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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屿点了点,说了声“路上小心”。他看着她出门的背影,心很好。他觉得这种报备行程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亲近的证明。

许栀走后,空旷的别墅里只剩下他一个。他难得地感到一种主翁般的自在。他放着音乐,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甚至还拿起毛掸子,有模有样地掸了掸书架上的灰。

他想为这个“家”做点什么。

当他擦到茶几时,看到下面压着几本许栀最近在看的时尚杂志。他把杂志拿起来,准备把桌面擦净。就在他拿起最下面一本杂志时,两张小小的、蓝色的纸片,从杂志里滑了出来,飘落在地毯上。

周屿弯腰捡了起来。

是电影票。

两张。

票根上,电影的名字清晰地印着——《星际迷航:未知边界》。

周屿的脑子“嗡”的一声。

他记得这个电影。上上个周末,王铎就是在微信里邀请许栀去看这部电影,而被她用“没空”两个字脆地拒绝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但还存着一丝侥幸。也许……是她自己后来又想去看了?和她的朋友一起?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下移,看向票根上的期。

期是上周六的下午两点半。

周屿的记忆力很好。他清楚地记得,上周六,许栀也是一早就出了门。她说,她要去图书馆查一整天的资料,为一篇很重要的论文做准备。

那天晚上,她回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一丝疲惫,说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太足,吹得她疼。

周屿当时还很心疼,甚至想去厨房给她煮一碗姜汤。

所以,她那天根本就没去图书馆。她撒了谎。

她去看电影了。

和谁?

票根是两张。

一个可怕的、但他不愿意承认的答案,蠢蠢欲动。

他捏着那两张薄薄的纸

片,把它们舒展开来。

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上面的信息,电影名,期,时间,座位号——h排7座,h排8座。

侣座。

他感觉全身的血都在往上涌,然后又迅速退去,手脚冰凉。

他像个傻子。一个天大的傻子。

许栀的那些关心,那些帮助,那些看似不经意的亲近,此刻在他脑海里,都变成了一种居高临下的嘲弄。

她一边对他表现出温和与耐心,一边又和王铎去看电影?

她在玩什么?她在想什么?

还是说,她对他的那些好,都只是出于一种……愧疚?或者补偿?因为她知道自己和王铎在一起,所以才要对他好一点,好让他这个可怜的、被蒙在鼓里的“少爷”不至于太难过?

又或者,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他很可怜,像对待流猫狗一样,随手施舍一点廉价的善意?

周屿明白这种想法的荒谬,但他控制不住自己会这么想着……

他才是那个在新手村里自嗨的傻

王铎,那个他一直隐隐看不起的、满嘴跑火车的死肥宅,早就已经越过他,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抵达了他做梦都到不了的地方。

周屿把那两张电影票,像捏着两块烧红的烙铁一样,重新塞回了杂志里,然后把杂志放回原处,摆得和之前一模一样。

他不能让她知道他看见了。

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他逃难似的冲回自己的房间,把自己重重地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

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羞耻、愤怒、困惑、还有一种巨大的、无中生有的委屈,像海啸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他没有资格感到委屈。他算什么呢?他凭什么觉得委屈?

但他就是觉得委屈。

他想不明白。

周一,周屿拖着一副行尸走般的躯壳去了学校。他一夜没睡,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脸色苍白得像鬼。

王铎看到他的时候,吹了声哨:“我,兄弟,你这是被哪个了阳气?”

周屿没理他,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臂弯里。

王铎今天的心显然很好。他哼着一支周屿从没听过的调子,手指在桌子上有节奏地敲着。

“哎,”他用胳膊肘捅了捅周屿,“周末过得怎么样?”

周屿没动。

“别睡了,跟你说个事儿。”王铎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种再也掩饰不住的、即将满溢出来的得意,“上周六,我跟她去看了电影。01bz*.c*c”

周屿的身体猛地一僵。

虽然已经知道了,但从王铎嘴里亲说出来,那感觉,还是像被用一把钝刀子,在心上慢慢地割。

“她一开始不答应,我就跟她说,就当是陪我这个犟种完成一个心愿,不然我天天念叨,也烦。”王铎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嘛,有时候就吃这一套。你得给她一个台阶下。”

周屿依旧趴着,一言不发。

王铎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他只是在享受这种单方面炫耀的快感。

“电影还行,米花有点难吃。”他咂了咂嘴,像是在回味,“不过,看电影的时候,我跟她聊了聊剧。我发现,她其实懂得挺多的,对镜语言什么的,都有自己的看法。跟她聊天,不累。”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炫耀的语气,说出了那句对周屿来说最致命的话。

“电影院里冷气挺足的,看到一半,她好像有点冷。我就……把我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了。”

轰——

周屿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抬起,双眼通红地瞪着王铎。

王铎被他这副要吃的样子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

“你……你这么看着我嘛?”

