近写作业,老是趴在桌子上,背都快驼了。这样不好。”

她顿了顿,拿起一支崭新的、笔杆上还刻着字的毛笔,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回盒子里。

“以前,外公总说,”字如其“。他说,一个的字要是写得歪歪扭扭,那他的心,也是浮的,将来,沉不住气,办不了大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我,而是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那语气像是在回忆一件很遥远的往事,又像是在说服她自己。

从那天起,每个周末的下午,我们家的那张方桌,就不再是饭桌了,它成了一张临时的书案。妈妈会先把几张旧报纸,仔仔细细地铺在桌面上。报纸上,还印着一些早已过时的新闻,比如“我国第三艘无试验飞船发成功”,或者“某某明星被偷税漏税”。然后,她会把那方小小的砚台放在报纸的正中央。  她研墨的姿态很好看。她会先用一个小小的、白色的瓷勺,往砚台里滴上几滴清水。然后,她会拿起那锭黑得发亮的徽墨,用一种很平稳的、不紧不慢的力道,在砚台里,一圈一圈地慢慢地打着转。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那锭徽墨和粗糙的砚台之间,发出的一种“沙沙”的、极其细微的、催眠般的声响。一清苦的、混杂了松烟和药味的、好闻的墨香味,就随着那声响,一点一点地弥漫开来,盖过了家里那渐浓郁的玫瑰香气。

我喜欢这味道。它让我觉得,我们家又变回了以前那个虽然清贫,但很净、很安稳的家。我甚至天真地以为,只要我把字练好了,妈妈脸上的那种云,就会慢慢地散开。

那天下午,我正在练字,门被敲响了。

来的是工会的汪主席。

她提着一网兜我从未见过的、金黄色的进香蕉,敲开了我们家的门。她一进门,就亲热地拉着我妈妈的手,像对待自己的亲姐妹一样。

“程蕾啊,”她把香蕉放在桌上,脸上堆满了那种恰到好处的、既不显得谄媚、又充满了组织关怀的笑容,“我今天可是来

给你报喜的!”

她从她那个看起来就很贵的、鳄鱼皮的手提包里,拿出了一张红色的报名表。她说,县里文化馆和教育局要联合举办一场迎春杯书法大赛,她第一个就想到了我们家晨晨。

“这你可得感谢你们吕局长!”汪主席剥开一根香蕉,递给我,那双涂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显得又白又胖,“吕局长前几天,还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晨晨的字练得怎么样了。我说,那还用说?程蕾亲自教出来的,肯定差不了!吕局长听了,高兴得不得了。他说,这次比赛的评委,文化馆的李馆长,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了。他已经亲自打过招呼了,说我们税务局,今年就要出一个小书法家,给咱们系统,也给你这个当妈的,争光!”

她把“打过招呼了”这几个字,说得又响亮又随意,像在说一件“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我看到妈妈,在听到那句话时,那张原本还算平静的脸,瞬间就白了。她端着水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汪主席,”她低着,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杯水,声音很轻,“孩子还小,就是瞎练着玩的,上不了台面。我看,还是……”

“哎,你这叫什么话!”汪主席立刻打断了她,那语气瞬间就从刚才的亲切变得带上了一丝过来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点拨意味,“程蕾啊,你这个,就是这点不好,太死心眼了!什么叫上不了台面?领导说你上得了,你就上得了!”

她看了一眼正在假装认真看书的我,然后凑到我妈妈耳边,用一种只有她们俩才能听见的、极其神秘的语气,接着说。

我虽然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但我看到了。我看到汪主席在说话时,她的眼睛,一直瞟着我,嘴角,还带着一丝高莫测的笑容。而我妈妈的脸,则由白转为了红,又由红变回了更的、毫无血色的惨白。

汪主席直起身,又恢复了那种笑呵呵的表,像一个刚刚办完了一件天大好事的功臣,拍了拍妈妈的肩膀。

她把那张写着我的名字的、单薄的报名表,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圣旨,重重地拍在了我们家那张铺满了废报纸的、散发着墨香味的桌子上。

我看着那张报名表,心里五味杂陈。

我辛辛苦苦、一笔一划写出来的、那些黑色的、沉默的字,从一开始就和我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它只是为了给我这件普通的货物,贴上一张闪闪发光的价签,好让那个看不见的、名叫市一中的、昂贵的柜台,能名正言顺地接

收我。

汪主席走后,我们家那张铺满了废报纸的方桌,就成了一张没有硝烟的战场。

妈妈没有再问过我一句“想不想参加”的话。她只是默默地,把那张红色的报名表,用一块小小的磁铁,吸在了我们家那台雪花牌冰箱的门上。那张刺眼的红色,和冰箱那身斑驳的、泛黄的白色油漆,形成了一种很不协调、却又无法忽视的对照。

