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草几乎要问出口的“你吃饭了吗”又咽回了嘴里。
这几天她基本没有正经吃过饭,饿得厉害了才找东西垫一下。
齐砚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房间待着。有几次,方草在床上时听到外面的动静,像是从厨房方向传来的。所以她猜测,他应该自己会做饭。
方草走进屋子。
在男孩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后时,方草叫住了他:“齐砚。”
男孩停下。
“我……我找了个活干,等我赚点钱,我就去别的地方。”
男孩子转过头,视线看着斜下方,但看表情是在听着的。
“我不会一直住在你家的,我……”方草的声音越来越小:“谢谢你。”
男孩听完,停了片刻,转身推门进了房间。
洗掉身上粘糊糊的油烟味,方草趴到床上,脸没擦、头发没干就睡了过去。
半夜被尿憋醒。太累太困,不想起来,方草摊平身体,捂着小肚子想
要把尿意赶走。毫无作用。
闭着眼睛坐了起来,打开灯,脚步摇晃着出了屋门。方草揉着眼睛走过客厅,猛然停住脚步。
书架旁边的桌子上放着的骨灰盒像一个缩小了的棺材,在昏暗的客厅里黑黢黢地端坐着。在看着她。
方草脊梁骨上透出凉气,她脚步发软,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齐老师死后,她连续做了几晚的噩梦,梦见他满头是血的模样和自己被警察抓走时的情景。但可能是接二连三发生的一切带来的冲击压过了恐惧,又或是因为她是眼睁睁看着齐老师的尸体被抬走的,除了洗澡时她会尽量避开齐老师摔倒的那块地面,方草一直没觉得特别害怕。
直到此刻,她在黑暗里和骨灰盒面面相觑。
她没有见过人烧成灰后是什么样子。人真的可以被烧成灰吗?那里面会不会其实还住着一个受伤后缩小了的齐老师?等他养好伤、积蓄足够的力量,就会爬出来,找她报仇,向她索命。让她永远永远都无法再逃开他的折磨。
方草浑身发冷,她本能地想要退回房间。可是因为恐惧,尿意变得更加难以忍耐。她斜眼看着骨灰盒,提防着从里面爬出来的人,一步步往卫生间挪。
咔嗒。
方草捂住嘴打了个哆嗦。
骨灰盒纹丝未动。
齐砚打开了门。
方草松了口气。
齐砚却大睁着眼睛,不知道是被她吓到还是本来就在害怕。 }
膀胱胀得快要爆炸,感觉马上就要尿裤子。方草顾不得别的,她捂着肚子冲进厕所。
冲完马桶,方草拉开卫生间的门。
齐砚站在门口。他有些睡眼惺忪,头顶处的一撮头发翘了起来,脸上也不再是一向冷淡的面无表情,而是有些紧张,看起来终于有了这个年龄男孩子的模样。
方草心里忽然没那么害怕了,她走出卫生间,齐砚侧身从她旁边进去。
卫生间的门再次被打开。
齐砚看到仍站在门口的方草,惊讶地眯了眯眼睛。
“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方草说:“我奶奶是夜里死的,我和她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叫她起来时才发现。后来我自己在奶奶家住了半年多,一次也没见过她。我妈和妹妹也从来没回来过,好多次我想梦到她们都梦不见。”方草快速笑了下:“人死了就是没了,不会变成鬼的。我刚才睡迷糊了。”
她用自己的经历安慰齐砚,也说服自己。
她认为她有义务这样做。她害死了齐老师,那是齐砚的爸爸,齐砚不仅没有打她骂她,还尝试给她打掩护。她对不起他,又欠了他的人情,她有责任保护他免受恐惧的侵扰,以假装自己的恐惧不存在的方式。
“所以你别害怕。要是等会儿再上厕所,你把我喊起来,我帮你看着。”方草认真承诺。
齐砚看向方草,这次不再是一瞥、一瞟。他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下她的脸。
“嗯。”他说。
(十七)梦烤串
方草这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洗漱完。她回到房间,从塑料袋里拿出前几天出门时在路边买的馒头。天气热,馒头表面长出了黑色的霉点。
方草把长霉的地方抠掉,撕了一片玫瑰大头咸菜就着馒头吃。
咸菜是在楼下的小卖店买的,很咸,酱味挺重,嚼起来有些甜味,两片就可以就下一个馒头。
吃完饭,方草出去洗手。
齐砚难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捧着本书。
方草止住脚步,张着手看了看他,还是先说了话:“你吃饭了吗?”
“嗯。”
“哦。”方草努力想着还可以说些什么,眼睛瞟到垃圾桶里的零食包装袋。
“不能光吃零食。”她冒出一句。
话说出口,方草看了眼齐砚,心里有点发怵:“光吃零食不好。”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齐砚没有说话。
方草心里后悔,也不敢再说什么,转身往厨房走。
“冰箱里有吃的。”齐砚在她身后说。
“啊?”方草停下脚步,转过身。
“下面。”齐砚冲着冰箱抬了抬下巴:“可以自己做。”
“哦。”
齐砚微微皱起眉头,表情像是有些不耐烦。他抿了下嘴角:“我说你。”
“我?”方草没听明白,她伸手指了下自己:“我怎么了?”
男孩收回视线,合上手里的书,起身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
“我……你是说我可以从里面拿东西自己做吗?”方草明白过来:“哦,我知道了……谢谢。”
齐砚脚步慢了一下,推门进了房间。
方草洗完手从厨房出来,走过沙发旁边,看到在刚才齐砚坐的位置前方的茶几上放着一把钥匙。
她看了看齐砚房间的门,把钥匙拿了起来。
下午,方草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坐起来发了会呆,她下床把书包抱了过来。
手伸进去,碰到了长腿叔叔的封面,她猛地缩起手指,贴着书包底布抽出自己带来的小学最后一个学期的语文和数学课本。
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上学,也不知道初中的课本是什么样。
方草翻着每一页都很熟悉的课本,心里空茫茫地难受着。
还好她已经读完了小学,识了不少字,打工应该够用了。可是……
昨天烧烤摊上的客人点的爆炒花g?的g?是怎么写的?
