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倾盆
雨后，杨柳巷路面泥泞坑洼，错落的水坑倒映出路边翠绿的梧桐，繁茂的枝叶间阵阵蝉鸣起伏，夏
燥意愈盛。
不多时，车辙滚动的轰隆声响若闷雷般渐近，一辆看似素朴却宽敞的马车碾进水坑，溅起一片片泥水，朝前驶去。
因着道路不平，车夫刻意放缓了速度，可车上
仍是颠簸得难受，须臾，车帘被一只柔荑掀开，那意欲透透气，无奈吹来的风却是无一丝安抚肺腑的凉意。
紧接着，车内传来一阵低低的
呕声和细碎的说话声。
车夫耐不住好，折身往车内瞅了一眼，透过门帘的缝隙，便见苏家大夫正皱着眉
俯身轻拍着身侧
子单薄的背脊。
“这几都不见你吃什么，身子虚得厉害，这坐车能不难受吗？”苏二夫孙氏埋怨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不忘倒了茶水递到子手边。
子慢吞吞吃了几
，方才直起因难受而弓着的身子，声若蚊呐地同孙氏道了声谢。
她将茶盏放下，就听耳畔响起一声绵长的叹息。
苏老太太捏些菩提手串，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刚认祖归宗不久的孙。
正值妙龄的子，却是一双秀眉微颦，若远山般笼着挥之不去的愁云，她樱唇紧抿，娇妍昳丽的容颜上不仅无一丝笑意，还透出几分苍白憔悴，纵然打着胭脂也掩不住。
苏老太太双唇微启，斟酌半晌道：“织儿，祖母知你伤心，可死不能复生，你也需想开些。”
苏织儿闻言垂了垂眼眸，鸦羽般的眼睫微颤，“织儿明白。”
看着她嘴上说着明白，可面上的伤感却是一分未减，苏老太太不由得皱了皱眉，视线下移，落在她的衣袂上，似是在确认什么。
或是她的眸光太过灼热，苏织儿抬首看去，一下就明白了苏老太太所想，为了让自家祖母宽心，她刻意将衣袂朝外翻了翻，苦笑道：“祖母不必担忧，今要进宫拜见太皇太后，这点分寸孙还是有的。”
一旁的孙氏一开始没明白这祖孙俩是在打什么哑迷，但很快便意会过来。
她家老太太这是怕织儿里还穿着孝衣呢。
想到她这个命途多舛的侄这些年的遭际，孙氏也不禁在心下
叹了气。
苏织儿是苏家长子，即如今的毅国公苏岷唯一的儿，她流落在外十七年，在大澂北部的极寒之地沥宁吃尽了苦，近回了京才正式在祠堂拜了祖宗，认回了家门。
听她自个儿说，她在沥宁时，曾与一成过亲，纵然到了京城，她仍对那个男念念不忘，甚至央求苏岷派去沥宁寻她那位夫君，想法子将带到京城来，好让他们一家子团聚。
苏岷心疼儿，毫不犹豫便答应了她，派了手下快马加鞭赶往沥宁。谁知几前，那下属来信，却说苏织儿要寻的，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死了。
且就在她当初离开沥宁后不久。
她曾居住的屋子在一天夜突然走了水，待四下邻里发现时已然来不及，她那男就这样被活活烧死在了屋里，最后只抬出来一具面无全非的焦尸。
苏织儿得知此事后，痛苦难当，整以泪洗面，才至于如今这般憔悴。
一夕间丧夫，的确令唏嘘，可也不能说她这位侄便是命不好。
毕竟要是命真的不好，她又怎能被太皇太后赐婚，许配给那位镇南侯世子呢。
镇南侯世子许岸之，祖母是太皇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姊姊，自小便受太皇太后宠
，亦是京城备受追捧的青年才俊，容貌俊秀，年纪轻轻便以自身本事科举
仕，担任了吏部侍郎一职，不知是多少京城贵的梦中
郎。
哪是苏织儿那位过世的夫君能比的，听闻那还是因犯了重罪才被流放到的沥宁，是戴罪之身。
何况那镇南侯世子还是主动求娶的苏织儿，将来定会待她好。
见车内气氛沉闷下来，孙氏
地笑了笑，忙将话锋一转：“虽然我早便看出世子对我家织儿有意，可没想到他竟会让太皇太后赐婚，想是前阵子的春宴上，我们织儿出尽了风，提亲的更多了，他才会急着将婚事定下来，唯恐我们织儿被抢了去。”
她笑嘻嘻说着这话，然马车内却仍是愁云惨雾，并无应她的话，少顷，才听苏老太太语重心长道：“织儿，那世子知晓你的过往却仍是愿意求娶，对你当是一片真心，是个可托付的良，祖母相信他往后定会对你……对你们好。”
京城中少有知苏织儿曾嫁过的事，二嫁之风虽在前朝盛行，可到了本朝却是罕见，世家贵族娶妻反是很注重子贞洁。
故而纵然有那么多上门求亲，苏老太太和苏岷都没有首肯。
一则是知这些心思不正，意图以结姻亲之名攀附毅国公府，并不是真心想娶苏织儿，甚至不少家心底其实根本瞧不起她这个在乡野出生长大的孙，二则便是不好解释苏织儿嫁过的事。
他们原打算将苏织儿远在沥宁的夫君接进京后，再正式推拒那些上门求亲之，可没想到那居然死了，苏织儿成了寡
，便更是难嫁了。
何况，苏织儿也不止这一个麻烦。
他们也询问过苏织儿的意思，虽她如今也不过十七岁，但经历了丧夫之痛后她并未有丝毫再嫁的念，见她这般，苏老太太和苏岷也不愿
迫她，想着与其让她将来有被婆家欺辱看低的可能，还不如待在毅国公府，左右他们苏家也不是养不起。
但不曾想，才下了这个决定，翌太皇太后赐婚的圣旨就送到了府里。
见苏织儿垂首不言，只双手搁在膝上将衣裙揉皱了一片，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苏老太太忍不住提醒：“织儿，太皇太后金玉言，待会儿进了宫，你只需乖乖施礼答话，莫要做些不该做的，说些不该说的，惹了太皇太后不喜，明白吗？”
被看穿心思的苏织儿微愣了一下，沉默片刻，乖巧地点了点。
马车快出杨柳巷时，随着“吁”的一声急呼，竟陡然停了下来，车内三猝不及防，猛地往前扑倒去。
苏织儿眼疾手快，忙一把扶住苏老太太，孙氏是个脾气，顿时不虞地吼道：“怎么回事！”
马车外传来车夫歉意的声儿，“二夫，后突然驶上来一辆马车，把我们的路给堵了。”
孙氏掀帘一瞧，果见他们左后侧多了辆马车，杨柳巷狭窄，只可容一辆马车通过，若不是此地是去皇宫的捷径，他们也不会选择走这里。
此时两辆马车堵在巷子，除非其中一辆相让，不然谁也别想过去。
分明是他们驶在前，那厢偏偏要往前挤，孙氏气不过，正想说什么，只见那一个婆子掀帘而出，昂着脑袋，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却是先发制。
“那边的，奉劝你们好生让开，若耽误了我家姑娘进宫，这后果你们承担得起吗！”
进宫有什么了不起的，谁不是要进宫去呢，孙氏正想还嘴，却听苏老太太的声儿幽幽响起：“让他们先过吧。”
孙氏难以置信地回首看去，又见苏老太太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在这儿起无谓的争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