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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玉录(12-23)(2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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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吴灼也挤在群里,穿着藕荷色的夏布小褂,扎着两个羊角辫,踮着脚尖,好奇地张望着。

吴镇岳放了一张唱片,是周璇的《天涯歌》。  咿咿呀呀的歌声响起,大们听得摇晃脑。  小吴灼却似乎不太喜欢,小眉微微皱着。  吴道时那时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沉默地站在角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个雕玉琢的小孩吸引。

之后,管家又换了一张唱片。

一阵轻快活泼的前奏响起,黎莉莉甜脆的嗓音唱道:“毛毛雨,下个不停,微微风,吹个不停……”小吴灼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拍着小手,咯咯地笑起来,小小的身体随着音乐轻轻摇摆,像一株在风中摇曳的美丽的向葵。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光洁的额角和弯弯的眉眼上,纯

真得如同天使。

那一刻,吴道时冰冷坚硬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如此净纯粹的笑容。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几步,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她随着音乐摇摆。

他甚至……鬼使神差地,嘴角也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带着一丝暖意的瞬间。  后来,这台留声机坏了,被扔进了库房。

那张《毛毛雨》的唱片,也被遗忘在角落。  直到今天下午,在“亨得利”洋行,他再次看到这张唱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

他想……或许,她还会喜欢?

或许能再看到她那样纯粹的笑容?

吴道时死死攥着那张《毛毛雨》的唱片,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封套在他手中扭曲变形。

黎莉莉甜美的笑容在他眼中变得刺眼而嘲讽!  他猛地抬手,想将唱片狠狠砸向墙壁!

可就在手臂扬起的瞬间,他停住了。

他看着唱片上那个模糊的、带着旧时光印记的甜美笑容,仿佛看到了小吴灼那纯真的笑靥。

巨大的、混杂着痛苦和留恋的绪,如同水般将他淹没。

他颓然地放下手臂,将那张皱的唱片紧紧按在胸,仿佛想抓住那早已逝去的、虚幻的温暖。

他缓缓坐回皮椅,将唱片放在书桌上。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桌面,落在旁边一份需要呈送给吴镇岳的密报文件上。

文件旁边,放着一个刚从父亲书房取回的、用红绸布包裹的物件——那是吴镇岳让他找修复的一件西洋古董。

鬼使神差地,他解开了红绸布。

里面,是一尊掌大小的青铜雕塑。

线条流畅,造型大胆。

一个全的西洋子,姿态妖娆地侧卧着,曲线毕露,充满欲的暗示。

这是吴镇岳最近的新宠,据说是法国某位大师的作品,价值连城。

昏黄的灯光下,那尊雕塑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吴道时的目光落在那些夸张的曲线上,落在子那充满挑逗意味的姿势上……一莫名的燥热,突然从下腹窜起!

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眼前,那尊冰冷的青铜,其廓、其姿态,竟……竟与他脑海中吴灼的身影诡异地重叠起来!

他想起了午后琉璃厂书肆前,吴灼俯身看书时,那微微弓起的、纤细而柔韧

的腰线……想起了她侧与沈墨舟谈时,那光洁的脖颈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想起了给她送糕点时,手指触碰到她嘴角的柔软……更想起了她那若隐若现的、起伏的胸脯廓……

“令仪。”他喉间发出一声低哑的、如同困兽般的呻吟。

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他体内奔涌!

他猛地闭上眼,试图驱散那罪恶的幻象,可吴灼清冷的面容、琥珀色的眸子、素蓝的衣袂……却更加清晰地浮现在眼前,与那尊雕塑的妖娆姿态纠缠在一起,形成一幅极具冲击力的、靡而亵渎的画面!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猩红!理智的堤坝在汹涌的欲望面前轰然崩塌!他不再压抑,不再挣扎,任由那黑暗的、扭曲的洪流将自己彻底吞噬!

他颤抖着伸出手,探向自己的下身……动作粗而急切。

脑海中,是吴灼明媚的笑容,是那尊青铜妖娆的姿态……这些画面织、碰撞、燃烧,点燃了他最原始的、最卑劣的欲望!

他想象着将她压在身下,撕碎那身碍眼的素蓝旗袍,亲吻她光洁的额、颤抖的睫毛、柔软的唇瓣……想象着她在他身下哭泣、求饶、挣扎……想象着她那双清冷的琥珀色眸子,被欲染上迷离的色彩……想象着她完全属于他,只属于他一个

“令仪……我的……令仪……”他粗重地喘息着,声音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说的罪恶感。

额角因激动而狰狞地跳动着。

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  他紧闭着眼,眉紧锁,脸上织着痛苦、沉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的快意。

书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的低吼声,以及……那无声流淌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欲望之火。

昏黄的灯光下,他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剧烈地晃动、扭曲,如同地狱里挣扎的恶魔。

那张皱的《毛毛雨》唱片,静静地躺在书桌上,黎莉莉甜美的笑容在幽暗中显得格外讽刺。

而那尊冰冷的青铜雕塑,则在灯光下泛着靡的冷光,见证着他的亵渎与堕落。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死寂。

吴道时瘫软在皮椅里,浑身被汗水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大地喘着粗气,眼神空地望着天花板,脸上带着一种纵欲后的疲惫与……更的、如同渊般的空虚与自我厌恶。失效发送任意邮件到 }ltx^sba@gmail.com 获取最新地址

他缓缓低下

看着自己湿漉漉、沾满粘腻的手掌,一巨大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

他猛地起身,冲到角落的脸盆架前,疯狂地洗着双手!

