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寸进,吴征死死守住。他心中诧异,能守住并非自己凭依策略就能抹平两间
修为的差距,而是每每在关键时刻,屠冲可下杀招解自己的剑光时,他都有所
犹豫,或是毫无征兆地变招。时机稍纵即逝,吴征反应神速,借着良机弥补绽,
稳守剑圈。
这一阵两连拆了五十余招,屠冲向后退了半丈脱出战团,饶有兴致地捋着
长须赞道:「柔掌门高明,真令老夫大开眼界。」
吴征松了气,眼角余光这才见一点剑尖横在右肩侧后方。他猛然回
,只
见柔惜雪提着细剑,饱满的额上汗珠滚滚而落,幸而一双细柳青黛眉长而浓密,
才不致模糊了视线。
稍有喘息之机,柔惜雪猛地提袖抹去脸上的汗水。她武功全失,激战间消耗
甚大,软弱无力的单臂拿不住细剑。铛地一声剑尖砸在地上,柔惜雪不及抹净,
忙不迭又双手握住剑柄,咬牙提起长 剑道:「贫尼说过,你不能得逞,还不速速
退去。」
吴征这才知道,是她一直在自己身旁拾遗补缺,屠冲才顾忌重重。柔惜雪不
能用内力,也使不出什么妙的招式,她只是料敌机先,提前将长剑横在屠冲必
攻,与吴征的绽薄弱之处。这一柄软绵绵,也无任何招式变化的细剑,就此在
两之间发挥神奇的力量,令吴征稳守,令屠冲无计可施。
「柔掌门,老夫也说过,老夫此来只为吴贤侄一,与旁
无关。柔掌门何
必白白搭上一条命?」屠冲晃了晃右手,五指捏了个奇异的法诀,老态龙钟的
老太监在此时忽然气势大涨,佝偻的身形正在挺直,仿佛顶天立地。
柔惜雪抽了凉气,颤巍巍地踏上两步,与吴征并肩而立。
「 我的话,你偏要一句都不听么?」吴征恨不得揪着柔惜雪的衣领,把她赶
出金山寺,怒道:「赶紧走,赶紧走!」
柔惜雪抿着唇,又是倔强地摇摇,低声道:「我从前害过你,欠你一条命,
我不走。你别担心,他伤不了你。」
「你......」吴征咬得牙关咯咯作响。他早就把压箱底的本事拿了出来,屠冲
的绝招他实在没有半分把握能接得下一招半式。这一回不比方才,屠冲一力降十
会,柔惜雪连站立都难,妙招不可能再有用武之地。
屠冲气势不断攀升,吴征大急,再顾不得许多,伸手去提柔惜雪,想将她远
远地掷出去。不想屠冲双目一眯,磅礴的杀气锁定了他。吴征全身肌一抽,猛
然一顿再不敢,也不能擅动。仅是一道杀气就让他汗如雨下,若是极招出手,自
己又能接得几招?支撑得多久?
念刚动,屠冲电
般欺身而上。吴征原不敢贸然硬接,但柔惜雪在旁,屠
冲未必会非要将自己毙于这一招之下,说不定嫌柔惜雪碍事,先将她一掌杀了。
生死一线之际,吴征脑海里异常清明,长剑斜挑,点向屠冲眉心。与此同时,
柔惜雪的细剑也到,以绝妙的方位指着屠冲小腹。一剑主动进攻,一剑等着屠冲
自己撞上来,两从未有过配合,却有种天生的默契。
屠冲此前招式变幻莫测,这一扑虽快,手上却无任何花巧,双手各出二指夹
住吴征的剑锋一甩。吴征被一大力带偏,向柔惜雪撞去。他足下加力急使千斤
坠在地上牢牢钉住——以柔惜雪现下的身子骨,两内力充盈,一撞之下非得要
了她的命不可。
只是这样一来,变作吴征与屠冲的比拼内力。两武功强弱分明,吴征只觉
对方的指力排山倒海一般压来,片刻之间汗出如浆。柔惜雪细剑凝而不发,见屠
冲小腹下露出绽,一剑挑去。她不能动用内力,招式虽奇,却既缓又软,这一
剑不指望伤敌,只求退敌手。
果然屠冲尖笑声中翻身而回,扬了扬手,气势越发旺盛。
吴征全身尽湿,气喘吁吁,提了
气才不至于委顿于地。柔惜雪不肯听
话,下一招又该如何是好?
