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无论纪清怎么努力的回忆,他的名字和身份都始终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壁障一样想不起来。
正在这时,纪清听到旁边传来了阮软的声音。
“纪清姐。”
纪清转过身,阮软正从食堂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一个透明的蛋糕盒子,盒子里放着一个六寸的蛋糕。
“已经做好……”纪清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到肚子有点凉。
在一瞬间的愣怔之后,剧烈的疼痛和耳边的惊呼声同时传来。
“清清!”
纪清听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就看到原本正在和隋云暮交谈的中年男人正神情惊恐的朝她飞奔过来。
在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她先感觉到了涌到喉咙口的腥甜味。
鲜血特有的铁锈味很快弥漫在她的口中,她低下头,看到了一点从自己的肚子里穿出来的亮色。
是一把刀的刀尖。她好像是被人捅了。
但是,是谁?纪清的思维正在变得迟钝,在她思考出答案之前,她先听到了一声枪响。
枪好像是隋云暮开的,他打中的人好像就站在她的身后。Www.ltxs?ba.m^e
纪清感觉到插在自己身体里的刀,因为身后的人倒下的惯性被带着偏离了一点。
伤口被扩大,疼痛加剧,温热的血又涌了出来,她的自愈能力再强,也没法在这种情况下立刻止血。
纪清疼的有点神志不清了,但她还是能看到有人在颤抖着手帮她捂住伤口,是最开始飞奔过来的中年男人。
他的手放在她的伤口旁边,像是比她这个被捅了一刀的人还要痛,手抖得要命,也根本没有用力。
他好像连站都站不住了,半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她,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上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清清,你会没事的,清清,坚持住……”他在不停的说话,声音也在颤抖。
纪清知道自己会没事的,她的治愈能力虽然比不上阮软,但只要不是一刀致命,她都能缓过来。
但是他好像不知道,他说着说着,自己先开始流泪了。
纪清看着他,大概是因为疼痛,大脑都已经停止运转了,她听到自己说:“爸,别哭了,我死不了。”
她在说什么?他是原主的爸爸吗?
纪清陷入了茫然,但是对方好像比她还要震惊,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正在这时,纪清突然听到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她下意识的转头看过去,却看到阮软手里的蛋糕掉在了地上,但她另一只手里却多出了一把水果刀。
阮软要做什么?
纪清的脑海中刚浮现出这个念头,就看到阮软毫不犹豫的抬手把水果刀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划进去,锋利的刀刃直接割开了皮肤,鲜艳的红色开始流出来。
她在干什么?纪清的脑海中开始不断浮现出乱七八糟的念头。
她要杀了自己吗?
但是她是女主,她死了这个世界会崩塌吗?
她不能死。她会死吗?
纪清看到刀锋没入阮软脖颈的速度在变慢,但是却没有停下来。
阮软的眼神诡异的空洞,她就像是变成了一具被操控的傀儡一样,其中一条丝线在操控她割断自己的脖颈,另一条却在阻止她这么做。
但显而易见,后者的力量太过薄弱。
纪清想到了隋云暮的进化能力,但是她的身上带着陨石碎片,在这么近的距离下,隋云暮的进化能力会很受限制。
刀刃还在不断的没入,大概是终于割破了动脉血管,血液开始喷溅出来,纪清甚至都感觉到了阮软的血液溅到自己脸颊上时温热的感觉。
纪清这时候都不太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疼痛了,她呆呆的看着阮软,而阮软却突然开始无声的说话。
阮软的唇形变化的不太明显,但是她却莫名的看懂了。
“你不是穿越者。”阮软说,“我也不是。”
我不是穿越者,你也不是。
纪清的脑海中这句话开始不断的快速重复,在这句话的背景音中,她想起了小学毕业照上的名字,想起了她在日记本上写下的记忆碎片。
最后她想起了正在帮她捂着伤口的人。他明明就和她记忆中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巧合,还是她记得的一切原本就是属于原主的记忆。
又或者……这个原主其实根本不存在。
她真的是穿越者吗?她到底是谁?她记得的又都是什么?