方草把课本塞进书包,从书包侧边的口袋里掏出陈老师送她的那本新华字典。
查到蛤蜊,读完字义。她顺着那一页,往后翻看起来。
接下来几天,方草每天下午四点多出门,去烧烤摊打工。上午补觉,吃完饭就在房间里翻新华字典。
她买了一袋面条和十个鸡蛋,面条里卧上个荷包蛋,泡两片玫瑰大头咸菜,比就着长霉点的馒头好吃几百倍。
齐砚还是几乎不出房门。虽然那晚他答应了晚上起来上厕所时叫上方草,可一次也没叫过。但是有一晚他俩恰好碰上,互相看到后谁都没有多说话,你等我我等你地上完了厕所各自回房间继续睡觉。
第二天上午,方草下了两碗面条,特意在另外一只碗里多放了个用油煎得香喷喷的蛋,叫齐砚出来一起吃。隔了一天,她吃够了面条,在冰箱下面的冷冻层里找出半袋速冻水饺,下了两盘,两人一人一盘。齐砚每次都默默把自己那份吃干净,不像齐老师之前批评的那么挑食。
那天是周六,烧烤摊比平时还要忙。在烧烤摊帮工的另外一位阿姨因为小孙子闹肚子,提前请假回了家。老板娘亲自上阵,又收拾桌子又帮忙洗碗。方草被支使得团团转,每一步都是用跑的。
晚上十一点半,摊子前面的座位上仍然坐着不少客人。
“丫头,今天晚点下班行不?”老板娘一边给厨房报菜单,一边问方草。
“行啊,姨。”方草把烧开后放到常温的水倒进冷水壶。
“丫头真乖,你放心,多上班的时间最后算工资的时候姨肯定给你算上。对了,用不用给家里打个电话?用姨手机打。”
“不用了。我去给客人送水。”方草抱着冷水壶快步向外走。
一直到接近凌晨三点,最后一桌的客人终于喊了“结账”。几个人争抢了一会儿,付完钱,大声说笑着离开。
方草把剩菜倒进桶里,盘子碟子一起收进装脏餐具的大筐。
“就先堆到筐子里吧,不用管了,明天让你刘姨弄。丫头去洗洗手。”老板娘说完转身对着厨房:“别加辣椒,小孩子吃辣容易上火。”
方草洗完手,用挂在墙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姨,叔叔,那我回去了。”
“哎,丫头再等一下,马上就好。”
没几分钟,老板娘拿着用纸包好的烤串一边向外走一边套方便袋:“给,丫头,拿回去吃。ht\tp://www?ltxsdz?com.com”
“不用了,姨。”方草忙摆手。
“怎么不用?这么晚,肯定饿了。”
“真的不用,如果有剩的给我就可以。”
烧烤摊老板和老板娘看她手脚勤快,人也聪明伶俐,不仅很快就让她帮着招呼客人点菜,还不止一次把客人没怎么动的烤串和菜拿给她吃。但这次不是剩的,是特意烤给她的。
“这孩子。剩的哪有现烤的好吃。”
“是啊。老吃剩的,尝不出你叔的手艺。赶紧拿着。”老板探出头来帮腔。
老板娘把袋子塞到方草手里:“回去趁热吃。吃不完的话放冰箱,明天用微波炉热一下。”
手里的烤串,隔着纸和袋子都能感觉到烫手。
方草提着袋子躬身道谢:“谢谢姨,谢谢叔叔。”
“自己回去行吗?要不让你叔送送你?”
“不用不用,很近的,我一下子就能跑到。”
“行。”老板娘拍了拍方草的肩膀:“那快跑回去吧,再不回去被你家人知道肯定不愿意我了。明天下午可以晚点来。”
方草道了再见,拎着袋子往回走。
走了几步,她伸手摸了摸热腾腾的袋子外面。
烧烤摊老板的手艺很好,她每次端着现烤好的串往桌上送的时候,都能闻到烤串的香味。前几次老板娘给她的烤串她想拿回去和齐砚分着吃,又怕他嫌弃是别人剩下的,没好意思拿出来。
这次是新烤的。
但现在太晚了,齐砚应该早就睡了。到明天就冷了,冷的肯定没有热的好吃。
方草觉得遗憾。
对了,老板娘说可以用微波炉热一下。厨房里那个白色的方盒子就是微波炉吧。
方草重新开心起来,不由加快了脚步。
拐过路口。光线暗下来。
齐老师家所在的这条街路灯间隔较远,中间还坏掉了几盏。
街上没有人,整条街只能听到方草自己的脚步声。
脚掌很痛,身上既有油烟味又有衣服一遍遍汗湿后的酸味。真想回去后,吃几串烤串,然后立刻趴到床上睡觉,澡都不要洗。方草打了个哈欠。
对面过来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
方草向路边靠了一点,继续向前走。
自行车却在她前面不远处停了下来。
“小姑娘,干嘛去啊?”一个前额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坐在车子上,一只脚支着地面对方草说,看脸色像是喝了酒。
方草心里一惊,别着脸不看他,径直朝前走。
“哎,别走那么快啊。”男人下了车子:“这么晚了,要不要叔叔送你回家?”
方草加快脚步。
“别走啊,你手里拿的什么?不会是偷的别人的东西吧,那可不是好孩子……哎小姑娘……”
男人停下车子,跟在方草后面。
方草直觉快跑,可心里突然生出了难以压抑的愤怒。
怎么哪里都有这样的人?怎么到处都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的坏人?为什么永远都躲不开这些人?
“别跟着我!”语言先于大脑,方草回头对着男人大喊。
男人脚步一顿:“嘿,还急了,人不大,脾气不小……”
瞥到路边围着行道树一圈的路砖有几块松松地歪斜着。方草冲向路边,搬起一块路砖。
“我根本就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着我!”她把路砖对着男人用力扔了过去。
“哎呦。”男人向后跳了一步,躲开了:“你少发疯啊!谁跟着你了?这马路是你家开的啊……”
愤怒和委屈让方草忘了恐惧,她又抓起一块路砖:“让你别跟着我了,为什么还来!”
“好好,不跟着你,我走,马上走。”男人一把抓住自行车车把,车撑没有蹬开就急着坐了上去:“你别扔啊!我告诉你,你要是砸到我了,我送你去坐牢。”
“滚!坏人!”方草尖叫着丢出第二块路砖。
路砖邦地砸在了车子后轮上,在地上震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男人不见了踪影。
方草在黑暗中站了几分钟,转身大步向回跑去。
快要走到楼下,前面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方草猛然止步,气喘吁吁地停下。
是齐砚。
方草愣愣地看着齐砚,忽然瘪了瘪嘴,蹲在地上,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刚才用路砖丢那个男人时都没有哭,这会儿眼泪却突然止不住了。
齐砚站在原地看着她。他身着白色t恤和黑色短裤,头发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睡意。
“哭没有用,哪里都有欺负人的人,越哭他们越觉得你好欺负……”方草一边拼命抹着眼泪一边嘟囔:“要凶起来恶起来坏人才会怕,哭最没用了……以后我要做坏人,做很凶的人,我再也不哭了,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了。”
齐砚向前走了半步,又退了回去。
方草努力止住眼泪,按着膝盖站了起来。
齐砚转身向前走。
方草跟在后面。
走了两步,感觉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齐砚转过身。
他看到身后的女孩子弯腰在地上摸了一下,然后直起腰。
“地上有只甲虫,背朝下,翻不过来了,我帮它翻一下。”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解释。
齐砚表情微动。他看着女孩的脸,眼睛里有些困惑,更多的是好奇。
“啊,对了。”方草提起手上的袋子:“齐砚,我拿了烤串,你吃吗?”
