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小说”最新网址:http://www.ltxs520.info,请您添加收藏以便访问
当前位置:龙腾小说 > 辣文肉文 > 《红楼梦》脂砚斋批本 > 第28节

第28节(1 / 2)www.ltxsdz.com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
好书推荐: 隋唐演义(白话版) 美文精选1000篇 花都飘香(全) 易经白话注解 孙子兵法(白话版) 我的男友有性瘾(H) 飞鸥不下 大雨停电夜【高H】 短篇合集-花火 一扫而尽

一早,梳洗穿带已毕,随了两三个老嬷嬷坐车出西城门外天齐庙来烧香还愿.这庙里已是昨预备停妥的.宝玉天生怯,不敢近狰狞鬼之像.这天齐庙本系前朝所修,极其宏壮.如今年岁久,又极其荒凉.里面泥胎塑像皆极其凶恶,是以忙忙的焚过纸马钱粮,便退至道院歇息.一时吃过饭,众嬷嬷和李贵等围随宝玉到处散诞顽耍了一回.宝玉困倦,复回至静室安歇.众嬷嬷生恐他睡着了,便请当家的老王道士来陪他说话儿.这老王道士专意在江湖上卖药,弄些海上方治利,这庙外现挂着招牌,丸散膏丹,色色俱备,亦长在宁荣两宅走动熟惯,都与他起了个浑号,唤他作”王一贴”,言他的膏药灵验,只一贴百病皆除之意.当下王一贴进来,宝玉正歪在炕上想睡,李贵等正说”哥儿别睡着了”,厮混着.看见王一贴进来,都笑道:“来的好,来的好.王师父,你极会说古记的,说一个与我们小爷听听。『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王一贴笑道:“正是呢.哥儿别睡,仔细肚里面筋作怪。”说着,满屋里都笑了.宝玉也笑着起身整衣.王一贴喝命徒弟们快泡好酽茶来.茗烟道:“我们爷不吃你的茶,连这屋里坐着还嫌膏药气息呢。”王一贴笑道:“没当家花花的,膏药从不拿进这屋里来的.知道哥儿今必来,三五天就拿香熏了又熏的。”宝玉道:“可是呢,天天只听见你的膏药好,到底治什么病?”王一贴道:“哥儿若问我的膏药,说来话长,其中细理,一言难尽.共药一百二十味,君臣相际,宾客得宜,温凉兼用,贵贱殊方.内则调元补气,开胃,养荣卫,宁安志,去寒去暑,化食化痰,外则和血脉,舒筋络,出死肌,生新,去风散毒.其效如,贴过的便知。”宝玉道:“我不信一张膏药就治这些病.我且问你,倒有一种病可也贴的好么?”王一贴道:“百病千灾,无不立效.若不见效,哥儿只管揪着胡子打我这老脸,拆我这庙何如?只说出病源来。”宝玉笑道:“你猜,若你猜的着,便贴的好了。”王一贴听了,寻思一会,笑道:“这倒难猜,只怕膏药有些不灵了。”宝玉命李贵等:“你们且出去散散.这屋里多,越发蒸臭了。”李贵等听说,且都出去自便,只留下茗烟一.这茗烟手内点着一枝梦甜香,宝玉命他坐在身旁,却倚在他身上.王一贴心有所动,便笑嘻嘻走近前来,悄悄的说道:“我可猜着了.想是哥儿如今有了房中的事,要滋助的药,可是不是?”话犹未完,茗烟先喝道:“该死,打嘴!”宝玉犹未解,忙问:“他说什么?”茗烟道:“信他胡说。”唬的王一贴不敢再问,只说:“哥儿明说了罢。”宝玉道:“我问你,可有贴的妒病方子没有?”王一贴听说,拍手笑道:“这可罢了.不但说没有方子,就是听也没有听见过.”宝玉笑道:“这样还算不得什么。”王一贴又忙道:“贴妒的膏药倒没经过,倒有一种汤药或者可医,只是慢些儿,不能立竿见影的效验。”宝玉道:“什么汤药,怎么吃法?”王一贴道:“这叫做`疗妒汤:用极好的秋梨一个,二钱冰糖,一钱陈皮,水三碗,梨熟为度,每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来吃去就好了。”宝玉道:“这也不值什么,只怕未必见效.”王一贴道:“一剂不效吃十剂,今不效明再吃,今年不效吃到明年.横竖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不伤的,甜丝丝的,又止咳嗽,又好吃.吃过一百岁,横竖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那时就见效了。”说着,宝玉茗烟都大笑不止,骂”油嘴的牛”.王一贴笑道:“不过是闲着解午盹罢了,有什么关系.说笑了你们就值钱.实告你们说,连膏药也是假的.我有真药,我还吃了作仙呢.有真的,跑到这里来混?”正说着,吉时已到,请宝玉出去焚化钱粮散福.功课完毕,方进城回家.

那时迎春已来家好半,孙家的婆娘媳已待过晚饭,打发回家去了.迎春方哭哭啼啼的在王夫房中诉委曲,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好赌酗酒,家中所有的媳将及遍.略劝过两三次,便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又说老爷曾收着他五千银子,不该使了他的.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不得,他便指着我的脸说道:`你别和我充夫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买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当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卖了一辈.又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看着赶势利似的.”一行说,一行哭的呜呜咽咽,连王夫并众姊妹无不落泪.王夫只得用言语解劝说:“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可怎么样呢.想当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作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愿,到底作不好了.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迎春哭道:“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不好!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过了几年心净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王夫一面劝解,一面问他随意要在那里安歇.迎春道:“乍乍的离了姊妹们,只是眠思梦想.二则还记挂着我的屋子,还得在园里旧房子里住得三五天,死也甘心了.不知下次还可能得住不得住了呢!”王夫忙劝道:“快休说.不过年轻的夫妻们,闲牙斗齿,亦是万万之常事,何必说这丧话。”仍命忙忙的收拾紫菱洲房屋,命姊妹们陪伴着解释,又吩咐宝玉:“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走漏一些风声,倘或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都是你说的。”宝玉唯唯的听命.迎春是夕仍在旧馆安歇.众姊妹等更加亲热异常.一连住了三,才往邢夫那边去.先辞过贾母及王夫,然后与众姊妹分别,更皆悲伤不舍.还是王夫薛姨妈等安慰劝释,方止住了过那边去.又在邢夫处住了两,就有孙绍祖的来接去.迎春虽不愿去,无奈惧孙绍祖之恶,只得勉强忍作辞了.邢夫本不在意,也不问其夫妻和睦,家务烦难,只面塞责而已.终不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下卷 第八十一回占旺相四美钓游鱼 奉严词两番家塾

