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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海残花录,修整版】(1)

作者:梦中梦789

2025/07/19发表于: 001

是否首发:是

字数:32,857 字

大清咸丰九年,西历1859年

陶氏洋行的陶掌柜招来张买办,赵账房,和通事我,说起朝廷委托本洋行以民间名义,派出洋为朝廷采购一批军火。发^.^新/^.^地^.^址 \wWwLt*XSFb…℃〇M}>ht\tp://www?ltxsdz?com.com<t>

陶掌柜代道:“朝廷已经通过来华的美国洋商史密斯先生联系好了,美国南方有因棉花贸易欠债,急需填补亏空,而愿意私下卖批库存枪械给朝廷。当前朝廷与英法战事正酣,上海租界受英法严密监视,西洋各国对华出售军火皆谨慎异常,唯恐得罪了英法两强。朝廷为确保易隐秘,特命洋行以民间名义,假借采购烟、木材为掩,派出洋提货。传朝廷旨意:此次军火采购事关重大,务必器械良,账目准确,但也需速去速回,官军急用。”

陶掌柜说完此事,也一副悲从中来的样子补充道:“现在时局之艰难有目共睹,实在难以言表,不但到处都有战事,西洋各国也如狼似虎。你等自当努力办事,为朝廷尽绵薄之力。”

说完又介绍一个刘把总与我们认识,说这刘把总出身行伍,因曾与洋商打过道,熟悉洋枪而颇受器重,正好与我们做伴。然后付朝廷颇费功夫筹措来的采购款,朝廷已经通过在华洋商先预付了3000两白银给卖家,剩下7000两由张买

办携带,其中3000两为备用金,需待确认易达成后现场付,免得洋商拿钱后不肯货,若采购中没花完要归国回。

朝廷又额外赏了我等几个出洋办事的,共1200鹰洋作为旅费,其中有部分要做购后回程的船只运费。

我从洋行出来后心里想,这要求显然是自相矛盾,不可兼得,若以器械良为先,那就要每一把洋枪仔细检查,挨个都要试,若发现次品还需进行调换,如何能快。若以官军急用为先,则是放弃检查,提货便走,以后纵然发现里面有残次品,也只能认了。我自从在天津跟个传教士学了洋文以来,知洋商狡诈,倘若此番又被蒙骗,岂不误了朝廷大事。

出了洋行我请那刘把总和我到路边酒馆少饮几杯,他和我说起:“朝廷如今焦烂额,绿营和八旗都靠不住,只得要求各地督抚各自练兵,想挡住英法联军和江南发匪的势。各地多有寇也趁机起兵作,北方还有俄国屡屡出兵威胁,时局得不成样子,可朝廷还不

肯完全放弃,除了咱们这趟出洋买枪,还从香港、澳门、各通商岸,甚至西洋各国,公私两路都想办法去买些洋枪洋炮,总归是要撑一撑。”

刘把总喝了几杯烧酒后又说:“如今新练一批兵少说6个月,多则1年。兵部估计,从上海到美国西海岸,单程3,4个月,路上若无耽搁8个月可回,正好让新兵领了洋枪便可上阵。”

与刘把总别过,我走在上海街,租界里的洋楼灯火辉煌,洋行商贾依旧衣着光鲜,与各国洋商谈笑风生,码汽笛声不绝于耳,一派浮华气象。然而巷乞讨的难民衣衫褴褛,路边等待被整编的官军溃兵面容憔悴,街上的英法巡捕耀武扬威,无不诉说国势危殆。

我心中也颇感时局动,正行至半路,忽遇相熟的陈书吏。陈书吏邀请我到路边茶楼里喝杯茶,闲聊几句后,他屏退闲,低声对我说:“江海关道吴大托我转一封密信给你,让你当面拆阅,看后既焚。”我看他言辞闪烁,必是要等我看后有所表示他好回报。

这封密信是两江总督何大一个幕僚李某写的,内容是他看何大对绿营兵屡战屡败甚为不满,好像有意要编练一批新锐之兵,用1年时间进行训练,再装备以良洋枪,作为选锋之用,希望能扭转颓势。这位幕僚认为我作为通事,必然能判断洋枪优劣,若能在军火采购时对买办建议一二最好。况且现在朝廷财政吃紧,采购款需要多方筹集,十分不易。尤其备用金3000两,是何大怕钱不够,特意增加,要妥善利用,不必急于返回。最后说到:“望君尽心筹谋,以成何大之志。”

我看后于蜡烛上焚毁,正色向陈书吏表示:“想我一介商旅,竟受如此重托,自当效死,必竭尽全力。”陈书吏满意而去。

我回想信中内容,觉得颇为难办。看似重用,实则语句含糊。他以幕僚身份写信,所谓用1年时间训练的新锐之兵,是他自己一家之言,此事有没有都在两可之间。洋枪优劣更是含糊其辞,且未对我授予实权。若我对买办建议一二,他不听,我当如何?最后一句看似恳切,其实语带威胁。若何大之志不成,岂不是要怪我建议的洋枪不够良?