方草摸了下袋子,又赶忙把手在裤子上抹了几下:“是老板娘让老板给我烤的……”
齐砚摇头。
方草打开袋子,走到他面前:“不是客人剩的,是人都走了后老板娘特意让老板现烤了给我的,真的不是剩的,你摸摸,还烫着呢,很干净……”
齐砚低头看向她展开的塑料袋。
“看,还有烤翅中。你吃翅中吧,这个肉很多。”方草用手指点了下翅中的竹签:“你自己拿,我手上脏。”
齐砚抬起眼睛,对上她满是期待的脸。他拿起一串烤翅中,咬了一口。
“好吃吧?香不香?”女孩满脸笑容,眼睛红红的,挂在腮边的泪珠和她的笑一起在昏暗的街灯下闪着光。
男孩皱着眉头,伸手碰了下方草的脸颊。然后他像是被自己的动作吓到,迅速收回手,后退了半步。
“怎么了?”方草摸着脸。
“有虫子。”齐砚看向旁边的砖墙。
“哦。没事,我不怕虫子。”方草笑眯眯抬起手背抹了把脸:“走,我们上去吃吧。”
男孩蜷起手指,指尖上的眼泪蹭到了他的手心。
(十八)鬼插进来
吃完饭,蒲早把餐具放进洗碗机,收拾了下台面。
刚转过身。鬼走过去,伸手解她的围裙。
然后……
穿在了自己身上。
蒲早失笑:“又饿了?现在就准备做晚饭?”
鬼拉起她的手,走到镜子前。把一块毛巾递到她手上。
蒲早擦着手,看着他把一只四边扯开中间剪了个洞的垃圾袋套到脖子上。
鬼拉了张椅子对着镜子坐好,把从抽屉里拿出来的剪刀递给她。
蒲早笑着敲了下他的脑袋。她用毛巾围住他的脖子,接过剪刀:“我不记得我会剪头发,剪坏了不要怪我。”
“嗯。”鬼端正地面对着镜子,表情非常放松。
蒲早围着他转了一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你们鬼应该有自己的理发店吧?”蒲早勇于放弃。
鬼笑着拉住她的右手,放在自己头上:“没事,随便剪。”
手指插入发间,顺着鬼手掌的力度在他头上揉了几把。
蒲早心里一亮:“等一下。”
她取来梳子和几只发夹,把鬼的头发分区夹好。
手指托住一撮头发,歪头看了下镜子,确认好要剪掉的长度,竖着下剪。
随着清脆的咔嚓声,散碎的发丝飘落到蒲早手上。
眼前的场景忽然有些熟悉,手下发丝的触感、纹路、走向她忽然了然于胸。
难道自己以前学过理发?
那真是便宜这只鬼了。
“转身。”蒲早轻轻在鬼的头上点了两下。
“闭眼。”蒲早弯腰修剪鬼前额的头发,尽量让其和侧面形成一道顺滑的弧线。
剪完后,她退后两步,左右打量了下:“还行,我觉得挺对称。你看下可以吗?”
鬼睁开眼睛:“很好。”
“你都没看。”
鬼转头看了下镜子:“特别好。”他眼睛轻眨,掉在睫毛上的碎发落到了他的嘴唇上。
“别动。”蒲早另外拿了块毛巾,擦拭他脸上的碎发。
鬼喉结上下滚动。他拂下了嘴唇,抬头吻蒲早。
蒲早本能地向后一闪,却被他眼中的悲伤惊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总是冷静、不看人时显得极其漠然的眼睛里盛满足以把他完全席卷的伤痛。
伤痛一闪而过。
“怎么了?”蒲早轻声问。
鬼摇摇头。
蒲早用手指抬起他的下巴,轻轻吹掉他鼻尖的碎发。
鬼闭上眼睛,微微抬着头,似一只等待被抚摸的温驯的小狗。
蒲早揉了把他毛绒绒的脑袋,低头贴上他的嘴唇。
“去洗洗。我都吃到你的头发了。”嘴唇分开时,蒲早说。
洗完手,蒲早拿了本书,歪在沙发上看。
这几日她感觉精神逐渐好转,但身体的不适仍是困扰。容易累,感觉总有些恍惚。
鬼从浴室出来,径直走到沙发旁,俯身压住她。
“干嘛啊?”蒲早被他蹭得脖颈发痒,歪着头躲。
“要做。”
蒲早差点被口水呛到。她皱着眉头笑:“昨晚不是刚……大白天的,又刚吃完饭。别动,让我看看你头发。”
鬼抬起头。
“嗯……还行。”蒲早扒拉着他的脑袋:“这边稍微长了点,再剪两下就好了……诶这边有几根漏掉了……”
“好看吗?”
“好看。”蒲早对自己的手艺表示认可。
“那还不做?”
蒲早笑出了声。
鬼低头亲她的唇角。
嘴唇被蹭得痒痒的,蒲早偷偷咽了下口水。
这只鬼好像特别喜欢在她笑的时候亲她的嘴角。
“我们艳鬼,不做就不做,做了就要一直做。”鬼啄着她的嘴唇说。
蒲早把头枕在沙发靠背上,手心贴在他耳侧:“是真的还是你现编的?”
“现编的。”
蒲早捏了下他的耳朵:“让我看看。”
鬼疑惑眨眨眼,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蒲早故意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看下面。”
勃起的性器擦蹭着她的大腿,让她不由想起昨晚……
没有看清。
“自己拿。”鬼搂住她的腰,抱着她躺在了里侧。
手掌隔着松软的裤子覆上了那包隆起,中指和食指顺着粗长的茎身上下划了几次,停留在顶端轻轻搓揉,另一只手勾住了他的裤腰。
鬼按捺不住地往她手心里顶,他抚着她的脸亲吻她的脖子和脸颊。
裤腰拉低,肉ww╜w棒.dy''''b''''zf''''b.c╜o''''m摇晃着被释放出来,粗长的柱状物从底端粗黑的毛发中拔地而起。硕大,洁净,坚硬。
茎身直挺,前端微翘。青色的血管盘踞在涨成了暗粉色的肉ww╜w棒.dy''''b''''zf''''b.c╜o''''m上,仅是看着便能感受到它狰狞的外表下蒸腾着怎样的欲望。
因为充血涨成了深红色的顶端触感却是柔腻的,透明的液体从中间的小孔源源流出。
肉ww╜w棒.dy''''b''''zf''''b.c╜o''''m在蒲早手中跳了跳,她下意识握紧。
鬼的喘息声变得粗重,腺液更加快速地从马眼里汩汩涌出,把龟头彻底打湿,顺着怒涨的柱身往下淌。
蒲早用手指截住,指腹携着腺液在青筋遍布的茎身涂抹。她上下旋握了几次,指腹寻到龟头下方的那圈沟壑。
指尖在沟壑里轻轻一刮,鬼便忍不住向前挺胯。
拇指和中指圈在一起无法围拢住的冠状沟,被柔软微凉的指尖打着圈地磨蹭。
“嗯……”鬼喘息出声。他托着蒲早的屁股用力按向自己,让两人之间除了紧握着他性器的手掌,再无缝隙容下任何物体。
唇舌舔弄着眼角。蒲早闭上眼睛。
视觉关闭,触感变得更加分明。仿佛……
仿佛掌心里这根因为她变得硬如铁杵的肉ww╜w棒.dy''''b''''zf''''b.c╜o''''m曾经不止一次这样与她亲近,仿佛她曾在黑暗中把玩过它无数次。
它跳进她的手中,在她掌中穿梭,因为她的抚触变得愈发坚硬又柔滑湿润。它激情四溢地磨蹭、顶撞,伴随着低吼声抖动喷射,最后乖巧地躺在她的手心或她的身体里。
自己以前有过很多男人吗?