更新时间:2007112 23:59:18 本章字数:7212

且说迎春归去之后,邢夫象没有这事,倒是王夫抚养了一场,却甚实伤感,在房中自己叹息了一回.只见宝玉走来请安,看见王夫脸上似有泪痕,也不敢坐,只在旁边站着.王夫叫他坐下,宝玉才捱上炕来,就在王夫身旁坐了.王夫见他呆呆的瞅着,似有欲言不言的光景,便道:“你又为什么这样呆呆的?”宝玉道:“并不为什么,只是昨儿听见二姐姐这种光景,我实在替他受不得.虽不敢告诉老太太,却这两夜只是睡不着.我想咱们这样家的姑娘,那里受得这样的委屈.况且二姐姐是个最懦弱的,向来不会和拌嘴,偏偏儿的遇见这样没心的东西,竟一点儿不知道的苦处.”说着,几乎滴下泪来.王夫道:“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俗语说的,`嫁出去的孩儿泼出去的水,叫我能怎么样呢。”宝玉道:“我昨儿夜里倒想了一个主意:咱们索回明了老太太,把二姐姐接回来,还叫他紫菱洲住着,仍旧我们姐妹弟兄们一块儿吃,一块儿顽,省得受孙家那混帐行子的气.等他来接,咱们硬不叫他去.由他接一百回,咱们留一百回,只说是老太太的主意.这个岂不好呢!”王夫听了,又好笑,又好恼,说道:“你又发了呆气了,混说的是什么!大凡做了孩儿,终久是要出门子的,嫁到家去,娘家那里顾得,也只好看他自己的命运,碰得好就好,碰得不好也就没法儿.你难道没听见说`嫁,嫁狗随狗,那里个个都象你大姐姐做娘娘呢.况且你二姐姐是新媳,孙姑爷也还是年轻的,各有各的脾气,新来乍到,自然要有些扭别的.过几年大家摸着脾气儿,生儿长以后,那就好了.你断断不许在老太太跟前说起半个字,我知道了是不依你的.快去你的去罢,不要在这里混说。”说得宝玉也不敢作声,坐了一回,无打彩的出来了.憋着一肚子闷气,无处可泄,走到园中,一径往潇湘馆来.

刚进了门,便放声大哭起来.黛玉正在梳洗才毕,见宝玉这个光景,倒吓了一跳,问:“是怎么了?和谁怄了气了?”连问几声.宝玉低着,伏在桌子上,呜呜咽咽,哭的说不出话来.黛玉便在椅子上怔怔的瞅着他,一会子问道:“到底是别和你怄了气了,还是我得罪了你呢?”宝玉摇手道:“都不是,都不是。”黛玉道:“那么着为什么这么伤起心来?”宝玉道:“我只想着咱们大家越早些死的越好,活着真真没有趣儿!”黛玉听了这话,更觉惊讶,道:“这是什么话,你真正发了疯了不成!”宝玉道:“也并不是我发疯,我告诉你你也不能不伤心.前儿二姐姐回来的样子和那些话,你也都听见看见了.我想到了大的时候,为什么要嫁?嫁出去受家这般苦楚!还记得咱们初结`海棠社的时候,大家吟诗做东道,那时候何等热闹.如今宝姐姐家去了,连香菱也不能过来,二姐姐又出了门子了,几个知心知意的都不在一处,弄得这样光景.我原打算去告诉老太太接二姐姐回来,谁知太太不依,倒说我呆,混说,我又不敢言语.这不多几时,你瞧瞧,园中光景,已经大变了.若再过几年,又不知怎么样了.故此越想不由不心里难受起来.”黛玉听了这番言语,把渐渐的低了下去,身子渐渐的退至炕上,一言不发,叹了气,便向里躺下去了.

紫鹃刚拿进茶来,见他两个这样,正在纳闷.只见袭来了,进来看见宝玉,便道:“二爷在这里呢么,老太太那里叫呢.我估量着二爷就是在这里。”黛玉听见是袭,便欠身起来让坐.黛玉的两个眼圈儿已经哭的通红了.宝玉看见道:“妹妹,我刚才说的不过是些呆话,你也不用伤心.你要想我的话时,身子更要保重才好.你歇歇儿罢,老太太那边叫我,我看看去就来。”说着,往外走了.袭悄问黛玉道:“你两个又为什么?”黛玉道:“他为他二姐姐伤心,我是刚才眼睛发痒揉的,并不为什么。”袭也不言语,忙跟了宝玉出来,各自散了.宝玉来到贾母那边,贾母却已经歇晌,只得回到.到了午后,宝玉睡了中觉起来,甚觉无聊,随手拿了一本书看.袭见他看书,忙去沏茶伺候.谁知宝玉拿的那本书却是《古乐府》,随手翻来,正看见曹孟德”对酒当歌,生几何”一首,不觉刺心.因放下这一本,又拿一本看时,却是晋文,翻了几页,忽然把书掩上,托着腮,只管痴痴的坐着.袭倒了茶来,见他这般光景便道:“你为什么又不看了?”宝玉也不答言,接过茶来喝了一,便放下了.袭一时摸不着脑,也只管站在旁边呆呆的看着他.忽见宝玉站起来,嘴里咕咕哝哝的说道:“好一个`放形骸之外!”袭听了,又好笑,又不敢问他,只得劝道:“你若不看这些书,不如还到园里逛逛,也省得闷出毛病来。”那宝玉只管中答应,只管出着往外走了.

