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真金白银。」
「一索！」
「九万！」
一旁的看客们也跟着叫嚷起来，替桌上的
着急：：
「李爷这牌
，是开门见喜啊！」
「瞧那酸丁的脸，比哭还难看，今儿怕是要当了裤子才能走出这个门哩，哈
哈哈！」
侯三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底牌，只要这一张能凑成「宋江」的对子，他就能把
袖子里那张「武松」换出来，凑成一副「天地和」，杀庄家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像是秋风里的落叶。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
底牌的一角。
是个「阮小五」。
侯三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白得跟那新糊的窗户纸似的。他好似被
抽了筋骨，整个都瘫在了椅子上。
「哈哈哈，瘦猴儿，看来你今儿是注定要光着
回去了！」李南村得意地
大笑，蒲扇大的
掌一挥，就要将桌上的银钱都划拉到自己跟前。
那落魄书生则是长叹一声，将手里最后几枚大钱也推了出去，失魂落魄地站
起身，嘴里还喃喃着：「时也，命也……」踉踉跄跄地挤出群，不见了踪影。
黄白手的神色却没什么变化，他只是又多看了侯三两眼，那眼神像是在打量
一已经刮了鳞的鱼，盘算着从哪下刀。
就在这时，赌坊门忽然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一个
的声音，又尖
又媚，好似能掐出水来，高声喊道：
「哎呦！我的爷，您慢点儿，仔细脚下的门槛儿！」
坊里百十号的目光，齐刷刷地都朝门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桃红绣金线
菊花比甲、水红素纱衫子的
，正被一个年轻公子哥儿半搂半抱着，一步三摇
地走了进来。那瞧着约莫三十出，身段儿却好似那没骨的柳条，走一步
路，那腰就扭上三扭，胸前那两团
山更是颤巍巍的，隔着两层衣衫，都能瞧出
个惊心动魄的弧度，好似随时都要挣开那衣襟的束缚，蹦出来透透气。她脸上搽
的
，比城墙还厚，嘴唇抹得跟刚吃了血一般，一子浓烈呛鼻的香气，竟把
这坊里混杂的百十种臭气都给压了下去。
她身旁那位公子，瞧着倒是个富贵家的子弟，手里松松垮垮地握着一把
洒金的折扇，只是那脸色白得吓，脚步也虚浮得紧，一看就是让酒色掏空了身
子的货色。
「哟，这不是『醉红楼』的玉观音嘛！」群里有那常客，一眼就认出了
的来路。
「她傍上的是哪个？出手这么阔绰，能把这坐坊的叫出来陪耍？」
「嘿，管他是谁，有好戏看了！」
那被称为玉观音的窑姐儿，浑然不理会周遭不
不净的话，扭着那水蛇腰，
径直就走到了黄白手跟前，捏着嗓子，娇滴滴地说道：「黄朝奉，妹妹今儿个陪
的这位爷，手气壮得很，想来您这儿耍几把松快松快，您可得给个体面不是？」
黄白手眯缝着眼打量了那公子哥一番，脸上堆起笑来：「玉观音姑娘说笑了，
开门做生意，哪有把财神爷往外推的道理？来，给这位爷看座！」
那玉观音「咯咯」一笑，那丰满的身子，便似无意般朝黄白手的胳膊上又蹭
了。最新地址 .ltxsba.me<>Ltxsｄz.€ǒm.com就在她弯下腰，凑到黄白手耳边不知说了句甚么骚话的当儿，她那宽大的桃
红袖袍，便严严实实地盖过了赌桌上的牌堆。
侯三的心，在那一瞬间猛地一跳！正是天助我也！
他方才输得双眼发直，假意要去够桌上的茶碗，就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
风骚的玉观音吸引过去的刹那，他那藏在袖中的右手，小指如灵蛇出
，快如闪
电地一勾一换！袖中那张关键的「武松」牌，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了他手中
那张无用的「阮小五」！