孰能手巧。蒲早在心里自嘲。
她把脸贴向鬼。一只手上下滑动着撸动肉ww╜w棒.dy''''b''''zf''''b.c╜o''''m,另一只手伸到裤腰半遮的下方搓揉微凉的囊袋。
许是经验丰富吧。她觉得自己清楚知道这具身体的敏感点,知道什么样的揉抚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力度能让他舒服。
她用指甲刮蹭囊袋时,他会屁股收紧,忍不住挺胯在她身上轻撞;她一边搓弄肉ww╜w棒.dy''''b''''zf''''b.c╜o''''m一边滑动手指按压会阴,他的喉间会溢出低吟;她知道他的尾椎骨和她一样敏感,他的腹股沟只需要轻轻撩拨,阴茎便会瞬间被唤醒;她甚至好像知道嘴唇和他的肉ww╜w棒.dy''''b''''zf''''b.c╜o''''m亲吻时的感觉。
胸乳被含吮得水声啧啧。蒲早分开双腿半压在鬼身上,让完全勃起的肉ww╜w棒.dy''''b''''zf''''b.c╜o''''m卡进她的腿间。
“嗯……”她轻声呻吟着夹紧了双腿:“鬼。”她小声唤他。
鬼抬头,握着她的腰把她圈在怀里。
“我觉得以前我们可能认识。”蒲早说。
鬼眼睛微微睁大,凝神盯着她的眼睛。
“唉。”蒲早开玩笑地叹了口气:“希望只是认识。如果是闹得一地鸡毛互相诅咒着分开的前任情侣,记起来后,得多尴尬。”
鬼捧住她的脸:“不会。”不知道否定的是可能认识还是会尴尬。
蒲早笑了笑,夹紧双腿,低头亲他惜字如金的嘴。
鬼舔着她的嘴唇,屈膝颠了颠她:“要插进去。”
肉ww╜w棒.dy''''b''''zf''''b.c╜o''''m隔着早已被濡湿的内裤在凹陷里顶蹭。l*t*x*s*D_Z_.c_小穴o_m试图噙含住令它快乐的巨物,徒劳地缩动着,一口口吐出更多的液体。
下身湿痒难耐,蒲早轻吟着挺起身体。她喜欢那里被撑开填满的感觉,只过了一夜,她已经开始想念那种感觉。
“嗯……插进来……”
(十九)鬼插子 L T x s f b . c o m宫
肉ww╜w棒.dy''''b''''zf''''b.c╜o''''m挤进穴口向里顶入,被撑得胀痛的穴壁不受控制地蠕动着夹紧,于是进攻和接纳合二为一,肉ww╜w棒.dy''''b''''zf''''b.c╜o''''m插入的路径同时也是穴肉吞吃下性器的过程。
蒲早一手和鬼十指交扣,另一只手按着鬼的胸膛,摇动屁股坐到了底。
“啊……”之前因为抻着劲含在嘴里的一口气刚刚吐出,她轻呼一声,抬起了屁股。
鬼抓着她的屁股往自己身上按。
“等下……你太长了……我要……啊……要适应下……”肉ww╜w棒.dy''''b''''zf''''b.c╜o''''m一下就撞到了宫颈口,太刺激了,吃不消。
“好,适应了再插子 L T x s f b . c o m宫。”鬼抓揉着蒲早的屁股把她往上托,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在说着无比寻常的事。
“闭嘴。”蒲早拇指按住他的嘴唇,掐他的脸。
鬼伸出舌尖舔她的手指,眼睛斜斜看向她。
艳鬼鬼不像艳鬼,又变成了一只粘人的小动物。蒲早看着他,忍不住莞尔一笑,跪坐在他身上,前后摆动腰肢。
鬼的手掌抚上她脖子后方,稍稍施力,示意她趴到自己身上。
蒲早俯下身。l*t*x*s*D_Z_.c_小穴o_m上方的穹窿被粗壮的茎身用力顶蹭了一下。
“啊……”蒲早大腿一抖,全身不受控制地向前扑。
鬼低声喘息,他抓着蒲早的屁股调整好位置。肉ww╜w棒.dy''''b''''zf''''b.c╜o''''m撤出一半,龟头抵在肉穴上方那处有些粗糙的软肉一下下地顶。
“啊……呃嗯……”蒲早手忙脚乱地抱紧鬼,嘴唇紧紧贴着他的皮肤抵御难以承受的快感。
“嗯……不要一直……顶那里……”紧抵着敏感点的连续操弄让她下身酥痒难言,她身体不由拱起。未料及这样的姿势变化却更加方便了肉ww╜w棒.dy''''b''''zf''''b.c╜o''''m对g点的进攻:“哈啊……啊嗯……不要……受不了了……”
鬼下身挺送,龟头擦着g点深入肉穴。
“嗬嗯……”蒲早气喘吁吁刚止住难耐的呻吟,接着更加难以抑制的哭喘声脱口而出。
鬼用
力按住她的腰,肉ww╜w棒.dy''''b''''zf''''b.c╜o''''m顶着脆弱的宫颈口一下下轻撞。
蒲早屁股持续颤抖。酸,麻,微微的疼痛,还有点痒。那潜藏在她身体深处的器官,正在逐渐被塞满她l*t*x*s*D_Z_.c_小穴o_m的肉ww╜w棒.dy''''b''''zf''''b.c╜o''''m开拓成专属于它的存在,反过来控制她的身体。
“呜……嗯……”蒲早的呻吟愈发潮湿,她张嘴急喘着咬住了他的脖子。
鬼喉间溢出低喘,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滚动。他托高蒲早的屁股,让穴肉吐出肉ww╜w棒.dy''''b''''zf''''b.c╜o''''m。
手心里的臀肉扭动了几下,紧窒的肉壁开始挛缩,似是在用力挽留。
两人的下身拉开了一段距离,只余卡在一起的穴口和龟头紧紧牵连着。肉口不停绞紧,柔软却又有力的穴肉碾按着敏感的冠状沟。
鬼手指微松,改托为按。不舍得退出的肉ww╜w棒.dy''''b''''zf''''b.c╜o''''m和饥渴的穴肉抵死缠绵着再次拥紧彼此。上翘的肉ww╜w棒.dy''''b''''zf''''b.c╜o''''m顶端狠狠顶着敏感点冲入深处,撞开已变得柔软的宫颈口。
