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晃眼，孟允棠睫毛根底泛出些湿润，手指紧紧抠着车上的木板，垂眸不语。
骡车粼粼前行，回忆与现实
错，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崇义坊与长兴坊的界处。
“劳烦停一下车。”孟允棠忽然道。
车夫下意识地一扯缰绳，车刚停稳，孟允棠就从车上跳了下去，双手提起石榴红色的长裙，沿着长兴坊旁边的巷道向朱雀大街的方向跑去。
“诶？娘子，穗安，你们去哪儿啊？”
护着鹦鹉笼子的禾善见状，在后
一辆骡车上站起身子大声问道。
穗安一边急匆匆地跟上孟允棠一边回对禾善道：“你先带车队回家，我和娘子去看个热闹就回来。”
过长兴坊，过安仁坊，来到大道与朱雀大街的叉路
，才发现前方
满为患。
孟允棠累得气喘吁吁，胸中却又似有一
热血在激
，也顾不得矜持，伸手抹一把额角跑出来的薄汗，就往群里钻。
众接耳，翘首以盼，察觉有挤蹭，怨声载道，但回看到挤进来的时，那些抱怨之语倒说不出了。
“抱歉，借道。”
孟允棠红着一张海棠般娇艳的脸蛋，一直挤到最前面，一边喘息一边抬踮脚地往南边看去。
黑底金绣的旌旗在朱雀大街上高高地飘扬，从北地还朝叙功的队伍越来越近了。
耳边嗡嗡嘤嘤的，众的议论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她只想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贺六郎，贺临锋，他是不是真的回来了？活生生的，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短暂又漫长的等待之后，视线尽缓缓行来八名手持旌旗的士兵，他们骑着高大马，一个个挺胸抬目光锐利地在前开道。
他们肃杀而沉默，看着他们，似乎就能想象他们是如何从尸山血海中拼杀过来的。道路两侧的百姓纷纷噤声，安静像瘟疫一般从他们的来处，向去处蔓延。
旗兵后面，又是十六名手持长枪身披重甲的骑兵，他们身上的威势更重，雪亮的枪尖斜斜地朝着侧下方，让不敢擅动。
骑兵后，一名身穿亮银甲，跨着白色骏马的青年映
孟允棠的眼帘。
他腰佩长刀身形矫健，盔下是一张让眼前一亮，继而遍体生寒的脸。
陌生，好陌生。这是孟允棠看到他之后的第一印象。
在他身上，她看不到一丁点小时候她所熟悉的那个少年的影子。
那个少年，他总是抬着下
看，骄傲得像是雷州向圣上进贡的孔雀。最常见的动作便是左侧眉尾斜斜一挑，眼尾长长的睫毛微微翘起，红唇一哂，就要出伤。
对她，对旁，都是如此。
眼前这个眉眼锋锐如刀，俊丽冷峭的青年，真的是他吗？
孟允棠只疑虑了一瞬，便想明白了。
灭门之祸，八年的流放生涯，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怎么可能不变？
他看起来变得更不好惹了，也不知心中是否还记恨八年前她一时冲动下做出的伤之举。
思虑回来，她发现四周安静得过分，没有议论声，没有马蹄声，连队伍行走时身上的盔甲随着马儿的起伏互相摩擦的声音都没有了。
她不解地抬眸，随即倒吸一冷气。
贺砺他、他停在了她的面前。
朱雀大街宽阔，他走在正中间，离她大约有七八丈的距离，但确确实实，停在了她一抬眼正好看到的地方。
孟允棠捏紧了拳，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
他扭向她看来。
这一扭，孟允棠倒是从他的眉眼唇鼻间看出了些许他年少时的模样，可是这眼，这锐利又冰冷，仿佛能把生生刺穿的眼……
八年过去了，他竟真的还在记恨当年那件事，刚回长安就迫不及待地要与她算账了么？怎么办？
孟允棠没料到会出现这种
况，一时间四肢僵硬脑空白，直直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你还敢来见我？”
四周安静，他低沉的嗓音犹如冬夜里响起的第一声晨钟，将她惊得一激灵，下意识地就要后退。
“内弟，你听我说，你姐姐的死不怪我，她是自尽，我真的没有
她……”
孟允棠身侧一名男子突然慌张地大叫起来。
贺砺修长有力的手放开缰绳，握住了腰间刀柄。
“真的不怪我，不是我的……”
男子一边辩解一边挤开群，向着安仁坊旁边的街道跑去。
贺砺坐在马上，面无表地看着他惊惶逃窜，待他跑出去约莫有十丈距离了，他松开刀柄，左手一伸。
一名浓眉大眼的士兵从他左后方驱马上前，恭敬地将一张硬角雕弓和一支羽箭到他手上。
他弯弓搭箭，动作飒爽利落却又杀气十足，朝着孟允棠的方向，几乎没有瞄准便一箭
出。
弓弦嘣的一声响，鸣镝箭带着尖锐的哨声从孟允棠顶飞过，正中逃跑男子的后腰。
男子一下仆倒在地，未死，一边大喊救命一边用两条胳膊撑着身子费力地往前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