周屿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他看到王铎的脸上,不再是那种单纯的猥琐和自大,而是一种……胜利者的光彩。

王铎,早就不是那个需要靠他才能见到许栀的死肥宅了。他有了自己的渠道,自己的方式,他甚至……已经和许栀有了身体上的接触。

一件外套。

多么顺理成章,多么体贴微。

周屿可以想象那个画面。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王铎用他那略显笨拙但充满“诚意”的动作,把外套披在许栀的肩上。许栀或许会说声“谢谢”,或许会对他笑一笑。

而他自己呢?他这个所谓的“少爷”,除了被她揉过一次发,还剩下什么?

周屿自顾自的意,在此刻看来,显得那么可笑。

“我……我就是看她冷,绅士风度,懂吗?”王铎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强行解释了一句。

周屿缓缓地、缓缓地,重新把埋回了臂弯里。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

周屿感觉自己像个游魂。

后面几天,他就这么在别墅里飘来去。从一楼飘到二楼,再从二楼飘回一楼。他刻意避开所有许栀可能出现的区域,像一个正在进行拙劣隐身实验的蹩脚魔术师。

他脑子里反复播放着那两张蓝色的电影票,像中了病毒的动图,无限循环。h排7座,h排8座。这两个座位号,像两根钉子,死死地钉在了他的脑门上。

周四晚上,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别墅。客厅里亮着灯,但没有。他知道许栀在书房。他连晚饭都懒得吃,直接上了楼,把自己关进房间。

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的生就像天花板一样,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了。

“叩叩。”

是许栀。

周屿把埋进被子里,装死。

门外安静了几秒,然后门把手被拧动了。

门开了。

周屿心里一惊,猛地坐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没经他同意就直接进他房间。

许栀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她刚洗完澡,穿着一套丝质的睡衣,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身上散发着一好闻的香气。

“喂,”她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你那张脸是想嘛?奔丧吗?”

周屿被她噎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没什么。”他低下,声音闷闷的。

“没什么?”许栀挑了挑眉,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你从周一下午回来就这副死样子,魂都快丢了。说吧,在学校被欺负了?还是考试挂科了?”

“没有。”

“那就是失恋了?”她猜测道,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八卦的笑意。

周屿的心被刺了一下,他连恋都没有,谈何失去?

许栀看着他那副沮丧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

“看来是说中了。”她摇了摇,叹了气,“行了,别在那跟个怨似的杵着了。过来,陪我看电影。”

“我不想看。”周屿硬邦邦地拒绝。

“我没问你想不想。”许栀的语气变得有些娇蛮,“我说,你,过来,陪我,看电影。听懂了吗?”

她说完,也不等周屿反应,就自顾自地走出了房间。

周屿在原地愣了几秒,心里又气又委屈,但身体却很

诚实地跟了出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潜意识里,他不想一个待着。

楼下客厅里,许栀已经把巨大的投影幕布放了下来,正在遥控器上选片。

“科幻片没意思,悬疑片费脑子,”她一边翻着片单一边自言自语,“今天就看个不用动脑子的。”

最后,她选了一部评分很高的韩国片。海报上,男主角在雨中拥吻,看起来又漫又狗血。

周屿心里嘀咕,这品味可真够俗的。

许栀在巨大的意式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盘腿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坐啊,愣着嘛?”

周屿磨磨蹭蹭地走过去,下意识地想在离她最远的那个角落坐下。

“坐那么远嘛?”许栀不满地皱起眉,“怕我吃了你?过来点。”

周屿没办法,只能不不愿地挪了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清新的香气,甚至能感觉到她身体散发出的热量。他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抱着一个抱枕,假装自己是沙发的一部分。

电影开始了。

和他想的差不多,很俗套。富家公子上贫穷少,中间穿着车祸、失忆、癌症等经典韩剧三件套。周屿看得昏昏欲睡,心思完全不在电影上。

他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瞟向许栀。

她看得异常认真。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她时而蹙眉,时而叹气,完全沉浸在剧里。

周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能看懂复杂金融模型、能在外独当一面的许栀,竟然会为这种无脑的片真实感?