「柔掌门,下一招你就没命了,吴贤侄仍然是与老夫一对一,柔掌门真要枉
送命吗?」屠冲年事渐高,力斗之下似也有些疲倦,不急不躁地一边喘息片刻,
一边问道。他内力奔涌,一身长衣无风自动,连唇角粘的假须都被吹落了些许。
屠冲的下一招,不仅要柔惜雪的命,也要吴征的。十二品高手傲立世间,
若是不顾一切要取一的
命,就算满寺高手
刀齐上,将他砍成
泥之前,他
要取的命也一定能取到。
柔惜雪也知大限将至,她站在吴征身侧,偏一眼,满是柔
蜜意,凄然又
如释重负似地一笑道:「我不地狱,谁
地狱!」
「你什么?」
尼软弱无力的身体,忽然又有了神采,握剑的双手,忽然又充满了力量。
柔和沉静的脸上,却又有了痛苦之色,仿佛娇躯正备受煎熬。
在吴府一住二年余,亲眼看着这座府邸一步步地搅动天下风云,承载新的希
望。柔惜雪知这座府邸崛起的原因。吴征论武功不是最好,论智慧未必最佳,
可是这座府邸因他而联系在一起,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他在,昆仑派,天门
都可能重放光明。他在,暗香贼党才如坐针毡。一旦吴征不在了,府邸的能异
士都将做鸟兽散去,再难同体一心。
「世间可无柔惜雪,不可无吴先生。」柔惜雪踏上一步,细剑指处,渊渟岳
峙。
「你给我滚得远远的,在这里碍手碍脚什么?」吴征又急又气,怒声喝道。
柔惜雪强提内力,她虽习得道理诀中内力不走经脉之法,但修行浅尚不熟
练。对手又是十二品高手,以她残的丹田与经脉,残存的内力,强运功力只会
一身经脉尽断,到时就神仙难救。
柔惜雪目中泛起泪光,柔无限,还是抿着唇摇摇
道:「咱们都逃不掉,
同心协力能杀了他。你也听我一次好不好?他伤不了你。」
屠冲修为虽高,年事也高,行将就木的身体早已不复巅峰,吴征能支持这么
久与此息息相关。柔惜雪曾是十二品高手,虽重伤难愈,眼光仍是十二品高手的
眼光,境界仍是十二品高手的境界。吴征毫不怀疑,柔惜雪强提内力,合两之
力足以重创屠冲,甚至有可能杀死他。
但燃起生命之火,同样豁出了一切的柔惜雪必死无疑。
吴征双目通红睚眦欲裂,大喝道:「滚哪!他娘的给老子滚!」
柔惜雪抿唇摇,珠泪滚滚而下,樱
小
忽而露出满足的微笑,即刻又有
鲜血涓滴。
从前以为生又何欢,死又何苦,现在却满心想要好好地活下去。更想好好听
你的话,不惹你生气。
不听你话,今后天永隔,再难相见。可是听你的话,今
又如何救你?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是你教给我的。」柔惜雪美眸一眨不
眨地盯着吴征,仿佛要把他的音容笑貌都刻在心里。片刻后便如心愿已了地回,
再也不看吴征。挺剑踏上两步,捏着剑诀,作势欲刺。
吴征心神俱碎,柔惜雪已有替己身死之志,八牛也拉不回来。他不敢妄动
了两
间的攻守默契,为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搏,寻求一线生机。他随着柔惜雪
踏上两步,喉间兽吼般喝道:「给我好好活着,我求求你了好不好?」