纪清的视野渐渐的被淡红色覆盖,她眨了一下眼睛,血色依旧在整个世界中缓缓流淌。
不知道是阮软的血溅到了她的眼睛里,还是她眼睛上的血管破裂了,她的眼眶里蒙着一层薄薄的血色,像是自带一层恐怖片的滤镜一样。
各种混乱的记忆碎片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就像是走马灯一样乱七八糟的蜂拥进她的脑海里。
纪清看到了很多她记得的、不记得的记忆。thys1.c`c
她看到了刚上小学的自己,看到了刚上初中的自己,也看到了记忆中更年轻的隋云暮和陆漠白。
她也看到了她的父亲和母亲,他们用一种和她记忆中差不多的神态说着她完全不记得的话。
纪清还看到了末世降临人类灭绝。她看到人类一次次的走向覆灭,最后她才看到掉落在青田村的陨石,看到了人类最后的希望。
但是……这些是她自己看到的,还是她从这个世界的剧本上看到的呢?
又或者,这其实根本没有区别。
66.
无论原因是什么,结果是一样的,她看到了未来。
她看到了人类无数次走向灭亡的未来,也看到了唯一一次人类走
向存续的未来。
区别只在于,她在以一个旁观者的态度看到,还是以一个亲历者的态度看到。
一个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归属感的穿越者,哪怕知道这个世界会走向灭亡,他们也只会把让自己活下去置于拯救世界之前。
哪怕最后世界真的毁灭,他们也只会感慨自己运气不好,穿越到了一个注定灭亡的世界。
但如果是预知到了未来,他们就没法坐视世界走向灭亡,他们做不到只是冷漠的看着自己的亲友被时代的巨浪吞噬。
他们会拼尽全力的去拯救自己熟悉的家园,拯救自己的亲友,但是很快他们又会发现,一个人的力量在历史的洪流中根本微不足道。
他们什么都拯救不了。
每一次他们做出与看到的未来中不同的决定,他们又会看到一个新的未来。
但是在他们看到的无数个未来中,世界一次次的毁灭,自己的亲友一次次的死去,最后他们也在巨大的悲怆和自责中死去。
这样的痛苦是一种巨大的情感消耗,如果只是一次,或许他们还不会丧失斗志。
但如果这样的痛苦上演十次、百次,甚至无数次,他们只会在无尽的痛苦中彻底失去生的希望。
“但是这样的能力并不是为了杀死拥有它们的幸运儿而存在的,它会让拥有它的人在看到有生的希望的未来的同时,让他们免于深陷无数次灭亡的未来的绝望中。”
屠大师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不紧不慢的向一屋子的人解释。
“它会让他们先从这个世界中剥离出去,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漠的、不带情感的审视这个世界,只有在这个世界的存亡与他们无关时,他们才不会因为看到了未来,却又无法拯救这个世界而感到痛苦。”
屠大师顿了顿,看向旁边面色冷凝的隋云暮。
“还记得我上次说过的话吗?人看得到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因为人能做的事情太少……人是会因为看到太多而感到痛苦的。”
隋云暮闻言,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病床上安睡的人。
今天已经是纪清昏迷的第四天了。
第一基地的医疗资源能用的已经全都用在她身上了,但是在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内伤和外伤的情况下,她依旧没有任何要清醒的迹象。
纪清是自己不想醒来。
按照屠大师的说法,她的特异能力给她的记忆打造的保护壳已经被打碎了,现在的纪清可能正在自己的脑海中无数次的见证世界的毁灭,一点点的被消磨掉生的意志。
而按照研究院的说法,特异进化者的进化源头和普通的进化者完全不一样。
普通的进化者是因为感染了丧尸病毒而获得进化的,而特异进化者一开始就是受陨石能量的辐射而进化的,所以他们完全不会受到陨石的影响。
这样来看,一年前进入青田村的自称穿越者的年轻人,应该也是和纪清一样的特异进化者。