她对我练字的要求变得比以前严格了无数倍。

她不再只是握着我的手,教我笔顺和章法。她会搬一张小板凳,坐在我的对面,像一个最严苛的监工。我的手腕稍微抖了一下,她会立刻说:“重写”;我的一个撇捺,稍微顿挫得不够有力,她也会立刻说:“重写”。

我们家那叠原本可以用上一个月的毛边纸,开始以一种惊的速度消耗着。每天,我写完字后,厨房的垃圾桶里都会堆满一团团被我揉得皱的、沾满了黑色墨迹的废纸。那些废纸,像一具具小小的、在战场上牺牲了的、沉默的尸体。

有时候,我会写到很晚。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了,家属院里,别家的窗户里都传来了电视机里《新闻联播》开始时,那段熟悉的、激昂的音乐。而我们家,只有那盏十五瓦的、昏黄的台灯,和妈妈那一声声不带任何感的、“重写”。  我能感觉到,她不是在教我写字。

她是在用一种近乎于自虐的方式,训练我,也是在训练她自己。她好像觉得,只要我们足够努力,足够听话,就能把那个已经被“打好招呼”的、内定好的结果,变得……更像那么回事一点,更能让她自己,在面对那个结果时,感到一丝丝的心安理得。

而我们家那台金雀彩电,就在那段时间开始出一些奇怪的毛病。它的颜色变得很不稳定。有时候,新闻联播里,那个穿着蓝色西装的男主持的脸会突然变成绿色,像一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鬼。有时候,天气预报里,代表着晴天的、红色的太阳又会变成紫色,像一个熟透了的、巨大的茄子。

妈妈找了家属院里那个据说很懂电器的李叔叔来看过一次。李叔叔拆开后盖鼓捣了半天,最后摇着宣布,是里面的显像管老化了,没得修了,除非换个新的。

“就先这么看着吧,”妈妈对李叔叔说,语气很平淡,“反正,是红是绿,也碍不着看字幕。”

那之后,我们就开始看起了那个充满了奇怪颜色的、荒诞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绿色的脸,紫色的太阳,都成了一种见怪不怪的常。

比赛的结果,毫无

悬念。

颁奖典礼那天,是在县文化馆那个小小的、铺着红色地毯的礼堂里举行的。我穿着妈妈特意给我买的一身崭新的、有些扎的蓝色运动服,坐在第一排。  我甚至连自己的作品都没有在展览墙上找到。

当那个我不认识的文化馆领导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腔调,念到“小学组金奖,何晨”时,我感觉整个礼堂里所有的目光,都像一撮撮带着火星的、看不见的灰尘,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走上那个铺着红地毯的、高高的舞台,从那个领导手里接过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的获奖证书,和一个装着二百块钱奖金的、同样是红色的信封。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为我鼓掌的老师和同学。lтxSb` a @ gM`ail.c`〇m 获取地址我看到了曾文静,她也在鼓掌,只是脸上,带着一种我熟悉的、充满了困惑和茫然的表。我又看到了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脸上带着得体微笑的妈妈。

我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甚至是可耻的负罪感。

我当时并不完全明白这份负罪感从何而来。我只是觉得,自己像一个在庙会上,被大用几颗糖哄着,去偷拿了别摊位上一个漂亮风车的孩子。风车在我手里,转得越是鲜艳,越是好看,我心里就越是发慌。

(17)

立春那天,我们县城并没有立刻暖和起来。空气里那烧蜂窝煤的呛味道,只是被一阵不知从哪儿吹来的、带着河腥味的气给冲淡了一些。街角那个给炉子换底的白胡子老,敲打铁皮的声音倒是比冬天时清脆了许多,不再那么沉闷。我从学校回家的路上,看到电影院门那棵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上已经冒出了几个比米粒还小的、黄色的芽苞。

生活像我们家窗外那条常年流淌的、浑浊的护城河,表面上看起来每天都是一个样子,可底下那些看不见的淤泥和水,却在随着季节,悄悄地改变着位置。

舅舅是在立春后的第三天来的。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两手空空,而是提着一条用红绳拴着鳃的、硬邦邦的冻鲤鱼。地址WWw.01`BZ.c`c那鱼很大,尾拖在地上,像一把灰白色的、僵硬的蒲扇。他一进门,就把那条鱼往我们家那张掉了漆的方桌上一扔,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姐!晨晨!”他搓着被冻得通红的手,脸上带着一种在牌桌上赢了钱才有的、油光满面的兴奋,“看看!野生的!我昨天晚上跟去水库上下迷魂阵弄的!给你俩补补!”