这一下，当真是行云流水！
「老子还没开牌呢！」侯三猛地将牌拍在桌上，嘶吼一声，那声音都变了调，
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
。
桌上瞬间静了下来，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钉，死
死地钉在侯三面前的牌上。
一套「天地和」，正正经经，齐了！
「他娘的！」李南村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杯盘
响，「这瘦猴儿，真是祖
坟上冒了青烟！」
黄白手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他那双眯缝着的小眼睛里，
出两道寒光，
死死地盯着侯三，像是要在他脸上盯出两个血窟窿来。他这行十几年，什么样
的物没见过，可像侯三这般，前一刻还输得像条死狗，下一刻就时来运转，这
里要说没鬼，打死他都不信。
侯三却不管这些，他哆哆嗦嗦地将桌上的银子全都扒拉到自己怀里，沉甸甸
的，压得他心里一阵狂跳。他不敢多留，胡将银子塞进怀里，推开椅子，转身
便要走。
「慢着！」
黄白手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侯三的心上。
侯三的身子一僵，两只脚好似生了根，顿时走也不是，坐也不是。他能清清
楚楚地感觉到，李南村那堵墙也似的身子，已经不声不响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就走了？」黄白手也不看他：「猴儿三，手气这么好，不多玩几把，是
觉得我们通四海输不起？」
「不……不了……」侯三结结地说道，牙齿都在打颤，「今儿个……今
儿个手气用完了，改
……改再来……」
黄白手脸上的肥抽动了一下，将手里那两颗铁胆收进袖里，慢条斯理地站
起身来。他肥硕的身子像一座山，投下的影子将侯三整个罩住。
「猴儿三，你也是咱们快活林的老了，咱们也不是不讲道理。这银子，你
赢了，就是你的。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一子
冷，「咱们通四海
有咱们的规矩。赢了钱想走，可以，得让哥哥们验验身，看看你身上有没有藏着
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没问题，你立马就走，我们开门送客，绝不拦你。」
侯三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窖里。那张换下来的废牌不该留在袖子里的，可
是，这也没嘱咐他呀...
他的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透了，那黏腻的感觉，像有无数条冰冷的虫子在爬。
他下意识地夹紧了胳膊，只觉得那几块银子，此刻重若千斤，烙铁似的烫着他的
皮。
「黄……黄爷……」侯三的嗓子眼像是被沙子堵住了，涩得厉害，「您……
您这是什么话？小我……我就是走了狗屎运，哪……哪敢在您这儿使花样……」
「是不是耍花样，验一验不就晓得了？」李南村早就看侯三不顺眼，此刻更
是幸灾乐祸，他摩拳擦掌地走上前来，一双铜铃大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侯三：「猴
儿三，你磨蹭个甚？莫不是心里有鬼，不敢让爷们儿搜？」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那蒲扇也似的大手，就要往侯三的怀里抓。
侯三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一撞在身后的赌桌上，震得桌上的牌九
骨牌哗啦啦响成一片。他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那位爷只教了他如何设