目前发现的特异进化者的能力只有两种,一种是治愈,一种是预知,而无论是哪种进化,特异能力都会让进化者对自我的认知变成穿越者。
阮软是单纯的治愈进化者,进入青田村的年轻人是单纯的预知进化者,而纪清两种能力都有。
从基因的角度来看,特异进化者才配得上进化者这个称呼,而普通的进化者只是还没完全变成丧尸的病毒携带者而已。
特异进化者的进化能力不仅没有任何副作用,在自身的基因变得更强大更趋近完美的同时,他们也是能正常拥有后代的。
不过这些还只是研究院的推测,事实如何还有待考证。
但考虑到现在第一基地内的两个特异进化者都状态不佳,关于特异进化者的研究也不得不放缓。
纪清现在还昏迷不醒,但阮软在被操控着割断自己脖子的第二天就痊愈苏醒了。
只不过阮软现在也还没法出院,因为她出现了比较严重的精神和心理问题。
目前医院还没法判断这是被精神操控的后遗症,还是阮软受的打击太大,自己没法调节好情绪了。
但受打击的不只是阮软一个人,整个第一基地都因为这次突然的内乱而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屠大师之前说过,半个月之内,恐怕有大难。
隋云暮放在了心上,谨慎的排查了第一基地可能存在的隐患。
但是第一基地的隐患实在太多了,末世降临到现在的两年时间,已经足够让第一基地的高层变得腐朽不堪,内部到处都是问题。
而他初来乍到,就算要重新建立秩序,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不过隋云暮还是找到了最可能的定时炸弹,方思贤。
或者应该叫隋思贤。
隋云暮是在不久前才知道方思贤实际上是他小叔隋聿的私生子。
他小叔比他父亲小几岁,因为是家里的幼子,从小被惯的无法无天,十四五岁就开始和女人上床,算算年纪,方思贤出生的时候隋聿都还没成年。
但方思贤刚出生的时候,大概是因为方思贤的母亲自己都不知道方思贤的父亲是谁,没有来找隋聿认亲,选择一个人把方思贤拉扯到大。
只不过命运捉弄人,方思贤毕业后巧合的到了他父亲手下工作,又阴差阳错的遇到了隋聿,一番周折之后,最后隋聿和方思贤相认。
但这一切他父亲都不知情,他父亲只是单纯的赏识方思贤的狠劲,又看方思贤孑然一身没有牵挂,愿意重用他而已。
隋云暮本来也是不知情的,这些都是方思贤潜逃之后,他去监狱里见濒死的隋聿时,隋聿告诉他的。
隋聿还说,方思贤恨他,还恨他的母亲,也恨隋家的每一个人,或者可以简单的概括为,方思贤恨这个世界。
按照一般的套路,方思贤这样的成长经历和心境,要么成为想要毁灭世界的大反派,要么成为被小太阳感化黑化失败的男配。
但是流着隋家的血的方思贤即使恨透了这个世界,也是一个想要成为世界霸主的野心家。
方思贤和隋聿一开始的相认就不是父慈子孝,而是各自利益的权衡。
隋聿想要夺他父亲的权,方思贤也是。
而末世的降临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动手契机,他父母身故后,隋聿顺理成章的掌权,又轮到方思贤想要夺隋聿的权。
隋聿当然会提防着方思贤,但当时隋聿其他的孩子都已经死了,他年龄渐长,又只剩下方思贤一个儿子,最后还是没有直接斩草除根。
而方思贤自然也提防着隋聿,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他的进化能力并不是什么力量进化,而是精神控制。
不过他的精神控制没有屠苏这么厉害,他需要不断的给别人下精神暗示来加固自己的精神控制。
在第一基地有晶核使用限制的情况下,方思贤这两年一直在暗地里使用晶核提升自己的进化能力。
不过关于方思贤的进化能力的事情不是隋聿告诉他的,而是隋云暮自己调查出来的。
这其实不难查,任何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是在拿着答案倒推解题过程。
在这道题上他已经输给了方思贤,如果现在连解题过程都查不出来,他也不用挣扎了,只要等着被方思贤取代就行了。
但方思贤其实把自己藏得很好,他行事非常谨慎,直到他遇到了阮软,才开始露出破绽。