水流冲刷着皮肤,却洗不净那骨髓的罪恶感!  他抬起,看着镜中那个面色苍白、眼神鸷的男

镜中的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扭曲的快意,眼神处,却充满了自我憎恶和……一种无法摆脱的绝望。

“呵……”他发出一声低哑的、自嘲的冷笑。笑声在死寂的书房里回,空而凄凉。

他转身,目光扫过地上那堆留声机的残骸,扫过书桌上那张《毛毛雨》唱片,扫过那尊冰冷的青铜……最终,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

后院里,那只被锁在铁笼中的灰鹤“灼儿”,发出一声悠长的鸣叫,穿透寒冷的夜风,吴道时身体猛地一颤,如同被那声鹤唳刺穿了心脏。

第19章 自取灭亡

暮春的燕京大学图书馆,高大的玻璃窗滤进澄澈阳光,空气里浮动着旧书页的尘埃与油墨香。

宽大的榉木阅览桌旁,吴道时一身笔挺的灰色军装常服,肩章上的星徽在阳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他斜靠在椅背上,并未翻看面前那叠摊开的文件,目光沉沉落在窗外摇曳的梧桐新叶上,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方。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

董云芝抱着几本厚重的洋装书,穿着一身月白细布旗袍,别着一枚简单的珍珠发卡。

她径直走到吴道时对面的空位前,微微颔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刻意的得体:“表哥,这里……有吗?”

吴道时捻着烟卷的手指骤然顿住。

他并未抬,甚至眼珠都未曾转动一下,仿佛没听见,也根本没看见对面站了个

董云芝抱着书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指甲几乎掐进硬质的书封里。

巨大的难堪如同冰冷的水,瞬间漫过心。  她知道吴道时厌恶她,厌恶她背后的董姨娘,更厌恶这场妄图强加于他的联姻。

吸一气,强撑着镇定,自顾自地拉开吴道时对面的榉木椅。

椅脚与大理石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吱嘎”声。  这声音终于让吴道时的眼睫动了动。他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那目光如同最冷的寒刃,不带一丝温度地刺向董云芝的脸。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意外,只有不见底的、纯粹的漠然。

像在审视

一件与自己毫不相、甚至有些碍眼的物品。

他薄唇微启,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这位置,有了。”

她拉椅子的动作彻底僵住,保持着半弯着腰、手扶椅背的姿势,进退维谷。脸上心维持的镇定瞬间碎裂。

“是……是我冒昧了。”董云芝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她猛地直起身,转身就要逃离这令窒息的境地。

就在她心神剧震、仓皇转身的刹那,手肘猛地撞到了旁边一多高的橡木旋转书架!

“哐当——哗啦——!”

书架剧烈地摇晃起来!

顶上几排厚重的装书如同被惊飞的鸟群,劈盖脸地砸落下来!

其中一本厚厚的《大英百科全书》更是带着沉重的风声,直直朝着董云芝的顶坠落!

“啊!”董云芝吓得魂飞魄散,失声惊呼,下意识地紧闭双眼,抬手护

电光火石之间!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猎豹般起!

吴道时几乎是本能地反应!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而起,长臂一伸,带着千钧之力,不是去拉董云芝,而是狠狠一把推向那剧烈摇晃的、即将倾倒的沉重书架!

“砰——!”

一声闷响!

沉重的橡木书架被他全力一推,堪堪稳住,没有彻底倒下,避免了更大的灾难。

但书架顶层的书和几盆用作装饰的小型绿植,却如同天散花般,“噼里啪啦”砸落了一地!

尘土飞扬!

那本砸向董云芝的《大英百科全书》,被吴道时格挡书架的手臂扫开,“咚”一声重重砸在他脚边的地板上,溅起一小片灰尘。

阅览室里所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董云芝惊魂未定,吴道时背对着她,保持着扶稳书架的姿势。军装袖被书架的棱角划开一道子,露出了里面的墨绿色衬衣。

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说。

弯腰,动作利落地捡起掉落在脚边的公文包和那盒被压扁的“三炮台”。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划的袖和可能被书架棱角撞痛的手臂,目光掠过地上那本差点酿成大祸的《大英百科全书》封面上烫金的“rnn”,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浓重讽刺的弧度。

然后,他抬脚,迈过地上散落的书籍和泥土,军靴踏在地板上的

声音沉闷而规律,如同敲击在心上的丧钟。

他径直绕过呆若木的董云芝,朝着图书馆大门走去,自始至终,没有再给她一个眼神。

董云芝僵在原地,看着那决绝离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她低看着地上那本厚重的《大英百科全书》,烫金的字母在阳光下刺得她眼睛生疼。

心设计的“偶遇”,连同她作为“知识”的骄傲,都在这一片狼藉中,摔得碎。

吴道时刚出燕大,宋旻就走上前微微倾身,“处长。”

“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拿我做饵。”

“都是处长教导有方,我就是测试一下,测试一下。”宋旻不好意思的挠挠

“查到了什么?”

“他们在这里易!”

什锦花园的董碧云像一只被压抑已久终于重获自由的孔雀,急于开屏展示自己的权威与收获。

首先遭殃的是内院。

厨房的管事战战兢兢向新晋掌权的董姨太回报采买事宜,被她挑剔斥责了足足半个时辰,最后以开销过大为由,硬生生将张佩如屋里的月用银裁减了三成。

当吴灼屋里的丫鬟怯怯地想去账房支些银钱买些上好的银耳给娘亲炖汤,却被董碧云身边的徐妈挡了回来,皮笑不笑地说:“府里如今要开源节流,各处都要紧着点。大小姐屋里的份例上月就没用完,这个月怎么又多了开销?夫那儿自有燕窝滋补,寻常银耳还是罢了。”

她更大的胃在吴镇岳本手中漏出的那点权柄上。  吴镇岳早年发迹,除明面上的田产、房产、铺面,也有些不便公开的营生和银钱流动,他自己私库的账目和几处位置关键但并不太起眼的外柜生意钥匙,平放在他常去的前院花厅侧的小书房里。

