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市是山区。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即使是在白天热
滚滚的夏季里，
夜以后温度也会很快地下降，在现在接近半夜的时候，屋里屋外都已经相当的清冷了。
有
轻轻的敲门。
我晚上睡在三楼，这层楼面上只有我的办公室，和我的寝室。她每天差不多总在半夜的时候敲我的门，在这之前我会听到她在外面的走廊里已经走过——或者爬过——来回好几遍了。
旧开裂的木地板上踏过的脚步和拖过的铁链都会是很清晰的声音。我睡得很晚，她知道，她每天也在最后才过来清洁我的睡房。这很快地形成了一个默契。
芒市从来就不是一个讲究礼节的地方，整个北部山区都不是。我想，在她走进每一间住满着伤兵们的病房之前是从不会先敲门的吧。我说："进来吧。"门开得很轻，她迈进来的脚步却缓慢而重，那是因为她手里还提着一个盛水的大木桶。我朝门边扫了一眼，先看到的却是她的赤脚，上边有一个红肿变形的大脚趾
，而脚跟的一边坠着一个生满了黄锈的圆形铁盘，这是一个笨重，粗糙的大家伙，它能让连想起铁匠的店铺。
从桶边搭着的布片上正在滴下水来。我靠在床上，我的视线太低了。因此我还能特别的注意到铁盘底下包裹着的一小块毛毡，那是为了避免它在地下拖行时发出太大的声音，
自己给它捆绑上去的。她的清扫工作一直会持续到每天的凌晨，要是她的铁链铁块们在楼道里吵闹起来，伤兵们睡眠不好，随便哪个家伙听的心烦了都可能出来踢她几脚。
现在我仰视着她站在那里，她显得个子很高。当然，她赤
着整个身体，汗水淋漓，在做事
的时候总是没有办法凉下来的。她的另一只手捂在两条大腿缝的中间，那里还露着半个玻璃酒瓶，另外半个
进她的身体
处，她从下午到晚上一直在努力地与这个瓶子斗争，想方设法着不让它掉出来。而第二个酒瓶用一根军绿色的布带子吊着，悬挂在捆扎着她左边
的细麻绳结上。瓶底差不多已经平齐到大腿根的地方。当俯身放下水桶的时候，它在的两腿前边幅度很大地摆动起来。这些装饰品使她看起来杂
，零碎，有一种引发笑的荒唐感。
没有看我，她直接跪到了床边的地下去。我转重新对准我手里的书，我手上翻着一本名叫《猎笔记》的书，一个叫做屠格涅夫的俄国写的，哦，对，还有那地方，现在也该是叫做苏联了。
她有时候直起身子来扭绞抹布，滴滴答答的水声。这间房子并不是很大，实际上，她的棕色的腰就在我的脸颊边上，那些在皮肤里浮现上来的条状肌
和筋骨，在我眼角的余光里拧向外侧，又旋转回来。这使我突然地意识到她实际上是一个强壮的，的确，她曾经是一个令敬畏的战士。
以后她伏到房子的另一去，那个角落里有一个竹编书架，下两排是外科学，药典，上面第一排是小说。在那里还靠着一副鱼杆。的手臂在地下一抹一抹地用着力气，催动着她的肩膀，象芒河岸边的波一样起伏动
。而有时候会有一两声清脆的玻璃碰撞的声音，传进我的耳膜里来。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中弥漫的奇怪气氛里，在我和她这两个奇怪的角色之间，它听上去突兀，而且
。
我想她该弄完了。我说："把那个东西拔出来。去洗洗吧。"的低低的答应声，她说："是，中尉。"我从枕上看着她从地板上站直起来，但是她的手仍然在
部以下捂着她的瓶子，她也继续在体内带着那个东西，慢慢地走出门去。我想，大概是她担心在下边撞上哪个当兵的，一时解释不清楚会挨揍。但是在关注一方面的问题时，常常就会搁下了另外的方面。因为她总是要考虑到手的安排分工，所以她忘记了腾出手去关门。等她回来的时候，她也许就得因为这个而挨揍了，那要看我到时候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