一时走到沁芳亭,但见萧疏景象,去房空.又来至蘅芜院,更是香依然,门窗掩闭.转过藕香榭来,远远的只见几个在蓼溆一带栏杆上靠着,有几个小丫蹲在地下找东西.宝玉轻轻的走在假山背后听着.只听一个说道:“看他上来不上来。”好似李纹的语音.一个笑道:“好,下去了.我知道他不上来的。”这个却是探春的声音.一个又道:“是了,姐姐你别动,只管等着.他横竖上来。”一个又说:“上来了。”这两个是李绮邢岫烟的声儿.宝玉忍不住,拾了一块小砖儿,往那水里一撂,咕咚一声,四个都吓了一跳,惊讶道:“这是谁这么促狭?唬了我们一跳。”宝玉笑着从山子后直跳出来,笑道:“你们好乐啊,怎么不叫我一声儿?”探春道:“我就知道再不是别,必是二哥哥这样淘气.没什么说的,你好好儿的赔我们的鱼罢.刚才一个鱼上来,刚刚儿的要钓着,叫你唬跑了。”宝玉笑道:“你们在这里顽竟不找我,我还要罚你们呢。”大家笑了一回.宝玉道:“咱们大家今儿钓鱼占占谁的运气好.看谁钓得着就是他今年的运气好,钓不着就是他今年运气不好.咱们谁先钓?”探春便让李纹,李纹不肯.探春笑道:“这样就是我先钓。”回向宝玉说道:“二哥哥,你再赶走了我的鱼,我可不依了。”宝玉道:“里原是我要唬你们顽,这会子你只管钓罢。”探春把丝绳抛下,没十来句话的工夫,就有一个杨叶窜儿吞着钩子把漂儿坠下去,探春把竿一挑,往地下一撩,却活迸的.侍书在满地上抓,两手捧着,搁在小磁坛内清水养着.探春把钓竿递与李纹.李纹也把钓竿垂下,但觉丝儿一动,忙挑起来,却是个空钩子.又垂下去,半晌钩丝一动,又挑起来,还是空钩子.李纹把那钩子拿上来一瞧,原来往里钩了.李纹笑道:“怪不得钓不着。”忙叫素云把钩子敲好了,换上新虫子,上边贴好了苇片儿.垂下去一会儿,见苇片直沉下去,急忙提起来,倒是一个二寸长的鲫瓜儿.李纹笑着道:“宝哥哥钓罢。”宝玉道:“索三妹妹和邢妹妹钓了我再钓。”岫烟却不答言.只见李绮道:“宝哥哥先钓罢。”说着水面上起了一个泡儿.探春道:“不必尽着让了.你看那鱼都在三妹妹那边呢,还是三妹妹快着钓罢。”李绮笑着接了钓竿儿,果然沉下去就钓了一个.然后岫烟也钓着了一个,随将竿子仍旧递给探春,探春才递与宝玉.宝玉道:“我是要做姜太公的。”便走下石矶,坐在池边钓起来,岂知那水里的鱼看见影儿,都躲到别处去了.宝玉抡着钓竿等了半天,那钓丝儿动也不动.刚有一个鱼儿在水边吐沫,宝玉把竿子一幌,又唬走了.急的宝玉道:“我最是个儿急的,他偏儿慢,这可怎么样呢.好鱼儿,快来罢!你也成全成全我呢。”说得四都笑了.一言未了,只见钓丝微微一动.宝玉喜得满怀,用力往上一兜,把钓竿往石上一碰,折作两段,丝也振断了,钩子也不知往那里去了.众越发笑起来.探春道:“再没见象你这样卤。”正说着,只见麝月慌慌张张的跑来说:“二爷,老太太醒了,叫你快去呢。”五个都唬了一跳.探春便问麝月道:“老太太叫二爷什么事?”麝月道:“我也不知道.就只听见说是什么闹了,叫宝玉来问,还要叫琏二一块儿查问呢。”吓得宝玉发了一回呆,说道:“不知又是那个丫遭了瘟了.探春道:李纹李绮岫烟走了.

宝玉走到贾母房中,只见王夫陪着贾母摸牌.宝玉看见无事,才把心放下了一半.贾母见他进来,便问道:“你前年那一次大病的时候,后来亏了一个疯和尚和个瘸道士治好了的.那会子病里,你觉得是怎么样?”宝玉想了一回,道:“我记得得病的时候儿,好好的站着,倒象背地里有把我拦一棍,疼的眼睛前漆黑,看见满屋子里都是些青面獠牙,拿刀举的恶鬼.躺在炕上,觉得脑袋上加了几个脑箍似的.以后便疼的任什么不知道了.到好的时候,又记得堂屋里一片金光直照到我房里来,那些鬼都跑着躲避,便不见了.我的也不疼了,心上也就清楚了。”贾母告诉王夫道:“这个样儿也就差不多了。”

说着凤姐也进来了,见了贾母,又回身见过了王夫,说道:“老祖宗要问我什么?”贾母道:“你前年害了邪病,你还记得怎么样?”凤姐儿笑道:“我也不很记得了.但觉自己身子不由自主,倒象有些鬼怪拉拉扯扯要我杀才好,有什么,拿什么,见什么,杀什么.自己原觉很乏,只是不能住手。”贾母道:“好的时候还记得么?”凤姐道:“好的时候好象空中有说了几句话似的,却不记得说什么来着。”贾母道:“这么看起来竟是他了.他姐儿两个病中的光景和才说的一样.这老东西竟这样坏心,宝玉枉认了他做妈.倒是这个和尚道,阿弥陀佛,才是救宝玉命的,只是没有报答他。”凤姐道:“怎么老太太想起我们的病来呢?”贾母道:“你问你太太去,我懒待说。”王夫道:“才刚老爷进来说起宝玉的妈竟是个混帐东西,邪魔外道的.如今闹了,被锦衣府拿住送刑部监,要问死罪的了,前几天被告发的.那个叫做什么潘三保,有一所房子卖与斜对过当铺里.这房子加了几倍价钱,潘三保还要加,当铺里那里还肯.潘三保便买嘱了这老东西,因他常到当铺里去,那当铺里的内眷都与他好的.他就使了个法儿,叫家的内便得了邪病,家翻宅起来.他又去说这个病他能治,就用些马纸钱烧献了,果然见效.他又向家内眷们要了十几两银子.岂知老佛爷有眼,应该败露了.这一天急要回去,掉了一个绢包儿.当铺里捡起来一看,里有许多纸,还有四丸子很香的香.正诧异着呢,那老东西倒回来找这绢包儿.这里的就把他拿住,身边一搜,搜出一个匣子,里面有象牙刻的一男一,不穿衣服,光着身子的两个魔王,还有七根朱红绣花针.立时送到锦衣府去,问出许多官员家大户太太姑娘们的隐事来.所以知会了营里,把他家中一抄,抄出好些泥塑的煞,几匣子闹香.炕背后空屋子里挂着一盏七星灯,灯下有几个,有上戴着脑箍的,有胸前穿着钉子的,有项上拴着锁子的.柜子里无数纸儿,底下几篇小帐,上面记着某家验过,应找银若.得家油钱香分也不计其数.凤姐道:“咱们的病,一准是他.我记得咱们病后,那老妖向赵姨娘处来过几次,要向赵姨娘讨银子,见了我,便脸上变貌变色,两眼黧似的.我当初还猜疑了几遍,总不知什么原故.如今说起来,却原来都是有因的.但只我在这里当家,自然惹恨怨,怪不得治我.宝玉可和有什么仇呢,忍得下这样毒手.”贾母道:“焉知不因我疼宝玉不疼环儿,竟给你们种了毒了呢。”王夫道:“这老货已经问了罪,决不好叫他来对证.没有对证,赵姨娘那里肯认帐.事又大,闹出来,外面也不雅,等他自作自受,少不得要自己败露的。”贾母道:“你这话说的也是,这样事,没有对证,也难作准.只是佛爷菩萨看的真,他们姐儿两个,如今又比谁不济了呢.罢了,过去的事,凤哥儿也不必提了.今你和你太太都在我这边吃了晚饭再过去罢.”遂叫鸳鸯琥珀等传饭.凤姐赶忙笑道:“怎么老祖宗倒起心来!”王夫也笑了.只见外几个媳伺候.凤姐连忙告诉小丫子传饭:“我和太太都跟着老太太吃。”正说着,只见玉钏儿走来对王夫道:“老爷要找一件什么东西,请太太伺候了老太太的饭完了自己去找一找呢.”贾母道:“你去罢,保不住你老爷有要紧的事。”王夫答应着,便留下凤姐儿伺候,自己退了出来.