但信中有“不必急归”,可考虑多付3000两,买更好洋枪之意。与刘把总之言,似恰好有相符合之处。现在对绿营战力的失望,已经成为了朝野共识。何大受国家封疆守土之责,倘若有意编练新锐之兵,来收拾局面,完全可能。既然如此,我当全力助其成功。

想到这儿,我顿感此行凶险与责任,都不比往

昔。联想起别的洋行,听说也多有出洋员彼此不和,回来互相推诿、构陷,动辄污蔑别是汉的。我当早做打算,想我在洋行级别不高,但身处洋场十几年,出过几次洋。如今岁200多两白银,家中也有六百多两的积蓄,勉强算个体面家。我现在做的这个通事,上不得官场,又不为士所齿。我每与洋谈,都要笑脸相迎,邻里乡亲背地里,却常讥笑我是“假洋鬼子”。此次出洋,肩负朝廷重托,实则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可能身家命不保。

想到这里,我回家后取出50两白银,并修书一封,予妻子王氏,郑重嘱咐道:“此番远赴海外,我未必能归,你可自行改嫁,不必再等我。”王氏听后,虽有几声抱怨,但终究还是默默低,收拾起嫁妆。我们这场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平里未曾有过激烈争吵,但也算不上多么恩,不过是寻常夫妻,搭伙过子罢了,且成婚时间并不长。

我拿出300多两,随身带着。若买好洋枪的钱,有少许不足,我可用私财补上。

现在唯有尽事,以待天时。再花10两,雇了一个小厮六儿,在路上帮我背行李,并做些杂事。

其余钱财,并家中一切杂物,尽数给父母,向双亲拜别:“自古忠孝不可两全,我既决心忠于职守,难免孝道有亏,还望父母原谅孩儿。”

父亲肃然道:“国家危难,汝当全力为国尽忠,勿以家事为念!”母亲亦含泪颔首,勉励我尽心王事。家中兄弟自会照料,不必挂怀。

我等洋行的一行乘坐洋船离了上海,在广州停靠几,洋船船主说是要在这装满食品、饮水等物方可横渡大洋。我上岸闲逛时听说起何玉成先生刚刚辞官归乡,我年少时曾听说何先生在三元里组织乡民对抗洋兵,杀伤数十个洋,那时便心怀敬仰。

我立即前往拜访何先生,看到他果真豪气不减当年。虽已年逾花甲,须发半白,然目光依旧炯炯有神。论及洋务,先生喟然叹道:“三元里一役,吾等率乡民持刀矛弓弩,欲凭血勇驱逐英夷,奈何洋之船坚炮利,远非我等所能敌。自此余知,欲御外侮,必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余曾与林大(林则徐)通信,林大说他曾屡屡上书朝廷,说明西洋火器良远胜我朝,惜朝廷未予重用。”  何先生短叹一声,语带悲愤:“道光朝以来,陶澍诸公革盐务、理漕运、裁冗员、肃吏治,又命各地招募乡勇,打造鲁密铳,新铸大炮,欲效前朝平准格尔、张格尔之旧法,抗海上之洋夷。然西洋火器新月异,

我朝器械简陋,兵勇乏训,二十年奔波,徒耗光。今朝廷方知洋之枪炮良,欲购置器械,然纵有洋枪洋炮,若无忠勇智识之士练,亦不过废铁耳!”

何先生凝望窗外,仿佛当年广州之战的景象犹在眼前,继续说道:“欲得良才,非广开西学不可。科举旧制,唯四书五经为尊,士子囿于章句,鲜通格物之理。林大曾设译馆,译西书以窥洋技,惜阻力重重,难成大器。今之事,唯有除旧习,兼采西学,方有转机。然满朝公卿多斥西学为夷术,谈何容易!”  言毕,先生和我谈起如今国势,依旧忧心如焚,却无力回天,徒呼奈何。我走出何先生宅邸后,依旧心绪难平,想何先生一生抗夷护民,晚年却只能归隐田园,怎不令叹惋!

我们是西历1859年10月出发的,到达美国弗吉尼亚的诺福克港时,已经是西

历1860年1月,此时我们一行已经非常劳累。张买办有气无力地指示我:“尽快

按照洋商史密斯提供的地址,联系约定的当地军火商。看来我们需要休息半月才能坐船回国,要在这段时间尽快确保易顺利完成。”

我走在诺福克码上,看到木板道被海水浸得湿滑,空气中弥漫着鱼腥与松脂的味道。远处,船帆摇曳;黑在白监工的皮鞭下,扛着棉包与木桶走过。岸边挤满戴毡帽的白水手与商,目光冷漠地扫过我们这些陌生面孔。通过向当地打听,再核对史密斯洋商提供的地址,我找到了不远处的军火商亨克尔先生的住宅。敲开门后,我向他说明来意,递上了洋商史密斯和洋行的介绍信。  亨克尔先生是个40多岁的白,看起来目光贪婪,举止粗俗。他自称从汉诺威移民到此,是史密斯先生的主要合伙。这批洋枪,是他和史密斯及其他几个洋商合伙凑的。说罢,他先安排我们在附近旅店住下。这时,我才从与他的谈话中得知,现在美国南北各州都在暗中备战,势紧张,所以只能低调卖这批1000杆旧洋枪。

我临行前从同僚那听说,现在各地官府派从洋商那买枪,多是几十杆、几百杆一批地买,眼下这批洋枪运回去,能装备几个营的马,也不枉我们上美国来忙活这一场。

亨克尔拿出英制1839型滑膛枪1000支,每支7两,总共7000两,还附带5万发

子弹,说是便宜处理陈旧库存。我试几支,十次有一二回哑火,疑心不只枪有问题,便拆开几发子弹一看,火药受黏结,显然放了太久。亨克尔却轻描淡写地说:“子弹多,总

有些能用。”

经过五天测试对比,我发现若换购美制1841型线膛步枪1000杆,每支10两,

总需1万两白银,外加200两调配费,共计10200两。这种枪虽也是旧货,但质量远

胜,因尚未被美国官兵完全淘汰,存货不多,调配得当仍可凑齐千支。线膛枪能发新式米涅弹,程远、度高,远超滑膛枪。备用金3000两加上我私财200

两刚好够用,虽贵了3200两,且需多留美国几月,但如此才不负何大之托。  亨克尔却极不耐烦,说1839型是现货,可立刻易,1841型存货散,凑齐

千把得花1到2月。我见他毫无诚意,连子弹质量都如此低劣,便想取消易另寻卖家。张买办一听要延后两月,勃然大怒,骂我纸上谈兵不懂变通,连声道:“朝廷急着要个数,枪弹有几成能用就行,哪容你挑三拣四?期限已定,怎能为换枪更改!”