局，如何出千，却没教他要是被抓了现行，该如何脱身！到底是富贵家的公
子哥儿，想事
还是太简
25-07-
单了些，要是王大哥在这儿……
对！王班！
这三个字像一道霹雳，猛地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
命稻
，也顾不得许多，好似个娘们儿一般尖声叫嚷起来：「我是给县衙快班的
王班办事的！身上有他要的东西！你们不敢动！」
他这一嗓子，把个李南村的手还真给喊停在了半空。
「王班？」李南村脸上的横抽动了一下，狐疑地看向黄白手。
黄白手也皱了皱眉。县衙快班的王合，他自然是晓得的。这王合本不过是
个未
流的公儿，平里收孝敬时倒是手脚麻利，真遇上事体，缩得比那王
八还快，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怂蛋。可架不住家有个好娘舅，在县里当着典史！
典史官儿虽不大，管的却是全县的治安刑狱，他们这些在地面上混的，哪个敢轻
易去捋虎须？
黄白手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为这几两银子，得罪了典史大，不划算。可这
瘦猴儿今天赢得实在蹊跷，浑身上下都是
绽，就这么让他走了，他「通四海」
的脸面往哪儿搁？往后岂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他这儿撒野了？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脸上又堆起了笑，只是那笑意比哭还难看：「原来
是给王班办事，那倒是我们不晓事了。不过么，这公是公，私是私。你侯三既
然在我们通四海的场子里耍钱，就得守我们这儿的规矩。验身，是少不了的。这
样罢，」他伸出两根肥硕的手指，「你把这赢的银子，分一半出来，就当是兄弟
们的茶水钱。我们呢，也卖王班一个面子，这验身的事，就免了。你看如何？」
这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既给了王合面子，又没坠了自家威风，还能把输的钱
捞回一半。侯三一听，只恨不得黄白手这一身肥都撕了！这银子是那位爷的，
他一个子儿都不敢私吞。可眼下这光景，若是不给，只怕是甭想囫囵着走出这个
门了。
他正左右为难，急得满大汗，却听得那方才进来的玉观音，又发出一声又
又脆的娇笑。
「哎呦！我说黄朝奉，您可真是会说笑。我这位公子，是回来您这儿，图
个乐呵，您怎么放着财神爷不管，倒跟个穷瘪三较上真了？」那玉观音扭着水蛇
腰走了过来，一把挽住黄白手的胳膊，胸前那两团丰腴的软，有意无意地在他
胳膊上蹭来蹭去，「再说了，王班那是什么物？他差办的事，能是小事？
您这要是耽搁了，回王班怪罪下来，咱们哪里担待得起呢。」
她这话，明着是劝，暗里却是在拱火。黄白手看走了眼，本就有些不忿，
听她这么一说，话里话外竟好似王合能压自己一，心里那点火气，「腾」地一
下就顶到了脑门上。
「玉观音，」黄白手的脸彻底冷了下来，「我劝你少管闲事。这快活林，还
不到那个不流的皂隶来压上一！」
「哎呦，黄朝奉好大的『官』威啊！」玉观音非但不怕，反而笑得更欢了，
她身子一软，整个都快贴到了黄白手身上，「爷，您消消气。妹妹也是为您好
不是？您瞧瞧妹妹给您带来的是什么，」她指了指身边那个脸色苍白的富家公
子，「家里做的可是海上的大买卖。今儿个回来江都，就是想见识见识咱们这
儿的风土，妹妹我第一个想到就是咱通四海的场子。您要是把他给晾久了冷
了心，往后这财神爷，再不登咱通四海的门，妹妹我这番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黄白手闻言，心里一动，下意识地朝那海商公子看去。只见那公子虽是脸色
不佳，可他身上穿的是那件月白色的素纱襕衫，料子真是薄如蝉翼，隐隐能瞧见
里细密的暗纹，想必是南边蜀中出的贡品，寻常富户便是有钱也未必能买着。
更惹眼的，是他腰间挂着的那块玉佩。那玉佩非是寻常的环佩，而是一块和