回至房中,和贾政说了些闲话,把东西找了出来.贾政便问道:“迎儿已经回去了,他在孙家怎么样?”王夫道:“迎丫一肚子眼泪,说孙姑爷凶横的了不得。”因把迎春的话述了一遍.贾政叹道:“我原知不是对,无奈大老爷已说定了,教我也没法.不过迎丫受些委屈罢了。”王夫道:“这还是新媳,只指望他以后好了好。”说着,嗤的一笑.贾政道:“笑什么?”王夫道:“我笑宝玉,今儿早起特特的到这屋里来,说的都是些孩子话.”贾政道:“他说什么?”王夫把宝玉的言语笑述了一遍.贾政也忍不住的笑,因又说道:“你提宝玉,我正想起一件事来.这小孩子天天放在园里,也不是事.生儿不得济,还是别家的,生儿若不济事,关系非浅.前倒有和我提起一位先生来,学问品都是极好的,也是南边.但我想南边先生最是和平,咱们城里的小孩,个个踢天弄井,鬼聪明倒是有的,可以搪塞就搪塞过去了,胆子又大,先生再要不肯给没脸,一哄哥儿似的,没的白耽误了.所以老辈子不肯请外的先生,只在本家择出有年纪再有点学问的请来掌家塾.如今儒大太爷虽学问也只中平,但还弹压的住这些小孩子们,不至以颟顸了事.我想宝玉闲着总不好,不如仍旧叫他家塾中读书去罢了.”王夫道:“老爷说的很是.自从老爷外任去了,他又常病,竟耽搁了好几年.如今且在家学里温习温习,也是好的。”贾政点,又说些闲话,不题.

且说宝玉次起来,梳洗已毕,早有小厮们传进话来说:“老爷叫二爷说话。”宝玉忙整理了衣服,来至贾政书房中,请了安站着.贾政道:“你近来作些什么功课?虽有几篇字,也算不得什么.我看你近来的光景,越发比几年散了,况且每每听见你推病不肯念书.如今可大好了,我还听见你天天在园子里和姊妹们顽顽笑笑,甚至和那些丫们混闹,把自己的正经事,总丢在脑袋后.就是做得几句诗词,也并不怎么样,有什么稀罕处!比如应试选举,到底以文章为主,你这上倒没有一点儿工夫.我可嘱咐你:自今起,再不许做诗做对的了,单要习学八文章.限你一年,若毫无长进,你也不用念书了,我也不愿有你这样的儿子了。”遂叫李贵来,说:“明儿一早,传焙茗跟了宝玉去收拾应念的书籍,一齐拿过来我看看,亲自送他到家学里去。”喝命宝玉:“去罢!明起早来见我。”宝玉听了,半竟无一言可答,因回到来.

正在着急听信,见说取书,倒也欢喜.独是宝玉要即刻送信与贾母,欲叫拦阻.贾母得信,便命叫宝玉来,告诉他说:“只管放心先去,别叫你老子生气.有什么难为你,有我呢。”宝玉没法,只得回来嘱咐了丫们:“明早早叫我,老爷要等着送我到家学里去呢。”袭等答应了,同麝月两个倒替着醒了一夜.

一早,袭便叫醒宝玉,梳洗了,换了衣服,打发小丫子传了焙茗在二门上伺候,拿着书籍等物.袭又催了两遍,宝玉只得出来过贾政书房中来,先打听”老爷过来了没有?”书房中小厮答应:“方才一位清客相公请老爷回话,里边说梳洗呢,命清客相公出去候着去了.”宝玉听了,心里稍稍安顿,连忙到贾政这边来.恰好贾政着来叫,宝玉便跟着进去.贾政不免又嘱咐几句话,带了宝玉上了车,焙茗拿着书籍,一直到家塾中来.

早有先抢一步回代儒说:“老爷来了。”代儒站起身来,贾政早已走,向代儒请了安.代儒拉着手问了好,又问:“老太太近安么?”宝玉过来也请了安.贾政站着,请代儒坐了,然后坐下.贾政道:“我今自己送他来,因要求托一番.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到底要学个成的举业,才是终身立身成名之事.如今他在家中只是和些孩子们混闹,虽懂得几句诗词,也是胡诌道的,就是好了,也不过是风云月露,与一生的正事毫无关涉.”代儒道:“我看他相貌也还体面,灵也还去得,为什么不念书,只是心野贪顽.诗词一道,不是学不得的,只要发达了以后,再学还不迟呢。”贾政道:“原是如此.目今只求叫他读书,讲书,作文章.倘或不听教训,还求太爷认真的管教管教他,才不至有名无实的白耽误了他的一世.”说毕,站起来又作了一个揖,然后说了些闲话,才辞了出去.代儒送至门首,说:“老太太前替我问好请安罢。”贾政答应着,自己上车去了.

代儒回身进来,看见宝玉在西南角靠窗户摆着一张花梨小桌,右边堆下两套旧书,薄薄儿的一本文章,叫焙茗将纸墨笔砚都搁在抽屉里藏着.代儒道:“宝玉,我听见说你前儿有病,如今可大好了?”宝玉站起来道:“大好了。”代儒道:“如今论起来,你可也该用功了.你父亲望你成恳切的很.你且把从前念过的书,打儿理一遍.每早起理书,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几遍文章就是了。”宝玉答应了个”是”,回身坐下时,不免四面一看.见昔时金荣辈不见了几个,又添了几个小学生,都是些粗俗异常的.忽然想起秦钟来,如今没有一个做得伴说句知心话儿的,心上凄然不乐,却不敢作声,只是闷着看书.代儒告诉宝玉道:“今一天,早些放你家去罢.明要讲书了.但是你又不是很愚夯的,明我倒要你先讲一两章书我听,试试你近来的工课何如,我才晓得你到怎么个分儿上。”说得宝玉心中跳.欲知明听解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下卷 第八十二回老学究讲义警顽心 病潇湘痴魂惊恶梦

更新时间:2007112 23:59:18 本章字数:8899

话说宝玉下学回来,见了贾母.贾母笑道:“好了,如今野马上了笼了.去罢,见见你老爷,回来散散儿去罢。”宝玉答应着,去见贾政.贾政道:“这早晚就下了学了么?师父给你定了工课没有?”宝玉道:“定了.早起理书,饭后写字,晌午讲书念文章。”贾政听了,点点儿,因道:“去罢,还到老太太那边陪着坐坐去.你也该学些功道理,别一味的贪顽.晚上早些睡,天天上学早些起来.你听见了?”宝玉连忙答应几个”是”,退出来,忙忙又去见王夫,又到贾母那边打了个照面儿.

