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音量并不大,听起来却充满自信。
「我爸爸以前也常对我说:『用不着来探病,跟朋友出去玩吧。』如果我听他的话,跟朋友出去玩的话,或许就不会被霸凌了。可是……我并不后悔。」
一之濑顿了几秒,接着说:「所以──」
「如果不会造成你的困扰,我想永远……待在你身边。」
我与一之濑四目相
,她一副难为
地回应我一个生硬的笑容。
不行了,压抑的感
从内心
处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出。
我想永远独占她那只有我能看见的微笑。
等我回过时,才发现自己已脱
而出:「我也是。」
「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明明绝对不能说出
,我却
不自禁。
「今年我也想和你一起去看烟火、过圣诞节。不只今年,明年和后年也要。」
说出来了。就算一之濑因此对我退避三舍,也无可奈何。
「呃……相叶先生?」
「
、
嘛啦!」
「……很害羞耶。」
让我说出这么
麻的话,感想就只有这样吗?害我差点笑出来。
「我真的可以待在你身边吗?」
我回答:「当然可以。」
「没有骗我?」
我回答:「没有骗你。」
「说定啰?」一之濑凝视着我的脸问道。
「嗯,说定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从你面前消失。」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确确实实地说到最后。
之后,我们并未互相对视,而是看着彼此的影子行走。
如果谎言得以成真,那该有多好?
如果能就这样陪伴在她身边,会有多幸福啊?
即使想像着或许可能实现的未来,梦想终究只是梦想。
我应该更早断绝与她的关系才对。原本心想只剩下半年的时间,稍微贪恋一点和她一起相处的时光也不为过吧。
脆在最后的时光随心所欲算了,蠢不蠢啊!
不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死后她会有多么悲伤吗?在最后的最后留下
生最大的污点是要怎样啊?
我松开一之濑的手,从
袋拿出衔尾蛇银表。
决定让时光倒流,消除今天发生的事。
然后下次见到她时,我要好好地与她告别。
无论以什么方式告别,一之濑都会感到难过吧。
不过,继续这样下去,只会让她更加心酸。最重要的是,绝对必须避免以天
永隔的方式与她分别,我不想再让她承受与失去父亲时同样的悲伤。
应该更果断地说出
才对。如此理所当然的事,我老早就知道了。
然而我却说不出
。我一直很害怕断绝与她的联系。
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不能再继续逃避下去。
一之濑,对不起。
我闭上双眼,向衔尾蛇银表许下愿望,希望她能幸福。
「相叶先生?你怎么了?」
睁开眼睛后,一之濑还在我眼前。
周围的景色并未改变。
「不……没什么。」
我再次尝试,但依然没有变化。
这是怎么一回事?
无论我尝试再多次──
──时光依然没有倒流……
3
在我舍弃寿命的第三次七月十八
,星期
,天气晴。
这一天,我从白天就一个
来到公园的
地。
是我与一之濑观赏烟火的那片
地。我在位于中央的大树下吹着泡泡,心不在焉地盯着飘远的肥皂泡泡叹息。
在那之后我又试了许多次,结果还是完全没有反应。我打开银表的表盖后,发现表针消失了,只剩下表盘,也无法当作普通的怀表使用。关于为何无法让时光倒流,我也依旧不晓得原因。
虽然听说怀表很容易坏掉,但衔尾蛇银表跟百圆商店贩卖的廉价手表不同,是用寿命
换得来的,坏掉的话,可不是看时间不方便这种简单的程度。
我想找死投诉,但若是对方不主动出现,我根本投诉无门。既然她也在观察
类,应该能知道我想见她吧?我对不肯现身的死感到很恼火,但如果这就是她的目的,我岂不是正中她的下怀。
还是死发生什么事了?那种家伙,被
从后面捅一刀也不足为。
我有点期待若是因为死遭遇变故而导致衔尾蛇银表无法使用的话,那么我的寿命应该也有可能归还给我。
不过,我至今依然能感受到当初舍弃寿命时席卷而来的失落感,从那天起一直感觉缺少了什么。所以,我的余命应该还是只剩不到半年吧。
不管死的遭遇如何,我都必须断绝与一之濑的关系。
我仰躺在野餐垫上,沐浴在从树叶间隙洒落的阳光下思索着,该怎么提出离别,但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和平的分手方式。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了,还在这边思前想后的。
问题本来就已经够棘手的了,因为无法让时光倒流的关系,反而让
况更加恶化。毕竟是在我作出那种承诺之后,要是跟一之濑说「我不能再见你」,无疑是最糟糕的分别方式。
早知道会这样,就应该趁时光还能倒流时采取行动的。
结果,我什么点子都没想到,就这样迎来傍晚,回到家里后,发现门没锁。
在怀疑自己是否忘记锁门之前,我便雀跃地心想应该是一之濑来了吧。
不过,我记得她好像说过今天会跟朋友去玩,没办法来我家。
走廊一片漆黑,每个房间都没有开灯。我失望地心想原来只是忘记锁门了,但客厅里能隐约看见
影,我伸手摸索开关,打开电灯。
「我来了。」
位于眼前的是一之濑……才怪,是死。
她说话的音调与以往不同,我能感受到她刻意想发出可
的声音。
不过,知道死原本嗓音的我,只觉得像是
偶突然开
说话般地吓
,恐怖得要命。桌上摆放着我买来当存货的洋芋片,只剩下空袋。别随便拿来吃啦!
