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自控地，她想刺探他知道多少隐
。
在赎罪之前。
“我刚刚查了下新闻，你爸爸出事当天，媒体基本都有出快讯或者视频，但隔
的追踪报道全部从缺。我也问了丁家助理，他们的确找
压下来了。”
“但是，这代价未免太高。如果真是意外，就算影响不好，丁家如果堂堂正正的，没必要心虚到这个地步。”
“应该正如你所说，这事没那么简单。”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压榨工。”
梁景明是脱
而出的。然而静默半晌，才接了下一句。
“直到今天，香港的法律并没有规定标准工时，这给丁家钻了空子。他们给的酬劳不低，但代价是要我爸，要每一个地盘工超时超负荷工作，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而且，丁裕雄很喜欢巡视工地，带上他那些手下和孩子。但他们从来不为工留出充足的准备时间，还经常随意更改巡视期。真正
活的不是他们，他们却时刻要建筑进度。”
“我爸出意外那天，已经加班了整整半个月，因为他领导说丁主席明天就要来巡视了，大家怎么都要把楼盘建出雏形来。”
“但其实，这个巡视期已经改了叁次。叁次都是提前时间，到最后，工期整整被缩短了五天。”
“没有知道为什么要改，也没有敢问。”
“所有都忙着扎铁，打桩，浇筑混凝土，就为了丁裕雄隔来上看一眼。”
万姿说不出话来。
嘴唇有疼痛在蔓延，愈演愈烈。
她知道巡视期为什么提前。
她早就猜到了，但根本不敢细想。
其中一次修改，是因为她和丁竞诚要过
往两周年纪念。
原定的巡视期，本是纪念当天。按照丁裕雄的意思，要儿子一起参加。
工地又脏又热，来回耗时极长，所有庆祝安排等同作废。她不想丁竞诚去，丁竞诚自己更不想去，于是她撒了撒娇，他顺水推舟，随便找了个借，要钟先生跟集团涉。
但丁竞诚到底不敢让父亲失望，必须到场，还必须表现积极。
所以钟先生建议提前巡视。
万姿不知道，这是期第几次修改。
是否是最后一次，是否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
，是否梁景明的父亲本可以不死。就像她不知道，自己的胡言
语竟被有心当了真，被赋予近乎毁灭
的后坐力。
她唯一知道的，是两周年往纪念当天，丁竞诚带她坐直升机环游全港。在千里高空鸟瞰一切，红尘万物皆为蝼蚁，这种俯视众生的感觉，让上瘾，让迷恋。
那时她在天上玩得很开心，无暇顾及也满不在乎间事。
直至此刻，直面现实。
“我爸就是因为这样去世的。”
斩钉截铁地，可梁景明说得极轻。
她甚至能模拟出他的表，应该长睫毛低垂下来，遮蔽住眼眸。
长久盯着某一处虚空。
“就是因为时间太紧张了，工期实在太短了，所有工都要忙疯了，累疯了。”
“他们被分为不同小队，我爸是一个小队长。他管的有个年轻职前培训太仓促了，活很不熟练，速度一快质量更跟不上，我爸有点不放心。本来好不容易收工了，本来他已经可以回家了，最后还是折返回
，要把年轻安装的狗臂架再检查一遍。”
“然后等他边戴安全帽边走过去，第一个狗臂架就砸下来了。”
有那么几秒钟，谁都没有出声。
万姿听见他，
地换了气。
“事发生之后，丁家咬定我爸是私自留在工地，而且没戴好安全帽，自行违反地盘安全规例，是主要过错方。”
“我们作为家，自然是不信的。何况目击现场的工友，也偷偷告诉了我们事发经过。但一点用处没有，谁替区区一个同事出，谁就会丢工作。每个都有小孩有家庭要养，有什么办法。”
“我们自己也没有办法，我爸怎么样都回不来了，只想了解事真相和获得合理赔偿。但丁家，一直觉得我们在讹钱。他们认为钱给够了，我们就不会吵了，一切都是钱的缘故。”
“但我想说不是的，是一个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就跟没存在过一样，意外发生不是没有必然因素，只要丁家仍然这样压榨底层，我爸不会是第一个牺牲者，但是——”
气息起伏激烈起来，梁景明很少有这么高频语速的时刻。
然而就像狂飙的赛车骤然急刹，他是停了，在她心底撕出一道痕迹。
夹杂着烧胎味道，从鼻腔冲至泪腺。