不过这不是什么浪漫故事的开头,方思贤只是看到了阮软身上巨大的价值,也看到了阮软单纯好利用的性格。
如果隋云暮当时没有深陷于自己对纪清的情感谜题中,他应该能很容易的看出方思贤对阮软根本没有爱意可言。
遗憾的是,即使是隋云暮也没法摆脱自己的惯性思维,在看到方思贤刻意接近阮软时,他惯性的认为他们也只是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
但方思贤只是在利用阮软接近纪清,包括他安排在纪清身边的仇弘也是。
把仇弘安排到纪清身边是一个他没法否认的错误决定。
尽管他当时并不知道仇弘已经被方思贤精神控制,甚至不只是仇弘,有资格进入行政区的士兵近六成都被仇弘程度或轻或重的精神控制了。
这是方思贤花了两年时间才达到的成果,但这一部分也是因为第一基地的士兵都是精锐,服从命令几乎已经成了他们的本能。
想要对这些士兵种下精神暗示,要比对生性多疑的基地掌权者们容易得多。
在纪清被阮软带到食堂门口之前,管理委员会正在开会,而会议的主题就是要把原先在行政区执行警卫任务的士兵,全都轮换到去基地外探索的任务中去。
虽然会议进行的不太顺利,但最后还是达成了一致意见,士兵轮换将从会议结束后即刻开始执行。
67.
方思贤不在会议上,但是在会议结束之前,他就用他的渠道得到了这个消息。
隋云暮在提出这个方案时,并不知道方思贤对行政区的警卫渗透的这么深,而他这个举动也阴差阳错的直接把方思贤给逼到了绝路上。
隋云暮以事后诸葛的视角来看,如果轮换开始,方思贤花了两年时间培养的棋子将完全失去作用。
而且第一基地现在多了一个屠苏,方思贤想要故技重施重新培养棋子,几乎没有可能。
如果他是方思贤,他也会选择殊死一搏。
而方思贤的计划在现在看来也相当简洁明了,先给阮软下暗示,让她误认为当天是她的生日,订下生日蛋糕邀请纪清。
纪清如他所愿赴约,又被阮软带到食堂门口。
隋云暮猜测,如果当时会议没有达成轮换的共识,阮软就不会从蛋糕的底托里抽出水果刀自刎,在自刎前还向纪清扔出了王炸。
而现实是会议达成了共识,阮软自刎,纪清失去意识。
在这个过程中,方思贤还设计仇弘先捅了纪清一刀,不仅让纪清的意志变得薄弱了,也混淆了他们的判断。
血淋淋的场面很容易让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纪清的身体状况上,而忽略了她的精神状况。
况且在纪清昏迷之前,隋云暮其实还不完全肯定纪清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在最开始,隋云暮以为纪清是承受不了末世的残酷而出现了人格分裂,新的人格没有以前的记忆,但还保留着以前的人格的一些习惯和小动作。
但后来阮软出现了,隋云暮从她口中得知了穿越。阮软认为自己是个穿越者。
隋云暮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去求证穿越的可能性,如果阮软真的是穿越者,纪清或许也是。
但在他得到答案之前,纪清先逃离了基地,在青田村和陨石随之出现的同时,又一个穿越者出现了。
隋云暮有一段时间真的相信了有穿越者的存在,直到陨石样本和手机一起被带回第一基地的研究院。
研究院里的心理和行为学家给了他一个确凿的答案,青田村穿越者手机里的录像,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录的。
如果真的存在穿越者,即使前后是一样的容貌,在口音、微表情和肢体动作上肯定会有差异。
但是自认为是穿越者的年轻人,却在这些细微的方面和穿越前的他表现的一模一样。
拿到这个结论后不久,隋云暮也在第一基地留存的档案里找到了阮软的档案,尽管信息不多,但也足够判断阮软大概率也不是什么穿越者。
当时的隋云暮还没弄清楚他们认为自己是穿越者的原因,只是找到证据佐证了这个观点。
而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方思贤应该也找到了证据。
阮软对方思贤几乎无话不说,不止她自己的事情,纪清的事情也是。