我以流利洋文与亨克尔涉,亨克尔初时轻蔑,待听我对洋枪结构颇有了解,方才收敛几分,皱眉道:“你这中国佬倒有些门道。你可知我棉花生意赔了多少?这批枪不赶紧卖出去,我怎向债主代?”

我又得知张买办和亨克尔先生串通作弊,亨克尔从总价7000两的这批步枪款里,拿出700两回扣给了张买办,又给了刘把总和赵账房每100两回扣,买通这

通融,亨克尔又想以100两回扣收买我,我一来不差这笔钱,二来更怕因枪不好被追责,坚辞不受。亨克尔对我此举很不以为然,只是冷冷说:“就算美军买枪也是常例如此,你莫不是嫌弃钱少?”

我趁张买办酒醉翻出他与洋商勾结吞钱的字据,抄写一份藏好。次他醒来后眼神冷,似有所觉,几次试探问我昨夜去了何处,我只推说出去散心,他便不再多言,只是看我的目光愈发不善。

尽管我和张买办、亨克尔有分歧,但出于尽忠职守,我还是尽力伪造了购买大宗烟和木材的文书报给美国海关,史密斯先生已经提前贿赂了美国海关员。最新发布地址www.&ltxsdz.xyz  我与张买办共事多年。面上虽和气,私下却常暗自较劲。他视我为书呆子,我嫌他不懂行,办事莽撞。想当初同在洋行共事,彼此也算知根知底,却从未真心。陶掌柜听我与张买办争吵,只冷笑:“你们斗得越凶,我越省心,朝廷的事,成不成与我何?”

货船装满军火,从弗吉尼亚起航那天,张买办突然翻脸,谎称奉朝廷密令命我留美核查账目,扣下我的官府

文牒,又命仆役阻我上船,只说“此奉命留守,账目核实后再回”,便将我独自留在码,行李与150鹰洋扔在我脚边,张买办从我身边经过时,眼中闪过一丝愧色。

我带来的小厮六儿也被张买办收买,六儿顺便将我行李中剩下的几十鹰洋旅费也拿走了,幸好我行李中的300两白银,从未与他说起,他在途中又因晕船时常休息不好,整瞌睡连连,因此没被他发现。

回想起来,登船前的几天我就感到有些不对劲。张买办与赵账房常在一处窃窃私语,见我走近便立刻停止谈。有一次,我路过下榻的旅店房间门,隐约听见刘把总低声说:“此啰嗦碍事,不如回程时找个借,就说海上失足,掉进海里。”赵账房则小声嘟囔:“我只管账目,别让我担这风险。”张买办稍作停顿,沉声道:“朝廷催得紧,哪有空管这么多,也只能如此。这事若办成了,我再分你们每一些银子,如何?”

船影渐远,我独自站在码,一方面感到前路迷茫,另一方面觉得这批枪运回国,不过是多添几堆废铁罢了。但转念一想,张买办的仆小顺子曾在船上对我说,张买办这次出洋前,在家中被宋县丞拜访,宋县丞留下一封信,张买办看后随手放在书桌上。小顺子偷瞄一眼,见上面写着:传朝廷兵部李主事的意思,因战事紧迫,这批军火官军急用,不可拖延时,自出发之起,限8个月以内必须返回货,如遇不便,可见机行事。

小顺子因张买办常扣他工钱,找我诉苦时我多会接济他几钱银子,因此与我好。到美国后,他私下又对我说起,经过德克萨斯时,张买办见此地兵卒正严加戒备,一问史密斯先生派来陪同的合伙得知,原来旁边的墨西哥正在内战,德州难免要有所防备。且现在德州土匪横行,常有阻断道路的况发生,加维斯顿港因附近海盗出没,也常有货船延误的况。张买办听后多次忧虑,若回程时遇到散兵游勇抢掠,导致德州道路断绝,那时又该如何?因此在美期间时常借酒消愁,忧虑归程恐有不顺,显得十分焦急。

想到这,我心中释怀。张买办虽不懂枪炮,行事莽撞,但他并非无能,也未必存心害我。他受朝廷急令所迫,须得赶紧回国差,而我收到的密信却有时间宽裕之意。<var>m?ltxsfb.com.com</var>眼下我手里握着他贪墨的证据,他若不把我留在这儿,回国后怕是难以自圆其说,说到底只是嫌我碍事而已。留下命和银元,终究是没赶尽杀绝,想来他也是势所,非本恶。我怕枪械不被追责,他怕延误期限被追责,都是上命差遣,身不由己。

刚才码喧嚣时,亨克尔与此行的船运商伊莱·卡特先生并肩验货,见我路过,亨克尔皱眉道:“这对武器买卖挑剔得很,幸得我使些手段,才做成这生意。”卡特先生闻言看了我一眼,并未说话。

这卡特先生是亨克尔介绍的船运承包商,他年过五十,发半白,但气色不错,身材健壮。见我们一行来自中国,穿着长相与众不同,颇感新奇,常来与我们闲聊。我与亨克尔多有涉和争执,又要认真研判枪械优劣和价格,并不如他般放松。亨克尔常对他说起我不肯接受好处,又经常提各种要求,言辞之间多有嘲讽。

卡特先生却私下赞许我:正直而忠诚。多次询问我对现在的武器了解多少,我都据实回答,在国内时为官府从洋商那少量买过几批英国和法国的老式燧发枪,从澳门为朝廷买过几门葡萄牙的大炮。

船走后,卡特先生见我仍呆立码,他低声问亨克尔:“他怎没上船?”亨克尔冷笑:“谁知那帮怎么回事。”