赶着出来,恨不得一走就走到潇湘馆才好.刚进门,便拍着手笑道:“我依旧回来了!”猛可里倒唬了黛玉一跳.紫鹃打起帘子,宝玉进来坐下.黛玉道:“我恍惚听见你念书去了.这么早就回来了?”宝玉道:“嗳呀,了不得!我今儿不是被老爷叫了念书去了么,心上倒象没有和你们见面的子了.好容易熬了一天,这会子瞧见你们,竟如死而复生的一样,真真古说`一三秋,这话再不错的。”黛玉道:“你上去过了没有?”宝玉道:“都去过了。”黛玉道:“别处呢?”宝玉道:“没有。”黛玉道:“你也该瞧瞧他们去。”宝玉道:“我这会子懒待动了,只和妹妹坐着说一会子话儿.罢老爷还叫早睡早起,只好明儿再瞧他们去了。”黛玉道:“你坐坐儿,可是正该歇歇儿去了。”宝玉道:“我那里是乏,只是闷得慌.这会子咱们坐着才把闷散了,你又催起我来。”黛玉微微的一笑,因叫紫鹃:“把我的龙井茶给二爷沏一碗.二爷如今念书了,比不的里。”紫鹃笑着答应,去拿茶叶,叫小丫子沏茶.宝玉接着说道:“还提什么念书,我最厌这些道学话.更可笑的是八文章,拿他诓功名混饭吃也罢了,还要说代圣贤立言.好些的,不过拿些经书凑搭凑搭还罢了,更有一种可笑的,肚子里原没有什么,东拉西扯,弄的牛鬼蛇,还自以为博奥.这那里是阐发圣贤的道理.目下老爷声声叫我学这个,我又不敢违拗,你这会子还提念书呢。”黛玉道:“我们孩儿家虽然不要这个,但小时跟着你们雨村先生念书,也曾看过.内中也有近近理的,也有清微淡远的.那时候虽不大懂,也觉得好,不可一概抹倒.况且你要取功名,这个也清贵些。”宝玉听到这里,觉得不甚耳,因想黛玉从来不是这样,怎么也这样势欲熏心起来?又不敢在他跟前驳回,只在鼻子眼里笑了一声.正说着,忽听外面两个说话,却是秋纹和紫鹃.只听秋纹道:“袭姐姐叫我老太太那里接去,谁知却在这里。”紫鹃道:“我们这里才沏了茶,索让他喝了再去。”说着,二一齐进来.宝玉和秋纹笑道:“我就过去,又劳动你来找。”秋纹未及答言,只见紫鹃道:“你快喝了茶去罢,家都想了一天了。”秋纹啐道:“呸,好混帐丫!”说的大家都笑了.宝玉起身才辞了出来.黛玉送到屋门儿,紫鹃在台阶下站着,宝玉出去,才回房里来.

却说宝玉回到中,进了屋子,只见袭从里间迎出来,便问:“回来了么?”秋纹应道:二爷早来了,在林姑娘那边来着.鸳鸯姐姐来吩咐我们:如今老爷发狠叫你念书,如有丫鬟们再敢和你顽笑,都要照着晴雯司棋的例办.我想,伏侍你一场,赚了这些言语,也没什么趣儿.”说着,便伤起心来.宝玉忙道:“好姐姐,你放心.我只好生念书,太太再不说你们了.我今儿晚上还要看书,明师父叫我讲书呢.我要使唤,横竖有麝月秋纹呢,你歇歇去罢。”袭道:“你真肯念书,我们伏侍你也是欢喜的。”眛裉了,赶胻粤送矸梗?就叫点灯,把念过的”四书”翻出来.只是从何处看起?翻了一本,看去章章里似乎明白,细按起来,却不很明白.看着小注,又看讲章,闹到梆子下来了,自己想道:“我在诗词上觉得很容易,在这个上竟没脑。”便坐着呆呆的呆想.袭道:“歇歇罢,做工夫也不在这一时的。”宝玉嘴里只管胡答应.麝月袭才伏侍他睡下,两个才也睡了.及至睡醒一觉,听得宝玉炕上还是翻来复去.袭道:“你还醒着呢么?你倒别混想了,养养明儿好念书。”宝玉道:“我也是这样想,只是睡不着.你来给我揭去一层被。”袭道:“天气不热,别揭罢。”宝玉道:“我心里烦躁的很。”自把被窝褪下来.袭忙爬起来按住,把手去他上一摸,觉得微微有些发烧.袭道:“你别动了,有些发烧了。”宝玉道:“可不是。”袭道:“这是怎么说呢!”宝玉道:“不怕,是我心烦的原故.你别吵嚷,省得老爷知道了,必说我装病逃学,不然怎么病的这样巧.明儿好了,原到学里去就完事了。”袭也觉得可怜,说道:“我靠着你睡罢。”便和宝玉捶了一回脊梁,不知不觉大家都睡着了.直到红高升,方才起来.宝玉道:“不好了,晚了!”急忙梳洗毕,问了安,就往学里来了.代儒已经变着脸,说:“怪不得你老爷生气,说你没出息.第二天你就懒惰,这是什么时候才来!”宝玉把昨儿发烧的话说了一遍,方过去了,原旧念书.到了下晚,代儒道:“宝玉,有一章书你来讲讲。”宝玉过来一看,却是”后生可畏”章.宝玉心上说:“这还好,幸亏不是`学`庸。”问道:“怎么讲呢?”代儒道:“你把节旨句子细细儿讲来。”宝玉把这章先朗朗的念了一遍,说:“这章书是圣劝勉后生,教他及时努力,不要弄到……”说到这里,抬向代儒一瞧.代儒觉得了,笑了一笑道:“你只管说,讲书是没有什么避忌的.《礼记》上说`临文不讳,只管说,`不要弄到什么?”宝玉道:“不要弄到老大无成.先将`可畏二字激发后生的志气,后把`不足畏二字警惕后生的将来。”说罢,看着代儒.代儒道:“也还罢了.串讲呢?”宝玉道:“圣说,生少时,心思才力,样样聪明能,实在是可怕的.那里料得定他后来的子不象我的今.若是悠悠忽忽到了四十岁,又到五十岁,既不能够发达,这种虽是他后生时象个有用的,到了那个时候,这一辈子就没有怕他了。”代儒笑道:“你方才节旨讲的倒清楚,只是句子里有些孩子气.`无闻二字不是不能发达做官的话.`闻是实在自己能够明理见道,就不做官也是有`闻了.不然,古圣贤有遁世不见知的,岂不是不做官的,难道也是`无闻么?`不足畏是使料得定,方与`焉知的`知字对针,不是`怕的字眼.要从这里看出,方能细.你懂得不懂得?”宝玉道:“懂得了。”代儒道:“还有一章,你也讲一讲。”代儒往前揭了一篇,指给宝玉.宝玉看是”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宝玉觉得这一章却有些刺心,便陪笑道:“这句话没有什么讲。”代儒道:“胡说!譬如场中出了这个题目,也说没有做么?”宝玉不得已,讲道:“是圣看见不肯好德,见了色便好的了不得.殊不想德是中本有的东西,偏都不肯好他.至于那个色呢,虽也是从先天中带来,无不好的.但是德乃天理,色是欲,那里肯把天理好的象欲似的.孔子虽是叹息的话,又是望回转来的意思.并且见得就有好德的好得终是浮浅,直要象色一样的好起来,那才是真好呢。”代儒道:“这也讲的罢了.我有句话问你:你既懂得圣的话,为什么正犯着这两件病?我虽不在家中,你们老爷也不曾告诉我,其实你的毛病我却尽知的.做一个,怎么不望长进?你这会儿正是`后生可畏的时候,`有闻`不足畏全在你自己做去了.我如今限你一个月,把念过的旧书全要理清,再念一个月文章.以后我要出题目叫你作文章了.如若懈怠,我是断乎不依的.自古道:`成不自在,自在不成.你好生记着我的话。”宝玉答应了,也只得天天按着功课去.不提.