阮软和纪清的相似点太多,最大的相似点就是她们相同的、不受陨石影响的进化能力,方思贤会对纪清起疑再正常不过。
之后方思贤在纪清去找阮软时控制了家政,从别墅里偷走了纪清的日记本。
隋云暮没有看过日记本上的内容,但他猜测上面应该是当时自认为是穿越者的纪清写下的“穿越前”的记忆。
阮软拿给纪清看的小学毕业照,应该就是方思贤在看到日记本后的试探。
而他的试探很成功,纪清完全陷入了迷茫和混沌,最后走向方思贤为她布置的陷阱。
或者说,是为他,隋云暮,布置的陷阱。
在纪清被刺昏迷之后,他的注意力完全被牵制住了。
在没有网
络、信息传递效率极低的情况下,等他知道隋聿被刺,陆默潜逃,行政区大批警卫带着大量资源逃离基地时,他已经不需要费力去追赶了。
方思贤的殊死一搏到目前为止都很成功,他带走了大量的资源和战斗力,折损了第一基地的实力。
方思贤现在应该已经在某个地方休养生息,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回到第一基地夺取权力,就像是他不久前做的一样。
今天是纪清昏迷的第四天,也是隋云暮的小叔隋聿停灵叁天后下葬的日子。
方思贤没让仇弘对纪清下死手,但他派去刺杀隋聿的人是下了死手的,还是很有讲究的死手。
隋云暮当时见到隋聿时,隋聿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
以人类现有的科学医疗水平,隋聿肯定是救不活的,但如果阮软或者纪清当时在场,应该是能把他救回来的。
不过方思贤同时对阮软和纪清一起下了手,彻底断绝了隋聿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方思贤是真的恨隋聿,到最后杀人灭口的一步,也要在精神上一起凌迟他。
但也有可能,隋聿只是方思贤精心准备给他看的作品。
隋云暮已经清楚认识到了自己的傲慢,但方思贤现在看来比他还傲慢,尤其是对生命没有一点该有的敬畏。
这样很不好。隋云暮站在隋聿的墓碑前,没什么表情的献上一支白色的绢花。
在他身后是陆漠白。
陆家和隋家是姻亲,隋云暮的父亲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嫁到了陆家。
他姑姑结婚后多年无子无女,夫妻感情也不和,以至于陆漠白出生前,陆漠白同父异母的哥哥陆默都已经好几岁了。
陆家乱七八糟的事情比隋家还要多,但是他姑姑把陆漠白保护的很好,而也正是因为保护的太好了,陆漠白的手段太软,心也不够狠。
如果他是陆漠白,他会在进入管理委员会之后直接杀了陆默。
陆默和隋聿不一样,他不杀隋聿,是因为他知道隋聿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他没必要担下弑杀长辈的恶名。
而陆默和陆漠白的关系,其实不比他和方思贤的关系好多少。
陆默和方思贤很像,都是在仇恨中长大的,也都是冷血的野心家。
不过现在陆默已经被方思贤救走了,说这些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陆漠白献完花之后,沉默的跟在隋云暮身后走出墓园。
“纪清还没醒吗?”陆漠白先开口问。
“早上离开医院之后我还没去看过,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比我更晚离开。”
隋云暮的语气很平淡,“如果不进行干预,她不会醒了。屠老先生说的时候,你也在场,不是吗?”
陆漠白的手攥紧了,神情看起来有点颓丧,“只有这个办法了吗?”
“至少我没有其他办法。”隋云暮客观的陈述这个事实。
“但是屠老的意思不就是让纪清失忆吗?而且我们还得避免让她想起之前的记忆……”
隋云暮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步伐平稳的朝医院走。
“没有这么绝对,屠老的意思只是让屠苏控制纪清不去想这些会令她难过的记忆,她未必会把我们全都忘记。”
陆漠白冷笑了一声,“有什么区别吗?难道我们给她留下了什么开心的记忆吗?”