下迷魂阵是我们这里的一种叫法,就是用很细密的渔网,趁着夜色偷偷地在水库里捕

鱼。我知道,那是犯法的,被抓住了要罚很多钱。

妈妈正在水池边,用冷水洗着一捆菠菜。她没有回,只是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那些碧绿的、还带着泥土的菠菜叶子,在她那双白皙得有些透明的手里,显得格外鲜艳。

“又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鬼混。”她说,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绪,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

“哎,姐,你这叫什么话!”舅舅一点也不生气,他从袋里掏出一包皱的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把剩下的半包,很自然地放在了桌上,“我跟水库管理所的老张,那是什么关系?铁哥们!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就能给咱家弄点荤腥。这不叫鬼混,这叫有路子。”

他说着,就凑到我跟前,用那只夹着烟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色污泥的手,使劲地揉了揉我的。“我们晨晨现在可是小书法家了!将来是要去市里念书,当大官的!舅舅现在多给你铺铺路,将来你可不能忘了舅舅!”

那条冻得像石一样的鲤鱼,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开始慢慢地融化了。一层白色的冰霜,从它灰色的鳞片上褪去,变成了一滩浑浊的、带着土腥味的水,顺着桌子的边缘,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地上。我们家那块本就已经有些翘起的地板革,就那么默默地把那些水,一点一点地吸了进去。

妈妈没有去擦那滩水。她只是把洗好的菠菜,整整齐齐地码在砧板上,然后拿起那把陶瓷刀,一刀一刀地,切着。那“笃、笃”的声音,又轻又密,像一只啄木鸟,在很有耐心地,啄着一棵早已被蛀空了的树。

那个周末,妈妈带我去了县里的邮电局。她说,要给乡下外公的一个远房亲戚,寄一封贺年的信。那个亲戚,我只在外公生病时见过一面,是个很沉默的、脸上布满了刻皱纹的老

邮电局里的不多,空气中有一很好闻的、邮票背胶和墨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给我们办业务的,是一个姓刘的阿姨,她认识我妈妈。她烫着一时髦的、小卷的卷发,说话的声音,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哎哟,是程蕾啊!”她看到我妈妈,立刻就笑了起来,那笑容,比窗外那点稀薄的阳光还要热,“好久没见你了,真是越来越神了!听说你们家晨晨,前阵子还得了个大奖?真了不起!你可真会教孩子!”

妈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刘姐,你别听外面的瞎说,就是孩子自己瞎练着玩的。”

“这哪儿是瞎说啊!”刘姐一边麻利地盖着邮戳,一边把声音压得像

说悄悄话一样,“现在这年,有门手艺比什么都强!你看我们家那个丫,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那个什么流星花园,学家把发染得黄不拉几的,气得我呀,差点没拿剪刀给她剪了!还是你们家晨晨,文静,省心。”

她把那封已经盖好邮戳的信,扔进一个绿色的帆布邮袋里,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凑得更近了些。

“哎,对了,程蕾,我问你个事儿,”她那双画着眼线的眼睛,在我们俩身上扫来扫去,“你们家属院,是不是要拆了?”

妈妈愣了一下,握着钢笔的手停在半空中。“拆?没听说啊。”

“那还能有假?”刘姐的语气里,充满了那种小道消息传播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二姑家的外甥,就在县建委上班。他说,县里早就规划好了,你们那几栋老红楼,连带着后面那片棚户区,都要推平了,盖商品房!听说,开发商就是那个丰泰集团的林老板,阔气得很!到时候啊,你们这些原住户,要么拿钱,要么换新楼。啧啧,你这可是要发一笔横财了!”

我看到妈妈那只握着钢笔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邮局那扇蒙着灰尘的、大大的玻璃窗。窗外,一辆运送煤气罐的、旧的三车,“叮叮当当”地驶了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转回,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礼貌的、看不出绽的微笑。“那敢好,”她说,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别的事,“真要是有那么一天,我还真得好好谢谢刘姐你,今天提前给我报喜了。”

走出邮电局的时候,外面那阵冷的风,吹在脸上像被小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把我那顶歪了的、带着两个毛线球的帽子扶正了。她的手指冰冷得像一截刚从井里捞上来的铁。

回到家,屋子里比外面还要冷。那条被舅舅扔在桌上的鲤鱼,已经完全化冻了,软塌塌地躺在那滩水里,两只浑浊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们家那盏昏黄的、蒙了一层油污的吊扇。

妈妈看着那条鱼,又看了看地上那滩已经渗进地板革缝隙里的、脏兮兮的水渍,眉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她没有说话,也没有抱怨。她只是挽起袖子,把那条鱼拿起来,走进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刮鳞片和开膛肚的声音。那声音,混杂在水龙“哗哗”的流水声里,显得沉闷而又利落。

我能感觉到,刘姐那番话,像一颗小小的、带着泥沙的石子,掉进了妈妈那潭看似平静的心湖里。它没有激起什么巨大的

花,却让那原本就已经很浑浊的湖水,变得更加看不清底了。

那个星期三的傍晚,妈妈从单位回来,脸上带着一种我熟悉的、压抑着的疲惫。她一进门,没有像往常一样先走进厨房,而是把她那个布兜,放在了饭桌上,然后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出神。

“妈,今天怎么这么晚?”我一边写作业,一边问。

“嗯,”她背对着我,声音从水龙“哗哗”的流水声里传来,显得有些模糊,“临时开了个会。”