插入了子 L T x s f b . c o m宫。
“啊……”蒲早触电般剧烈挺动了几下,然后身体猛地一松,重重落在鬼的身上。
同时落下的还有一股股喷射而出的液体。
大股透明的水液,从彻底被凿开、凿穿的泉眼中喷射而出,冲刷过痴缠着的肉ww╜w棒.dy''''b''''zf''''b.c╜o''''m与穴肉,浇洒在紧密贴挨着的身体上。
鬼手臂猛然用力,翻身把蒲早压在了身下。
他举起蒲早的右腿扛在自己肩上,身体下压。伴随着浓烈的水声,肉ww╜w棒.dy''''b''''zf''''b.c╜o''''m在阴道和子 L T x s f b . c o m宫内快速穿梭。
宫颈口在持续的操弄下变得绵软柔顺,像微微嘟起等待亲吻的一副嘴唇。嘴唇随操弄改变着形状,啄吻着他的龟头,成为专为吞吃他的性器、容纳他的肉ww╜w棒.dy''''b''''zf''''b.c╜o''''m侵入的套子。
“哈啊……啊嗯……操进来了……好深……”蒲早急促喘息着呻吟不止,脸上和身上都被情欲染成了粉色。
鬼的上衣下摆已经湿透,他扯开衣扣,把浸满蒲早下体水液的衣摆咬在嘴里,品尝着来自她身体深处的味道。
蒲早一声声低吟着,太过强烈的快感打桩一般注入她的身体,无法承载的愉悦激出呻吟,化作情液、口水、眼泪从身体各个出口涌出。
“呜……”蒲早的泪珠大颗大颗从眼角渗出,迅速滚落隐没入浓密的发丝之中。她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人,嘴里溢出一声抽泣。
鬼俯身吻她。咬在嘴里的衣服下摆缠在两人齿间,被口水浸染得更加湿润。
“唔嗯……”蒲早的舌尖和鬼交缠在一起,碍事的衣摆湿淋淋地搭在两人嘴边:“什么啊……啊嗯……啊……”她口齿不清地问。
“你身体里面的味道。”
蒲早笑了出来。
“笑什么?”鬼勾起唇角低头咬她的嘴唇,下身继续往里深怼。
“啊……笑你敬业……哈嗯……”她身体一颤,紧紧环住了鬼的脖子:“唔……是个好鬼……”
她一条腿压着鬼的肩膀,大腿内侧贴着他的脖子,另一条腿折迭在两人身体中间。她屁股抬起,被操得红艳的肉洞朝向上方,身体随着撞击一次次弓起,又跟着肉ww╜w棒.dy''''b''''zf''''b.c╜o''''m的后退追逐迎合。
一阵强烈的酥麻流过双腿,蒲早脚趾蜷缩着呜咽出声,她偏头再次去咬鬼的脖子。
剧烈的摇晃中,她贴上刚才用唇齿在鬼脖颈皮肤上留下的那片红痕。
只有她能看到的痕迹。
隔着皮肤,她感受到了鬼喉咙深处气流的滚动,翻滚的气流到达嘴巴后变成了粗重的呼吸。
下身打桩的速度更快更急。
蒲早抱得更紧咬得更重。可,仍是不够。仍然太多、太快、太满、太胀。无法宣泄的情潮如滚烫的岩浆在她皮肤下方、在她的血管甚至灵魂里炙热翻滚。刺目的白光在大脑里炸开,她身体剧烈抽动着,下身再次喷出水柱。
意识涣散的边缘,她感觉到自己下体的疯狂蠕动。肉穴把在里面捅捣着它的坚硬棍子夹了又夹,每次夹紧,肉ww╜w棒.dy''''b''''zf''''b.c╜o''''m周身凸起的血管都会隔着安全套烙印着湿软的肉壁。
“呜……”蒲早急声哭喘。她嘴巴微张,口水从嘴角溢出。
埋在l*t*x*s*D_Z_.c_小穴o_m深处捣凿着的肉ww╜w棒.dy''''b''''zf''''b.c╜o''''m突然跳了跳。蒲早又是一阵哆嗦。晕眩的大脑好似剧烈摇晃了一下,几片碎裂的画面闪过。蒲早没有看清,手指却像是先记起了什么。
她伸手按住了鬼的脖子。
鬼喉间溢出一声呻吟。他脖颈轻扬,皮肤贴入蒲早的掌心。
蒲早手心用力,脖颈一侧的血管在她的指腹下疯狂跳动。
她继续用力,皮肤下凸起的青筋里蜿蜒着的血似是与她掌心的血脉连在了一起。
鬼抓住她的手腕,喉咙里溢出沉重压抑的低吼。他另一只手钳紧蒲早的腰,下身卖力抽送。
“啊……”
兴奋到极致的阴茎突破最后一点阻碍,浓稠的精液喷薄而出。两人同时大声叫了出来。
射精结束。鬼身体一松,重重压在了蒲早身上。
蒲早抱住他。连续w高k潮zw_点`m_e过的身体使不出什么力气,她的手指划在鬼的身上像是在给他抓痒。
“喜欢窒息啊?”她轻声问。
鬼歪着身子窝到她怀里:“痒。”
“怕痒,但喜欢疼?”蒲早笑着揉他的耳朵。
鬼的嘴唇在她脸上磨蹭了一会儿:“只喜欢你让我疼,也只准你让我疼。”
“油嘴滑舌。”蒲早胸口痒了一下,下身不自觉缩动。
阴茎在l*t*x*s*D_Z_.c_小穴o_m里又大了一圈。鬼撑起身体。
“等下。”蒲早忙拉住他:“你是机器啊?”
(二十)梦这次不算
“方草,过来,坐这边。”乔蔓在沙发上坐下,拉着方草坐在自己旁边:“你听我说。你家里的情况我简单了解了下。我在服刑人员系统里没有找到和你爸爸对得上的人,通缉名单里也没有。也就是说,你爸不属于犯罪人员。如果他出了什么意外的话,只要能查明身份,当地警察会通知你们那边的派出所,由派出所再通知家人。但这几年你们家里都没有他的消息,说明他很可能是一直在外地生活,没有和家里联系过。像这种情况,按照我们国家法律的规定,监护人,也就是你父母中的任何一位还健在的情况下,即使他现在没有抚养你,只要他不主动出具放弃抚养权的证明,其他人也没办法收养你,福利院之类的机构也不能接收。你能明白我说的这些话的意思吗?”