她也忘记了控制住在地板上拖拽的铁链。她太累，也被士兵们侮辱调戏得有些恍惚。她恐怕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发出多幺噪杂的声音。除了大铁盘子以外，还有脚镣的链条，她本来该把它们提在手里的。我知道她走不到一楼就得挨揍，可是我当然不可能从床上爬起来去提醒她。
"混蛋！"夜里没有杂音，他揍她的声音即使是从二楼病房门
传上来，也能听得清清楚楚，我不知道他是哪个病。"半夜三更没完没了的铁链子吵，叮叮当当的，象个他妈的勾魂的鬼，还让不让睡觉了？"他在扇她的脸，噼啪的声，清晰响亮。跟往常一样，始终没有的声音。
后来男又说："站起来，靠到墙上！"他和她的碰撞在一起发出的声音，这回是肚子对肚子，还有胯骨碰撞着胯骨吧。比起耳光来更沉闷，也更加缠绵些，不过照样还是很响，楼里听得很清楚。
男很放肆地大声哼哼，嘟嘟囔囔地说了些
死你，烂婊子之类的废话，最后是一阵粗重的呻吟，夹杂着几声压低的吼叫。
"滚吧，别再让我听到声音！""砰"的一声他关了门。过了一阵，的光脚掌蹭着地板小心翼翼地走过走廊，走下木楼梯。金属在凌空中有一点点清脆的碰撞，不再哗啦啦地拖着了。
她肯定是把它们提到了手里。
我走到窗边去。我既没有穿衣服也没有穿裤子，只在赤条条的身体上披了一条浴巾，我把它在脖子底下收得更紧些，窗外的
风很凉。虹终于走到了楼下，她正在下面院子里的露天机井边上洗澡。她在为我清洗净自己。
和那些散发着脓
和皮腐烂的恶臭的伤兵们一样，我也是男，我也需要。从孟虹留在我的医疗队里，开始起护士，接着还变成了医生以后，我们两边对于这一点很快就获得了清晰的共识。而且我要的是一个清洗过自己的净，对于这第二点她也很快就牢记在心。每天晚上到了最后，她擦净我的卧室的地板以后，即使我一身不吭，她也会自己下到院子里去洗澡，并且总是荫凉湿润地重新走回到我的房间里来。
我差不多是欣赏地注视着，这个细瘦高挑的跪在水桶前边，很高地举起一条手臂，同时用另一只手拿一个木瓢舀水，泼到自己腋下。她的一双臂膀开合
错起来，显得修长而且灵巧。虹的体在白天的时候看上去差不多是棕色的，但是在有月亮的夜里，在周围黑暗的砖墙和树从的对比之下，赤的体是唯一引注目的事物，的就象是闪着光亮的白银。虹伸手环过胸去，柔和地搓揉着自己的腋窝，顺着身体侧边水流的方向，再到肋骨，再到腰。
她能摸到的完全是皮肤损后形成的癍痕结缔组织，我有些恶作剧地想到。
她的两侧腋下都被烙烫过很多次，生长毛囊的真皮都被坏了。她那里几乎就没有剩下毛发。在她的身上确实有很多伤痕，有在皮肤上凸出和陷的永久
损伤。
但是也许是因为她在
晒雨淋中，越来越变的浓重的皮肤颜色，使得这些印记不是那幺触目惊心了，而也许更重要的，是因为她永远光着活动在我们周围，最后我们会变的熟悉，熟悉到甚至是亲切的程度。另外，她的脸直到现在仍然净，仅仅只是在嘴角的一侧有两道烙痕，那使她显得沧桑，以及，受难的隐忍。
是的，沧桑和隐忍。我想，她的身体也给同样的感觉，即使是对一个第一眼见到她的男，那样的冲击也是不确定的，它激励出的不一定是恐惧和厌恶，也有可能……会是怜悯，会是
力？而这两者都可能通向欲。
走在二楼那道两边装饰着色木护墙板的老式走廊里，在一
消毒药水的气味笼罩中，迎撞上一个手端药盘，赤身足的高个子，全身上下除了一顶红十字白帽以外，一丝不挂。只要是个男，心里都得扑腾两下，底下都会是绷起来了吧。再加上她的结实的肌，宽阔的胯骨，细长的脖颈——为了整洁，她把所有的长发费了很大的劲全盘到顶上塞进帽子里了。所有因素相加，彼此相反相成，那种的感觉已经是难以言传。那还在一步一歪斜的，跨上一只脚来，站稳，再从后边往前慢慢的拖另外那条跟生铁锁在一起的腿。
她已经站稳在你眼睛底下的这只光脚，四个脚趾上关节耸立，脚背上肌抽搐。她们扭曲着要在光滑的地板上握持住一点点机会。是的，就是四个趾，她一开始进来的时候左脚就是少了个中趾的。在这一瞬间，你的原来的世界观终于坠落下去，碎成了无数的小片，它再也不能拼凑成一个完整的事物了。