这几神不济,董碧云伺候在侧,嘘寒问暖,殷勤无比,不动声色地将他处理这些杂务时的愁绪看在眼里。

她觑了个时机,替吴镇岳揉着太阳,柔声软语:“老爷,您千万要保重身子骨。这家大业大的,琐碎事压着您,倒让妾身看着心疼。不如……先将那几处零散的外柜生意,还有您那小书房里锁着的那匣子往来票据,给妾身替您理一理?不费您神,妾身只帮着归置归置数,跑跑腿收收账,等您好了,再一点一点回给您过目便是。”

吴镇岳本就心烦意,又感念她的体贴,迷迷糊糊便点了

就这样,两处吴家在城外经营

的颇为盈利的绸缎庄子,一个油水丰厚的车马行的印信钥匙,以及那个放着这些年吴家私底下过手一些不甚净银钱易凭证的黄杨木匣子,都落了董碧云的手中。

权力一旦攫取,贪婪便如同浇了滚油的野。  第三天傍晚,董碧云甚至派叫来了大管家吴禄,以一种毋庸置疑的吻“提点”他:“老爷子养身子,内院的支取都要我签过才行。另外,大少爷那边的账,上月支过几笔给砺锋堂添家伙事儿的款项,数额不小,底下的明细账对得糊里糊涂的。往后,砺锋堂的开销,只要是公账走出来的,你让拟了单子,先送我这里过目,看明白了再去找老爷或少爷签印。免得多手杂,生了错漏不好办。”

砺锋堂是吴道时的独立世界,向来无敢置喙半分。  吴禄是老江湖,面上恭敬应下,后背却渗出一层冷汗,直觉告诉他,这位新掌权的姨太太,胆子实在大得没边了,竟敢把手伸进刀舔血的少帅地盘!

这一切变故,如同无声的暗流,在吴家大宅的处涌动。

砺锋堂的门几乎夜紧闭,只有副官宋旻的身影不时出,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带来或带走一些机密的消息。

知道吴道时在哪在做什么,也没敢问。  整个宅邸都在一种风雨欲来的沉闷压力下噤声。  暮春午后的光像是暖的低语,惹直犯困。  董碧云穿着一身簇新的绛紫色织锦旗袍,发髻簪着赤金点翠步摇,正对着梳妆镜,小心翼翼地往红肿的眼角扑着香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丫鬟小翠端着托盘进来:“姨娘,安神汤好了。”

董碧云也不回,对着镜子整理着鬓角:“放那儿吧。我要出门。”

小翠放下托盘,“姨娘是要去德国医院吗?”  董碧云斜眼撇了她一眼,“要你多嘴!”

小翠急忙闭嘴,低着,默默跟在董碧云身后。  两穿过幽暗的回廊,走向后园偏僻的后门。  后门处,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灯熄灭,如同蛰伏的野兽。

董碧云摸着自己的翡翠胸针,漫不经心的在小翠的搀扶下上了车。

小翠也跟着坐进了副驾驶。

车门“砰”地关上,一根细如牛毛的针准地刺董碧云颈侧的动脉!

“呃……”董碧云只觉颈侧一麻,一冰冷的体瞬间注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她最后看到的,是副驾驶座上“小翠”那张面无表、眼神冰冷的侧脸!

北平西城,一条幽僻静的胡同尽

一座不起眼的青灰色四合院,门楣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两盏昏黄的电灯在寒风中摇曳,投下惨淡的光晕。

这里是军统北平站秘密审讯据点之一。

地下审讯室内,空气污浊,弥漫着铁锈、血腥和消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惨白的白炽灯悬在低矮的天花板上,将冰冷的铁椅、斑驳的墙壁和墙上挂着的各种令毛骨悚然的刑具,照得纤毫毕现。

董碧云被反绑在冰冷的铁椅上,无力地垂着,尚未完全清醒。

冷水泼面,她猛地一个激灵,呛咳着抬起。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映眼帘的,是吴道时那张冰冷如霜的脸。

他坐在她对面的影里,依旧一身墨呢军装,肩章将星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冷硬的光。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见底,如同淬了冰的寒潭,没有丝毫温度。

他手中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刀锋在灯光下折出令心悸的寒芒。

“董碧云,”吴道时的声音低沉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却如同冰锥刺骨,“或者说……高桥美智子?本关东军报处特高课,‘杜鹃’?”

董碧云浑身剧震!

瞳孔骤然收缩!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  她挣扎着,想要否认,喉咙却因麻醉剂的残留效应而嘶哑:“你……你胡说!我是董碧云!你……你敢动我?!佐藤将军不会放过你的!”

“佐藤?”吴道时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董碧云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压迫感。

他俯下身,手术刀冰冷的刀锋,轻轻贴上董碧云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脸颊。

“他现在大概正在琢磨,怎么用我这条‘毒蛇’去咬别。”吴道时的声音如同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至于你……一个‘突发心疾’,被秘密送往德国医院‘救治’的姨娘,你觉得……他会在意你的死活吗?”

刀锋冰冷的触感让董碧云瞬间起了一身皮疙瘩!  她看着吴道时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冰冷杀意,一灭顶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不……不要杀我……我……我知道很多!很多秘密!”董碧云声音尖利,带着哭腔,“瑞士银行的账户!密码!我都告诉你!只要你放过我!”

吴道时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带着

一丝悉一切的冷漠。

“说。”他声音依旧冰冷。

审讯室的门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内外。惨白的灯光下,一场残酷的拷问在冰冷的刑具见证下,缓缓拉开序幕。

几个时辰之后,宋旻过来汇报他查到的结论:“处长,董氏近来动作频繁。她不仅掌握了府内账房,还以老爷的名义签了几个数额不小的汇票。其中两份,是我们查到的商背景的皮包公司。她太得意了,尾露得太大。”

吴道时冷笑:??“自取灭亡!把她送到她喜欢的德国大夫的床上去吧,注意做的净点。”

“是!”