且说宝玉上学之后,中甚觉清净闲暇.袭倒可做些活计,拿着针线要绣个槟榔包儿,想着如今宝玉有了工课,丫们可也没有饥荒了.早要如此,晴雯何至弄到没有结果?兔死狐悲,不觉滴下泪来.忽又想到自己终身本不是宝玉的正配,原是偏房.宝玉的为,却还拿得住,只怕娶了一个利害的,自己便是尤二姐香菱的后身.素来看着贾母王夫光景及凤姐儿往往露出话来,自然是黛玉无疑了.那黛玉就是个多心.想到此际,脸红心热,拿着针不知戳到那里去了,便把活计放下,走到黛玉处去探探他的气.

黛玉正在那里看书,见是袭,欠身让坐.袭也连忙迎上来问:“姑娘这几天身子可大好了?”黛玉道:“那里能够,不过略硬朗些.你在家里做什么呢?”袭道:“如今宝二爷上了学,房中一点事儿没有,因此来瞧瞧姑娘,说说话儿。”说着,紫鹃拿茶来.袭忙站起来道:“妹妹坐着罢。”因又笑道:“我前儿听见秋纹说,妹妹背地里说我们什么来着.”紫鹃也笑道:“姐姐信他的话!我说宝二爷上了学,宝姑娘又隔断了,连香菱也不过来,自然是闷的。”袭道:“你还提香菱呢,这才苦呢,撞着这位太岁,难为他怎么过!”把手伸着两个指道:“说起来,比他还利害,连外的脸面都不顾了。”黛玉接着道:“他也够受了,尤二姑娘怎么死了。”袭道:“可不是.想来都是一个,不过名分里差些,何苦这样毒?外面名声也不好听。”黛玉从不闻袭背地里说,今听此话有因,便说道:“这也难说.但凡家庭之事,不是东风压了西风,就是西风压了东风。”袭道:“做了旁边,心里先怯了,那里倒敢去欺负呢。”

说着,只见一个婆子在院里问道:“这里是林姑娘的屋子么?”那位姐姐在这里呢?”雪雁出来一看,模模糊糊认得是薛姨妈那边的,便问道:“作什么?”婆子道:“我们姑娘打发来给这里林姑娘送东西的.”雪雁道:“略等等儿。”雪雁进来回了黛玉,黛玉便叫领他进来.那婆子进来请了安,且不说送什么,只是觑着眼瞧黛玉,看的黛玉脸上倒不好意思起来,因问道:“宝姑娘叫你来送什么?”婆子方笑着回道:“我们姑娘叫给姑娘送了一瓶儿蜜饯荔枝来.”回又瞧见袭,便问道:“这位姑娘不是宝二爷屋里的花姑娘么?”袭笑道:“妈妈怎么认得我?”婆子笑道:“我们只在太太屋里看屋子,不大跟太太姑娘出门,所以姑娘们都不大认得.姑娘们碰着到我们那边去,我们都模糊记得.”说着,将一个瓶儿递给雪雁,又回看看黛玉,因笑着向袭道:“怨不得我们太太说这林姑娘和你们宝二爷是一对儿,原来真是天仙似的。”袭见他说话造次,连忙岔道:“妈妈,你乏了,坐坐吃茶罢。”那婆子笑嘻嘻的道:“我们那里忙呢,都张罗琴姑娘的事呢.姑娘还有两瓶荔枝,叫给宝二爷送去。”说着,颤颤巍巍告辞出去.黛玉虽恼这婆子方才冒撞,但因是宝钗使来的,也不好怎么样他.等他出了屋门,才说一声道:“给你们姑娘道费心。”那老婆子还只管嘴里咕咕哝哝的说:“这样好模样儿,除了宝玉,什么擎受的起。”黛玉只装没听见.袭笑道:“怎么到了老来,就是混说白道的,叫听着又生气,又好笑。”一时雪雁拿过瓶子来与黛玉看.黛玉道:“我懒待吃,拿了搁起去罢。”又说了一回话,袭才去了.

一时晚妆将卸,黛玉进了套间,猛抬看见了荔枝瓶,不禁想起间老婆子的一番混话,甚是刺心.当此黄昏静,千愁万绪,堆上心来.想起自己身上不牢,年纪又大了.看宝玉的光景,心里虽没别,但是老太太舅母又不见有半点意思.恨父母在时,何不早定了这婚姻.又转念一想道:“倘若父母在时,别处定了婚姻,怎能够似宝玉这般才心地,不如此时尚有可图。”心内一上一下,辗转缠绵,竟象辘轳一般.叹了一回气,掉了几点泪,无无绪,和衣倒下.

