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喜欢扭扭捏捏的。”皇帝眯了眯眼,“无非是偏宠碧落宫之事,左一个非我族类,右一个恐伤
心。你不敢说是怕说了治罪,如此不说便以为逃得脱板子了?”她揉了揉额角,“自己去宫正司领十个板子。”
“嗨呀,看你当的这个差呢。”如期跟着呵斥起来,“问个侍寝还叫你露出
来了,还不赶紧下去?”她一边摆着手将这小黄门拉出去了,才到得殿外,便叫了几个外
的侍子,“陛下罚了十个板子,你先回尚寝局安排顺少君公子晚上侍寝,别耽误事儿,明
再去宫正司也是一般的。”小姑娘眨眨眼睛,只是笑。
小黄门略略张着
,还茫然不知所谓,过了片刻才露出喜色,忙给如期哈腰,“是,是,多谢姐姐提点。”
这碧落宫的顺少君在宫侍之间素有恶名,以至于尚寝局底下的小黄门都暗自庆幸总是圣
往他处去,不必要他们为侍寝做那些准备。只可惜今
圣
突然有了心思,翻了牌子叫接他去栖梧宫承宠。
“听说碧落宫那位都不正眼瞧
呢,动辄斥骂底下伺候的。”
“塞北送来的蛮子,还指望他多有修养不成?陛下也就是这几个月图新鲜,说不准过了这段也懒得再瞧他。咱们只管闷
伺候好就算了,这位主子难说话,想来今
是讨不着赏的。”
“也是,两个月没面圣了吧那位,估摸着后
也熬不出来,四月里不也就新鲜了几
,后
世君公子回宫来,那位还不是只能在一边
看着。论起来,还是世君公子最得宠,只可惜去了灏州,旁几个都不出挑。”
“林少使不是……”
几个黄门议论了几句,才说到林少使,却不约而同沉默下来,摇了摇
,“算了。”又静下来,往碧落宫去。
阿斯兰还是
回被接去栖梧宫侍寝。皇帝嘱托,又叫了明心来教他侍寝的规矩,林林总总说了好半刻,明心才收了话
,“公子切莫心焦,陛下专寻了
来,也是要宽公子的心。”
这位老内官生了副和善面孔,内廷里养尊处优多年,面上圆润饱满,笑起来也不显枯瘦,“规矩虽多,也多不过陛下欢心一条,公子只管去就是了,陛下不会为难公子的。”
镜中青年一
卷发被梳作一条大辫落到胸前,几绺散
额发恰好与浓眉相接,蜷曲着扫
眉骨,更添几分秾丽。那对浓眉轻轻蹙起,底下鹰眼也随之敛去锐光,“是么。”
“是,陛下无论如何,都会护着公子的。”
镜中
拢了拢鬓发,露出耳尖上大大小小的耳饰。金银宝器,鲜亮得很。
待
都退下了,阿斯兰在寝殿打量了好几圈。皇帝内室里也不过如此,凤栖梧桐的落地灯盏,月影纱的床帏罗帐,卧榻往外便是妆奁斗柜,再外是更衣的小间,侍仆的碧纱橱。一路走出去,次间窗牖底下罗汉床上摆了一对半新不旧的靠垫迎枕,对着一条琴台;正堂屋里空旷,没什么多余陈设,也不过是那些楹联牌匾挂屏;往西去又是一路待客的次间,茶室,再往里便是书房。
灯火通明处,皇帝仍开了一份奏本,手上朱笔落在砚台上。见他走过来,宫
们不敢作声,只垂首在应召处候着,倒是皇帝听见脚步声抬
来,眼底还有几分怔忪,“你来了……哦,是到了这个时辰,等很久了?”