「还『我来了』咧,你这是非法
侵吧!」
「别那么凶嘛,我这是在预演。」
「预演什么啦?别废话了,重点是我无法让时光倒……」
死将食指抵在我的唇瓣,「等一下再说。今天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之后她命令我叫计程车,我连休息时间都没有,就被带到外
。
在搭乘计程车移动的期间,我想问她无法倒流时光的事,但实在没办法在司机在场的
况下询问,只好沉默不语地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不久后,我们在离家有些距离的家庭餐厅前下车。由于死在车门打开的瞬间一溜烟地冲下车,计程车费只能由我来支付了。
「你不是有东西要给我看吗?」
我爬着陡峭的阶梯询问后,她回答:「你马上就知道了。」
那是一间一楼为停车场,必须从二楼店门
出
的随处可见的家庭餐厅。
她打算在这种地方让我看什么东西?况且,我家附近也有家庭餐厅啊。特地选择这里,是为了让我多付计程车费吗?
「欢迎光临!」
一走进店里,便有一名
服务生微微鞠躬,朝气蓬勃地说道。
当我与她四目相
的瞬间,才明白死「想让我看的」是什么。
「相叶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打扮成
服务生的一之濑就站在我的眼前。
一之濑穿着带有荷叶边的
红与白色的
服务生制服,游移着双眼。我也和她一样隐藏不住内心的慌
。
「你……在打工吗?」
我完全不知道她在打工。不对,她压根就没提过她想打工。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而且,她今天不是要和朋友玩吗?
一之濑轻轻点
后,一脸害羞地说:「我带领您
座。」于是便迈开脚步。一之濑带领我到座席时,望向我这个方向好几次,但当她安排我与死面对面
座后,我才明白她的视线是朝向死。
「决定好餐点之后……请按服务铃。」
一之濑逃也似地离去后,死便嘻嘻嗤笑道:
「你不知道吧?她最近开始在这里工作了。」
我完全没有想像过一之濑会在家庭餐厅打工。不过,她为什么要瞒着我偷偷打工?
想必是一如往常地看穿我的心思吧,死回答:
「她是为了买礼物送你才开始打工的,真是值得赞许呢!」
死表现出佩服的态度,然后粗俗地笑道:「不过被我揭穿了。」我之后打算断绝和她的关系,何必还送我礼物。
「你带我来这里是为了找我麻烦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想要帮助你而已。」
「帮我?」
「没错。我是为了帮助后悔舍弃寿命的你。」
死确实是这么说的。
我后悔?我本来打算立刻反驳的,但她一副不怀好意地抢先一步笑道:「我再说一次,你感到后悔了!」
「你最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舍弃寿命的话,就能跟一之濑月美永远在一起了』对吧?这无庸置疑是对自己舍弃寿命一事感到后悔。」
死说得没错,我思考过无数次。不过──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的寿命不是只剩半年的话。若是没有银表的力量,我也不会和一之濑相遇。那不过是想像罢了。」
「不对,你根本没看开。事实上你不也曾妄想过就算没有衔尾蛇银表,或许也能与她相遇吗?」
尽管我对内心被看穿一事感到不快,但我还是开
反驳:
「我是有想像过没错,但只要我们擦肩而过一次,她终究会以自杀告终吧。我实在不认为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关系。」
「真的吗?你真的敢断言她的未来只有自杀一途?」
「……」