不知不觉,只见小丫走来说道:“外面雨村贾老爷请姑娘。”黛玉道:“我虽跟他读过书,却不比男学生,要见我作什么?况且他和舅舅往来,从未提起,我也不便见的。”因叫小丫:“回复`身上有病不能出来,与我请安道谢就是了。”小丫道:“只怕要与姑娘道喜,南京还有来接。”说着,又见凤姐同邢夫,王夫,宝钗等都来笑道:“我们一来道喜,二来送行。”黛玉慌道:“你们说什么话?”凤姐道:“你还装什么呆.你难道不知道林姑爷升了湖北的粮道,娶了一位继母,十分合心合意.如今想着你撂在这里,不成事体,因托了贾雨村作媒,将你许了你继母的什么亲戚,还说是续弦,所以着到这里来接你回去.大约一到家中就要过去的,都是你继母作主.怕的是道儿上没有照应,还叫你琏二哥哥送去。”说得黛玉一身冷汗.黛玉又恍惚父亲果在那里做官的样子,心上急着硬说道:“没有的事,都是凤姐姐混闹。”只见邢夫向王夫使个眼色儿,”他还不信呢,咱们走罢。”黛玉含着泪道:“二位舅母坐坐去。”众不言语,都冷笑而去.黛玉此时心中急,又说不出来,哽哽咽咽.恍惚又是和贾母在一处的似的,心中想道:“此事惟求老太太,或还可救。”于是两腿跪下去,抱着贾母的腰说道:“老太太救我!我南边是死也不去的!况且有了继母,又不是我的亲娘.我是愿跟着老太太一块儿的.”但见老太太呆着脸儿笑道:“这个不我事。”黛玉哭道:“老太太,这是什么事呢。”老太太道:“续弦也好,倒多一副妆奁。”黛玉哭道:“我若在老太太跟前,决不使这里分外的闲钱,只求老太太救我。”贾母道:“不中用了.做了,终是要出嫁的,你孩子家,不知道,在此地终非了局。”黛玉道:“我在这里愿自己做个婢过活,自做自吃,也是愿意.只求老太太作主。”老太太总不言语.黛玉抱着贾母的腰哭道:“老太太,你向来最是慈悲的,又最疼我的,到了紧急的时候怎么全不管!不要说我是你的外孙儿,是隔了一层了,我的娘是你的亲生儿,看我娘分上,也该护庇些。”说着,撞在怀里痛哭,听见贾母道:“鸳鸯,你来送姑娘出去歇歇.我倒被他闹乏了。”黛玉知不是路了,求去无用,不如寻个自尽,站起来往外就走.痛自己没有亲娘,便是外祖母与舅母姊妹们,平时何等待的好,可见都是假的.又一想:“今怎么独不见宝玉?或见一面,看他还有法儿?”便见宝玉站在面前,笑嘻嘻地说:“妹妹大喜呀。”黛玉听了这一句话,越发急了,也顾不得什么了,把宝玉紧紧拉住说:“好,宝玉,我今才知道你是个无无义的了。”宝玉道:“我怎么无无义?你既有了家儿,咱们各自各自的了.”黛玉越听越气,越没了主意,只得拉着宝玉哭道:“好哥哥,你叫我跟了谁去?”宝玉道:“你要不去,就在这里住着.你原是许了我的,所以你才到我们这里来.我待你是怎么样的,你也想想。”黛玉恍惚又象果曾许过宝玉的,心内忽又转悲作喜,问宝玉道:“我是死活打定主意的了.你到底叫我去不去?”宝玉道:“我说叫你住下.你不信我的话,你就瞧瞧我的心。”说着,就拿着一把小刀子往胸上一划,只见鲜血直流.黛玉吓得魂飞魄散,忙用手握着宝玉的心窝,哭道:“你怎么做出这个事来,你先来杀了我罢!”宝玉道:“不怕,我拿我的心给你瞧。”还把手在划开的地方儿抓.黛玉又颤又哭,又怕,抱住宝玉痛哭.宝玉道:“不好了,我的心没有了,活不得了。”说着,眼睛往上一翻,咕咚就倒了.黛玉拼命放声大哭.只听见紫鹃叫道:“姑娘,姑娘,怎么魇住了?快醒醒儿脱了衣服睡罢。”黛玉一翻身,却原来是一场恶梦.

喉间犹是哽咽,心上还是跳,枕上已经湿透,肩背身心,但觉冰冷.想了一回,”父亲死得久了,与宝玉尚未放定,这是从那里说起?”又想梦中光景,无倚无靠,再真把宝玉死了,那可怎么样好!一时痛定思痛,魂俱.又哭了一回,遍身微微的出了一点儿汗,扎挣起来,把外罩大袄脱了,叫紫鹃盖好了被窝,又躺下去.翻来复去,那里睡得着.只听得外面淅淅飒飒,又象风声,又象雨声.又停了一会子,又听得远远的吆呼声儿,却是紫鹃已在那里睡着,鼻息出之声.自己扎挣着爬起来,围着被坐了一会.觉得窗缝里透进一缕凉风来,吹得寒毛直竖,便又躺下.正要朦胧睡去,听得竹枝上不知有多少家雀儿的声儿,啾啾唧唧,叫个不住.那窗上的纸,隔着屉子,渐渐的透进清光来.

黛玉此时已醒得双眸炯炯,一回儿咳嗽起来,连紫鹃都咳嗽醒了.紫鹃道:“姑娘,你还没睡着么?又咳嗽起来了,想是着了风了.这会儿窗户纸发清了,也待好亮起来了.歇歇儿罢,养养,别尽着想长想短的了。”黛玉道:“我何尝不要睡,只是睡不着.你睡你的罢。”说了又嗽起来.紫鹃见黛玉这般光景,心中也自伤感,睡不着了.听见黛玉又嗽,连忙起来,捧着痰盒.这时天已亮了.黛玉道:“你不睡了么?”紫鹃笑道:“天都亮了,还睡什么呢。”黛玉道:“既这样,你就把痰盒儿换了罢。”紫鹃答应着,忙出来换了一个痰盒儿,将手里的这个盒儿放在桌上,开了套间门出来,仍旧带上门,放下撒花软帘,出来叫醒雪雁.开了屋门去倒那盒子时,只见满盒子痰,痰中好些血星,唬了紫鹃一跳,不觉失声道:“嗳哟,这还了得!”黛玉里面接着问是什么,紫鹃自知失言,连忙改说道:“手里一滑,几乎撂了痰盒子。”黛玉道:“不是盒子里的痰有了什么?”紫鹃道:“没有什么。”说着这句话时,心中一酸,那眼泪直流下来,声儿早已岔了.黛玉因为喉间有些甜腥,早自疑惑,方才听见紫鹃在外边诧异,这会子又听见紫鹃说话声音带着悲惨的光景,心中觉了八九分,便叫紫鹃:“进来罢,外看凉着。”紫鹃答应了一声,这一声更比里凄惨,竟是鼻中酸楚之音.黛玉听了,凉了半截.看紫鹃推门进来时,尚拿手帕拭眼.黛玉道:“大清早起,好好的为什么哭?”紫鹃勉强笑道:“谁哭来早起起来眼睛里有些不舒服.姑娘今夜大概比往常醒的时候更大罢,我听见咳嗽了大半夜。”黛玉道:“可不是,越要睡,越睡不着。”紫鹃道:“姑娘身上不大好,依我说,还得自己开解着些.身子是根本,俗语说的,`留得青山在,依旧有柴烧.况这里自老太太,太太起,那个不疼姑娘.”只这一句话,又勾起黛玉的梦来.觉得心一撞,眼中一黑,色俱变,紫鹃连忙端着痰盒,雪雁捶着脊梁,半才吐出一痰来.痰中一缕紫血,簌簌跳.紫鹃雪雁脸都唬黄了.两个旁边守着,黛玉便昏昏躺下.紫鹃看着不好,连忙努嘴叫雪雁叫去.