在末世降临前,纪清和他们的接触其实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在一些社交场合见面,一群人挤在一个宴会厅里,能关注到的其实只有自己在意的人。
纪清以前就不在意他们,在她被进化能力修改认知为穿越者之前,她在意的事情就很少。
她不喜欢社交,不喜欢奉承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奉承,她的性格不好也不坏,既不会参与进大小姐们的恶作剧里,也不会一直端着温柔得体的微笑。
纪清以前就像是个旁观者一样,冷淡的注视着他们在名利场尔虞我诈。
纪清唯一在意的只有她父母,就连她和隋云暮的婚约,也是因为当时她的母亲病重,隋云暮带着点趁火打劫的意思,用医疗资源和纪清交换了她的婚约。
可惜后来她母亲没过多久还是病逝了,但婚约却一直留着。
不过当时纪清还在国外留学,虽然有婚约在身,但她和隋云暮几乎没有交流。
隋云暮一开始选择纪清也不是出于什么男女私情,他只是觉得纪清会是一个很合适他的妻子。
隋云暮还清楚的记得自己当时选中纪清的理由,一是门当户对,二是年龄合适,叁是性格合适。
纪清是独生女,纪家也是根正苗红的出身,但从纪清祖父这一辈就开始下海经商,而隋家还在走仕途。纪家比起隋家,对打算从商的他能提供的帮助会更大。
订下婚约时纪清还在上大学,他们约定她毕业后结婚,二十六岁对隋云暮来说也是一个理想的结婚年龄。
最重要的一点是,纪清很符合他对自己妻子的设想,既不会过于软弱也不会过于强势,不会太粘人,懂得相处的分寸,也懂得人际交往的规则。
而且纪清很聪明,甚至带着点屠大师似的能看透人心的直觉。
隋云暮至今都清楚的记得他和纪清第一次交谈时的对话。
当时是在一个聚会上,主角不是他们,但凑巧他们各自的好友是恋人,于是介绍他们认识。
68.
后来他们的好友结伴离开,他们因为一些原因在一起等他们回来,他出于礼貌的不想让气氛冷场。
但才说了没几句话,当时才十六七岁的纪清转过头来看了看他,语气客气而疏离的说:“其实不需要时时刻刻维持着你的完美人设,你不介意的话,现在可以休息一下。”
其实纪清只是嫌他烦而已。
隋云暮当时并没有产生“这个女人好特别,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的感觉,他只感觉自己被冒犯了。
甚至后来他不道德不仁义的要求纪清和他订婚,都很难说没有一点报复的意思在里面。
不过现在再回想起来,他当时看中的纪清的不粘人和知分寸,现在都变成了令他无可奈何的坚冰。
等纪清再次醒来的时候,应该会把他们的第一次对话给忘得一干二净吧。
或许她会把他们全都忘记,但隋云暮很期待什么都不记得的纪清,这意味着他们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隋云暮其实不太能明白陆漠白的心理,陆漠白自己都说他们没给纪清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让她全都忘掉重新开始不是更好吗?