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她的了解,真的太少了。

电影演到一半,剧了高主角得了白血病,为了不拖累男主角,狠心提出了分手。男主角淋着大雨,在主角家楼下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背景音乐也适时地响了起来,悲伤得能淹死

周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觉得这桥段简直土得掉渣。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

他僵住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

许栀的脑袋,不知什么时候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极轻的、压抑着的抽泣声。

她哭了?

周屿的大脑瞬间宕机。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冷静、从容、甚至有点毒舌的许栀,那个能用一句话就把王铎噎得说不出话来的许栀,那个仿佛无所不能的许栀,竟然会因为一部狗血片,哭了?

还靠在他的肩膀上哭了?

周屿感觉自己浑身的血都冲到了顶,手脚都僵硬了。他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面对突如其来的炮火,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该推开她?还是该抱着她?是该说点什么?还是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他脑子里成一团。

电影里,男主角还在雨里哭嚎。电影外,许栀的哭声,从一开始的压抑,慢慢变得清晰。

她的眼泪,透过薄薄的恤,渗到了周屿的肩膀上,湿湿的,热热的。

那片湿热,像一个开关,启动了周屿那已经死机的作系统。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了那只麻木得像义肢的手臂,轻轻地、试探地,环住了她的肩膀。

许栀的身体明显愣了一下,但没有推开他。反而整个都扑进了他的怀里,把脸地埋在他的胸,哭得更凶了。

周屿彻底懵了。

他感觉自己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柔软的、正在发热和颤抖的谜团。他能感觉到她心脏的跳动,能闻到她发上的香气,能听到她那令心碎的哭声。

无比真实的许栀。

他手足无措,只能一下一下地,笨拙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别……别哭了。”他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紧张得不像他自己的。

客厅里,只有电影里悲伤的配乐,和她的哭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截断了。周屿就这么抱着许栀,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慢慢地,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平静。

他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蠢货。

一个格局小到可笑的、幼稚的蠢货。

他这几天在纠结什么?在为什么事生闷气?就因为两张电影票?就因为王铎那个傻在他面前炫耀?

他以为自己看懂了许栀,以为自己比王铎更接近她。可他到底懂什么?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答应被周伯彦包养,不知道她因为家里到底背负着怎样的压力。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每天晚上都要在书房里待到那么晚。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流眼泪。

他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他的自卑,他只能看到她强大、冷

静、无所不能的一面,却从未想过,在这副坚硬的铠甲之下,她是不是也藏着一个会疲惫、会脆弱、会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的灵魂。

他还在为一点点事吃醋,为自己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而烦恼。跟她所要面对的一切比起来,他那点小绪,可耻得有些肮脏。

“我真是个傻。”周屿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哭声渐渐停了。

许栀慢慢地从他怀里抬起

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鼻尖也是红红的,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四目相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而又微妙的气氛。

“我……”周屿刚想说点什么,比如“你没事吧”或者“要不要喝点水”。

但许栀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她看着他,神迟滞。

然后,她突然凑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嘴。

周屿的眼睛猛地睁大了。

她的嘴唇,是温热的,柔软的,还带着一丝泪水的咸涩。

这不是一个温柔的、试探的吻。

这是一个直接的、用力的、甚至有点不管不顾的吻。

周屿的大脑,彻底变成了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了,浑身酥麻,无法动弹。他忘了呼吸,忘了思考,全世界只剩下嘴唇上那片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这就是……吻吗?

这就是那种,在v里,葛城美里留给碇真嗣的,“大的吻”吗?

这个吻,持续了大概十秒钟。

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许栀松开了他。

她退开一点距离,胸微微起伏着,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没有说“对不起”,也没有做任何解释。她只是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到周屿完全无法解读。

然后,她站起身,什么也没说,径直走上了楼。

客厅里,只剩下周屿一个,呆呆地坐在沙发上。电影还在继续放映着,男主角终于在漫天大雪中幸福地拥抱在了一起。

但他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他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

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个吻之后,别墅里的空气变得像果冻一样,透明,但有阻力。

周屿和许栀之间,形成了一种沉默的默契。他们谁

也没有再提起那天晚上的事,仿佛那个失控的、带着泪水咸味的吻,只是电影里的一帧画面,过去了,就过去了。

他们像一对心照不宣的共犯,共同保守着一个只有他们两知道的秘密。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那个吻,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他知道,那可能并不是一个代表着的吻。它更像是一个求救信号。一个脆弱瞬间的失控。

他,周屿,只是恰好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成为了她的依靠。

一个低值易耗品。

但那又怎么样呢?