卡特似有所悟,转身问我是否还懂账目与茶叶香料生意。我回道:“我在洋行做过多年,账目洋文都熟,南洋、印度也去过几回,茶叶香料略知一二。”  他转身走了几步,低声自语了几句,又折回来与我攀谈,询问我是否愿意为他工作。他是佐治亚的士绅,在萨凡纳经营一处棉花园,并在码附近投资了几处产业,其中一家香料和茶叶店铺在萨凡纳需要打理。那家店主前段时间去炒棉花,正好有空缺。若经营得当,每月总收可达110美元左右,足以在此过上舒适的生活。如今我退路已断,即便现在回去,恐怕也难逃吴大的追责,只能先答应下来,权且容身。

与卡特谈时,我还了解到,美国主流饮品是咖啡,喝茶是从英国传来的奢侈习惯,与中国完全不同。他们喜欢在茶里加、砂糖、柠檬汁等。在南方,只有港的商和内陆的上层士喜喝茶、使用香料,普通和中产阶级更偏便宜的咖啡和烟。说起咖啡,我与洋往时也曾多次品尝,只觉得苦涩难以,见洋喜欢多放糖,便想何不直接喝糖水。

卡特提醒我一定要穿西装,剪掉辫子。美国南方排外严重,若以中国身份出现,必定麻烦不断。他眯眼打量我一番,说道:“你是中国北方,肤色较浅,沙色带点红,很像美洲土著与白混血,但长相又很不同。伪装成英国公司招募的土著雇员正合适,南方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不会究。平可用帽檐遮挡面部,常佩戴十字架在胸前,与谈前先赞美

上帝,这样他们便会觉得你是个正派,少生疑心。到了正式场合,我们会称你为梅蒂斯,你只需说自己有英国背景,不要多言其他。他们见你肤色浅,自然会默认你是土著与欧洲混血,不会追问。”

我非常感激卡特的建议。我曾在洋行工作,与英国公司打道较多,模仿他们的雇员对我来说并不难,随手弄个盖上萝卜章的雇员证明便可模糊身份。卡特还给了我一份他公司的身份证明文件,以便我办事更顺利。

为了让我的梅蒂斯伪装更加可信,卡特先生还请来一位曾在加拿大北境做过生意的朋友。这位朋友告诉我,梅蒂斯因混血在白眼中地位不高,确实会有少数来南方卖皮毛的,因此南方虽未见过,但略有耳闻。他叮嘱我务必保持低调,并教了我一些简单的法语常用语和祈祷词,以及几个皮毛贸易相关的词汇。梅蒂斯常英语和法语混用,我可在谈时穿使用,展示文化背景。他还教了我一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父亲是来自欧洲的猎,母亲是北方的部落民,我在英国公司了几年,负责跑腿收皮毛,现在南下谋生,不要多谈细节。他还送我一双鹿皮鞋和一把狩猎小刀,建议我放在住处,以显示确实来自加拿大北境。  完成假身份伪装的关键一步,是给我取一个合适的法语名字。老卡特先生的这位朋友为我取了假名:朗德·莫林,n rn。

他解释道:“朗德,在法语中意为荆棘丛、荒野,虽在法国中不太常见,但正好适合强调梅蒂斯在北境狩猎海狸等动物、获取珍贵皮毛的生活场景。莫林是法国较为常见的姓氏,词源是摩尔,意为异乡,正好暗合你并非白的身份。同时,莫林这个姓氏与英文中的沼泽地、荒野读音相近,也暗示了你需要模糊身份。我能帮的也就这些,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谨慎行事了。”

等做完这些准备,已耗时月余。老卡特先生这才安心地带我乘船离开诺福克,前往萨凡纳。初抵萨凡纳正值春分,港的风中夹杂着海水的咸腥味,还混有远处沼泽飘来的泥土腐臭。街上的木板路被春雨泡得发软,行走其上吱吱作响,鞋底粘满了湿泥。太阳一露面,空气便闷热如蒸笼,码们赤膊上阵,满身汗水地搬运棉包。我站在码边,风拂过脸颊,竟有些黏腻,仿佛海水和汗味凝结成了雾气。这里,扛着棉花包往来的黑,不停被鞭打的叫骂声,以及背枪骑马的白护院来回监视的景象,让我想起了曾在南洋见过的香料种植园,那里的英国和他们管理的印度隶,亦是这般关系。

老卡特先

生的宅邸坐落于萨凡纳郊外,距市区不远,是一座白墙双层楼房,四周环绕着百余黑劳作的棉花园。田野里,黑们正忙着翻土施肥,为下月的棉花播种做准备。通往主宅的是一条两侧植有橡木的平整大道。

老卡特先生走在前,引领我进他的宅邸。他与一位看似黑白混血的管家简短谈后,转身对我说:“你来得正是时候,我的家和几位主要手下都在,我正好为你一一引见。”

老卡特穿过楼内各个房间,逐一向我介绍他的家,语气中透着复杂的绪:卡特夫三十多岁,是续弦的英国下层白妻子,面容清瘦,整在家庭祈祷室的十字架前低诵《圣经》。她见我时仅略一点,便继续低读经,身边跟着一名黑发低

已故前妻所生的四个儿子——长子詹姆斯、次子霍华德、三子欧仁和四子查尔斯,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这几个兄弟常以打骂黑来彰显优越,高傲轻狂,喜好舞刀弄枪。

其中,霍华德尤为引注目。他身着灰色预备役军官制服,身姿笔直挺拔,曾在南卡罗莱纳州查尔斯顿的堡垒军事学院攻读四年军官课程。如今美国无战事,军队规模较小,他毕业后只能以候补军官身份回家。因受过正规军事训练,风甚严,从不传闲话,老卡特仅将我的中国身份告知于他,并要求他对我多加关照,保密我的真实身份。霍华德对父亲的要求认真应允。

霍华德对我的中国背景颇为好奇,将我拉到一旁问道:“我听军校教官说,英国总能击败中国,你们是不是已经全面投降,让维多利亚王来统治你们了?”