我的确曾经思考过,如果我们一再偶然相遇,应该有可能创造另一种未来。当我妄想着这种事
时,被认为感到后悔也无可奈何吧。
「反正,你后不后悔我都不在乎啦!不过,衔尾蛇银表大概是判断你『后悔了』吧。」
「银表判断我后悔?」
「衔尾蛇银表不会听从后悔舍弃寿命之
的命令。」
「也就是说……如果我后悔,就无法让时光倒流的意思啰?」
「就是这样。」死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我火冒三丈地怒斥:「
嘛不早说啊!」不过死却丝毫不内疚地回答:「我给过你忠告了,而且你一副自信满满地说自己绝对不会后悔,我才没说的……」
「通常在关键时刻无法倒流时光都会陷
恐慌,观察
类惊慌失措的模样也是一种乐趣,但是你真的太无聊了,令我失望透顶。」
「我说啊……因为无法让时光倒流,害我不小心对一之濑许下承诺了。」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的话,我就不会说出那种
麻的话了。
「说起来,你好像对她说了『我喜欢你,永远待在我身边』之类的话呢。」
明明知晓全部的事,还故意用装模作样的语气模仿我。
「我才没有说到那种程度好吗!」
「差不多吧。」
死连续按压服务铃,露出狂妄的笑容。「所以,我来帮助你以表歉意。」
来点餐的一之濑,斜眼看着死。
我点了牛
烩饭,死点了法式烤田螺。「以上是两位点的餐……」就在一之濑说到一半时。
「我说亲
的,
家明天也可以去你家吗?」
说出这种似乎连笨蛋
侣都不会说出的话的,正是眼前的死。她硬是发出可
的声音说话,但还是很牵强。
「啥?你在说什么……好痛!」死在桌面下用力踢了我小腿一脚。
「不能每天见到你,
家实在受不了。
家想和你黏在一起久一点,亲
的。」
别这样。你能读取
心,应该听得到我说话吧?别闹了!
一之濑一脸铁青,一语不发地离开我们这桌。
「你
嘛突然
说话啦!」
「我是在给你和她斩断缘分的藉
,你可得感谢我才行。」
我听不懂死说的话,仔细思考后,整个僵在原地。
「……你该不会是要我以
到
友为理由,提出分手吧?」
「正是如此。」死得意洋洋地说道。
「……」
「……」
「……就算是假的,我也不想要你当我
朋友。」
「像你这种窝囊废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在谈天说笑的一家
与一群高中生的包围下,我们这一桌流淌着异样的空气。
「再说了,她会相信你那种蹩脚的演技吗?」
「她相信喔!从带我们
座之前,她就在怀疑我是不是你的
友了。在我高超演技的辅助下,她现在似乎还没有整理好思绪。」
虽然我怀疑她说的话没有可信度,但一之濑的确脸色铁青。
「都怪你太懦弱,才会招致这种事态。」
「……懦弱?」
「没错,你就是懦弱。因为你没有勇气主动断绝关系,我才想引导她离开你。若是你从一开始就正视她对你的
意,以适当的说辞拒绝她的话,事
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吧?」
「我的确认为我应该在更早的阶段采取行动没错,但那终究是结果论。为了避免伤害到一之濑的心,只能慢慢拉开距离了吧?」
我在脑海里辩解道:我不想在她还没融
校园生活前贸然行事。
「拉开距离,你最后打算怎么办?」
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比如搬家啊,有各种方式吧。」
「要是到时候她问你联络方式怎么办?」
「那时我会……」
「别拿她当挡箭牌了,你明知道不论用什么方式离别,都会伤害到她,不是吗?就算联络不上你,她也会一直等你。」
「像忠犬小八一样。」死独自笑道。我不予理会,思考自己该怎么做。真的要以这样的方式分开吗?没有其他更好的方式吗?