方草消化了下听到的内容,点了点头。
乔蔓抬手拂了下方草的头发:“所以方草,你还是得回老家去。留在这里,不光是生活方面的问题,最重要的是你没办法上学。你的户口和学籍都在老家,回去之后各方面都会更方便些。”
“嗯。”方草小声应着再次点头。
“家里还有别的亲戚吗?”
“有两个姑姑。”
“姑姑家里情况怎么样?能不能……”乔蔓停住话语。
如果两个姑姑愿意照顾小女孩,她也不会被一个人渣骗来这里了。
乔蔓想了想:“方草,如果我想办法解决你这几年的学费和生活费,你回去老家暂时一个人生活能做到吗?你们那边的学校和政府对困难的家庭和学生有没有什么帮扶政策?你回去后找学校的老师问一下,我也可以帮你联系一下。然后我把电话留给你,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我再想办法帮你解决,这样的话,你觉得能照顾好自己吗?”
方草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乔警官的话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
但,还是要回去吗?回到那个只剩她一个人的家,那个村里人都说妈妈是疯子、爸爸是混蛋、家里的女儿是个克人精、小时候的玩伴几乎都不再跟她同行的村子?
可是,乔警官的话对她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我能做到,我能照顾好自己。谢谢乔警官。”方草抬起头:“乔警官,我可以晚一点再回去吗?”
“怎么?”
“我找了个活干,我想干够一个月拿了工资再走,可以吗?”
“你找了活干?什么活?在哪里?什么时候找的?干什么的?累不累?”
乔蔓仔仔细细询问了一通,又大事小情挨个叮嘱了一番,转向齐砚。
“齐砚,你爸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你该叫叔叔的,不知道你有没有………”
“我不愿意。”齐砚说。
乔蔓笑:“我没有联系他。把一个有赌博案底的人招来,还没有你自己住着让人放心。福利院你肯定也是不考虑的是吗?”
齐砚点头。
“好。我跟你们居委会的人沟通了下,说了你家里的情况,他们说会把你纳入补助名单,平时也会尽量多照顾一点。你有什么事的话也可以随时找我。钱的话,省着点花,以后……以后的事慢慢再想办法。”
齐砚:“嗯。”
乔蔓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她环顾四周,起身走去桌子旁端起骨灰盒:“怎么这个还在客厅放着?这出去进来的……齐砚,过来帮我开下门。”
“哎呀,房间里怎么这么乱。”乔曼皱着眉头走进房间:“这么一直关着门怎么行,没几天就成蟑螂窝了。去,打开窗户透透气。骨灰盒我放这儿了,等以后……你要是愿意的话就给他买块墓地。这桌子和床都得收拾,东西能要的要,不要的就丢了去。方草,拿块抹布过来,还有扫把拖把,你俩跟我一起大扫除……”
乔警官风风火火,支使着两个小帮手和她一起给闷窒的房间来了次彻底清扫。
蒲早站在门口,看着在里面忙活的一大两小。
房子里好像忽然进来了好多阳光,亮堂堂地照着屋里的一切。灰尘像水中的浮游生物,在阳光下缓缓飘动,很久很久才落到地上。
第二天上午,方草和齐砚坐在一起吃午饭。
“你们那里的学校和这里的一样吗?”饭快吃完时,齐砚问。
方草停下筷子:“我不知道。”
我又没上过这里的学校。她在心里嘀咕。
齐砚没再说话。
吃完最后一口饭,齐砚放下筷子:“大学哪里的都能考。”
“啊?哦。”方草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低头扒了口饭:“我打算上完初中就去打工。”
齐砚屁股刚要离开椅子,听到她的话又坐了回去:“打工?”
“嗯。高中学费太贵了。我姑姑家的表哥考高中时,因为差了几分,第一个学期光赞助费就交了好几千。高中要去县里读,生活费也贵。早点打工,可以早点赚钱。”
“去哪里打工?”
“厂子里面啊。我们那边有砖厂、养鸡场,还有一个石板厂,离我们村很近,我妈以前还去那里面干过活,活特别累。或者……”方草看着手中的碗:“去南方。听人说南方工厂多,活好找,给的钱也多。就是12岁人家还不要,得再等几年,等我十五六就能去了。”
齐砚看了看方草,站起身:“我洗碗。”
下午,方草去附近转了一圈。在离小区不远的超市买了菜和几个本子,用来写在字典上新学的字。
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家小书店。
她走进去,抬头看书架。书都包了塑封,没法翻开。方草拿起一本,看了看背面的定价,又放了回去。
“那排书架上的都是特价,里面的七折,外面五折。”看店的年轻女人从手中的十字绣里抬起头来,对方草说。
七折,五折,方草在心里算了下价格,慢吞吞朝外走。
书店老板抽起针线:“想买什么书?这边地上这几本,受了点潮,封面有点脏,但里面不缺页,有漫画也有辅导书,可以十块钱叁本卖你。”
方草走到柜台旁边,蹲下身去,仔细挑选出了两本。第叁本拿不定主意。方草拿着手里的书,眼睛一直朝书堆里瞟。
“就你手上那本挺好,学点绘画技巧,以后画黑板报啊做海报啊,都用得上。”书店老板耐心又敬业:“杂志看吗?架子上,过期的那些,算你一块钱一本。”
方草转身去看杂志,翻了一会儿,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书,怯生生说:“我……下次再看吧。”
“好,以后常来。叁本,正好十块。”
离齐老师家还有一段距离,方草看到了齐砚。
齐砚侧对着她,面朝弄堂中间一个路口的拐角,身体被停在路边的叁轮车挡去了一半。
齐砚很少出门,方草探头凝目,确认是他后,举着手里的袋子开心地朝他走过去:“齐砚,你出来玩了啊?我买了肉片,明天
我们可以炒肉吃了。”
齐砚转头看了看她。
方草笑起来:“青菜炒肉,行吗?青菜没有花钱,是超市不要的,被我捡回来了。菜还好好的,就不要了,你们城里人真浪费……”
齐砚的身影突然向前冲去,不见了。
方草愣了一下,大步跑了过去。
“齐砚!”走到跟前,方草叫了一声。她慌慌张张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墙边,冲向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
“别打架!为什么打架啊?不准打架。”方草伸手去掰扯拽着齐砚衣领的那只手,那人手肘向前一捣,撞到了她脸上。
方草颧骨挨了一下,眼冒金星,眼泪哗哗往下淌。她抱住那人的手臂,张嘴咬了下去。
那人惨叫起来,松开齐砚的领口,侧身向方草的脑袋挥拳。
齐砚抓住他的手臂,抬膝撞他下身。
“嗷……我操!我操你妈!你使阴招!你他妈松开我!两个打一个,你们要不要脸!”比齐砚和方草高出多半头的男孩弓着身子捂住肚子,一边挣扎一边大骂。
方草松开紧咬的牙齿,用力推了他一把,自己往后退。
“齐砚!”看到齐砚还站在原地,方草上前把他拽了回来。
“不许打人!你为什么欺负齐砚?”方草对高个男孩喊。
“我操你妈!谁他妈欺负他了?你们两个打一个才是欺负人!咬人的疯狗!不要脸!”男孩看着自己胳膊上的咬痕,破口大骂。
“你还骂人!”