她淘好米,把电饭锅的按钮按下去,那盏红色的指示灯亮了起来。然后,她才转过身,靠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我。

“明天晚上,你跟我出去吃顿饭。”她说,语气很平静。

我抬起,看到她脸上有一种我熟悉的、压抑着的疲惫。

“市里教育局的领导来了,”她没有解释她是怎么知道的,也没有提任何的名字,只是陈述着一个事实,“饭局安排在新世纪酒店。”

第二天下午,妈妈很早就从单位回来了。她没有做饭,而是进行了一场漫长的、近乎于仪式的准备。她先是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洗了一个很久的澡。然后,她拿出了一件我从未见过的、崭新的衣服。那是一件黑色的、样式很简单的羊绒连衣裙,领和袖,都镶着一圈细细的、白色的蕾丝。

她站在那面小小的穿衣镜前,给自己化了妆。她甚至还用那种需要用火柴烤一下才能用的、黑色的眉笔,仔仔细细地描画着自己的眉毛。镜子里那个,很漂亮也很陌生。那身色的衣服,让她显得比平时成熟、也憔悴了很多。  我们出门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妈妈没有骑那辆老旧的自行车,而是带着我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新世纪大酒店是我们县城里,唯一一家名字里带大字的饭店。它就坐落在县政府的斜对面,是一栋六层高的、外墙贴着白色瓷砖的小楼。楼顶上立着几个巨大的、红色的霓虹灯招牌,在傍晚那片青灰色的天幕下,一闪一闪的,像一只巨大的、正在呼吸的怪物的眼睛。

我们被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高个子的迎宾小姐,领进了一个名叫“牡丹厅”的包厢。

包厢很大,里面摆着一张巨大的、可以坐十几的圆形餐桌。桌子上铺着雪白的桌布,上面已经摆好了一套套崭新的、用塑料薄膜封装起来的餐具。

吕叔叔和他的客们,已经到了。

包厢里烟雾缭绕,一混杂了酒气、饭菜香和浓重烟味的热气扑面而来。吕叔

叔正靠在椅子上,手里夹着一支烟,和身边一个我不认识的、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谈笑风生。那个男看起来很斯文,不像个官员,倒像个大学老师。

看到我们进来,吕叔叔没有立刻站起来,只是笑着,对他身边的说:“说曹,曹就到。”然后,他才站起身,很自然地,朝我妈妈伸出手。

“程蕾,来了啊。”他的语气,既像是领导对下属,又像是老朋友之间的招呼。

妈妈伸出手,和他轻轻地握了一下,指尖刚一触碰到就立刻分开了。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吕叔叔的目光,转向了那个戴眼镜的男,“这位,是市教育局的陈处长,主管基础教育这一块。旁边这位,是市一中的高校长。”

那个被称为陈处长的男,也站了起来。他不像我想象中那样肥胖,反而有些清瘦,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很的皱纹。他主动向我妈妈伸出手,说:“程蕾同志,你好你好,经常听老吕提起你,说你是他们局里难得的笔杆子,今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他的话,听起来很客气,但那双镜片后面的眼睛,却带着一种审视的、锐利的光。

妈妈的身体,在那道目光的注视下,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但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脸上,挤出了一个礼貌而又谦卑的笑容,微微地躬了躬身子。“陈处长您过奖了,我就是做点分内的工作。”

“坐,坐,”吕叔叔指了指他身边的两个空位,“程蕾,你带着晨晨,就坐这儿。”

我被安排着,坐在了妈妈和吕叔叔的中间。

那顿饭,吃得异常的热闹,也异常的漫长。桌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我从未见过的、装在漂亮盘子里的菜。有一道菜,是用一只完整的、被烤得油光锃亮的甲鱼,趴在一个巨大的白瓷盘子里,周围还围着一圈小小的、像鹌鹑蛋一样的、白色的蛋。吕叔叔亲自用公筷,夹了一块最肥厚的甲鱼裙边,放进我妈妈的碗里。

“程蕾啊,”他说,语气里,充满了关怀,“你就是太瘦了。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来,多吃点这个,大补。”

妈妈低着,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吕局长”,然后,就用筷子把那块滑腻腻的、看起来有些恶心的甲鱼裙边拨到了碗的一角,再也没有碰过。

饭桌上,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我展开。那些我不认识的叔叔们,番地,用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充满了赞许的语气,夸奖着我的书法,夸奖着我的学习成绩。那个斯文的高校长,笑呵呵地说,像我这样

的好学生,市一中的大门,随时都为我敞开。

我像一个被摆在展台上的、漂亮的商品,被他们从各个角度,反复地欣赏估价,然后贴上一张张闪闪发光的、写着前途无量的价签。

我全程都只是低着默默地吃着自己碗里的白米饭。我能感觉到,妈妈那只放在桌子底下的手,一直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她的手心,全是冰冷的、湿的汗。