柔惜雪心如铁石,仿佛又成了从前一心侍奉佛祖,六根清净的尼,一眼都
不看吴征,只寒着脸盯着屠冲。
「想不到柔掌门都动了凡心,老夫又开一次眼界。」屠冲手掌凝而不发,掌
中的威势却已涨到了极致。此刻,他就像金山寺中唯一真神,俯瞰世间,予取予
求。
「你懂什么?」吴征急踏两步挡在柔惜雪身前,可他也知自己徒劳无功。在
场三,自己境界最低,
不了屠冲的招式,也想不出柔惜雪的拾遗补缺手段。
自己能做的,唯有竭尽全力消去屠冲必杀一招的大部分威力,柔惜雪或有一点点
保下命来的可能。
「贤侄是在讥讽老夫了?」屠冲忽而凄然一笑,道:「老夫八岁起就不是个
不完整的,连
都亲近不得。但老夫也有族中兄弟姐妹,子侄外甥。男欢
与家
亲
并无太大区分,老夫还是略懂的。柔掌门若不是对贤侄
根
种,
怎肯风华正茂之时,连命都不想要了?」
的气势越发高涨,十二品高手全力一击何等惊天动地?吴征已被迫得说
不出话来,柔惜雪唇角的两条血线也几未停止,染红了胸前月白的僧袍。
「老夫虽娶了妻妾,却近不得她们,娶几房妻妾聊为弥补 生之憾事。
活
于世,若缺了什么,就会加倍对近似的东西珍惜些。贤侄该当懂得吧?」屠冲一
身杀气中露出温柔的笑意来,道:「老夫待家一贯都很好,他们在老夫心中,
也一样重要,未必就输于贤侄在柔掌门心中的地位。」
「我懂。」吴征面目凝肃,听屠冲说得动又在理,终于点了点
。
「霍向二贼残害胡兄与胡夫时,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徒呼奈何。老夫侍
奉先帝,不敢与朝臣太过接近。但老夫也知胡兄,奚兄俱是赤胆忠肝之士,向来
敬重。二位国之栋梁既死,可怜大秦国现今满朝都是猪狗之辈......老夫心中之痛,
也未必就输于贤侄。」
「大秦如何,与我无关。」吴征冷冷道。
「是啊......胡兄为国尽忠,昆仑一门忠烈以血洗刷污名,贤侄已不欠大秦什
么,大秦与贤侄再无瓜葛,可是老夫一门老幼还在大秦。胡兄奚兄仙去之后,二
贼就视老夫为眼中钉,中刺。老夫虽不怕二贼,家中子侄却是砧板上的
,老
夫又怎能个个照料得周全?二贼以老夫家 胁迫,老夫不得不来这一趟,望贤侄
见谅。」
「公公,你们之间的恩怨,小侄心有余而力不足。」吴征摸不清屠冲的意思,
只得将原话奉还。
「嗯,贤侄能明白就好。」屠冲面色一黯,忽然神色十分没落道:「二贼
迫老夫,有这一回,就有下一回,总要迫得老夫油尽灯枯,力竭身亡为止。老夫
虽不惧二贼,却又奈何不了他们。风烛残年,也不像贤侄前程远大,唯有保住族
一条心愿而已......」
屠冲越说越轻,吴征与柔惜雪惊异间,只见老忽然
角溢血,身体软绵绵
地倒了下去,一身湛内力消失无踪,原本已十分苍老的面容更是一瞬间就现出
纵横错的
皱纹来。
「屠公公。」吴征手忙脚,一手抱起柔惜雪点了她几处
道,两
一同奔
到屠冲身边,一摸鼻息,一探脉门,惊道:「公公你......」
屠冲提起一身功力,这磅礴的内力疯狂流转,大大超过丹田与经脉所能承
受的极限。他却始终聚而不发,终至经脉尽断!