能被她依赖,哪怕只有短短的十秒钟,哪怕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可以暂时卸下防备的工具,也足以让周屿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开始沉溺于回味那个吻的每一个细节。她嘴唇的柔软,她泪水的咸涩,她身上那孤独和悲伤的气息。

这些记忆,成了他对抗常无聊和内心自卑的唯一武器。

而王铎,依旧像个不知疲倦的永动机,每天坚持不懈地执行着他的“攻略计划”。

他的聊天记录,依旧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周屿的眼前。

【学姐,你看,我今天去健身房了![图片]】

照片上,是王铎在健身房镜子前的自拍。他穿着紧身的运动背心,努力地绷紧了自己那并不明显的肱二肌,脸上汗水淋漓,表却充满了自信。

周屿看到这张照片时,差点把嘴里的水出来。

但许栀的回应,却让他有些意外。

【不错,坚持下去。】

不再是“哦”或者“嗯”。

王铎的聊天内容,也变得越来越大胆。当然,这种大胆,不是指骚扰,而是一种……生活方式的侵。

他会把自己一天的行程都事无巨细地汇报给许栀,从早上几点起床,到晚上读了什么书。他会拍下自己做的“健身餐”——一堆水煮和西兰花,问许栀:“学姐,我这样吃,营养搭配合理吗?”

许栀偶尔会回一句:“可以加点优质碳水。”

王"铎就像得到了圣旨,第二天就去买了一堆全麦面包和糙米。

周屿看着这一切,心里已经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他觉得只有自己才明白许栀。

这种认知上的优越感,让他对王铎那些幼稚的行为,多了一份居高临下的宽容。

他甚至开始养成了一个

新的好——做家务。

他会把空旷的别墅打扫得一尘不染。他发现,当他专注于擦地板,或者给绿植浇水时,他脑子里的那些胡思想就会暂时停止。这种纯粹的、机械的劳动,能给他带来一种奇妙的平静。

许栀似乎也乐于见到这种变化。她让家政阿姨休息一段时间,别墅里的一切清洁工作,都默认由周屿承包了。她有时候会靠在门框上,看着在厨房里笨拙地洗碗的周屿,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不出来,你还挺贤惠的。”她会这么调侃一句。

周屿就会红着脸,把埋得更低。

他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平静,安稳,像一杯温水。虽然寡淡,但至少,不会烫伤

这份平静,在某个周六的上午,被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门铃声彻底打了。

那天许栀在书房,周屿正戴着耳机,听着摇滚乐,拿着吸尘器在地板上激狂飙,享受着这种“家务摇滚”带来的快感。

门铃响了很久,他才听到。

他关掉吸尘器,有些疑惑地走到门。会是谁?王铎那个家伙,从来都是直接发微信,不会搞突然袭击。

他通过猫眼往外看了一眼。

门外站着一个孩。

一个……华丽得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孩。

她穿着一身繁复的的哥特式洛丽塔裙子,层层叠叠的蕾丝花边,裙摆蓬松得像个蛋糕。她留着一黑色的超长双马尾,别上彩色的叉叉发卡,衬得她那张掌大的小脸更加致。

她的五官,漂亮得极具攻击。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子,还有一张涂着复古红唇的、显得有些不太高兴的嘴。

陈予欢。

他的表妹。他那个从小就让他疼不已的、姑姑家的儿。

周屿感觉自己的太阳开始突突地跳。她怎么来了?

他磨蹭了半天,还是打开了门。

“你怎么才开门?想让本小姐在外面喂蚊子吗?”