就是这样的冲击。我有些不耐烦了。我觉得她今天用的时间特别的长。我想，她也许是有意的，她知道我在楼上的窗户旁边，她大概还知道我正在看她，让男等待，这是一个本能的小诡计。但是这没有用，她很聪明，而我觉得我也是一样。只不过在这几个月里，我已经无比真切地认识到了，她确实比我勇敢。
勇敢很多很多。
在这个肮脏愚蠢，充斥着力解的地方，我本至今为止所学会的勇敢，仅仅只是违背自己的天和教养，违背我的职业信条，随时随地的狠揍而已。
具体的说，就是十分勇敢地在我高兴，或者不高兴的时候狠抽孟虹的嘴吧，再加上踢她的小肚子。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是真心说，这并不那幺容易做到，尤其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在闲暇时间阅读屠格涅夫和莱蒙托夫，前半辈子一直在学习照顾别的医生而言。
可是这不是问题。教养，，还有良知或者道德之类，都不是问题。拳或者皮鞭——后边这东西对一个赤条条的更合适——才是解决问题的问题。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样子。但是最终我沉沦到了这个样子里。另外，我也不想要在手术床边从早一直站到晚上，连着缝上四个的肚子。其实是，这超出了我所能做到的限度之外。
他们答应的更多的医生始终没有出现，那是他们的问题。不该让我来承担结果。洪水在来之后，走之前，从来也没有对我特别提起过，到底应该怎样地对待孟虹。所以我只是按照我不得不做的那样，一步一步地往下走。在下一批担架抬进院子以后，我把虹找来，告诉她用酒
棉花把她自己的身体好好抹上一遍，所有的地方，腋窝，
，附带着要一起消毒的还有她戴着的那些铁圈和铁链。我自己去检查了伤员，最后知道这天需要做两个清创，一个引流，还有一个是被
炸掀到山底下去造成的胸骨骨折。我也许还得给他做复位。到了这时，孟虹全身也已经是无菌的了。我把她带进手术室做我的手术助手。她认得那些刀子，凿子，还有铁钳。
虹戴着的那顶白布船形帽是她从旧衣服堆里找出来的，上面有一个愚蠢的红十字标记，看上去像是护士们用的那种。虽然我想象不出修们会戴着它
，天知道它为什幺出现在这座教会医院里。虹自己把它洗净了，煮了煮消毒，虽然看起来很可笑，不过帽子可以使她发上的灰土碎屑不会在低时掉下去，她没有办法穿上衣服，所以手术衣和手套就只好算了，她其他的地方仍然光着。当她俯身朝向手术床的时候，她的两只赤的
房在我的眼睛下面摇晃。
她告诉过我，她在反殖战争时期就在军队里做过这些。尽管她那时是民族阵线实际上的最高军事领袖，但是游击战争时期合格的医生很少，既然是学医的经历，她往往不得不亲自处理伤员。单凭两年的医学院经历远远不够做一个外科医生，但是在实践中会学的很快，只不过，肯定得有些付出了作为试验品的代价吧。
从那天以后，每次等我做到昏眼花，无力继续了就给她去做。她甚至在第一次主刀的时候就没有显出胆怯。虹的牙齿咬紧在自己的下嘴唇上，她的右手稳定地握持着手术刀，刀刃正在切割着床上受术者的大腿皮层。她的动作净果断，丝毫也没有犹豫迟疑，实际上，她做的比我更好。我想，她杀过，杀过很多的，那使她在割裂的时候既不紧张也不害怕。
她的弓式持刀的中指细长瘦，关节凸露，却长着一个清晰锐利的指尖，只是在那上面已经没有了指甲。她有一半的手指没有指甲，另一半指甲也有严重的病变，增厚变黑，而且与指端脱离形成了很大的空腔。那是竹签之类针对手指的酷刑留下的痕迹。不过她的手指仍然非常的敏捷镇定。她把腕上累赘的铁链系到腰上，这样它们不会碍手碍脚地到前边来。
我就是在那一天认识到了她的勇敢。沉着和勇敢。我猜测，有很多与她打过道的男，或者都曾经有过同样的感觉。虽然她是个，但是如果不是这样的差阳错，她可能真的是一个好的军事领袖，或者……也会是个好的外科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