饭局的下半场,开始喝酒。那个县教育局的张科长,提议说,为了庆祝我们晨晨同学的前程似锦,大家一定要好好地敬程蕾同志一杯。

于是,所有都端起了酒杯。妈妈的脸,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不会喝酒……”她试图推辞。

“哎,程蕾同志,”那个市教育局的陈处长,放下了筷子,脸上的笑容不变,但语气却变得有些严肃,“今天在座的,没有外。这杯酒,不是官场上的应酬,是几个长辈,为孩子的未来,喝一杯。你要是不喝,那可就太见外了。”  他的话,说得不重,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把妈妈所有推辞的路,都给堵死了。

妈妈的嘴唇微微地颤抖着。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坐在她身边的吕叔叔,那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吕叔叔却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他只是笑着端起自己的酒杯,对妈妈说:“程蕾啊,陈处长难得来一次,你就少喝一点,意思一下嘛。最╜新↑网?址∷ wWw.ltx`sBǎ.M`e`”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已经没有了任何转圜的余地。

我看到妈妈,闭上了眼睛,地吸了一气。然后她端起面前那杯满满的、散发著辛辣气味的白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那晚她喝了很多酒。

饭局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夜了。吕叔叔说,光吃饭太单调,他已经安排好了下半场的活动,要带市里的领导们,去体验一下我们县城的桑拿。

我们一行,又分乘几辆车,去了那家名叫金色年华的洗浴中心。

那地方,比新世纪大酒店还要富丽堂皇。大厅里,铺着厚厚的、能陷进脚脖子的红色地毯,天花板上吊着一盏巨大的、像一串串水晶葡萄一样的吊灯。空气里,弥漫着一浓郁的、混杂了消毒水和某种高级香薰的、让有些晕目眩的味道。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脖子上挂着对讲机的、像是经理一样的,恭恭敬敬地把我们领到了二楼。

二楼的走廊光线很暗,墙壁上都用红色的、软软的皮革包裹着。经理在一个挂着男宾部牌子的门停下,又指了指

走廊的另一,对妈妈说:“士,您的更衣室在那边,会有专门的服务员引导您。”

妈妈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安。

“放心吧,”吕叔叔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来照顾晨晨,丢不了。”  然后,他就和其他几个男一起推开了那扇厚重的、镶着金色铜边的门。  我也被裹挟着走了进去。

那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完全属于成年男的、陌生的世界。

空气里充满了闷热的、湿的水蒸气,混杂着各种各样男的汗味和沐浴露的香味。到处都是光着身子的、白花花的、肥瘦不一的男。他们有的挺着巨大的啤酒肚,在淋浴下大声地唱着跑了调的歌;有的三三两两地,泡在那个冒着热气的、巨大的按摩池里高声地谈笑着。

我被一个穿着白色短裤的服务员领着换上了一套同样是白色的、又大又短的浴袍。然后就被带进了一间充满了浓密白雾的、名叫蒸房的小木屋里。

那屋子很小,也很热,像一个巨大的、正在加热的烤箱。吕叔叔和他的朋友们,都赤着上身,只在腰间围着一条白色的浴巾,歪歪斜斜地靠在滚烫的木板上。他们的皮肤,都被蒸得通红,身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被安排着坐在了离门最近的一个角落里。那里的温度稍微低一些。

他们没有再聊我的事,而是开始聊一些我听不懂的、关于事调动和项目招标的话题。地址發郵箱LīxSBǎ@GMAIL.cOM我像一只不小心闯进了巨国的、小小的蚂蚁,缩在那个滚烫的角落里,听着他们那些充满了暗语和黑话的、高莫测的谈,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被这屋子里闷热的空气和那些我无法理解的语言给融化掉。

就在我快要昏昏欲睡的时候,那个市教育局的陈处长突然话锋一转,用胳膊肘捣了捣身旁的吕叔叔,脸上带着一种男都懂的、暧昧的笑容。

“我说,老吕,”他说,声音,因为喝了酒和被热气蒸着而显得有些含糊不清,“你今天带来的那个程蕾……不简单啊。我刚才敬她酒的时候,你没看见,那小眼神,跟那小眼神,跟刀子似的,刮得我脸上生疼。这种子烈,不好驾驭吧?”