门一开,陈予欢那熟悉的、带着一丝娇蛮的、清脆的声音就砸了过来。她一边说,一边毫不客气地推开周屿,拎着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行李箱,径直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周屿关上门,跟在她身后。

“我怎么不能来?”陈予欢上下打量了一下这间空旷得像个样板间的客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她那身华丽的裙子,和周围这种冷淡的“冷淡风”

装修,形成了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违和感。她就像一个不小心闯了北欧设计展的凡尔赛公主。

“这地方还挺大。”她踢掉脚上那双带蝴蝶结的小皮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然后毫不客气地一陷进沙发里,姿势和她那一身华丽的装扮截然相反,显得豪放不羁。“我说周屿,你这几个月不见,怎么还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她歪着,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周屿,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件不太合心意的、需要返厂重修的产品。

周屿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说话方式。陈予欢从小就是这样,嘴上不饶,像一把锋利的小刀,但你知道,她那把刀其实没开刃,只是喜欢吓唬

“我跟我爸妈吵架了,”没等周屿再问,她就自己代了,“他们非要让我去学什么金融,毕业了好继承家业。我说我要去学服装设计,他们说那是裁缝的活儿。我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仿佛离家出走就跟出门买杯茶一样简单。

“所以你就跑到我这儿来了?”周屿觉得不可思议。

“不然呢?”陈予欢理直气壮地反问,“我总得找个地方落脚吧?我给伯彦叔叔打过电话了,他说你住这,让我过来陪你,省得你一个在这儿发霉。”

她轻轻松松地就说出了“伯彦叔叔”这个称呼。周屿知道,陈家和周家生意往来密切,而他那个爹周伯彦,对这个聪明漂亮、为处事落落大方的外甥,确实是疼有加,比对他这个亲儿子亲多了。

“而且,伯彦叔叔还说了,”陈予欢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玩味,她拖长了声音,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他说,他在这里,还养了个‘朋友’。让我过来,别太惊讶。”

周屿的心,猛地一沉。

他爹,竟然连这种事都跟陈予欢说了?毫不避讳?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开了。

许栀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大概是听到了楼下的动静。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恤和家居裤,发松松地挽着,脸上还戴着那副无框眼镜。她看到客厅里突然多出来的、打扮得像个洋娃娃一样的陈予欢,眼神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周屿感觉自己像被夹在两块磁铁中间的铁屑,动弹不得,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

一边,是和他朝夕相处、关系暧昧不明的“小妈”;另一边,是突然杀到的、他那个格娇蛮的傲娇

表妹。

这是什么修罗场?

“你好。”

先开的,是许栀。她的声音很平静,目光落在陈予欢身上,带着一种礼貌而疏离的打量。她是这个家的,在审视一个突然到访的客

陈予欢也站了起来。她比许栀矮了半个,但气势上却丝毫不输。她挺直了背,像一只随时准备战斗的、毛色华丽的小猫。她的目光同样在许栀身上扫了一圈,从到脚,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挑剔的审视。

“你好,”陈予欢开,声音清脆,但带着一丝冷淡,“你是……许小姐吧?”

她用了“许小姐”这个称呼,既不算失礼,又明确地划清了界限。

周屿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站出来介绍一下,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该怎么介绍?说“这是我表妹,这是我小妈”?

“我是许栀。”许栀没有在意她的称呼,微微点了点,然后看向周屿,“这位是?”

“她……她是我表妹,陈予欢。”周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得磕磕

“表妹啊,”许栀的脸上露出一丝浅浅的、看不出真实绪的微笑,“欢迎。是来找周屿玩的吗?”

“不,”陈予欢抱着胳膊,下微微扬起,像一只骄傲的天鹅,“我来住。伯彦叔叔同意了的。”

她特意强调了“伯彦叔叔”这四个字,像是在宣示自己的身份和特权。

许栀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是吗?那挺好的,这里房间多,也热闹一点。”她说着,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那我带你去看看房间吧。二楼还有一间客房是空的。”

陈予欢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愣了一下,然后“哼”了一声,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跟着许栀上了楼。

周屿看着她们一前一后消失在楼梯的背影,长长地松了一气,感觉自己像是刚打完一场仗,浑身都虚脱了。

他不知道这两个之间,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锋,到底蕴含了多少暗流涌动。他只知道,这个家,以后恐怕是不得安宁了。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陈予欢一个下来了。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周屿面前,然后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拖进了他的房间,反手就把门给锁上了。

“喂,周屿!”她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的震惊和愤怒却丝毫没有减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那个爹,是不是疯了?”

“什么怎么回事?”周屿被她晃得有点晕。

“还装傻!”陈予欢瞪着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就刚才那个!那个许栀!我之前听伯彦叔叔说他找了个新朋友,我还以为是哪个离了婚的富婆,或者哪个三十多岁的明星。结果呢?就这么个……这么个小姑娘?她看着也就跟你差不多大吧?伯彦叔叔他要不要脸啊?他都多大年纪了,都能当家爹了!”