雪雁才出屋门,只见翠缕翠墨两个笑嘻嘻的走来.翠缕便道:“林姑娘怎么这早晚还不出门?我们姑娘和三姑娘都在四姑娘屋里讲究四姑娘画的那张园子景儿呢。”雪雁连忙摆手儿,翠缕翠墨二倒都吓了一跳,说:“这是什么原故?”雪雁将方才的事,一一告诉他二.二都吐了吐舌儿说:“这可不是顽的!你们怎么不告诉老太太去?这还了得!你们怎么这么糊涂。”雪雁道:“我这里才要去,你们就来了。”正说着,只听紫鹃叫道:“谁在外说话?姑娘问呢。”三个连忙一齐进来.翠缕翠墨见黛玉盖着被躺在床上,见了他二便说道:“谁告诉你们了?你们这样大惊小怪的。”翠墨道:“我们姑娘和云姑娘才都在四姑娘屋里讲究四姑娘画的那张园子图儿,叫我们来请姑娘来,不知姑娘身上又欠安了。”黛玉道:“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觉得身子略软些,躺躺儿就起来了.你们回去告诉三姑娘和云姑娘,饭后若无事,倒是请他们来这里坐坐罢.宝二爷没到你们那边去?”二答道:“没有。”翠墨又道:“宝二爷这两天上了学了,老爷天天要查功课,那里还能象从前那么跑呢。”黛玉听了,默然不言.二又略站了一回,都悄悄的退出来了.

且说探春湘云正在惜春那边论评惜春所画大观园图,说这个多一点,那个少一点,这个太疏,那个太密.大家又议着题诗,着去请黛玉商议.正说着,忽见翠缕翠墨二回来,色匆忙.湘云便先问道:“林姑娘怎么不来?”翠缕道:“林姑娘昨夜里又犯了病了,咳嗽了一夜.我们听见雪雁说,吐了一盒子痰血。”探春听了诧异道:“这话真么?”翠缕道:“怎么不真。”翠墨道:“我们刚才进去去瞧了瞧,颜色不成颜色,说话儿的气力儿都微了.”湘云道:“不好的这么着,怎么还能说话呢。”探春道:“怎么你这么糊涂,不能说话不是已经……”说到这里却咽住了.惜春道:“林姐姐那样一个聪明,我看他总有些瞧不,一点半点儿都要认起真来.天下事那里有多少真的呢。”探春道:“既这么着,咱们都过去看看.倘若病的利害,咱们好过去告诉大嫂子回老太太,传大夫进来瞧瞧,也得个主意。”湘云道:“正是这样。”惜春道:“姐姐们先去,我回来再过去。”于是探春湘云扶了小丫,都到潇湘馆来.进房中,黛玉见他二,不免又伤心起来.因又转念想起梦中,连老太太尚且如此,何况他们.况且我不请他们,他们还不来呢.心里虽是如此,脸上却碍不过去,只得勉强令紫鹃扶起,中让坐.探春湘云都坐在床沿上,一一个.看了黛玉这般光景,也自伤感.探春便道:“姐姐怎么身上又不舒服了?”黛玉道:“也没什么要紧,只是身子软得很。”紫鹃在黛玉身后偷偷的用手指那痰盒儿.湘云到底年轻,又兼直爽,伸手便把痰盒拿起来看.不看则已,看了唬的惊疑不止,说:“这是姐姐吐的?这还了得!”初时黛玉昏昏沉沉,吐了也没细看,此时见湘云这么说,回看时,自己早已灰了一半.探春见湘云冒失,连忙解说道:“这不过是肺火上炎,带出一半点来,也是常事.偏是云丫,不拘什么,就这样蝎蝎螫螫的!”湘云红了脸,自悔失言.探春见黛玉短少,似有烦倦之意,连忙起身说道:“姐姐静静的养养罢,我们回来再瞧你。”黛玉道:“累你两位惦着。”探春又嘱咐紫鹃好生留伏侍姑娘,紫鹃答应着.探春才要走,只听外面一个嚷起来.未知是谁,下回分解.

下卷 第八十三回省宫闱贾元妃染恙 闹闺阃薛宝钗吞声

更新时间:2007112 23:59:19 本章字数:8574

话说探春湘云才要走时,忽听外面一个嚷道:“你这不成的小蹄子!你是个什么东西,来这园子里混搅!”黛玉听了,大叫一声道:“这里住不得了。”一手指着窗外,两眼反上去.原来黛玉住在大观园中,虽靠着贾母疼,然在别身上,凡事终是寸步留心.听见窗外老婆子这样骂着,在别呢,一句是贴不上的,竟象专骂着自己的.自思一个千金小姐,只因没了爹娘,不知何指使这老婆子来这般辱骂,那里委屈得来,因此肝肠崩裂,哭晕去了.紫鹃只是哭叫:“姑娘怎么样了,快醒转来罢。”探春也叫了一回.半晌,黛玉回过这气,还说不出话来,那只手仍向窗外指着.

探春会意,开门出去,看见老婆子手中拿着拐棍赶着一个不不净的毛丫道:“我是为照管这园中的花果树木来到这里,你作什么来了!等我家去打你一个知道。”这丫扭着,把一个指探在嘴里,瞅着老婆子笑.探春骂道:“你们这些如今越发没了王法了,这里是你骂的地方儿吗!”老婆子见是探春,连忙陪着笑脸儿说道:“刚才是我的外孙儿,看见我来了他就跟了来.我怕他闹,所以才吆喝他回去,那里敢在这里骂呢.”探春道:“不用多说了,快给我都出去.这里林姑娘身上不大好,还不快去么。”老婆子答应了几个”是”,说着一扭身去了.那丫也就跑了.

探春回来,看见湘云拉着黛玉的手只管哭,紫鹃一手抱着黛玉,一手给黛玉揉胸,黛玉的眼睛方渐渐的转过来了.探春笑道:“想是听见老婆子的话,你疑了心了么?”黛玉只摇摇儿.探春道:“他是骂他外孙儿,我才刚也听见了.这种东西说话再没有一点道理的,他们懂得什么避讳。”黛玉听了点点儿,拉着探春的手道:“妹妹……。”叫了一声,又不言语了.探春又道:“你别心烦.我来看你是姊妹们应该的,你又少伏侍.只要你安心肯吃药,心上把喜欢事儿想想,能够一天一天的硬朗起来,大家依旧结社做诗,岂不好呢。”湘云道:“可是三姐姐说的,那么着不乐?”黛玉哽咽道:“你们只顾要我喜欢,可怜我那里赶得上这子,只怕不能够了!”探春道:“你这话说的太过了.谁没个病儿灾儿的,那里就想到这里来了.你好生歇歇儿罢,我们到老太太那边,回来再看你.你要什么东西,只管叫紫鹃告诉我。”黛玉流泪道:“好妹妹,你到老太太那里只说我请安,身上略有点不好,不是什么大病,也不用老太太烦心的。”探春答应道:“我知道,你只管养着罢。”说着,才同湘云出去了.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页 本站必读
新书推荐: 单亲富二代 诛仙:仙途秘辛 泥浆里的禁忌之恋 义妹凭什么不能做老婆 黄毛在哪里 美女总裁受难记 我要我们在一起 诡秘术士的播种人生 青梅嫁给表哥 母爱与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