田羊脂白玉雕成的「无事牌」，玉质细糯油润，手即温。对着灯火细看，能瞧
见玉里有絮状的云纹，行话叫「饭糁」，乃是真玉的凭证。牌子上以极
细的
刀工，阳刻着一尾鲤鱼，正奋力跃过一道龙门，那鱼鳞、鱼须，乃至溅起的水花，
都刻画得栩栩如生，分明是苏州专诸巷里老师傅的手艺，单这工钱，就够寻常
家嚼用一年了。这等物事，莫说是在江都县，便是在扬州府里，也是少见的。
黄白手在赌场里迎来送往，一双招子毒辣得很，一眼就瞧出这小白脸确实不
是个简单的主儿。他心里那杆秤，又开始摇摆起来。
这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那一直默不作声的公子哥，忽然身子一晃，
「哇」地一声，
出一秽物，不偏不倚，正好吐在了李南村的脚面上！
「哎哟！驴毬攮的畜生,敢污俺新鞋！」平白受了这场晦气，李南村登时怒发
冲冠。看那公子面色煞白脚步虚浮，分明是吃多了黄汤，把个腥秽吐在自己新上
脚的云靴上。这靴子乃是他前花了三钱银子央皮匠老张赶制的，今回穿
上，就遭了这等劫难。他哪里受过这等鸟气，瞪着一双牛眼，指着那商就骂：
「你个通番的鸟贼，存心找死不是！」
那公子却像是醉得不省事，软绵绵地靠在玉观音肩上，嘴里还含糊不清地
嘟囔着：「姐儿俏……好酒……」
「李爷，李爷，息怒，息怒！」玉观音赶忙赔笑，一边手忙脚地给那公子
哥顺气，一边对着李南村陪笑，「这位爷第一次来，喝多了……」
坊里顿时成了一锅粥。有看热闹的，有躲闪的，有趁起哄的。黄白手
作为看场子的，见状也是一个两个大。他恶狠狠地瞪了李南村一眼，忙使眼色
叫几个打手拦住。
这一闹腾，满堂赌客的眼睛都跟钩子似的扎过来，倒把个侯三晾在角落。那
瘦猴儿暗叫侥幸，袖中手腕一翻，那张要命的「阮小五」便似秋叶飘落，悄没声
儿地混进了满地果壳瓜子中。
李南村兀自不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黄白手一个眼色给瞪了回去。
待到场面好不容易安生下来，黄白手才想起侯三这茬儿。他转过，见侯三
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怂样，缩在角落里，心里那子疑心又冒了上来，再加上玉
观音煽风点火，话里话外好像王合压自己一，烦躁得紧，这会儿非要当那个嚼
钉橛的，任你好话说尽，只不回。
「猴儿三，过来。」他招了招手。
侯三哆嗦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
「伸手。」黄白手冷冷地说道。
侯三不敢不从，战战兢兢地伸出了双手。
黄白手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从到尾，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又让他脱了外
衫，连裤腿都没放过。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他娘的，真是见了鬼了……」黄白手心里暗骂，脸上却不动声色。他找不
到证据，又被那醉鬼搅了局，再纠缠下去也无甚意思，反倒落个输不起的名声。
「滚罢。」他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侯三得了这话，好似那三伏天里吃了碗冰镇的酸梅汤，从到脚都舒坦了。
他连滚带爬地把个压在赌桌上的衣裳抓起来，胡往怀里一塞，又从袖子里摸出
二两多碎银，「当」地一声拍在桌上，拱了拱手，道了声：「黄爷，今儿个手气
好，这二两银子，有幸立时就还与您老家，若有剩余的，便请列位吃茶。」说
罢，也不等众回应，一便扎进堆里，三挤两挤地出去了。
他只觉着背后有无数道眼光，似那针扎，似那火燎，教他浑身都不自在。
他哪里敢回，只顾着把个脑袋埋在胸前，脚底下使出吃
的劲儿往前冲，恨
不得一步就跨出这「快活林」。
他三步并作两步，蹿出那「通四海」的乌木大门，连那宽敞的官道也不敢走，