周屿沉默了。陈予欢说的,其实也是他心里想的。但从她嘴里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刺耳。

“你别这么说……”他小声地辩解。

“我怎么不能这么说?”陈予欢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她!她是怎么想的?长得那么漂亮,看起来也不像个笨蛋,怎么就想不开,跟了你爸那么个老男?图他钱?图他年纪大?图他不洗澡?”

“她……她家里可能需要钱。”周屿只能想到这个理由。

“需要钱就可以卖身吗?”陈予欢一脸鄙夷,“我最看不起这种了。长了张好脸蛋,就以为可以不劳而获。恶心!”

“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周屿终于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声音,“她很厉害,她……”

“她再厉害,不还是被你爸包养了?”陈予欢一句话就把他堵了回去,“周屿,你是不是傻啊?你还帮她说话?你看看你现在住的这个地方,鬼不鬼的。跟自己的‘小妈’住在一起,你不觉得别扭吗?你不觉得恶心吗?”

周屿被她问得哑无言。

别扭吗?当然别扭。

恶心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亲过那个被他表妹称为“恶心”的

陈予欢看着他那副窝囊的样子,气得直跺脚。但她眼里的怒火,慢慢地,又变成了一种复杂的绪,有点心疼,又有点无奈。

“算了,”她叹了气,一坐在周屿的床上,那蓬松的裙摆铺散开来,像一朵盛开的黑色玫瑰,“我不是在怪你。我知道,这事儿也怨不得你。都怪你那个不负责任的爹。”

她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平复自己的绪。

“不过话说回来,”她又抬起,用一种研究的目光看着周屿,“你小子这子过得可以啊。这是什幺小说剧?和自己暗恋的校花神同居,现在又来了个傲娇的洛丽塔表妹。啧啧,要是再来个金发双马尾的学妹,你这都可以直接出书了,书名就叫《我的青春恋物语果然有问题》。”

周屿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吐槽搞得

哭笑不得。

他自嘲地想,是啊,这是什么背德又不伦的展开?

他的生活,已经够了。现在又多了一个陈予欢。

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华丽裙子,嘴像机关枪一样,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的表妹,心里毛毛的。

他有预感,他那杯本来就寡淡的温水,马上就要被陈予欢这个不速之客,搅成一锅热气腾腾的、不知道是甜是咸的……八宝粥了。

那个周六的晚上,周屿是在一种极度混绪中度过的。

他房间的隔壁,住着他的“小妈”许栀。而他房间的对面,则住着他那个刚刚离家出走的、看他“小妈”一百个不顺眼的表妹陈予欢。

这栋巨大的别墅,像一个构造密的舞台,而他,就是那个唯一知道所有演员背后关系、却被导演按在观众席上动弹不得的倒霉蛋。

他一晚上都没睡好,梦里全是陈予欢穿着洛丽塔裙子,拿着一把巨大的蕾丝扇子,追着许栀打的画面,而他自己,则在旁边急得团团转,不知道该帮谁。

第二天是周,阳光依旧明媚得刺眼。

周屿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看到陈予欢已经坐在了餐桌旁。她换下了一身华丽的战袍,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连衣裙,长长的发用黑色丝带松松地系在脑后,看起来清纯又乖巧,和他昨天看到的那个“哥特暗黑公主”判若两

她正拿着一片吐司,小地啃着,一边啃,一边用手机刷着什么,脸上带着一丝不屑的表

许栀不在。桌上只有一份早餐。

“看什么呢?”周屿在她对面坐下。

“看我妈发的朋友圈,”陈予欢也没抬,把手机屏幕转向他,“你看,‘没有儿在家的子,空气都变甜了呢~’,后面还配了个笑脸。呵呵。”

周屿看着那条朋友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姑姑的格,他也是了解一点的。

“你真的不打算回去?”