我那颗昏昏沉沉的脑袋,在那一瞬间猛地清醒了过来。我竖起了耳朵,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桑拿房里很闷,木板烫得皮肤发疼,空气里弥漫着一被烤的松木混合着汗的、奇特的味道。吕叔叔靠在滚烫的木墙上,闭着眼睛,像是在享受着高温带来的的晕眩感。他脸上挂着一层薄

薄的汗珠,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油腻腻的光。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带着笑意的嗯声,那声音拖得很长,充满了某种回味无穷的意味。

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睁开眼睛,那双总是显得很温和的眼睛里,此刻却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像是酒足饭饱后的、慵懒的满足感。

“老陈,你看还是准的,”他慢悠悠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这就像吃鱼。清蒸的鱼,吃的是那个鲜味儿,但总觉得寡淡。还是得吃这种带刺的野生江鱼,虽然不一定多,但你把那根最硬的主刺给抽出来的时候,那滋味……啧啧,不一样。”

他这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却让这间狭小而闷热的木屋里,响起了一阵意味长的、男们都懂的、低低的哄笑声。

那个市教育局的陈处长,用他那肥厚的手掌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肚子,笑得最大声。他看了一眼角落里那个满脸通红、不知所措的我,然后转回,用一种更加肆无忌惮的、带着酒气的粗俗腔调说:

“老吕你这比喻,辟!不过我可跟你说,这种,就是一盘菜,看着好看,闻着香,尝一,扎嘴!也就你吕局长有这个耐心,肯花功夫去挑刺。要换了我,直接一筷子,夹散了算逑!什么清高不清高,关了灯,拉到床上,还不都一个样?我就不信,她还能给你念出首唐诗来?”

他的话像一瓢滚烫的、混杂着油污的泔水,劈盖脸地泼了过来。我感觉我脸上那层薄薄的皮肤,都被烫得生疼。

我下意识地抬去看吕叔叔。

我以为他会生气,或者至少会出言制止。

可他没有。

他只是笑了笑,摇了摇,那动作像一个宽宏大量的学者,在纠正一个学生粗浅而又错误的观点。

“老陈,你这就把事看简单了。”他拿起旁边一条湿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然后,用一种近乎于讲课的、充满了智力优越感的语气,不紧不慢地接着说:

“你说的,是最低级的玩法,那是纯粹的发泄,没意思。对付这种,乐趣不在于把她夹散,而在于”品“。你得懂她心里那点九曲十八弯。她骨子里,比谁都傲,觉得全天下的男都配不上她。可她又不得不低。所以啊,你不能让她觉得是她在求你,更不能让她觉得是你在强迫她。”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慢慢地摇了摇。

“你要让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是一场等价

。她用她最宝贵的东西,换她儿子一个光明的前途。你把这个前途给她画得越大,越光明,她就觉得自己的牺牲越值得,心里那点负罪感,就越少。”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我看不懂的、近乎于残忍的微笑。

“最妙的地方,就在这儿。她越是说服自己这是一场易,她就越要敬业。她会比任何一个外面的,都更卖力地,去伺候你,迎合你。因为她觉得,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她付出的价格。她在床上越是放,心里就越觉得自己伟大。她会一边在你身下呻吟,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看,为了我儿子,我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你看着一个平里连跟你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是恩赐的、清高得像仙一样的,在你面前,褪下所有伪装,用她最看不起的方式,去努力地取悦你……那种感觉,老陈,比单纯的男欢,要刺激一百倍。”

他说完,又闭上了眼睛,靠在墙上,不再说话了。那神态,像一个刚刚享用完一场饕餮盛宴的、心满意足的美食家。

整个桑拿房里,一片死寂。只有墙角那个烧得通红的电炉,在发出“滋滋”的、细微的声响,像一条被烤得快要死的、小小的蛇。

我坐在那个滚烫的角落里,一动不动。我感觉自己像一个不小心,听到了魔鬼布道的、迷路的孩子。那些话,像一根根烧红了的、带着倒刺的铁丝,钻进了我的耳朵里,在我的脑子里搅成了一团血模糊的、滚烫的烂泥。

我忽然明白了。

他们不是不怕我听到。

他们是根本就没把我当成一个能听懂话的

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就跟这间桑拿房里,那个用来计时的、不断漏着沙子的沙漏,或者墙角那块被烤得滚烫的、只会发热的石一样。我只是一个物件,一个场景里无足轻重的摆设。

或许,在吕叔叔看来,我的存在,非但不是一种威胁,反而是一种更高明的炫耀。就像一个猎,在向他的朋友们展示一张完整的、毫无瑕疵的虎皮时,还会特意把那只被他一并捕获的、惊魂未定的小老虎,也放在旁边。

你看,不仅母的被我降服了,连这只小的,也只能乖乖地趴在这里,看着我,听着我,连一声呜咽都不敢有。

那种被彻底无视、被当成一件没有知觉的家具的羞辱感,比他们话语里那些肮脏的内容本身,更像一把冰冷的、生了锈的锥子,狠狠地扎进了我的骨里。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桑拿房的。

我只记

得,当我换好衣服,被那个服务员领着重新回到二楼那个灯光昏暗的休息大厅时,我看到了妈妈。

她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来时那身黑色的连衣裙。她没有坐在那些宽大的、舒服的真皮沙发上。她只是一个,靠在走廊尽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用额抵着冰冷的玻璃,像是在用那份凉意来缓解酒后的痛。