专挑那些个犄角旮旯、耗子都嫌窄的黑巷子钻。脚底下铺的青石板，让那经年的
雨水苔藓浸得滑溜，一不留神便要跌个仰八叉。巷子两边，家后门堆的尽是
些烂家什，混着那陈年的尿骚味、沟里的腐臭气，直往鼻子里钻。侯三却
像只惯熟了这地界的耗子，贴着墙根儿，缩着脖子，一步三回，生怕那赌坊里
输红了眼的浑跟了出来。
风从巷子灌进来，呜呜咽咽的，好似那没了爹娘的孤儿在哭。也不知跑了
多久，转了多少个弯，眼前的巷子是愈发地窄了，两边的房檐几乎要碰到一块儿，
把个天都挤化了的雪水混着那烂菜叶子、畜的粪便，冻了又化，化了又冻，成
了一滩滩又黑又黏的污泥，一脚踩下去，能陷进去半个脚脖子。
侯三对这味儿倒是习以为常。他轻车熟路地绕过一个豁了的泔水桶，七拐
八绕，最后在一扇得快要散架的木门前停了下来。这门板让风雨侵蚀得起了毛，
上的木纹都一道道地裂开了。他左右又张望了一番，听了听动静，确信后没
跟着，这才长长地舒了气，从怀里掏出把锈得发红的铜钥匙，哆哆嗦嗦地捅
进了锁眼里。
「吱呀」一声，门开了。屋里一子更浓重的霉味混着饭菜馊了的酸气扑面
而来，侯三却觉得亲切无比。他闪身进屋，反手就把门闩
上，背靠着门板，大
大地喘着粗气。他那颗悬一个晌午的心，总算是落回了肚子里，安安稳稳地
待着了。
「哥，你回来啦！」一个清脆得像黄鹂鸟儿似的声音响起，还带着几分没睡
醒的黏糊劲儿，软软糯糯的。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堆里骨碌一下爬起来，顶着一脑袋屑，一双赤脚丫子
在冰凉的泥地上踩得「啪嗒啪嗒」响，一阵风似的就飞了过来。这小丫不过十
四五岁年纪，身上套着件改小的男子短褐，腰间胡系着根绳，紧紧抱住他的
腿。是他的妹子，阿荪。
侯三那颗在赌坊里被油煎火燎、七上八下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投进了一
汪温水里，瞬间就泡开了，熨帖了。阿荪生得一双大眼睛，黑亮亮的，像两颗刚
从藤上摘下来的黑葡萄，脸蛋儿圆圆的，透着一子不晓得间疾苦的憨气，瞧
着便是个没心没肺的。她这个年纪，正是黏得紧的时候。
「阿荪，肚子叫唤了没？哥给你带好嚼谷来咧。」侯三从那打了补丁的烂
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用一张油乎乎的纸包着的两块桂花糕。这是他方才揣着那
要命的银子，用特意绕到街老王记糕点铺买的，那铺子的桂花糕，又香又糯，
里的桂花儿都是拿蜜渍过的，平里他自个儿从那铺子门过，闻闻味儿都
舍不得。
「呀！是香香的甜糕！」阿荪欢呼一声，乐得直蹦，像只得了食的猫儿，可
接过那油纸包，却不急着往嘴里塞，反是踮起脚，将一块糕举到侯三嘴边：「哥，
你先吃，你嘴大，吃这块大的。」
「哥不饿，你吃吧，吃完了好长高高。」侯三心里一酸，摸了摸妹妹那有些
枯黄的发，声音里透着一子说不出的疲惫。他将怀里那包沉甸甸的银子掏出
来，往那张缺了一条腿、拿砖垫着的木桌上一放，「哗啦」一声脆响，在这
死寂的屋里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阿荪好奇地凑过去，小鼻子在银子上嗅了嗅，一子汗的味儿。又伸出黄
兮兮的手指，小心地拨弄着那些在下亮闪闪的碎银子，仰着，满眼都是
不解：「哥，你今天又去跟耍那个丢牌牌的营生了？可你以前用咱们家那块
门板，换不回来这许多亮晶晶的石片片呀。」
在她眼里，这世上万物，大约都是可以拿来换东西的。
「嗯，」侯三心不在焉地应着，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里屋那张用
几块木板搭起来的简易床铺上。床上，静静地坐着一个。
那就那么坐着，背对着门，身上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上面还
打着好几个颜色不一的补丁，瞧着比他侯三身上的这件还寒酸。可即便如此，那
身衣烂衫也遮不住她那副要命的身段。