第20章 董姨娘之死

暮色四合,什锦花园十一号门前那两盏硕大的红灯笼刚被下点亮,映着朱漆大门上冰冷的铜环,透出一种与往无异的雍容平静。

然而,这平静很快就被一阵急促刺耳的汽车刹车声撕裂。

一辆黑色的警用轿车,车顶的警灯并未闪烁,却带着一种不祥的肃杀之气,猛地停在了大门前。

车上下来两名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为首的是北平警察局的一位科长,面色凝重,跟在他身后的年轻警察则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门房老李慌忙迎上去,还未开询问,那位科长便亮出证件,声音低沉而公式化:“麻烦通禀,警察局,有紧要公务。”

老李心一跳,不敢怠慢,连忙小跑着进去通报。  不过片刻,吴镇岳和吴道时几乎同时出现在前厅。  吴镇岳穿着家常的藏青色缎面长袍,外面随意罩了件马褂,脸上带着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惊疑。

吴道时则是一身墨绿军装常服,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

“什么事?”吴镇岳沉声问道,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那位警察科长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语气却不容置疑地透出坏消息:“吴老爷,吴处长,冒昧打扰。今下午,德国医院向警局报案,在他们的一间高级病房内,发现一位死者。经初步勘察,排除了外力侵和他杀迹象,初步判断为……突发心疾猝死。”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吴镇岳和吴道时的脸色,声音压得更低,“死者身份……经院方记录和我们核对,确认是贵府的……董碧云,董姨太。”

“什么?!”吴镇岳如遭雷击,猛地向后踉跄一步,脸色瞬间变得灰白,手捂住胸,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他眼中先是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随即被巨大的震惊和一

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绪淹没,他宠多年的枕边,前几天还鲜活地、带着得意笑容在他面前打理事务,怎么会突然就……

旁边的管家吴禄和下慌忙上前搀扶:“老爷!老爷保重啊!”

吴道时立刻上前一步,扶住父亲的手臂。

他的表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震惊”和“沉痛”,眉紧锁,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仿佛也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他扶住吴镇岳的手稳健有力,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紧绷:“父亲!您保重!”而后他转向警察科长,眼神锐利如刀,语气沉痛却带着质问:“突发心疾?董姨娘身体一向康健,怎会突然心疾猝死?在德国医院?她何时去的医院?”

警察科长额角渗出细汗,硬着皮解释:“根据医院登记,董姨太太是午后自行前往,自称不适要求住院观察。病房是……是预留的私套间。”他话语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护士发现时,已……只是……”

“只是什么?”吴道时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吞吐,声音陡然严厉。

年轻警察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

科长吸一气,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尴尬和难以启齿:“只是……发现现场的位置略有些不合常理。据最先发现的护士描述,董姨太太并非安然躺在病床上,而是衣着略有些凌,倒在靠近沙发的地毯上。像是……像是突然从床上挣扎起身,或是……从别处移动过去后才猝然倒下的。”

他小心翼翼地挑选着词汇,不敢看吴镇岳瞬间铁青的脸,继续艰难地说道:“病房内并无打斗痕迹,但床铺略显褶皱,一只枕落在地毯另一侧。当然,这也可能是发病时痛苦挣扎所致。法医初步勘验,体表确无致命外伤,符合心疾特征。这个现场的位置……确实有些微妙。我等不敢隐瞒,特来禀报。”

话里话外的暗示,如同投死水的巨石!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吴镇岳脸上!  他宠的姨太太,偷偷跑去德国医院,在一个私套间里,衣着凌地猝死,现场还呈现出可能从床上挣扎或被移动过的迹象?

这哪里是简单的“心疾猝死”?

这分明是……

吴镇岳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呼吸变得粗重骇

巨大的耻辱感和愤怒瞬间淹没了最初的悲痛!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某些不堪的画面和猜测……一切都在指向一个让他颜面扫地的、龌龊的

可能

他甚至不敢想那个德国夫会是谁!

科长额冒汗,“现场确实没有打斗挣扎痕迹,尸体也无明显外伤。法医初步勘验也支持心疾猝死的判断。当然,如果贵府有异议,我们可以安排更详细的尸检……”

“够了!!!”吴镇岳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怒吼,打断了警察科长的话!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难堪,只求迅速掩盖这桩丑闻!  调查?

尸检?

那只会让更多知道他被戴了绿帽子,让吴家成为整个北平城的笑柄!

“不必验了!”吴镇岳突然嘶哑地开,他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疲惫到极点的绝望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恐惧,“都死了……还检什么检……”他似乎更愿意接受这个“意外”的结论,不愿再究下去,生怕扯出更多他无法承受的真相。

他挥了挥手,身体摇摇欲坠,“慎之……你去处理吧。我累了。”他将一切推给了吴道时,仿佛只想尽快从这场噩梦中脱离。

吴道时立刻躬身:“是,父亲,您节哀,保重身体要紧。这里给我。”他搀扶着吴镇岳,示意下送老爷回房休息。

送走几乎瘫软的父亲,吴道时转过身,面对警察科长时,脸上已恢复了冷峻的威严,只是眉宇间依旧锁着的“悲戚”:“既然是医院的结论,我们虽痛心,也只好接受。后续的事,我会派去警局和医院处理。有劳二位跑这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吴处长节哀顺变。”警察科长如蒙大赦,赶紧带着手下告辞离开。

消息像了翅膀,瞬间传遍了吴家大宅的每一个角落。

们窃窃私语,脸上织着恐惧、好奇和一丝隐秘的快意。

董姨太掌权时的跋扈和刻薄早已惹得天怒怨,她的突然毙,对许多来说,更像是一种报应。

但没敢大声议论,只是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  张佩如挣扎着从病榻上坐起,听到丫鬟的回报时,她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手中捻动的佛珠停顿了许久。

最终,她长长地、复杂地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有一丝解脱,有一丝怜悯,或许还有一丝物伤其类的苍凉。

她低声对嬷嬷说:“准备些香烛纸钱吧……终究是条命,也是这宅子里的……”

而疏影轩内,吴灼正对着上次买的鸟类书籍发呆。当小翠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地报告董碧云死

讯时,吴灼怔住了。

那个艳光四、步步紧、害死小蛮、差点也杀了她的董碧云……就这么突然地……死了?