我稍作停顿,答道:“朝廷近年虽割地赔款,吃了不少亏,但内外战事已持续二十年,至今仍在支撑,并未听说要全盘投降。”

他皱眉道:“这怎么可能?英国吞并了印度,奥斯曼也被收拾得七零八落,中国凭什么撑到现在?你这话听着不太真实。”

我低不语,心中暗忖:朝廷腐败,军队无能,却仍在死撑。拖至今,连我自己都感意外,更别提洋了。

见我面露难色,霍华德又问:“你既然能为中国采购武器,必然了解中国军队的装备况,能否跟我说说?”

我沉住气,如实答道:“中国军队每营五百至一千,装备火炮三至五门,抬枪数十架,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使用鸟铳和洋枪,其余使用长矛。”

霍华德语气轻蔑地说:“还有那么多用长矛啊,难怪不是英国的对手。如此落后的国家,怎能不被我们

征服?等你回中国时,你的主可能已是维多利亚王了。”

这个年轻的好胜心因此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挥了挥手,放过了我。我心想,正是因为看到已经落后,朝廷如今才急于挽回,尽管困难重重,终究没有彻底放弃挣扎。正如诸葛武侯在《出师表》中所言:“国家疲敝,此诚危急存亡之秋,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忠志之士忘身于外。”像林尚书、左先生等,无一不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行至客厅,见一洋倚窗而立,约莫二十出,风华正茂,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绿眼如翡翠般清亮,熠熠生辉,似能穿心;金发挽成高髻,丝丝缕缕在阳光下泛着柔光;雪白的丝裙勾勒出曼妙身姿,裙摆随风轻摆,优雅中透着南方贵族的雍容。她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尽是自信与魅力,眉眼间既有少的娇媚,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倔强与狡黠,宛如画中仙子,却又似一朵带刺的玫瑰,令心动却不敢靠近。她瞥了我一眼,唇角微扬,似笑非笑,声音清脆中带着几分戏谑:“爸爸,这便是你新找的伙计?瞧这模样,可不像寻常的土著。”她轻笑一声,转身离去,裙摆轻扫,留下一抹淡淡的茉莉香风,优雅得仿佛整个房间都为她而静止。

卡特先生带着几分得意与宠溺,介绍道:“这是我长斯嘉丽,已订了婚事,过不了多久便要出嫁。”他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绪,似是既骄傲又无奈。

我心中暗叹,这子风华绝代,气质如江南仕却又带着西洋贵族的傲然,教心跳失序,难以自持。她的眼神与笑意,仿佛带着洋故事里的勾魂海妖那般迷的魔力,似温柔又似挑衅,叫一见难忘。奈何我不过一介通事,寄篱下,身份天壤之别,与她此生怕是再无集,唯余这惊鸿一瞥,徒留怅然。  五子德华和小儿卡洛琳,这对兄妹是现在的续弦所生。小小年纪已学着兄长们的样子,满“北方佬该死”“棉花王国”。德华见我胸前十字架,好奇问我是否信教,我点承认后,他更加不屑:“上帝只会站在我们这边,才不会护着你们这些红番”。

亚瑟·霍克船长,36岁,卡特夫的表弟,独立商船的船长,拥有一艘300吨

的中型蒸汽和风帆两用商船,常年与老卡特合作,家住在英国的利物浦。他肤色偏,黑发直挺,格开朗,态度温和,见我时握手问候,似颇友善。最╜新↑网?址∷ wWw.ltxsba.Me寒暄几句后,便以航海劳累为由,自行找地方休息去了。

老卡特向我介绍霍克时说道:“他只要上岸了就

贪杯嗜睡,在英国生活也没几个亲戚和朋友,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可到了海上,他就是最熟悉海洋的船长,习惯于漂泊冒险的生活。”

我注意到,老卡特提起自己的孩子时,总是一副觉得不成器、管了也不听的样子,唯有说起这个远亲,他脸上难得露出笑容。只是亲戚关系太远,两家虽有些生意往来,并无什么私

接下来,卡特先生介绍了他的主要部下,叮嘱我务必记住他们:

马里诺,40多岁,担任卡特家族产业码的总管。他管理着20多名黑装卸工和一个约10规模的船只维修小队,具备出色的组织和协调能力。老卡特告诉我,马里诺是1848年革命时期从热那亚流亡至美国的意大利,是南方难以本土培养的罕见才。由于我的工作与他会有较多接触,老卡特已告知他我是华。马里诺拍着我的肩膀,爽朗地笑道:“我们都是外乡,应该互相扶持。而且,我们那的马可·波罗曾到访过你们那里,我听说还有传教士也去过你们那里。”言下之意,仿佛在这南方,只有我们这些外来者才能真正理解彼此。

私下里,马里诺向我透露,他在这里被视为次等白,地位颇为尴尬——高于黑和混血,却仍不及那些来自英国的白,常被讥讽为“半个白”。他还提到他有一位重要助手,雅各布·列文,因是犹太,卡特先生不允他进庄园,表示改再向我介绍。

马修,40多岁,尔兰,是一名穷白会计,身材矮胖,举止粗鲁,文化程度有限。他冷冷地打量着我,不客气地说:“不是白还想在这里混?”  乔伊,20多岁,肤色暗白。老卡特透露,乔伊是他与一位自由黑白混血的私生子,成年后安排在手下工作。然而,老卡特不能公开承认这个孩子,其他子也不视他为家。即便是白监工和其他白护院,也因他不够纯血而嫌弃他。乔伊眼神郁,见到我时低声说:“你我都是半个外。”

老卡特先生对我说,生活中遇到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乔伊和马里诺帮忙。  到了晚上由于老卡特儿们的强烈反对,我无法与他们这些白共进晚餐,只能前往厨房与家务隶们一同用餐,并且也不能住在主楼内,而需前往后院的家务隶居住的木板房过夜。