她听到了我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身来。

她的脸,因为喝了太多酒,也因为刚从桑拿房里出来,而泛着一种不正常的、湿的红晕。她的眼神是涣散的,像两潭被搅浑了的、不见底的水,努力了很久,才把我的样子,聚焦在里面。

她看着我,脸上很努力地扯出了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属于醉酒之的、迟钝的、没有力气的微笑。那笑容没有抵达她的眼睛,只是像一层薄薄的面具,挂在她那张红的、疲惫的脸上。

“晨晨,”她开了,声音很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气,“等……等急了吧?走,妈妈带你回家。”

吕叔叔的车,就停在金色年华门那片灯火通明的停车场里。那是一辆黑色的、四个圈圈的奥迪,车身被洗得锃亮,像一沉默的、蛰伏在夜色里的黑色巨兽。

回去的路上,吕叔叔亲自开着车。车里没有开灯,只有仪表盘上那些绿色的、红色的指示灯,在黑暗中,散发著一层幽幽的、鬼火般的光。吕叔叔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打开了车里的音响。一阵舒缓的、我叫不出名字的钢琴曲,像一条冰冷的、滑腻的蛇,悄无声息地缠绕在我们三个之间。

妈妈一句话也没说。她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似乎是睡着了。她的呼吸,很沉,带着一温热的酒气,均匀地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凝结成一小片白色的、模糊的雾。那些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路灯光影,就透过那片小小的、由她的呼吸制造出来的雾,一明一暗地,打在她那张毫无防备的、苍白的侧脸上。  我坐在后排,我能闻到车里那混杂了高级皮革、淡淡的古龙水,和妈妈身上那洗过澡后,残留的、陌生的沐浴露的味道。那气息,像一层看不见的、冰冷的薄膜,把我们三个裹在了一个密不透风的、令窒息的茧里。

车子很快就开到了我们家属院的楼下。

吕叔叔把车稳稳地停在院子里那棵被砍掉了的香樟树的树桩旁,熄了火。车里的钢琴声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静得,我能听到妈妈那沉重的、带着酒意的呼吸声。

“到了。”

吕叔叔说,他没有回,只是看着前方,那栋在夜色中显得像一具巨大骨架一样的、黑漆漆的红砖楼。

他伸出手,轻轻地推了推副驾驶座上的妈妈。

“程蕾,醒醒,到家了。”

妈妈的身体,像一只受惊的猫,猛地颤抖了一下。她睁开眼睛,眼神里充满了刚从梦中惊醒的、茫然的恐惧。她看着窗外那栋熟悉的、旧的红砖楼,过了很久才像是找回了自己的魂魄。

“……哦。”她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掉在了雪地上。

她推开车门,想要下车,脚下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吕叔叔立刻也下了车,绕到另一边,扶住了她。

“你看你,喝成这个样子。”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责备,却又充满了不容拒绝的体贴,“我送你们上去吧。”

“不……不用了,”妈妈挣扎着,想从他的手臂里挣脱出来,可她浑身绵软,没有一丝力气,“晨晨,扶着妈妈。”

我赶紧下车,从另一边架住了她的胳膊。我能感觉到,她的整个身体都像一袋没有骨的、沉甸甸的米,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

我们三个,就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站在那辆黑色的奥迪车旁。

吕叔叔没有松手。发布?╒地★址╗页w\wW.4v4v4v.us他只是看着我妈妈,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温和的、不容置疑的笑容。

“程蕾啊,”他说,语气像是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公事,“明天上午,局里临时要开个党组会,研究一下省里最新的税改神。你晚上,把相关的材料,再熟悉一下,明天会上,我可能要让你做个简单的发言。”

我看到妈妈那张因为醉酒而红的脸,在那一瞬间血色褪得一二净。  “可是……吕局长,”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挣扎,舌都有些打结,“那些材料……都在……都在我办公室的柜子里锁着……”

“我知道。”吕叔叔笑了。那笑容在昏暗的路灯下,显得高莫测。“所以,你今晚,就别回去了。我送你去单位醒醒酒,正好,也把材料准备一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看我。仿佛我真的就是旁边一棵不会说话的、没有知觉的树。

车厢里,陷了一阵比死亡还要漫长的、令窒息的沉默。

我看到妈妈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慢慢地攥成了一个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

她那张因为醉酒而红的脸,在那一瞬间,血色褪得一二净。她猛地抬起,那双因为酒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眼睛,第一次

直直地看向了吕叔叔。

“不行。”

她说,声音不大,却像一块冰,掉在了烧红的铁板上,发出“呲”的一声轻响。

吕叔叔脸上的笑容,微微地凝固了一下。他大概没想到,在这种况下,她还会拒绝。

“吕局长,”妈妈的舌还有些打结,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晰,“今天谢谢您的招待。晨晨……明天还要上学,我必须带他回家。”