陆漠白其实很早就认识纪清了。
陆家、隋家、纪家、屠家这些人家的孩子,从小到大上的基本都是同一所小学、初中和高中。
只不过隋云暮比纪清大四岁,屠苏比纪清大叁岁,在小学里高年级的和低年级的基本玩不到一起去,再后来初中高中都恰好错开。
只有比纪清小一岁的陆漠白经常能在学校里看到纪清。
还在读小学的时候,纪清就有名到比她低一个年级的陆漠白都听过她的名字。记住网站不丢失:hehuan2.com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纪清长得好看。
小孩子的喜恶直白而简单,喜欢好看的人和事物是人的天性。
陆漠白第一次见到纪清是在六一文艺汇演上。
穿着公主裙的纪清站在舞台上,和其他露出标准假笑的女孩子不同,纪清的表情很淡,唇角只有一点敷衍的弧度。
但是陆漠白的目光从头到尾都停留在纪清的身上,他当时也才九岁。
再后来他和纪清上了同一所初中和高中,他比纪清低一级,但每天都能在早上出操的时候看到她。
不过也只是看着,陆漠白从来没有尝试过去和纪清搭讪。
陆漠白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在暗恋纪清,直到在高二快结束的某一天,他的同桌突然问他要不要去和纪清告白。
纪清比他高一级,当时高考已经结束,接下来的一年他都见不到纪清了。
而且他的同桌神秘兮兮的告诉他,他打听到消息说纪清打算直接出国读本科。
陆家和纪家的情况不同,陆漠白是不可能出国留学的,他的成绩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会在长辈们的安排下进入国内顶尖的学府深造。
这也意味着,不只是接下来的一年,接下来他可能都见不到纪清了。
陆漠白当时把无辜又好心的同桌骂了一顿,转头却写了封老土的情书,做贼一样的放进了纪清的桌兜里。
可惜纪清在高考结束后都没返校收拾她留在学校的东西,他的情书和她的课本一起被保洁阿姨扔进了蛇皮袋里,几毛钱一斤卖给了收废品的。
告白失败后,陆漠白重新打起精神,请他的同桌吃了一顿大餐,补偿他无辜被骂的心理创伤。
再之后陆漠白按部就班的上学、升学,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得知自己的表哥隋云暮和纪清订婚了。
暗恋对象变成了未来的嫂子,陆漠白深受打击。
但当时已经步入社会的隋云暮对他来说已经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他不仅没有质问隋云暮的勇气,也没有质问隋云暮的资格。
从头到尾,纪清别说知不知道他喜欢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他是谁。
陆漠白本来都做好准备在参加他们的婚礼时笑着祝福他们百年好合,但末世降临了。
在末世开始后不久,隋云暮和纪清找到了他,纪清变得不一样了一点,也变得更容易亲近了一点。
之后他不小心受了伤,阴差阳错的和纪清发生了关系。
尽管只是为了救他,但陆漠白枯死的心又开始萌动了。
就这样随随便便的把纪清送到别人床上的隋云暮,在陆漠白看来根本配不上纪清。
他要把她抢过来,但是他太弱小了。
就连进化出的能力,隋云暮都是很厉害的物体操控,而他只是一个只能打辅助的感知能力。
陆漠白很不甘心,但他又没法不窃喜于末世的降临,让他这个只敢在阴影里窥伺纪清的胆小鬼,也获得了光明正大的亲近她的机会。
尽管纪清记忆中和他相关的部分大概率都和美好一点不沾边,但陆漠白依旧不想让纪清忘记他。
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好不容易走进纪清的记忆里,如果一切抹平重来,纪清可能根本不会看到他这样软弱无能的人。
陆漠白知道自己很幼稚,不如隋云暮成熟稳重,也不如屠苏细心体贴,甚至不如谢安南和谢向北会讨好人。
但是明明是他最先认识纪清的。
再过几年,他也会成长为隋云暮和屠苏这样可靠的人,他们能给纪清的,他也能给。
可是……他没法让不喜欢他的纪清喜欢上他。
现在的纪清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其他人,但要是记忆被抹去重来,纪清会喜欢上别人吗?