老卡特先生私下向我表达了歉意,希望我能暂时忍耐两天。我对他提供的收留表示感谢,认为客随主便,自己并无更多奢求。

我将行李寄存在老卡特处,随后在黑白混血的隶管家亨利陪同下,前往后院的家务

木板屋。这间矮小冷的木棚内,挤满了十几个男混杂的家务隶。他们做起房事来毫不避讳旁,黑隶举止轻浮,袒身露体,毫无廉耻。有的躺下便鼾声如雷,未睡的则互相说些粗俗的荤话取乐。我在中国从未见过如此下流的场面,羞愧得不敢抬,只能以衣领遮面。我用眼角余光注意到,这些黑对几位黑白混血的隶,都流露出凶狠的目光,显然十分仇视。

夜后,白监工踹开棚门,像挑选牛羊一般叫出几个黑,在门外空地上如禽兽般肆意配。若有黑不配合,便会遭到皮鞭殴打威胁。而棚内的其他黑则继续嬉闹酣睡,仿佛一切如常,无事发生。

亨利见我好像很受老卡特器重,言语之间不免流露出羡慕之意。他看我面露不悦,对我说:“这位先生也别嫌弃,那些白监工每天晚上都是如此。主觉得只要能让怀孕,继续生小隶就是好事,从不阻拦,每每都支持纵容。那些高大健壮的男,也可以在获得主许可后,每晚来此行事。”

亨利拉过旁边一个低着的黑白混血对我说:“先生,要不你也试试这个,这个算是我老婆吧,她叫洁琳,20多岁,长得还算漂亮。白也总在晚上找她陪睡,你和她也做做那事,也能快活快活。”

我顿时感觉脑袋嗡嗡作响,便问他:“这附近可有清净之处?”

亨利指指远处的谷仓说:“只有那里了。”

我谢过亨利,立刻起身边走,亨利还在后面不解地问:“这有你还不要啊?可是生唯一的快乐了。”

清晨,老卡特邀我一同前往家族墓地,说是要“看看老辈”。

墓地坐落在棉花园的边缘,一片低矮的松林掩映下,几块风蚀的墓碑歪斜而立,上面刻着“卡特”姓氏。最╜新↑网?址∷ wWw.ltxsBǎ.Me他站在父母墓前,沉默许久,突然低声啜泣了几声,转身对我说:“轧棉机发明67年来,棉花撑起了南方的繁荣盛景,宛如梦境。然而,一旦南北开战,我的儿子们恐怕都会离我而去。我并非为自己现在的处境伤心,而是想到将来,才觉悲凉。如今家中的儿辈我都指望不上,他们成长在南方富裕之后,不懂得世间的艰辛,自诩为贵族骑士,其实这一切来得太过短暂。将来一旦战争发,可能就要多依靠你和霍克、马里诺这三个外来帮我料理些事了。”

他目光浑浊,仿佛已望穿岁月。我听罢,心中疑惑。这家族眼下田地广袤,宅邸气派,我不过是一个落魄的异乡,他却比我还悲观,未免奇怪。但初来

乍到,我不好多问,只得沉默以对,随他缓步离开。

归途中,他指着棉田,低声道:“这景象,我父母从未想过,可我总觉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天色将晚,我回到谷仓歇息时,昨晚遇到的黑白混血洁琳已经在那跪了好半天。她说是主让她来陪我的,请我别嫌弃她。我叹了气,将她扶起,心想:一来,若赶她走,她回去不好差;二来,这样对她表示毫无兴趣,会让她对自己的年纪和容貌产生自卑,对她也不好;三来,有总比没有好。然而,我实在提不起神,只是胡搂着她睡了一夜。

天明后,一个黑男仆来找我,说卡特先生要见我。我匆忙收拾好,随他同行。路上看到亨利管家正低声哄着一个瘦弱的童。那童不过六七岁,微卷的黑发披散,穿着旧的亚麻裙,赤足踩在泥地上,手里拿着块抹布,怯生生地擦着楼梯。黑男仆说,她便是亨利管家的儿珍妮,因为是混血长得白净些,主也让她在屋里做些轻活。

卡特家的小儿德华与卡洛琳从屋内跑出。德华不过12岁,却满脸戾气,冲珍妮喊道:“贱种,擦快点,脏了我的鞋!”他抓起一把泥土掷向珍妮,泥点溅在她脸上,她低不敢吭声,泪水在眼眶打转。

亨利忙上前护住儿,低声求道:“少爷,她还小,慢些无妨。”德华哼道:“管好你闺,别碍眼!”

卡洛琳咯咯笑着,补了一句:“半白的野种,也配在这儿?”我心一震,暗想这等欺凌在中国士绅之家断不可容,然此处视隶如芥,令寒心。亨利抬瞧我一眼,眼中似有求助之意,却不敢多言。

老卡特带我去接了店铺的经营权。老卡特先生担心我初来不懂生意和南方风俗,便派了管家亨利带我一个月有余。亨利是个黑白混血的隶出身,黑嫌他白,白嫌他黑,明明为主管着许多事却地位低下。亨利见我态度温和,不因他出身而有歧视,因此和我十分好,多次和我谈起,白傲慢,黑野蛮,都应少与他们往来。

乔伊在旁听到后,给我介绍了威廉、欧文、朱莉这几个黑白混血的自由,生活中的一些琐事都可以找他们。

生意上的事,亨利管家也尽力相助,教我如何与洋道,如何说话,什么东西好卖,凡是他想起来的都倾囊相授。原来的熟客和卡特先生的朋友,他也认识不少,每每向我介绍这里富主顾的喜好,以及萨凡纳城里的各处况。然而,他如此忠诚又能,却仍不免要担心主子会把他和