突发心疾?在德国医院?

她猛地抬起,目光穿透窗棂,仿佛要望向砺锋堂的方向。大哥那天冰冷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不准再去招惹她!否则……”

她忽然明白了“否则”后面未尽的含义。

那不是警告。

那是一个预告。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挂在房内那件宽大的、带着硝烟的军大衣,一种极其复杂的绪在她心中翻腾——有大仇得报般的快意,有对生命如此轻易被抹去的恐惧,更有对那个平里冷峻寡言、此刻却显得如此莫测高、杀伐决断的兄长,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战栗的认知。

他用了最狠辣、最彻底的方式!

他不仅要她的命,还要彻底毁掉她的名节,让父亲乃至整个吴家都因这份难以启齿的“丑闻”而主动放弃追究真相的可能!

混合着一种近乎战栗的敬畏,瞬间攫住了她。  她攥紧了衣架上那件军大衣,仿佛能透过这层呢料,感受到其主那冰冷表面下,翻涌着的如何密、如何冷酷、如何不惜一切也要达成目的的可怕意志。

第21章 孤雏

城南陋巷的空气似乎永远混杂着煤灰、炊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霉味。黑色轿车在狭窄的胡同停下,车碾过污水横流的坑洼地面。

吴灼和林婉清先后下车,两皆是一身素净衣衫,脸上带着沉重与不安,还未走近那间熟悉的低矮东厢房,一种异样的气氛已然传来:没有预想中撕心裂肺的哭嚎,反而是一种压抑的、有条不紊的忙碌声。

胡同里三三两两的邻居聚在一起,脸上带着惯常的麻木和一丝对他不幸的窥探。

吴灼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她。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去。林婉清也察觉不对,紧随其后。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眼前的景象让两瞬间僵在门

屋内的光线依旧昏暗,炕上已经空了,小蛮母亲躺过的地方,铺盖被卷起放在一旁。

而房间中央,一薄薄的、刷着暗红色劣质油漆的松木棺材赫然在目!棺材盖还未合上,斜靠在墙边。

沈墨舟正站在棺材旁,他脱去了长衫外套,正微微俯身,和一位穿着藏青色粗布短褂的殡葬铺师傅低声谈着什么,手指偶尔指向棺材内的某处,神专注而沉

静。

那个叫小树的男孩,穿着一身粗白布孝服,小小的身子蜷缩在墙角的一个小木凳上。

他没有哭,只是睁着一双黑得吓的大眼睛,空地望着那棺材。

一个殡葬铺的小学徒正给他上系一条白麻布。  听到推门声,屋内几都转过来。

沈墨舟看到吴灼和林婉清,微微颌首。

“沈先生,这……这是……”吴灼的目光无法从那薄棺上移开。她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昨天后半夜,咳喘急症,没能熬过去。”沈墨舟的语气沉重,“清晨邻居发现不对劲,喊了。我正好今过来想看看况,遇上了,便帮忙张罗一下。”他解释得简单,但吴灼能想象到其中的仓促与艰难。

在这片贫民窟,死亡来得突然,后事也往往潦。  他的白色衬衣袖沾了些许灰尘和一点不易察觉的暗色水渍,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显然,他已经在这里忙碌了有一阵子。

林婉清也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尤其是那个穿着孝服、眼神空的孩子,让她心里堵得难受。她低声问:“一切都……安排好了?”

“嗯。”沈墨舟点点,“停灵就不必了,地方太小,天气也渐热。和几位老邻居商量过,下午就出殡,葬到城外葬岗旁的义冢地去,那边便宜些。棺木、寿衣、抬棺的,都找好了。”他顿了顿,看向墙角的小树,“只是这孩子……”

他的目光转向吴灼,带着询问。

吴灼难受的无以复加:小蛮尸骨未寒,她的母亲竟也这样匆匆追随而去,连个体面的安葬之地都没有。

而小树,这个失去所有依靠的孩子,穿着不合身的孝服,像个小木偶一样呆坐在一旁。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到小树面前,慢慢蹲下身子,“小树。”她轻声唤道。

男孩空的眼神缓缓聚焦,落在吴灼脸上。他似乎认出了她,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以后跟姐姐回家,好不好?”吴灼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坚定,“姐姐那里有饭吃,有地方睡,送你去学堂读书。”

小树愣愣地看着她,黑眼睛里慢慢积聚起一点水光,但依旧没有哭出来。他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林婉清担忧地看向吴灼,欲言又止。

沈墨舟安静地看着这一幕,没有话。

终于,小树极小幅度地点了一下

吴灼的眼眶瞬间红了。她伸出

手,轻轻摸了摸小树的脸,然后站起身:“等丧事结束我就带他走。”

沈墨舟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吴同学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殡葬铺师傅在一旁催促:“沈先生,时辰差不多了,该盖棺了。”

沈墨舟收回目光,淡淡应了一声:“嗯,开始吧。”  棺盖合拢,粗麻绳捆扎停当。

四个抬棺的苦力一声吆喝,那薄棺便被抬起,晃晃悠悠地出了门,沿着狭窄的胡同向城外挪去。

没有吹打,没有哭送,只有零星几个邻居倚门看着,很快又缩回去。

几个默默跟在后面,直到葬岗旁的义冢地,看着那棺木被放浅坑,黄土迅速掩埋,隆起一个小小的、很快就会被风雨抹平的土包。

小树在沈墨舟的指导下木然的烧着纸钱,青烟混着尘土升起,很快便被风吹散,什么都没留下。

一场贫苦的丧事,便这样仓促又彻底地了结了,如同从未发生过。

汽车向着什锦花园十一号驶去,仿佛正驶向一场无法预料的疾风骤雨。

她牵着那只冰凉的小手,步伐却异常坚定。她既然跨出了这一步,就再没有回的余地。

她先带着小树去了母亲张佩如的住处。

张佩如的病榻前依旧萦绕着淡淡的药香,但她的神似乎因儿的到来稍好了些。看到吴灼身后那个瘦小怯生的孩子时,她先是微微一怔。

“娘,这是小蛮的弟弟,叫小树。他娘……也没了。家里就剩他一个,我……我想把他留在身边。”

张佩如听完,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温柔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小树。小树害怕地低着,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良久,张佩如轻轻叹了气,她朝小树微微招手:“孩子,过来,让婶子瞧瞧。”

小树迟疑地抬看吴灼,吴灼轻轻推了他一下。他慢慢挪到床边。

张佩如轻轻摸了摸他稀疏发黄的发,声音温和:“几岁啦?”