她说“必须”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一个母亲的、最后的固执。

她没有再给吕叔叔说话的机会。她推开车门,踉跄着下了车,然后绕到另一边,拉开我这边的车门,把我从车里拽了出来。那动作快得像是在逃离一场即将吞没她的火灾。

“吕局长,您慢走。”她背对着那辆黑色的奥迪,也不回地说了一句。然后,就拉着我的手,几乎是拖着我,快步地,朝着我们那栋黑漆漆的红砖楼的楼道走去。

我能感觉到,身后那两道雪亮的车灯,像两只巨大的、沉默的眼睛,一直盯着我们,直到我们走进那片更的、楼道里的黑暗中。

上了楼,妈妈用那只还在微微发抖的手,摸索了很久,才把钥匙进锁孔。  “咔哒”一声,门开了。屋子里,一冰冷的、带着灰尘味的空气,迎面扑来。

她没有开灯。她只是把我推进屋里,然后,自己靠在门后,大地,喘着气。那喘息声在寂静的黑暗中,像一台旧的、漏气的鼓风机,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剧烈的疲惫。

过了很久,她才直起身,走到我的床边。

“晨晨,”她蹲下身子,帮我脱掉鞋子,盖好被子,那动作笨拙而又急切,“早点睡,明天……妈妈给你煮荷包蛋。”

我躺在床上,假装闭上了眼睛。我能闻到,她身上那浓重的、尚未散尽的酒气,和我从未在她身上闻到过的、那家高档酒店里特有的、混杂了烟和饭菜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她帮我掖好被角,就站起身,走出了那道隔开我们两个世界的、半旧的印花布帘子。

我听到她在客厅里,摸黑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那“咕咚、咕咚”的、大吞咽的声音,像是在吞咽着什么滚烫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然后是一阵死寂。

我躺在黑暗中,却一点睡意也没有。我的心脏,还在“怦怦”地跳着,像一只刚刚躲过了猎鹰追捕的、惊魂未定的小兔子。刚才在车里那场无声的对峙,

楼下那两道雪亮得像探照灯一样的车灯,都像一场刚刚结束的、惊险的噩梦。  可现在,我安全了。我们都安全了。

我听着帘子外面,那熟悉的、属于我们家的寂静。我能分辨出墙上那只老座钟停止摆动后留下的沉默,能分辨出厨房里那只旧冰箱偶尔发出的、像老咳嗽一样的“咯咯”声。这些在平里让我感到厌烦的、象征着贫穷和陈旧的声音,在这一刻,却像最动听的催眠曲,一下一下地,抚慰着我那根绷紧了一整晚的神经。

我甚至感到了一丝庆幸,和一种孩子气的、小小的骄傲。

我觉得,妈妈胜利了。

我悄悄地把眼睛睁开一道缝。

我看到,她就那么穿着那身黑色的连衣裙,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影子一样,静静地坐在那张掉了漆的方桌旁。她没有开灯,也没有动。窗外那一点点从邻居家窗户里透出来的、微弱的光,勾勒出她那个瘦削的、僵硬的侧影。

她像一座被遗忘在了时间里的、冰冷的雕像。lt#xsdz?com?com</strike>

看着她那个一动不动的背影,我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一点一点地放了下来。

我紧绷了一整晚的身体,终于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困意,像一阵温暖的、厚重的水,慢慢地将我淹没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我是被一种奇怪的“咔哒”声给吵醒的。

那声音,很轻,也很固执,像是楼上王阿姨家那只没关紧的水龙,在一下一下地滴着水。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子里依旧是一片漆黑。可那“咔哒”声,却异常的清晰。

我侧耳听了听,那声音不是从楼上传来的。

它来自我们家的客厅。

那是我们家那只老旧的石英钟,秒针在走动时发出的声音。

我心里猛地一沉。

我记得很清楚,那只钟早就因为没电,停在了七点一刻的位置,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响过了。

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掀开了那道印花布帘子。  客厅里空无一

妈妈不在那张方桌旁。她也不在她的那张床上。那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像今天早上我出门时一样,没有动过。

她不见了。

冰冷的、彻骨的寒意,瞬间就从我的脚底,窜上了我的顶。

我赤着脚跳下床。地板冰冷得像一块巨大的、冬里的铁板。

我冲到门,那扇木门,从里面

用心地反锁着。我把手贴在门板上,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点点属于妈妈的、从外面带回来的、冰冷的寒气。

她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她又是怎么出去的?

我像一只疯了的、没苍蝇一样,在屋子里到处寻找着。

我跑到厨房,窗户紧紧地关着。我又跑到阳台,那扇通往外面的小窗,也从里面牢牢地着。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 本站必读
新书推荐: 反差妈妈沦为巨根儿子的肉便器 离轨 美艳校长妈妈-o.0 空姐母女花的出卖交易 冒充嫂子被哥哥操哭 我的穿越系统 我深爱的妻子怎么会成为外卖APP的金牌商家 后宫催眠日记 不是有可爱虎牙的美少女都是吸血鬼 射雕2.5部曲:重生之泡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