「这是你的
生,就算你想和她度过剩余的时间,也没
会责备你。因为你是个后悔舍弃寿命的可怜懦夫嘛。」
「不过──」死接着说。
「她已经失去亲生父亲了,要是连你都失去的话,肯定没办法再振作起来了吧。要拯救自己的
生还是拯救她的
生,选择权在你。」
不是一之濑的其他服务生端来料理后,死便悠悠哉哉地吃起法式田螺,我则是没什么食欲,只吃了一半左右就停下动作。
之后,死说她要去洗手间,离开座位后就没再回来。
过了一会儿,我付完两
份的餐费,便独自徒步返家。
仰躺在床上,我不断自问自答,一再挖掘出已经得出结论的问题重新思考。
晚上八点左右,我听见玄关大门开启的声音。
走进客厅的一之濑,呢喃般地说道:「我来了。」
「你怎么来了?」我明知故问地询问后,一之濑便难以启齿地勉强挤出声音回答:「今天跟你在一起的
生……是你的
朋友吗?」
一之濑目不转睛地盯着沉默不语的我。
短短数秒的沉默,一之濑的眼眶慢慢泛起泪光。
被寂静笼罩的房间中,只微微听得见吸鼻子的声音。
一之濑用手指擦拭夺眶而出的泪水,以细小的声音说道:「抱歉我没有察觉,我对这方面的事
比较生疏。」她强颜欢笑的表
令
心痛,脆弱得似乎轻易就会崩溃,令
忍不住想别开目光。
「不是的……那家伙只是普通朋友,故意在闹我罢了。」
我予以否定。即使如此,她的表
依然没有变得开朗。
「那……我以后还可以来找你吗?」
我无言以对,踏不出那临门一脚,我总是在关键时刻退缩。舍弃寿命那天也是一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握紧拳
,咬紧牙根后,才缓缓开
告诉一之濑:「我希望你别再来找我了。」
一之濑停止擦拭自己泪水的手指,放下手,任由泪水滑落。
「之前不是有个上班族跟我们一起搭电梯吗?那时他好像怀疑我们的关系……要是你也在学校传出怪的流言就不好了,所以……」
这种牵强的谎言,怎么可能骗得过她。
「……那可以跟你一起出去玩吗?」
「不,我想最好……避免吧。」
「……我想也是。那可以偶尔打电话给你吗?」
「我希望……也不要打电话给我。」
我心如止水地翕动双唇,却克制不住满溢而出的罪恶感。
从
中吐出:「对不起喔。」
我能听见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滴落到地板上的声音。
我不清楚是否是用耳朵听见的,可是能听见声音。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一滴地流逝,然而结束却突如其然地到来。
「多谢你这些
子以来的照顾,再见。」
我看着她走向玄关的背影,再次反覆自问自答。
这样好吗?用这种方式分别,真的好吗?
现在还来得及。只要从后面紧抱住她,将过去的一切全盘托出,她一定能谅解我。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与一之濑之间的回忆如走马灯般浮现脑海。将她用公主抱的方式抱到家庭餐厅、一起看电影、在游乐场对战游戏、从水族馆回程时她的满面笑容,以及在公园吹的泡泡……
我才不要以这样的方式分别──
「一之濑!」
我之所以察觉自己不自觉开
挽留她,是因为她在玄关前回过
来的关系。
看见她那哭成泪
儿的脸庞,我才回过来。
我又惹她哭泣了吗?
为了自己这个不到半年可活的
,我又打算再次伤害她吗?
「在那里等我一下!」
我拿起很久以前就准备好的信封,在玄关前递给一之濑。
厚实得快要撑
的信封里装着的是一叠纸钞。
「有了这些钱,你不想待在家里的时候就能去外面打发时间了吧。」
不过,一之濑并没有收下。跟那一天一样。
「我不需要这种像分手费一样的钱。」
一之濑开始抽泣,泪水夺眶而出。
「用不着客气,你之前不是有为我下厨吗?这些钱就当作报酬……」
我安抚似地说道,但是她依然泪流不止。
「我……并不是想要钱才那么做的!」
她如同那一天用手拍掉信封,逃也似地走出房门。
装在信封里的纸钞因为掉落地板的冲击而散落一地。
我立刻穿上鞋,朝门把伸出手,却停在半空中。
她走后的房间安静得可怕。
如今我才发现自己后悔不已。
这心痛的感觉,正是我后悔舍弃寿命的证明吧。
4
在我舍弃寿命的第三次八月二
,星期
,下雨。
一之濑不再来我家后,经过了两个星期。
从那天起我几乎窝在家里,外出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一堆食物回来囤积。三餐吃杯面或冷冻食品解决,偶尔会点披萨外送。我捡起掉落在地板上的纸钞,直接递给外送员。事到如今我根本不在乎外