“你愿意留在我身边嘛?”

小树看向吴灼。

吴灼朝他点点

“嗯”小树很乖巧的答了。

“哎,好,乖孩子。”张佩如沉郁的心一扫而空,她看向吴灼,“令仪,你做得对。救是积德的事。小蛮在天有灵,也会感激你的。就让他留在我院里吧。”

“谢谢母亲。”吴灼心中一暖,鼻尖微酸。  母两又说了一会

体己话,张佩如吩咐下按照小树的身形量了几身衣服,吴灼才又带着小树朝威虎堂走去。

吴镇岳正坐在太师椅上,对着账本出神,董碧云猝死的影和随之而来的财务混显然让他更加苍老疲惫。

听到吴灼的话,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那眼神空而漠然,仿佛看的不是一个,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他甚至没有仔细听吴灼后面关于“责任”、“抚养”的话,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声音沙哑而无力:“行了行了,这种小事你自己拿主意就好,不必来烦我。”

吴灼抿了抿唇,不再多言,拉着小树默默退了出来。  回疏影轩的路上遇见了刚回府的吴道时。

吴道时冷淡的看了眼她身边那个小小的身影:“谁?”

小树吓得躲到了吴灼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  “小蛮的弟弟。”

“呵,我倒不知,我们吴家什么时候成了善堂!”  “大哥,对不起,我擅作主张了,但我欠小蛮一条命。现在小蛮家只剩这个弟弟了,我不管他,他只有饿死冻死或者被卖掉的份!”

“你欠她命?那你打算怎么还?用你的命去填吗?!小蛮的死,是意外!跟你没有半点关系!就算有,吴家给足抚恤金,已经仁至义尽!不是你一时心软,就能随便往家里捡的理由!”

“这不是捡!抚恤金能买回他娘吗?能让他活下去吗?!”

“活下去?”吴道时冷笑,“你以为吴家是什么地方?慈善堂吗?你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吴家?你知道父亲现在是什么处境?你知道我每天要应付多少明枪暗箭?!你把这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带回来,是不是生怕仇家找不到靶子?是不是嫌吴家倒得不够快?!”

“我会看好他!不会出去惹事!”

“你一个吴家大小姐,未出阁的姑娘,房里莫名其妙养多出一个半大的小子?传出去像什么话?吴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你以后还要不要做?!明天一早,我让送他去城外的善堂。吴家会捐一笔钱,足够他在那里安稳长大。这是最好的安排。”

“不行!”吴灼猛地张开手臂护住小树,“我不答应!我答应过要照顾他!”

“由不得你胡闹!这个家,还不到你做主!”他上前一步,似乎就要亲自去拉那孩子。

“你敢!你今天要是把他送走,我就带着他一起离开吴家!”

他猛地抬手——

吴灼挺直了脊背,打算承受那响亮的耳

光。  吴道时却犹豫了,一旁的小树躲在吴灼的身后,瑟瑟发抖。

吴灼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字字清晰:??“大哥,你现在说这些话……倒是轻巧得很!可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父亲把你从死堆里捡回来的时候,我们可没嫌你来历不明?!怎么没怕你给吴家带来麻烦?!!”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让吴道时整个瞬间僵住!他脸上所有的怒、冰冷、威压,在这一刻骤然凝固!

他僵在原地,抬起的那只手还停留在半空,忘了放下。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压得无法呼吸。

连角落里的小树都感受到了这可怕的气氛,吓得连哆嗦都忘了。

她如此鲜血淋漓地撕扯他的内心!

他猛地转身,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重而僵硬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碎裂的冰面上。他没有回,径直摔上了疏影轩的门。

巨大的声响震得窗棂都在发颤。

第22章 庆芳辰雅集承古斋 识妙音惊鸿戏台畔  自从和吴道时吵架后,吴灼就有些惴惴不安,越是反思就越觉得自己有些不择言,总想着怎么和他道歉或和好。

林婉清约她出门,她也推了几次,今是??林婉清的生辰??,再推辞就不礼貌了。

她去书店挑了几本书,??又特意去稻香村买了一盒婉清最吃的枣泥山药糕??,心包装好才去和她汇合。

琉璃厂处的承古斋,小小的戏厅里,今难得坐满了七八成。

并非正式演出,而是票友间的雅集切磋。

台上的伶正唱着一折《长生殿·小宴》,台下多是些衣着素雅、气质沉静的老先生老太太,闭目击节,低声品评。

吴灼和林婉清坐在靠后的角落。

吴灼的乌发松松编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脂未施,眼角红红的。

林婉清则是一身时髦的丹士林蓝布旗袍,短发烫着俏皮的卷儿,手里还捏着一本卷了边的《玲珑》画报,眼神灵动地扫视着全场。

“喂,带你出来散心,你可别一直板着个脸啦。”林婉清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吴灼,凑到她耳边,下朝台上努了努,“你看那个扮唐明皇的,身段行腔,是不是有点眼熟?”