「老夫虽是不完整的,也想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二贼毁我大秦,老夫
与他们不共戴天,虽力有不逮,又岂能为虎作伥?」屠冲角里的 鲜血泉涌一样
出,含混不清道:「且相比二贼,还是贤侄更叫
信任。何况柔掌门都愿为贤
侄豁出命去,贤侄的为可见一斑了。」
「公公......」
屠冲摇了摇,微笑道:「你很好,奚兄在天有灵一定会倍觉欣慰。二贼应
承了老夫,只要带贤侄回去,生死不论,从此就不再与老夫家为难。呵呵,老
夫哪里信得过?」
「可是公公也不必如此。」吴征与屠冲往不算太
,但昔年在大秦国时屠
冲待他不乏照料。吴征闯皇宫时,屠冲也主动放水,暗中助他们突围离去。又一
故命在旦夕,说不上悲伤,心中不免黯然。
「没用的,老夫不死,二贼不会停手。老夫今殒命异乡,传出去都说老夫
死在贤侄手上,也不算污了老夫一世英名。」屠冲居然呵呵笑了起来,道:「且
老夫死后,族中对二贼再无威胁,二贼也不必对他们下毒手,倒是两全其美之法。
老夫心愿已了,唯独想求贤侄一件事。」
「公公请说,小侄定当尽力。」
屠冲剧烈咳喘了一阵,呕出 鲜血,气息奄奄地艰难道:「老夫也算饶了
柔掌门一命,请贤侄看在这点分上,将来若回到川中,请代为看顾屠家一二...
...」
「公公放心,小侄做得到。」
「有你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屠冲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眼皮也抬不起
来,喃喃道:「方才试了贤侄的武功,胆色,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泉下若见了奚
兄,胡兄,老夫夸一夸贤侄,也好有颜面去见他们二位......只是陛下,老夫如何
见你,陛下,你糊涂啊......」
屠冲连唇皮都动不起来,猛然身躯一抽散去了全身气力,就此与世长辞。吴
征长叹了气,脱下衣袍将他尸身盖住,瘫坐于地,一时怅然若失。
此时倪妙筠,冷月玦才一同赶到,见状松了大气。奔至二
身边,见吴征
虽疲累,身上无伤。柔惜雪却是面色苍白,衣襟染血。
「师姐,吴郎。你们没事吧......」
冷月玦忙去取伤药与更换的衣物,倪妙筠从吴征怀里接过柔惜雪,掏出方巾
为她擦去嘴角的血丝。
「没事?再晚片刻,她一样全身筋脉尽断,他娘的神仙也救不回来!」吴征
腾地跃起,不知是不是想把满腔郁结之气都发泄出来,气吼吼地震天响骂道:
「不听是吧?不听是吧?啊?你要为你担心到什么时候?为你
的心还不够多?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柔惜雪低着,哪敢去看吴征,被骂得越凶,心里居然越是松快,陡然想到
今得脱一难,还能与吴征相处,嘴角偷偷露出丝笑意。
吴征全身发抖,跳如雷,骂骂咧咧地尤不解气,骂得兴发,一掌朝柔惜雪
苍白的脸蛋挥去,要将她抽个耳光。
倪妙筠吃惊,但见吴征发怒,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柔惜雪低着茫
然不知,耳听风声抬起来,眉眼虽有些委屈,倒也没闪躲的意思。吴征见她嘴
角尚未拭净的血迹,胸膛上的朱红,再念及她方才一往无前的厚意,心中一
软。
挟着风声的手掌在苍白的脸蛋旁顿住,吴征一曲虎,四指在
尼脸颊上轻
轻一刮,惆怅起身道:「打在你身,痛在我心。」
倪妙筠与回转的冷月玦目瞪呆,吴征背着手慢悠悠地离去,沉声道:「我
还有事要办,你先随妙筠回镇海城去歇息,晚上等我回来。」
不仅二,突击营将士俱都看傻了眼。吴征行知寺门
,忘年僧拱手道:
「大威武。」
「就你话多。」吴征啐了一
,道:「还不快去做事。」
将士们一哄而散。寺中一棵苍天古树顶端,窈窕的影转身悄然离去,临行
前娇怯怯地嗔道:「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