对我有什么观感。
睡觉、起床、吃东西、睡觉、起床、吃东西,
复一
。
完全提不起
劲做任何事。
就算衔尾蛇银表恢复机能,我也不会将时光倒流了吧。就算倒流时光,也只是徒增见不到一之濑的时间罢了。
我听见滴滴答答的雨声。
最近每天都会想起以前的事。
我年纪尚小时,误以为自己很坚强。
刚出生就被丢弃的我,是在育幼院度过幼儿时期。
我在育幼院里既不哭也不闹。记得每次看见让指导员老师伤脑筋的儿童,我都很自豪自己是接近大
的存在。
然而实际上却是比任何
都
做梦的愚蠢小孩。
我很容易受虚构的东西影响,那并非是指我相信英雄或拥有力量的存在,不过我认为这个世界只要努力或忍耐必定能获得回报,相信家
间的羁绊和亲子间的感
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大概是顾虑孤儿吧,育幼院里并没有摆放以家族为主题的绘本,本来我与后者应该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但我偶然发现以亲子间的
为主题的动画,便以接近憧憬的形式
信不疑。
坚信家
间的羁绊浓得断也断不开的我,开始期待有一天父母会来接我。
周围的大
也不可能亲切细心地告诉我「你是被抛弃的孩子哟」,所以我便像笨蛋一样不断让妄想膨胀。
某天,有个和我同龄的儿童哭了。
似乎是太想爸妈才哭的。那名哭泣的儿童有父母,大概是基于正在住院或某种原因才将他寄放在育幼院的吧。
某位年轻
老师安慰那名哭不停的儿童,如此说道:
「你要乖乖的,这样妈妈就会来接你啰,忍耐一下喔。」
那句话明明不是在对我说,我却听进心里。一直等待的生活或许苦闷,但我坚信当乖孩子也是一种努力,从那天起,我便开始帮老师拿东西、安慰哭泣的孩子。
如此一来,总有一天一定能见到父母,我引颈期盼那天的到来。
不过,来接我的却不是我的亲生父母,而是养父母。
「今后请多指教啰。」
当时五岁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对我温柔微笑的养父母。
感觉跟他们相处融洽的话,就好像背叛了亲生父母一样。
而且当时的我早已明白被
收养为养子代表什么含义。
我害怕洋溢期待笑容的养父母,害怕亲生父母来接自己时,或许会毁掉他们的笑容。光是想像就心
一紧。
所以,我决定跟养父母保持距离。
养父母确实给予了我一直渴求的东西,可是我不断漠视,像是不回答他们的呼唤,或是他们来了就跑到其他房间,久而久之,他们也开始跟我保持距离。想必是对完全不亲近他们的我束手无策了吧。
之后上了小学,我马上就
到了朋友。
这时我也会帮老师的忙、送讲义到请假的同学家,多亏累积了这些善行,我在班上颇受欢迎。除了七夕短签那件事以外,我算是顺利度过小学两年的时光。
发生问题是在我升上三年级不久时。
朋友之间开始流行玩
按电铃的游戏。
从包含我在内的五
中选出一个按电铃的
,跑到陌生
的家门按电铃,然后跑走,我们几乎每天都这样恶作剧。我其实根本不想玩,但没有勇气在团体中单独反对,只好随波逐流。
我忘不了按下电铃的瞬间那种讨厌的感觉,打个比方来说,就像在路边踩到掉在地上的蝉时那样。
感觉以往累积的善行化为泡影,内心涌现宛如犯了杀
罪的罪恶感。做完按电铃恶作剧的那天夜晚,我在被窝里拚命道歉。
我心想必须在下次被选为按电铃的
之前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才行,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隔天,在决定
选时,我主动举手。我们之前的做法是,先确认其他四
已经跑到一定程度的远处后,再按电铃逃跑。
所以,我心想只要先让四
跑走,再假装按电铃的话,既能守住面子,又用不着恶作剧。
实际上,这个方法也确实奏效了。
因为是集体奔跑,所以脚步声很大,先跑走的四
根本听不见电铃声。根本没有
发现电铃没响,于是我打算持续用这一招,直到大家玩腻为止,每天都主动参加候选。
不过,假按电铃的恶作剧马上就迎来结束。
原因是我假装按电铃时按得太规矩了,结果被其他同学看到,向班导师打小报告。
我们被叫到教职员室,骂得狗血淋
。连续好几天担任按电铃的我,更是承受了大部分的炮火,我不敢在大家面前说自己是假装按电铃,只好忍到班导师骂完。
这件事
也传到养父母耳里,我一回到家马上又挨了一顿骂。
面对骂得面红耳赤的养父母,我只是沉默不语。我对不问青红皂白劈
就说教的养父母,打从心底涌起一
强烈的负面
感。
──又不是我真正的父母,凭什么骂我?