“我就骂了!你又是哪里跑来的野狗?你哪只狗眼看见我欺负他了?他妈的明明是他先动手,他欺负的我!”
“不可能,齐砚不会欺负人!”
方草气喘吁吁往后退,感觉到齐砚停留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她忙拉住他的手。
“你他妈疯了吧你!”高个男孩一脸无语:“我真他妈操了,撞上个神经病,又遇上个泼妇!一对儿疯狗!”他扳着手臂又看了下那排牙印:“狗东西下嘴真狠!得狂犬症了吧你?母疯狗,臭婊子……”
齐砚抬脚冲上去。
方草忙拉住他胳膊:“别打了,让他骂去,我们走,我们回去。”
感觉到齐砚手臂发抖,方草低头去看。
苍白的皮肤上一道长长的血痕映入眼帘,她睁大眼睛:“怎么弄的?”
齐砚甩开她的手。
方草着急地又去拉:“他弄的吗?用什么拉的你?疼不疼啊?”她急得声音变了调。
“别他妈诬赖我,我没动手……”对面的高个男孩看着他俩嗤笑:“我说怎么跟我那么大劲,原来是先被别人拉了口子,活该……”
方草两步并作一步向他扑了过去:“你还说不是你欺负他?你都把他胳膊弄成什么样了!”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铅笔刀。
高个男孩被她的神情吓到,不自觉地向后退:“我操!你他妈想干嘛?想杀人啊你!我他妈没动他,他胳膊上不是我弄的,我就拍了下他脑袋问他是哑巴还是智障,他就疯了……”
“就是你,就是你欺负人!大坏蛋!”方草厉声喊着追了上去。
齐砚伸手拉她,衣角从他手里滑脱。方草攥紧铅笔刀一边追一边喊:“你别跑!坏蛋!”
被齐砚从身后拦了个结实,方草迈出去的脚也被迫退了回来,她脸孔涨红,身体还在下意识挣扎:“放开………”
齐砚攥住她的右手,要过了她手里的铅笔刀。
方草身体前倾,气喘吁吁停下动作。
“疼吗?”从药店买来的创可贴被一张张贴到齐砚胳膊上。
没指望得到回答,方草抽了下鼻子,自己念叨:“这么长的口子,多疼啊。你下次再遇到那个人就跑得远远的,不然就给乔警官打电话,让警察来抓他。”
“别再自己打架了。”她小心地吹着气,把创可贴的边抚平。
“不疼。”齐砚低声说。
“我不信。”方草又抽了下鼻子:“那个人不也还是小孩吗,怎么也这么坏啊。”
齐砚驼下背,从下向上看着方草的脸:“不是说再也不哭了?”
“啊?”方草抬头看他,迅速背过身去偷偷蹭了蹭眼睛,转过身说:“你看,没有掉眼泪,所以这次不算。”
齐砚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又迅速垂下去:“好,这次不算。”
(二十一)梦有没有办法让她不走
方草把钥匙装进裤子口袋,推开门。
齐砚走到门口。
“你也出去啊?”方草看了看齐砚的胳膊:“要去买东西吗?你胳膊还疼不疼?要不我帮你买吧,不过得等我晚上干完活后才能给你捎回来。”
“不用。”齐砚拿起钥匙先迈出了门槛。
走到楼下,齐砚左右看了看:“走吧。”
“啊?哦。”方草愣了愣,抬脚向前走。
走了几步,她回过头,齐砚还站在楼道口旁边。
方草继续向前走。
再次回头时,齐砚还在那里。
方草又向前走了两步。
忽然,她脚步一停,扭头喊齐砚的名字。
没得到回应,她转身跑了回去。
“齐砚,你是出来送我的吗?”她笑着问。
齐砚身形微顿,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不是。”声音又冷又干脆。
方草却仰着脸笑了起来。
齐砚瞥了她一眼,把脸别向一旁,眼睛不受控制地眨了几下。
“你不用送我,我裤兜里装着刀子呢,那个人昨天不都被我吓跑了?并且我跑得可快了。万一不小心遇见他,只要我卯足劲跑,他肯定追不上。”
齐砚把视线转向她,没有说话。
“你不信啊?以前在学校50米短跑我每次都跑前三名,陈老师说要是穿双好点的鞋,我肯定能跑第一。真的,不骗你,小时候玩丢手绢的时候他们都跑不过我,后来都没人敢往我后面丢了。不信我跑给你看看。”
齐砚嘴角动了动:“好。”
“啊?你真要看啊。那行。”方草走到他旁边转过身,低头在地面上找了条路缝,用右脚脚尖对准。
“从这里开始行吗?”她回头问齐砚,又转身指着前面:“跑到……前面那个自行车那里。”
说完,她屈膝站好,自己给自己下令:“预备——”
齐砚眼睛轻轻眨了一下,唇角有些生涩地向上扬起。
“开始!”方草撒腿跑了出去。
夏日午后的阳光下,女孩像小鹿般奔跑在窄小的巷弄。
她交替迈出的脚步轻盈矫健,马尾辫在脑后甩动,把披在身上的阳光摇动成晃眼的片片碎金。
跑到自行车旁,脚步不受控制地又往前冲了一段。方草停下来,转过身,弯腰按着膝盖喘了几下,直起身对着身后的男孩笑。
齐砚站在原地,眯起眼睛看着她。
“快吧?”方草笑着拂了把散到脸侧的头发,冲齐砚挥挥手:“那我走啦,你回去吧。”
走到拐角处,方草又回头看了一眼。
诶?好像看到齐砚,但一转眼又没了。
可能看花眼了。方草向烧烤摊走去。
齐砚站在楼道口里面一点探出头,等到人影消失,他转身上了楼。
“齐砚。”
早上,齐砚刚走出房门,沙发对角杂物间的门便打开了。
方草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齐砚有些诧异。女孩很爱睡觉,自从她开始出去干活,几乎每天都睡到大中午。
“齐砚,我发工资了。发了三百块钱!你看。”方草笑嘻嘻把手里攥着的钞票展示给齐砚。
“我才干了10天,老板就给了我三百块。本来讲好的是一个月五百,可是今天是给全部的人发工资的日子,老板娘说怕时间久了不记得我是哪天来的了,就先把这些天的发给我了,我算了一下,多给了我100块钱呢。”
齐砚皱了皱眉头。一大早起来耳边就这么吵闹,他有点不适应。
女孩絮絮叨叨继续说个不停:“老板娘和老板说只要我好好干,还会给我涨工资,如果我能再干满一个月,加上现在的,差不多就是一千块钱了!一千块呀!我想好了,我要赚够一千块钱再回家!”