她只是端端地坐着，腰肢瞧着不粗，可那胯骨却宽，连着的浑圆挺翘，
得紧，把那浆洗得发硬的裤子撑得鼓囊囊、紧绷绷的，好似里塞了两条大
冬瓜。那裤子的中缝，从后腰一路往下，被那两瓣丰腴饱满的
挤得死死的，
地陷进那道缝里去，勒出一条又又长的沟壑，瞧着就让心里发燥。
再往上看，她那胸前更是了不得。那不是两团，简直是两只沉甸甸的、装
满了米粮的布袋，被那件浆洗得发硬的粗布衣裳死死地压着、捆着。衣裳的布料
绷得紧紧的，勒出了两个浑圆饱满的廓，那布料下的两点凸起，更是顽强地将
衣裳顶出两个小小的尖儿，好似两颗熟透了的红枣，隔着布料都能瞧出那子硬
邦邦的劲儿来。
侯三每回看到她，心里就忍不住地发毛。这，生得实在太过惹眼，那眉
眼，那身段，那通身的皮，便是快活林里生意最多的姑娘，脱光了站她跟前，
也像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可她却从来不说话，一双眼睛总是空的，里像
是蒙了一层雾，动作也僵硬得很，整里不是坐着便是站着，若不是那位爷吩咐，
她便能一动不动地像尊庙里的泥菩萨似的，待上一整天。
「那个白脸的姨姨，今天又在院子里站了好久，」阿荪一边小地小地啃
着桂花糕，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糕点的碎屑沾了满嘴，「我拿小石子丢她，她
也不躲。哥，她是不是不喜欢我呀？她身上有怪味儿，像是……像是下雨天，
墙角烂掉的根子。」
「闭嘴！」侯三一听这话，吓得魂儿都快飞了，急掩她嘴，「不要命了？」
小丫却不依，掰开他的手指，嘴里还振振有词：「她眼皮都不会眨哩！我
还拿茎戳她脚心…」
「作死么！」侯三扬手作势要打，可见妹妹梗着脖子一副浑然不怕的样子，
又叹着气放下，压低了声音呵斥道，「这位…这位姨姨碰不得，莫要再招惹她，
知道么？」
「哦。」阿荪委屈地低下，像只做错了事的狗崽子，不敢再吭声。
侯三趁着晌午光还足，又壮着胆子打量了那几眼，有一张白得
瘆的脸，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却又透着一子死气，没有半分活的血色。她
的眼睛很大，眼珠子黑白分明，可就是没有焦点，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嘴唇微微
张着，露出一排细碎洁白的贝齿。
按照那位爷的吩咐，侯三走到墙角，从一个豁了的瓦罐里舀了半碗水。
他端着碗，走到床边，脚步放得极轻，小心翼翼地倾斜碗沿，将清水缓缓地喂进
那的嘴里。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一些，滑过她有些许细纹的下，滴落在她
胸前的衣襟上。那水珠像有了
命，沿着脖颈优美的曲线一路向下，滚那邃
的锁骨窝，最后隐没在胸前那两座山丘之间的影里。粗布衣裳被浸湿后紧贴皮
上，透出两圈茶壶大的晕子，顶两颗茱萸硬撅撅顶着衣襟
侯三只觉着喉咙里一阵发，像是吞了一把沙子。他匆匆喂完水，便像被火
烫了似的，慌忙移开了视线，连滚带爬地回到外屋的桌边。
他就着那从窗棂子里漏进来的、亮堂堂的天光，开始清点那些用命换来的银
子。他将那包银子在桌上铺开，一块一块地用牙咬，听那声音脆不脆；又用手掂
量，看那分量足不足。他一遍又一遍地数着，生怕行里的哪个老鬼使了假银子，
或是少给了他一点斤两。
阿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外屋的堆里睡着了，小嘴儿微微张着，还发出嘟
嘟囔囔的梦呓，不知是梦见了桂花糕，还是梦见了别的什么。
侯三看着眼前这堆白花花的银子，又回看了看沉睡的妹妹，心里忽然生出
一从未有过的念。
或许，跟着那位爷，也未必是条死路。
至少，阿荪吃上了桂花糕。 [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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