“回去嘛?回去听她念叨让我去嫁给哪个满脑肥肠的发户儿子,好给他们家公司拉投资吗?”陈予欢冷笑一声,把手机扔到一边,“我宁可在你这儿发霉,也不回去当联姻的工具。”

周屿叹了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家的经尤其难念。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周屿的心咯噔一下。他猛地想起来,今天,王铎要来。

他昨天被陈予欢的突然袭击搞得焦烂额,完全忘了通知王铎这件事

完蛋了。

他硬着皮去开门。门外,王铎一身“心打扮”的行,手里还提着一盒看起来就很贵的进水果。他最近似乎迷上了这种“成熟稳重”的送礼路线。

“老周,我来啦!”王铎看到他,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周屿,看到了坐在餐厅里的那个白色身影。

王铎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眼睛,像两颗被强力胶粘住的弹珠,死死地、一动不动地,黏在了陈予欢的身上。

他的嘴,微微张开,下都快掉到了地上。

那表,比他第一次见到许栀时还要夸张一百倍。如果说第一次是震惊,那这一次,就是被圣光击中、灵魂出窍。

周屿能清晰地听到王铎倒吸一冷气的声音。

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双马尾,致得像偶一样的脸蛋,还有那种……介于少之间的、独特的气质。

这一切,准地、完美地、毫厘不差地,命中了王铎这个资二次元死肥宅所有的p系统。

这就是他梦里才会出现的、从动漫里走出来的、他可以为之献出心脏的……式二次元妹妹!

“这……这位是……”王铎的声音都在发颤,他结结地问周屿,眼睛却一秒钟都舍不得从陈予欢身上移开。

陈予欢也注意到了门这个呆若木的胖子。她抬起,用一种审视的、带着一丝嫌弃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王铎。

“周屿,”她开,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耐烦,“你朋友?

他结结地介绍:“这是我朋友,王铎。”然后又转向陈予欢,“这是我表妹,陈予欢。”

“表妹?”王铎的眼睛里瞬间发出堪比超新星炸的光芒。他那因为见到美而僵硬的身体,立刻像上了润滑油的机器一样,活了过来。

他一个箭步冲到陈予欢面前,脸上堆满了自以为最帅气、最迷的笑容,伸出手:“予欢学妹你好,我叫王铎,周屿的死党。很高兴认识你!”

陈予欢嫌弃地瞥了一眼他伸出来的、胖乎乎的手,没有握,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谁是你学妹?我跟你一个学校吗?”

王铎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但他脸皮厚如城墙,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在自己裤子上擦了擦,笑容不减:“哈哈,这不是显得亲切嘛。你长得这么可,一看就比

我小。叫声学妹,没错的。”

周屿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的脚趾已经尴尬得能抠出一座三室一厅了。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直接把王铎从窗户扔出去。

然而,更让他皮发麻的还在后面。

许栀不知什么时候,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像个局外一样,静静地看着楼下这场闹剧。

王铎的雷达瞬间就捕捉到了她的存在。

他立刻转过身,脸上那副讨好二次元妹妹的表,无缝切换成了面对“高冷御姐”的、沉而稳重的模式。

“许学姐,早上好。我今天来得是不是有点早?”他的声音都变得低沉了八度,试图营造出一种成熟男的磁

这种“一键换肤”的绝活,看得周屿叹为观止。他严重怀疑王铎的身体里住了好几个格,一个负责猥琐,一个负责普信,还有一个,是专门负责端水的。

许栀只是淡淡地点了点,没说话。

王铎也不尴尬,他立刻又把注意力转回了陈予欢身上,仿佛刚刚那个沉的男不是他。他指了指自己带来的那盒进水果,“予欢学妹,初次见面,一点小礼物,不成敬意。”

陈予欢瞟了一眼那盒包装美的水果,撇了撇嘴:“无事献殷勤,非即盗。”

“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这是对美表达最基本的尊重!”王铎说得义正言辞,好像自己是什么骑士神的代言

接下来的时间,对周屿来说,简直是一场漫长的、公开的酷刑。

客厅里,王铎像一只开了屏的、五彩斑斓的公孔雀,用尽浑身解数,试图同时吸引许栀和陈予欢的注意。

他先是坐到了许栀旁边的沙发上,装模作样地聊起了最近的国际形势和票大盘,嘴里不停地蹦出一些他从网上看来的、一知半解的金融术语。

“许学姐,我觉得吧,美联储这次加息,对新兴市场的影响还是很大的。你看这个……”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斜对面的陈予欢打断了。

“我说那个胖子,”陈予欢一边摆弄着自己的指甲,一边懒洋洋地开,“你是在念新闻稿吗?听得我耳朵都起茧了。”

王铎的脸僵了一下,但他立刻调整了过来,笑嘻嘻地对陈予欢说:“予欢学妹不喜欢听这个啊?那我们聊点你喜欢的!你是不是也喜欢二次元?我看你长得就特别二次元!”

这种直白又油腻的恭维,让周屿想当场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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