老婆生的孩子拿去卖了,只能尽力逢迎主子,再寻机而动。

只有记账这项工作,我需要向老卡特先生的白雇员马修学习。由于南方现行的反隶教育法,教授黑和混血隶读写均属违法,因此文书工作都由白承担。马修对我这个“红番”态度轻蔑且高傲,明显嫌弃我和亨利,每天只是敷衍了事,若非我早已熟悉这些洋的事务,恐怕会非常棘手。在马修面前,我即便懂也得装作不懂,以满足他的虚荣心,之后他才肯稍微认真讲解,真是令疲惫。

在萨凡纳的生活总是充满不如意。尽管我按照老卡特先生的建议,假称自己是英国公司的雇员,熟们因生意往来对我较为信任,但我的中国面孔仍让陌生充满敌意。一次在商店买面包时,店主冷笑称“红番也配吃白面包?”,多收我钱还不许我走正门。虽心有不甘,但在此地生地不熟,闹起来只会对自己不利,索以后不再光顾。黑出逃时,我若在街上,常被持武器的民兵拦下盘查,走在街上也常遭穷白水,并听到“红番滚出去……红番不配来这……红番怎么会做生意”之类的辱骂,偶尔还会被石等物砸到,所幸都不重。

欧美白社会普遍认为:非白天生低等,这一点我早已领教,身处美国南方更是如此。幸而贸易港们相对开明,时间一长,我与邻居和顾客都能友善相处。

然而,我知他们的善意仅是表面,借此彰显自己的气度。他们将我的出身和文化背景视为店铺的异域特色,生活的装饰品。正如卡特先生所言:即使是欧洲的国王也会在客厅摆放几个中国花瓶。但目前我别无他途,只能暂时隐忍。身为礼仪文明之邦的子民,在此遭受无端蔑视,每次被盘查都感到愤怒与郁闷。你自家仆管不住,与我何?私下里叹息美利坚的野蛮与愚蠢,但有时转念一想,他们若费时间盘问我这个无关的外,或许真让某个黑逃脱,也未尝不是好事。

几星期后,受老卡特先生委托,我前往亚特兰大处理一项生意事务,此事他不便亲自出面,需外代劳。我借他名义调解一笔拖欠的烟款,涉及三位商,错综复杂。奔波数,费尽心思,幸得卡特先生在此地声望颇高,众看在他面上纷纷相助,终将事办妥。卡特先生颇为满意,赞道:“我听英国说:东方勤劳忠诚。果然不假。”

这虽是夸奖,我却听出一丝别扭。暗想,勤劳忠诚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仆的品质。这些白自诩为统治民族,视他为天生伺候他们的存在,说几句好话便以为是莫大恩典,

理应感激涕零。然而,此刻我只能点致谢,不知未来还有多少难事在等待。

泰西1860年,夏

夏天,萨凡纳热得像个大火炉,太阳炙烤得木房子吱吱作响,街上连狗都懒得吠叫。空气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店铺门前挂的棉布招牌被湿气浸得耷拉着,隐约散发出一霉味。河边的芦苇丛里,蚊子嗡嗡飞,如同我心里的烦躁,怎么驱赶也挥之不去。晚上若不点灯,耳边全是那刺耳的振翅声。

不知不觉,我在萨凡纳已待了小半年,转眼间夏天来临,一些老主顾逐渐与我熟络起来。这城里的黑和白,社会等级壁垒森严,黑全是隶,被白鞭打驱使着劳作,路过我时总咬牙低骂“白的狗”。我懒得理会,他们骂他们的,但心里难免有些堵。白无论贫富,见了我都眼高于顶,有的进店买东西,斜眼一瞥,扔下钱就走,仿佛打发叫花子一般。我心里憋着火,这些白仗着肤色耀武扬威,野蛮又傲慢,真叫恶心。

能与我聊上几句解闷的,多是肤色与我相近的黑白混血儿。他们数稀少,整个南方加起来也不到十分之一,居住分散,夹在黑和白之间,地位高于黑,却低于白。尽管自由混血可以拥有隶,可以经商开店,隶混血也多从事家务和工匠,一些还能被提拔为监工,生活水平远比苦力的黑强,但他们仍受到各种限制,不能与白通婚,不能与白平等,即便有钱也得尽量低调,以免被穷白嫉妒和袭击。

他们常好心提醒我:“天黑别走,民兵见你这长相没准当逃抓了”……“白生气别顶嘴,他们眼里咱不是”。

他们谈及黑时,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悯又嫌弃,说“纯黑的命苦又野,又蠢又懒”。

说起白,则咬牙切齿,“天生的主子,骨子里瞧不起咱们这些不上不下的”。  我听着这些,心里生出几分亲近,他们与我一样,不黑不白,被两边挤着过子。但我又不敢与他们过度亲近,以免白怀疑我们这些杂种在一起图谋什么。然而,若将来让我选择,我宁愿帮他们一把,也不愿理会那些黑、白。  接店铺时,老卡特先生给了我50美元生活费,再加上我原有的约375美元,

足以让我安顿下来。地址发、布邮箱 Līx_SBǎ@GMAIL.cOM在萨凡纳这座城市,我的收已属中产偏上水平,但秉承中国“积谷备荒”的传统,我习惯将一半以上的钱存起来。作为外乡,又身处异国,我必须保持低调朴素,以免引注目。

有一次,乔伊领我去库房验货,他低

声说道:“这南方的棉花买卖全靠黑支撑,可谁真把他们当看?”我一时愣住,未及回应,他又压低声音:“你这外,怕也不懂南方的这套规矩吧。”说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意味长。  得益于老卡特先生的赏识,虽不敢说经营有方,但数月后店铺也稍有起色。我并无其他大额开销,渐渐积累了一些积蓄,想着将来若能重回故国,也好有个本钱。一,老卡特先生来店里巡视,与我闲聊起如今的枪炮技术。我对答虽不专业,却思路清晰。他翻了翻账簿,见条目合理,便点了点。临走时,他吩咐道:“你多看看这些。”随后留下几本关于英国武器的书报,说后兴许用得上。  有个名叫威廉的码作工来我这里买烟,他是我在这里的几位黑白混血朋友之一,在马里诺手下负责蒸汽船的维修工作。由于需要汇报工作进度、申请额外工具配件等事务,他偶尔可以进出卡特先生的家,因此与亨利管家较为熟悉。这天,他见我神不振,便露出一副会意的表说:“你这是好久没去找姑娘了吧,心里空得慌是不是?”