应该会吧。陆漠白很难不颓丧。
但是他也不可能为了自己的私欲阻止屠苏对纪清使用能力。
如果纪清一直昏迷下去,她早晚会就这样安静的陷入永眠的,比起永远的失去纪清,失去记忆的纪清反而是更能承受的代价了。
在隋云暮和陆漠白去送隋聿最后一程的时候,屠苏和屠大师一直留在纪清的病房研究她的情况。
因为方思贤的突然叛变,第一基地内部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动乱。
纪清刚昏迷的几天,屠大师没有出现,研究院找不到唤醒纪清的办法,隋云暮只能先把重心放在处理基地的事务上。
这个处理有两层意思,隋云暮负责处理文书工作,谢安南和谢向北负责处理制造问题的人。
在方思贤叛变前,隋云暮让谢安南和谢向北帮他处理掉一个政敌,被谢安南和谢向北拒绝了。
但其实这只是隋云暮试探方思贤的一环,后来这个人是方思贤处理掉的。
方思贤处理的谨慎而干净,没留下任何把柄和破绽。
而现在这些脏活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谢安南和谢向北身上。
谢安南和谢向北对此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比起和人文邹邹的讲道理,暴力、血腥和杀戮反而是他们更习惯的生活方式。
谢安南和谢向北刚出生的时候,谢家信奉的还是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当时的谢家野蛮而残酷,谢家的孩子很多,年龄相近的就像是养蛊一样扔在一个训练场里训练,他们互相搏杀,没有一点亲人间该有的情
谊。
唯一和影视作品里不太一样的,只有他们从训练场里走出来时,不需要亲手杀死自己的好友或亲人。
但这不是什么仁慈,只是因为之后危险系数极高的任务,已经足够淘汰掉不合格的棋子。
谢安南和谢向北大概是天生适合干这一行,他们对死亡和恐惧的感觉都相当迟钝。
在同龄人还害怕的不敢把刀子插进小鼠的身体里时,他们已经能自如的给小鼠开膛破肚了。
再后来他们又学会了恰当的掩饰自己的这种迟钝,变得稍微像正常人一点。
但本质上他们依旧只是锋利而好用的武器,直到他们十五六岁的时候,外头的风向变了,谢家想要活下去,就只能洗白当守法公民。
谢安南和谢向北作为当时谢家掌权人的儿子,也开始出入一些社交场合。
他们第一次穿的人模人样的跟在父亲身边出席这种场合,是在纪老爷子的寿宴上。
纪家出身很正,但半道从商,作为挤进圈子里的突破口很合适。
宴会上谢家意料之中的备受冷落,纪家的招待还算周到,但其他人对谢家谨慎的抱持观望态度。
谢安南和谢向北相当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他们找机会偷偷溜到了花园里,见到了一群围在一起的半大的孩子。
他们走过去之后,才看到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穿着一件漂亮的裙子,手里却捧着一只脏兮兮的麻雀。
这只麻雀的毛都还没长齐,估计是还没学会飞就从巢里掉了出来,又不幸的摔断了翅膀,沾了一身的水。
它瑟瑟发抖的躺在女孩子的手心,周围的人在七嘴八舌的讨论应该怎么救活它。
谢安南没忍住说:“它救不活的。”
这是实话,麻雀气性大养不活众所周知,更何况这还是只湿了羽毛摔断了翅膀的幼鸟。
以谢安南和谢向北的生存法则来看,在这样一只注定死亡的鸟上浪费任何时间和精力都是不值得的。
但是他们现在面对的是一群大小姐大少爷,他们当即就把矛头对准了他们,“你怎么知道救不活?”
谢向北看向捧着麻雀的女孩子,答非所问:“你想要帮它吗?”
女孩子的表情很淡,“你有办法?”
“当然。”谢安南朝女孩子伸出手,“给我吧。”
女孩子将信将疑的把小麻雀交到谢安南的手上。
然后谢向北用两根手指轻松的扭断了它的脖颈,它微弱的呼吸立马停止了。
“我们帮它解脱了。反正你们也救不活,何必折腾它呢?早死早超生。”
女孩子像是被气的不轻,但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了。
谢安南和谢向北把小麻雀随手一扔,刚回到宴会厅,就被他们父亲给臭骂了一顿,一人一耳光扇完之后,被勒令去和纪老爷子的孙女道歉。
他们被压着去道歉时,才知道刚才的女孩子就是今天寿星的孙女,她叫纪清,和他们同岁。
但告状的不是她,当时围着一群孩子,大半都和自己家长告了状。
谢安南和谢向北态度很诚恳的道歉,抬起头,纪清却说:“你们刚才说的话没错。但今天是我爷爷的寿宴,你们该道歉的是不该在今天、在这里造杀孽。”
一语成谶,寿宴后不久,纪老爷子查出绝症晚期,没几个月就病逝了,他们也成了纪清最讨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