吴灼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台上那,穿着明黄龙纹褶子,正唱到“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同散”,举手投足间,竟真有几分帝王雍容。

虽然脸上画着浓重的油

彩,但那挺拔的身姿,清亮的嗓音,尤其是眉宇间流转的温润气度……

吴灼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台上“唐明皇”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台下。

当那目光掠过吴灼所在的位置时,微微一顿。  隔着浓重的油彩,隔着台上台下氤氲的光影和距离,目光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墨伪装,准地落在她脸上!

那双被油彩勾勒得威严的凤目处,漾开一丝极快、极淡的温和笑意。

吴灼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慌忙低下,假装去翻看搁在膝上的曲谱。

林婉清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不住“噗嗤”一声轻笑出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促狭:“哟,脸红了?被我猜中了吧?还不快从实招来!什么时候跟咱们这位文武双全的天之骄子,都‘携手向花间’了?”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学着戏词里的腔调打趣。

“婉清!”吴灼又羞又急,伸手去捂她的嘴,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胡说什么!我……我不知道他今天会上台……??今天你最大,专心听戏,寿星佬!??”

林婉清灵活地躲开,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凑在吴灼耳边继续“拷问”:“不知道?那方才那一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几个意思?快说快说!承古斋是不是成了你俩的‘鹊桥仙’了?哎呀呀,才子佳墨为媒,真真儿是《玉簪记》现世版!??这可比什么生辰礼都有趣多了!??”

吴灼被她闹得羞赧不堪,心中却因宋华卓那台上台下默契的一瞥而泛起隐秘的甜意。

这几个月,因着对昆曲那份新生的、沉甸甸的敬畏之心,她常与林婉清来此听曲,心境早已不复当初的局促。

承古斋,对她而言,已不再是父母撮合之下的尴尬场所,而是一方涤心灵、触碰古老文明魂魄的净土。

而宋华卓,这个引她门的“云笙”公子,在她心中,早已是高山景行般的存在。

一折戏终了,间歇时分。

吴灼从提袋里拿出那个小巧的糕点盒和包好的书,轻轻推到好友面前。

“婉清,生辰快乐。”吴灼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歉意,“前几是我心不好,怠慢你了。愿你新岁如意,永远这般开心自在。”

林婉清先是一愣,随即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彩:“呀!你还记得!我还以为你光顾着跟你家…跟哥哥生气,早忘了呢!”她打开纸包,看到是心心念念的点心和寻觅已久的书籍,更是喜上眉梢,立刻捏起一块枣泥糕

咬了一,含糊不清地说:“唔…好吃!还是你最好!不过…”她咽下糕点,眼神又变得狡黠起来,用肩膀撞撞吴灼,“…比起华卓师兄方才那‘秋波暗送’,这礼物可还差点意思哦!”

“你又来了!”吴灼刚褪下红晕的脸又烧了起来,作势要抢回糕点盒,“不吃还我!”

“送的岂有要回去的道理!寿星最大!”林婉清赶忙护住,笑得开怀。

林婉清拉着吴灼:“走,我们去后台瞧瞧,给你的天之骄子道声辛苦?”

“不合适吧?”吴灼犹豫着,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被林婉清带着往后台的方向挪。

“有什么不合适的,都是熟。”林婉清不由分说。  承古斋的后台并不宽敞,弥漫着油彩、松香和淡淡汗味混合的气息。

方才台上光彩照的伶们此刻正忙着卸妆、喝水、轻声流着刚才的表演。

宋华卓正对着一面镜面有些模糊的镜子,用软纸轻轻擦拭脸上的油彩,已卸了大半,露出原本清俊的廓侧脸。

林婉清清脆地叫了一声:“宋公子!”

宋华卓闻声转过来。

卸去浓重帝王妆容的他,眉目温润,气质清朗,与台上的雍容华贵截然不同,但从容气度却是一以贯之的。

他看见两,尤其是目光触及吴灼时,眼中很自然地流露出温和的笑意,站起身:“婉清,令仪,你们也来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清润的语调,带着一丝刚唱完戏后的微微沙哑,听起来格外熨帖心。

“今天这出《小宴》真是绝了!”林婉清抢先夸赞道,“是不是?”说着,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吴灼。

吴灼只得微微颔首,轻声道:“宋公子唱得真好。”  “今怎么二位小姐都在?”宋华卓已然卸去脸上剩余的油彩,拿起铜盆里的毛巾擦脸。

“今是婉清生,所以我们约了这里。”  “原来是林小姐芳诞,失敬失敬。恭喜恭喜。”他沉吟片刻,笑道,“既如此,稍后若二位无事,容我略尽地主之谊,隔壁茶楼的豆汁和焦圈虽非珍馐,却也别具风味,算是为林小姐贺寿,不知二位可否赏光?”

林婉清闻言,更是笑得意味长,连连用手肘推着还有些犹豫的吴灼,抢着答应:“宋公子太客气了!那我们就不推辞啦!正好尝尝鲜!”