我一面给他包好烟丝,一面点回应:“是啊,好一点的院只对白开放,不让我进;低等的院虽然能进,但里面的实在太丑,我无处发泄。”  威廉见自己猜对了,拍拍我的肩膀笑着说:“那你就去买个混血的吧,她们长得和我们相似,还懂事,会做家务,总比自己一个过强。不过你去隶市场时,千万不要流露出对隶的细微同,也不要对隶拍卖表现出任何不满。要积极上前查看、触摸,甚至打几下,即使不买也要多喊几次价活跃气氛。我听说你家在加拿大那早就废除了隶制,不熟悉这里的规矩。”

威廉压低帽檐,低下示意我也低,小声说道:“现在北方那些总嚷嚷着要废除南方的隶制,还有不少北方跑到南方来协助隶逃跑,南方都对此非常紧张。你稍微对隶制表现出不满,就会被当作北方来的探子,让你横死街。遇到穷白更不要靠近,他们既穷又自命不凡,看不得非白过得比他们好。”

几天后,老卡特先生请我去陪他吃顿便饭。席间,他又不免开始宣讲他们对黑制度的赞誉:“莫林,我们南方就是靠田里摘棉花的黑过上好子的。那些黑和动物一样,野蛮、愚蠢、懒惰,要不是我们这些白好心管着他们,给他们饭吃,这些没脑子的黑早就把自己饿死了。我们这些白是黑的大恩,这套隶制就是对他们的最大道德和仁慈。你万万不可听信北方的歪理。”  我想起威廉前

几天对我的告诫,切记不可对隶制有任何质疑,尤其面对老卡特先生这样的大隶主,更要极力表示赞同。可能是察觉到我稍显迟疑,卡特家的黑白混血隶、亨利管家,替我打掩护地附和道:“主说得对啊,要不是主大恩,像我这么笨的,在北方早就被饿死了,哪有现在过得这么好。”  我很感激亨利管家的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我现在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于是,我马上跟着表达了对老卡特先生的支持,摸着胸前的十字架说:“赞美上帝!白为主,黑,这可是上帝的安排。”

老卡特先生见我识趣,甚为满意地招呼我吃菜。我心中暗想,刚才真是危险,要不是亨利管家救我,我一走神可能就命不保了,以后更要小心谨慎。

这时,一个仆上前给我倒酒。我看她小麦色皮肤,黑直的披肩发,还以为在这里遇到了中国,为之一愣。再细看几眼,她面部有明显黑特征,看来和亨利管家一样,也是个黑白混血的隶。想了半天才想起,这正是我第一天来时就遇到的洁琳,只是那时我心中有事,没有细看。

老卡特先生见我对那个倒茶的似乎有意思,哈哈一笑,调侃道:“东方,你也觉得我的这个花式姑娘与其他不同吧?只要你跟着我们好好,你也能给自己买一个作伴。只不过——”

说到这里,老卡特先生停顿了一下,喝杯酒继续说:“黑长得再白,也不过就是个牛马一样的东西,只能玩玩,成不了自由的妻子。你现在收也不低,应该多去隶市场看看,给自己挑个喜欢的,也算是乡随俗了。”

说完这些,老卡特先生又给了我一枚圆形的卡特家族徽章,告诉我:“你以后凭这个徽章,可以自由进出这个庄园、码装卸区等卡特家族的产业。所需的商品,向马里诺报采购计划就行,然后来这座庄园附带的仓库取货,找乔伊安排马车送货到你店里,只是账目必须和马修会计核对清楚。城里民兵看见这个徽章,知道你是我的,平也不会太为难你。”

我先谢过了老卡特先生的大恩,表示他现在对我恩重如山,我自当恪守臣节。这信任来得太快也太突然,我还以为作为非白可能需要等更久,或者需要一直在白监督下做事。心想就算我不买隶,隶市场也得多去逛逛,以显示对南方制度的支持。

想必是老卡特先生与提及我是从加拿大来的,他的朋友中难免有会联想到,加拿大位于佐治亚的北方,而北方多为废主义者所盘踞,进而怀疑我对南方的忠诚度。唯有表

现出对隶制的强烈认同,方能消除他们的疑虑。

亨利管家送我离开卡特庄园时,又悉了我的心思,对我说:“莫林,不要同,你是自由,且肤色白皙,在他们眼中,你与那些天天鞭打他们的穷白监工并无二致,不会信任你的。”

我感激亨利管家的提醒,但不敢多言,随即离去,心中暗想,下次再来这里,定要给他带瓶好酒以示谢意。

我认为事不宜迟,若要在南方站稳脚跟,就必须遵循他们的规矩,正如中国江湖中的纳投名状,总得拿出些诚意,让卡特先生等安心。

正思索着如何行动,乔伊却主动找上门来。若不细看,他几乎与晒黑的白无异,但那浅棕色的卷发和略宽的鼻梁,仍透露出混血的特征。他与我有几分投缘,平里却不敢过于亲近。

“今儿码边有场大型拍卖,”乔伊靠在门框上,低声说道,手里转动着一顶帽,“不少健壮的黑,男皆有,适合重活。你刚与卡特先生共进晚餐,他那帮朋友眼光锐利,若不去露个面,回他们仍会怀疑你的可靠。趁此机会去看看,挑个帮手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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