我当时还太幼稚,加上不习惯挨骂,要是此刻实话实说,却依然被骂「谁教你不一开始就阻止别
恶作剧」的话,我就失去最后一张牌,无法保持理智。我希望我不解释,他们也能理解。
所以,我在心中不断呢喃自己没错。
因为他们是养父母才会骂我。如果是亲生父母,肯定会在骂我之前先问清楚事
的来龙去脉。况且,如果是亲生父母的话,我早就能找他们商量了。
我就这样把无处可发泄的
绪怪罪于家庭环境,试图保持自我。我想这世上应该还有许多像我这样的
,只要有一点能找藉
的余地,便会把它当作巨大的盾牌来伪装自己,以便守护自己的内心。
只是我太过分相信、尊重那张虚假的盾牌了,而开始认为自己必须比周围的
不幸才不会让盾牌生锈。
从那天起,我便开始对养父母采取反抗的态度,每当看见携家带眷的一家
,便会心生嫉妒。
而在扮演不幸的
的期间,久而久之便真的变成了不幸的
。
每次去朋友家我都会想:
「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有父母,而我努力却得不到回报?」
我十分嫉妒认为有家
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与被养父母奚落「这孩子真不可
」的我,所生活的世界简直是天壤之别。
随着年级上升,在教室聊的话题也会改变。
从五年级起,周围的
便开始互相抱怨父母,听在我耳里不过是自虐式的炫耀,好几次都差点说出「有父母就不错了啦,还嫌」。
于是便慢慢与朋友拉开距离,回过时,已经独来独往。
在小学最后的暑假放假之前,我开始对自己独来独往一事产生危机感。
话虽如此,就算焦急不能再这样下去,事到如今也不可能与养父母相处融洽、和朋友重修旧好。如果我主动示好,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当时的我并未坚强到能面对现实。
就读中学时,我已经能接受自己被父母抛弃的事实。
不过,为时已晚。因为长期独来独往的关系,不知道怎么
朋友,所以中学时也依旧形单影只。我并不想跟聒噪吵闹的同学
好,有段时间也看开了,觉得早已习惯独来独往,维持现状也无所谓。
然而,不久后,我却开始觉得无比寂寞,感觉十分孤独。
我只是在逞强,其实很想要能
心的对象,并非是想要一大群朋友,而是希望有个能让我倾吐所有心事,独一无二的存在来拯救我。
不过,就算在心中渴求别
的怜悯,也不会有任何
关心我。
结果,我便一事无成地过完三年中学时光,升上高中就读。
即使展开高中生活,我的生活依然一成不变,在没有
到朋友的
况下,时光飞逝。我放弃地心想应该直到毕业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吧。
不过,我竟然也找到能
谈的对象。
校外教学时,我在移动中的
士上晕车,留在车内休息。
在我一边对抗吐意,一边心想「比起团体行动,一个
或许比较轻松」时,却发现还有另一个学生也在
士中休息。
是同班的
生,她也容易晕车。每次移动我们两个都会晕车,因此一起行动的时间拉长,互相鼓励时让我有点开心。
藉由这个契机,我跟她也会在学校说话。
她因为升上高中的同时搬家过来不久的关系,也没有
到朋友。虽然个
有些内向,却并不
郁,就算有朋友也不足为。
同样孤单的我们,一到下课时间便会凑在一起面对面闲聊。说是闲聊,但我没什么话题可聊,只是听她说话而已,聊着聊着便逐渐被她吸引。我自己也觉得未免也太容易喜欢上
了吧,但想到中学三年的时光,不被吸引才强
所难吧。
不久后,我开始思考一件愚蠢的事。
我心想,把自己的成长经历告诉她也无妨吧?