于是,原本只是听曲散心的午后,因着生辰的契机和台上的意外相逢,变得愈发缤纷起来。

吴灼看着好友开心的笑脸

,又望了一眼身旁温润如玉的宋华卓,心中那份因与兄长争执而带来的郁结悄然消散了大半。

第章 榴花照眼庚帖赤 父离心言语寒  端阳将至,什锦花园一扫董碧云丧礼的沉郁浊气,处处张挂起辟邪的菖蒲艾,翠绿的叶片与嫣红的符签错,在檐下廊间投下清疏的影子。

空气里弥漫着煮粽叶的清香、糯米红枣的甜糯,以及雄黄酒那独特而微带辛辣的气味,丝丝缕缕,缠绕在初夏微暖的风里。

正厅里,气氛却比往年更多了几分刻意营造的庄重。  虽非正宴,但条案已擦得锃亮,上摆着几碟刚切开的青绿粽子和五毒饼,旁边是一把擦拭得银光闪闪的执壶,里温着雄黄酒。

吴镇岳一身簇新的宝蓝色团花暗纹杭绸衫子,坐在主位的酸枝木太师椅上,脸上带着难得的和煦。

张佩如坐在一旁,穿着绛紫色云锦镶边旗袍,神温婉。

她近来因有了小树这个神寄托,连带着气色也红润了许多。

宋元哲携夫常淑清登门拜访。

宋元哲一身铁灰色将官呢制服,不怒自威;宋夫常淑清则穿着宝蓝色织锦缎旗袍,外罩一件墨色丝绒短褂,气质雍容,举止得体。

她与张佩如寒暄时,目光温和地扫过一旁的吴灼,带着审视与满意。

一番客套的节礼往来后,厅内茶香袅袅。

宋元哲放下茶盏,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镇岳兄,佩如嫂,今端阳佳节,阖家欢聚,元哲携内子前来,实有一件大事,想与兄嫂商议。”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吴灼心猛地一跳,一不祥的预感悄然升起。  她下意识地看向母亲张佩如,张佩如也正看向她,眼中带着一丝喜悦。

“犬子云笙,”宋元哲的目光转向吴灼,带着长辈的慈和,“年少虽顽劣,但品尚端,学业也还刻苦。对府上千金,仰慕已久,种。”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清晰,“今,元哲腆颜,代犬子向兄嫂提亲,愿求令仪为媳,结两家秦晋之好,共保华北大业!”

话音落下,厅内一片寂静。

吴灼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提亲?!宋家竟然在端午节正式来提亲了?!

她猛地抬,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变得苍白。  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  她看向父母。

父亲吴镇岳脸上带着意

料之中的、甚至有些满意的笑容。

母亲张佩如则垂着眼帘,轻轻握了握吴灼冰凉的手,那力道带着安抚,却也带着无法抗拒的沉重。

常淑清适时地笑着接:“灼儿这孩子,我和元哲都极是喜欢!端庄大方,知书达理,与我们云笙,无论年貌、才、家世,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说着,示意身后的随从。

一个沉甸甸的红木锦盒被恭敬地捧到厅中,盒盖打开——上层,是两枚水色极佳、通体无暇的翡翠龙凤佩,流光溢彩,象征着天作之合;中层,是一对赤金打造、镶嵌红宝石的并蒂莲簪,花蕊处微颤,巧绝伦;而最下层,赫然压着一份用大红洒金宣纸书写的、字迹遒劲的——??龙凤庚帖??!

刺目的红,如同厅外盛开的石榴花,灼烧着吴灼的眼睛!

吴灼喉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无措感如同冰冷的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她从未想过,那承古斋的知音共鸣,竟会如此之快、如此不容抗拒地,将她推向一个冰冷而陌生的轨道!

她慌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厅外,仿佛想寻找什么依靠,却只看到庭院里摇曳的石榴花影处……那一抹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回廊角落、穿着墨绿色军装的沉默身影。

吴道时远远地站在廊柱的影里,背靠着朱漆廊柱,双手在军裤袋中,姿态看似闲适。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甚至连一丝细微的波动都没有。

厅堂里,宋元哲夫带着期待的微笑,吴镇岳爽朗的笑声响起,张佩如温婉的应对声……所有的声音混杂着浓郁的艾粽香,都变成了模糊的、令窒息的背景噪音。

吴灼站在那片喧嚣的中心,看着那份象征着命运转折的庚帖,感受着廊外那道冰冷的目光,心中只剩下巨大的无力感。

端午的阳光灿烂,榴花似火,而她的世界,却在这一刻,骤然陷一片茫然无措、冰冷刺骨的惊澜之中。

端阳节的喧闹笙歌,模糊地传进砺锋堂紧闭的书房。窗棂上贴着新剪的赤红艾虎,却驱不散室内的死寂与浓烈刺鼻的酒味儿。

吴道时背对着门,面向书案。

桌上,一瓶刚启封的烈高粱酒“烧刀子”已经下去大半。

辛辣的酒灼烧着喉咙,却浇不灭心那团焚心蚀骨的烈焰!

提亲……庚帖……龙凤佩……

宋元哲那洪亮的声音,父亲脸上那刺目的满意,还有吴灼那张瞬间褪尽血色的、充满惊愕与无措的小脸……如同无数烧红的烙铁,反复烫印在他的脑海!

更刺穿他心脏的,是她最后那茫然无助、下意识投向他的求助的眼神!

而他,却只能像个冰冷的石像,在廊柱的影里,眼睁睁看着!

他抓起酒瓶,将最后一点辛辣的体狠狠灌喉咙!烈酒灼烧的剧痛,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扭曲的快感!

端阳的喧嚣散尽,什锦花园的石榴花依旧灼灼。疏影轩内,烛火映着吴镇岳铁青的脸,龙凤庚帖如烙铁灼心。

儿恳请父亲,收回庚帖。”吴灼脊背挺直如竹,声音清冷如檐下将坠未坠的雨珠,“儿志在燕京大学,待学有所成,方不负师长教诲。”

“燕京大学?”吴镇岳怒极反笑,掌中青花盏底磕出裂音,“订婚会耽误你读书?宋公子燕京才俊,哪点配不上你?!”

儿非为匹配高低!”吴灼眼中水光潋滟,映着烛火如碎金,“沈先生言,子当以学识立身。贝满虽小,亦有物理、化学,可窥自然之律。儿欲效宋公子求索神,非效其门第!” 她提及宋公子时喉发紧,沈墨舟灯下讲授居里夫时的清癯侧影却骤然清晰。

吴镇岳霍然起身,紫檀桌案震颤,“你的先生们教唆闺阁忤逆父命,其心可诛!吴宋两家亲事乃华北棋眼,岂容儿戏!再敢妄言,家法处置!”

“父亲”

“好了,你的婚事必须依父母之言,无需多言!回去吧!”

吴灼指甲掐进掌心,朝父亲一揖,转身踏回廊夜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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