“谁叫我家真的缺钱呢。”
“他们钱给够了，我们真就不吵了。”
“拿什么吵，吵不动了。”
“真的吵不动了。”
“所以后来冯乐儿找到我，我就答应接近你，只要她能帮我爸讨回清白……其实冯乐儿和丁裕雄是一类，他们都很残忍……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话语被笑中断，只让觉得空
。
她仿佛可以看见，他从虚空中慢慢抬眼。
如同微信像上的小狗，瞳仁润润亮亮的，全然投注在她身上，全然不知自己有令她心碎的眸光。
他只是看着她，无助而忧伤。
“万姿，你是做公关的，比我聪明也比我历练。你可以告诉我，我那时候还能怎么办吗。”
“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或者只要有多一个办法都行……”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气管像被用力攫住了，万姿根本无法呼吸。
一种逃不开的灭顶感，慢慢覆了下来。
世界一片黑暗。
恰恰因为她是做公关的，她很明白整件事的最优解。疏通媒体，安抚家属，平息舆论，消除影响，五年前她再怎么大放厥词，整体思路没有错误。
但这是企业的考量，并不针对普通个体。
命本不是数学题，更不是冰冷的案例。
说到底，梁景明的爸爸死过两次。一次是被狗臂架直接砸死的，一次是被资本、公关、媒体叁
力量扭在一条绳，再度一点点绞死，连带家被反复鞭尸。
汇聚成绳的每一根细线，则是急功近利的商业帝国话事，漫不经心的豪门富二代，他狂妄无知的小
朋友，唯老板马首是瞻的家族助理，职业道德薄弱的媒体小报，眼里只有死线的施工队领导，重压之下仓皇了事的年轻小工，敢怒不敢言的目击同事……
没有一个真想杀，没有一个纯粹邪恶。
但邪恶却平庸地，平均地流向每一个。
最终又汇聚，
发于某一个。
然后他了结的一生，被浓缩在
饰的只言片语里，流传在门户网站和社媒体里。
更多的寥寥看完，点上一根赛博蜡烛，紧接着下滑动态，被吸
各路明星八卦自拍。
再多一秒都不需要了，便会忘却心中波澜。
普罗大众尚且如此，而真正在乎他的，势单力薄的家，又能做些什么。
好像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再和着泪。
“我不知道……”
越想越窒息，越想越绝望，万姿已然抑不住颤抖，轻易被
出了哭腔：“要怎么办，我真的不知道……”
“我没有想替我自己辩解的意思……别难过啊。”
愣了愣，梁景明的吻放得更柔。
很笨拙，也很诚恳。
“我答应冯乐儿是我错了，大错。不对就是不对。”
“那如果错的是我呢，”心脏痛得快裂开了，万姿不由自主反问，“你会原谅我吗。”
“会啊。”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不假思索之后，梁景明反而凝住了。
又慢慢地，再笑起来。
“可能我很想你可以原谅我……那种真正的原谅。”
“可以回到过去，你全心全意信任我，像以前一样
我，什么事都会跟我说。”
万姿彻底溃败。
紧咬唇
已经毫无效果，她用力噬咬在自己的虎。皮肤被拉扯成死白了，但只有这样，才能把呜咽重新塞回腔内。
她是对他有所隐瞒，但已经不是他的错。
可他还是一无所知的，要祈求她的宽恕。
她终于亲身体验他的感觉。
每分每秒，每一个清醒时刻，都在伤害今生挚，都在被良知反复折磨。
但永远不能说。
太害怕失去这个了。
真的太害怕了。
“梁景明，还有一件事我要说对不起。”
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她想向他和盘托出所有罪孽。
然而万姿还是强自压着，任凭眼泪掉在虎，湿湿热热地填满齿痕，像小小的湖泊。
“我不该在你难过的时候，刺痛你。也许哭解决不了问题，但会让好受一些。”
“以后想哭就哭吧，别在我面前忍着。”
那声呜咽，到底从腔内潜逃而出。
仿佛一令之下，所有绪轰然坍塌，炸裂着碎开，她痛哭起来——
“因为在你面前，我也忍不住。”
“梁景明，我原谅你了。”
“真真正正地原谅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