也就是说,我希望她同
被父母抛弃的自己,来吸引她的注意。
这想法满丢脸的。不过,我无法压抑自己渴望
的心。我从未向别
坦白真心,所以想向能信赖的
坦露心声一次。
与她共度的时间里,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其次数多不胜数。
不过,在我烦恼着要不要向她坦白的期间,她身边愈来愈多
。
周围的
发现了她的魅力,一到下课时间,班上同学便会围绕着她的座位聚集。而我只能从远处望着已变得遥不可及的她。
她从很久以前就想融
班级了吧,并不是因为想和我说话,我不过是单相思罢了。
这种事并不少见,即使对方在自己心中排名第一,自己在对方心中却是可有可无的关系。
我根本不可能在她心中占据重要的地位,听她跟我聊天的内容就知道了,不是中学时期的事,就是和家
出门的事,即使是聊回忆,也全是开朗的话题。
相比之下,我只是聆听她说话,而且差一点就要把自己
暗的成长历程据实以告。谁会想听被父母抛弃,在学校独来独往的故事啊?
我想我会再次形单影只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当我走在外面时,被父母牵着手的小孩映
眼帘。
即使没有任何长处,也能成为对方心中排名第一的关系。我一直很憧憬那样无偿的
。不过,看来是不可能得到了。我连从现在开始努力的余力都不剩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一面闪闪发光的盾牌而已,根本无用武之地。
──继续过这样的
生还有意义吗?
于是高中一年级夏天,我开始考虑自杀。
每次造访那座桥时,我都想跳下去,却总是踏不出临门一脚。我有些期待只要活下去,也许会发生什么好事也说不定,然而却事与愿违。
只有无聊又痛苦的时光逐渐流逝。
然后,我在高三的圣诞节──遇见了死。
拿寿命跟她
换衔尾蛇银表的我,实现了理想生活。
可是并未持续太久。即便实现理想生活却仍然不满足,是因为那样并无法填补我孤独的心吧。唯独这一点是就算倒流时光,也绝对无法实现的愿望,于是我打从一开始便不抱希望,却想不到其他用途。
──直到我邂逅了寻死少
。
起初费了我不少心力,因为一百万圆的事
被彻底讨厌的我,不断追在一之濑后
,连话都不肯好好听我说,只能一个劲儿地追逐着她。
只要一之濑走累了,坐在公园的秋千上,我也会坐在她身边继续说服她。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行动?」
「如果你放弃自杀,我就告诉你。」
「那你不用告诉我没关系,别妨碍我就好。」
才想说她终于愿意开
跟我说话了,结果却换来这种反抗的态度。
我担心这样下去真的有办法妨碍她自杀吗?好几次都想要放弃。
不过,一看见救护车往桥的方向奔驰而去,我便不由自主地调查起她的安危。
网路上报导一之濑自杀的新闻留言栏下总有写着「不孝
」、「最近的年轻
太不珍惜
命了」这类的酸民留言,同时也能看见「她是不是找不到
商量烦恼呢?」或是「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这类的留言。
但就我看来,那些意见都没有切中核心。
「若是找
商量就能解决的问题,我早就已经解决了。」
「别以为有处可逃。」
就在我在留言栏上留完言,正想倒流时光时,看到一则留言。
──如果无处可逃,就自己建立自己的容身之处。
「又是你啊!」
「今天要不要去哪里逛逛?」
「……什么?」
我决定带一之濑去玩,让她能多少忘记讨厌的事。
起初我认为安静的场所较好,便选择带她去爬山,结果她并不捧场,不仅在我看展望台的付费望远镜时不见
影,去茶屋时也不打算点餐。
我差点放弃,心想做这种事真的有意义吗?不过,她吃馅蜜时的表
实在太幸福了,我决心再努力一下。
之后在带她去各种地方游玩的期间,我们自然而然地增加了对话。
虽然是为了她着想,但和她一起度过的时间,也让我忘却了讨厌的事。
我也被一之濑抚慰了心灵。
所以我才能阻止她自杀高达二十次之多。
当一之濑向我倾吐所有心事并放弃自杀时,我真的很开心,两
一起度过的时光无疑是我
生中唯一能引以为傲的宝物。
只是遗憾的是,我们以那样的方式分开。
我太失策了,以为一之濑也会像自己高中时那样轻易地与我渐行渐远。
然而,一之濑却始终没有打算离开我身边,我也觉得她很可
,舍不得让她离开。
我的软弱导致了那样的结局。
我到最后的最后都那么不洒脱。
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事是我能为她做的了。
假如一之濑还对我保有一丝丝好感的话,我希望她不要知晓我死掉的事。为了不让她知道,我必须在不会被
发现遗体的地方死去。所以我必须为了她去自杀。
如果这样能让我所
的一之濑月美永远安稳地生活下去,又有何妨呢?
然后,希望她──能忘记我。
今天我也持续祝福她能幸福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