齐砚挠了下头,向冰箱的方向走。
“行不行?”方草跟在他后面:“我可以付房租给你,行吗?一千块钱里我给你……三百,够不够?”
“不用。”
“用的,你开学了也要花钱呀,我也不能一直白住。要不,我现在就把这三百给你吧。”女孩数出三张钞票,递出去一半,又有些不舍得,她小心地搓了搓那三张粉色的纸币。
齐砚抿着嘴唇拉开冰箱门,手臂擦过了方草手上的钱。他拿出袋装的面包片,打开封口:“吃吗?”
“嗯?我不饿。”说着不饿,女孩还是伸手从袋子里拿了片面包,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她又把手里的钱向前递了递:“给你。”
齐砚径直向沙发走去。
“你不要吗?”方草继续跟在他后面:“那要不先让我放着,等我赚够了一千块钱,走之前再给你。你放心,我肯定说话算话。”
她把钱放进衣兜,坐在齐砚旁边和他一起吃着面包片:“你早上就吃这个吗?这不是零食吗?能挡饱?我去炒两个鸡蛋吧。”
方草站起身,想了想,又回过头:“我还是给你400块钱吧。你吃太少了,得多花点钱买点好吃的。一千减去四百,加上……还有……我还要再多干……”她边走边算,给自己鼓劲:“我好好干,很快就赚够了,到时候就可以回家了!”
齐砚转过头,舔着不小心被咬到的舌尖,看着女孩的背影。
下午,齐砚从房间里出来。他走到杂物间门口,听了下里面的动静,伸手用食指戳了下门。
一声金属与木材摩擦的声响后,门向里开了一条缝。
他没记错,这个门锁坏了,必须在里面反锁才能关好。而他猜想的也没错,女孩没有锁门。
门被轻轻推开。
齐砚等了一会儿,站到了门前。
女孩躺在小床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齐砚走到床边。
女孩侧身朝外躺着,腿压住被子的一角。她身上穿着件黄色印花的t恤,好像是第一天来时穿的那件。衣服洗得很干净,只是领口松垮得卷了边。风扇在旁边呼呼地响,吹动她散落在脸颊上的头发。
齐砚看着她的手。
半握着的右手有一半伸到了枕头下面。
齐砚弯腰,轻轻抬起枕头一角。
果然看到了钱。
兴奋得一大早就起来向他报告喜讯,睡着了也要抓在手里的钱。
齐砚小心把钱抽了出来。
钱热乎乎的,带着她掌心里的温度。齐砚把钱攥在手心,手藏在身侧,看了看女孩的脸,起身向外走。
小屋很小,两三步就能跨到门口。齐砚走到门外,轻轻拉住门把手。
女孩突然轻轻哼了一声。
齐砚忙退到墙后面。
里面却没再传出别的动静。他探身向里看。
女孩翻了个身,改成了仰卧。她右手在脖子下面抓了几下,不再动了。
齐砚缓缓关门。
女孩忽然连续摇了几下头,呼吸也变得急促。她眉心皱起,睫毛迅速眨动,似是做了噩梦。
然后她身体一抖,喉咙中发出了一声呜咽。
齐砚手按着门框,静静看着她。
女孩的眉宇慢慢展平,她手指空握了一下,唇角微微上扬,平静了下来。
齐砚又站了一会儿。他推开门,重新走进房间,把卷起的钞票放在床头,轻轻推到了枕头下面。
警察局门口。
乔蔓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快步向外走。
看到门外的身影,她停下脚步。说了两句话后,乔蔓挂断电话,走到男孩面前。
“齐砚,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齐砚点了点头:“乔警官好。”
乔蔓笑了:“还以为你懒得说这些客套话呢。那你来找我是?”
齐砚垂目看着前方的地面,似是在犹豫。片刻后他抬起头:“有没有办法让她不走?”
“谁?”
齐砚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来。
“让
谁不走?”乔蔓一脸诧异,随后反应过来:“方草吗?”
“嗯。”
“你想让方草留下?”
齐砚没有回答。
乔蔓低头打量了下男孩的脸:“你们两个要是合得来,能在一起做个伴再好不过。方草个性比你开朗,有她在我对你也更放心。可是方草她家的情况我上次去的时候也说过,她的去向必须由她的监护人来决定。还有就是她上学的问题。她户口不在这边,上学会很麻烦,就算能找到学校接收,也得另外再付一笔借读费。齐砚,你脑子聪明,心里什么都明白,我也不瞒你。我们当警察的工资不算高,让方草回去,每个月给她寄个学费生活费,我还能撑得住,要是让她留在这里上学,恐怕我也吃不消。”
她还是隐瞒了一些。如果她私下操作让方草留下,以后万一这孩子出什么事,或者方草的父亲哪天突然找来——从方草的描述来看这位父亲并非朴实良善之辈——到时候如果他动了什么歪心思,对她来说都是麻烦。
“我有钱。”齐砚说。
乔蔓走到齐砚跟着,扶着他的肩膀和他一起走到树旁的阴影里:“齐砚,你爸卡里留下的那些钱就算节省着花,我估摸着大概也就能维持到你读完高中,这还是你一个人花。如果再算上方草的份,再加上借读费,根本撑不了多久。除非是不让方草上学,可是她还这么小,总不能从现在开始就在烧烤摊打工过日子吧?”
齐砚抿了抿唇:“她说回去的话,上完初中就要出去打工。”
“她跟你说的?说为什么了吗?”
“高中学费贵,想早点赚钱。回去后也没有人管她。”
乔蔓皱起眉头,咬住自己的下唇。
齐砚等了等,对乔蔓微微躬了下身:“我知道了,那我走了。乔警官再见。”
乔蔓看着齐砚的背影。男孩的脊背挺得很直,却丝毫没有少年人的跳脱。他一步一步,似是隔着人群走向一个无比荒芜的去处。
“齐砚。”她叫住他。
齐砚停下脚步。
乔蔓看着他,不确定会不会因为此刻的冲动后悔。
“你不怪方草……来了之后,你最后一个家人也没有了?”
齐砚转过身来,目光没有焦点地看着前方:“我没有家人。”
乔蔓看着他的脸,鼻子微微酸了一下。她向齐砚走过去:“那你喜欢方草是吗?想让她留下来和你一起住?”
齐砚一愣。他眼睛睁大,嘴巴微张,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有。”他迅速别过头。
这小子。
乔蔓笑起来:“好吧,那我再想想办法。”
齐砚转过头。脸上仍显得很不自在,但表情柔和了很多。
“先说好,不保证一定能成啊。之前完全没和教育系统的人打过交道,我得先找人问问,这事要怎么操作。你先回去吧,坐车的时候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