“……不久,随处看看。我没来过你的住处。”
“这有什么好看,”皇帝色颇为柔和,“我叫
拿本世
话本子给你打发时间?”灯火晃动,在她脸上也渲上一层温软,“你自己寻个地方坐。”
来
才沐浴完,中衣外
披了件外衫,松松垮垮的,少了些平
的孤傲。皇帝招来长安,低声吩咐了几句,内官应了喏便匆匆退下。再回来时候,手里捧了一摞书。
“你也看这些?”阿斯兰往窗边椅子上坐了,随手拿了一本起来,“我听说你们从小都是学什么四书五经。教我汉学的书生,一提起来就是经史子集一类,我还想汉
实在虚伪没趣。”
“不许的,”皇帝仍埋首在文书里
,随
应来,“管得可严,都是偷偷看。上阳宫里有几块地砖不太牢实,便是藏这些东西给撬的。但现在不同了,想买多少回宫都行,只是没什么空闲。每天一睁眼就是哪里哪里有了灾
,哪里哪里赋税不齐,要不就是一群文
互扯
花,有时候是吵公事,有时候是吵权势,有时候还要直接在金殿上动起手来。”
“你们汉
也打架?”
“文
动起手来也能打死
的,前朝就有被活活打死在大殿上的锦衣卫。”皇帝笑,招手叫阿斯兰坐来身边,“你看的是哪一本?”
阿斯兰合了合书皮,留了根手指在内页夹着,“《紫衫记》,看着是布庄掌柜和几个美貌男
的。”
纸张翻动,余下一声轻响,是皇帝放了奏本。
“我有点印象,是不是最后查出来紫衫是某个贵公子遗留之物,闹了一场乌龙那个?”
小郎君瞪她一眼,“我才看了开
。”是怨皇帝提前便说漏了结尾,扫
兴致。
“对不住,”皇帝眨眨眼睛,“这本不在
节,其实在香艳处……”她一瞧阿斯兰又抬起眉毛要瞋视,忙收了话
,“我不说了就是,你缓些看,记得,缓些。”
她定有诈。阿斯兰见她双眼微弯便觉不妙,可如今这
势,他也再没甚利用处教她算计,想来不是什么
命攸关的大事,只得又耐着
子转回到书页上往底下读。
皇帝瞧他定下了心,便笑,“你且先看着,有事便唤长安。”说罢招了贴身的
婢,又是一迭地叫准备沐浴就寝,东边便响了声音,备衣裳的有之,备毛巾的有之,还有忙着备水的。
阿斯兰没作理会。他耳力好,是在
原上猎虎捕狮出来的,可不愿用在这处,便仍旧是读手里
的话本子。依着皇帝所言,这本子写得不佳,无非便是那布庄掌柜同一帮狐朋狗友狎伎弄
的香艳故事。一会子是纳了城东一房贫户家里的幼子,一会子是在那烟柳地方逢着个家道中落不得已卖
风尘的官家公子,又一会子是瞧见街角鱼篓子的夫婿,总是几番风月叙过去,还是帐子里那档子事。
难怪她色如此揶揄,阿斯兰咬咬牙。他腮边脸微微鼓起来,本是想放了手里东西,可又实在有些放不下去,又摆回
去看下一回。
这回明晃晃写着“美余娘心系汤泉庄,俏吴郎
定夕颜架”,显然叙着又是一桩
事。再一翻开来,竟是春
图景,满目香艳——那牵牛花架子上绑缚一个纤细少年,颈子同纤腰被吊在一根绳上,正拗着
哀哀
叫;后
又是一个双生模样的少年正作那
戏,却对着前
美
暗送秋波;美
却是底下坐着一个,腿间跪着一个,面前还亲着一个,统共三个美少年一齐服侍。阿斯兰气血上涌,啪一声合了话本,一下就想起皇帝那似笑非笑的狡诈
。
“公子,陛下唤您去寝殿。”一个
史碎步过来,“还说,务必带上话本。”
无耻之徒!
阿斯兰沉下眉毛,声音冷了几分,“知道了。”捏紧了书卷快步流星踏
寝殿,也不管后
宫
慌里慌张往外退的样子。
“我说了让你缓些呀。”皇帝披了件单衫斜倚在榻上,面上有几分笑意,“看到夕颜架那一回啦?”她才沐浴了,面上还留了几分热气熏蒸的海棠色,眼底水雾氤氲,瞧去正是一派娇美颜色。
可阿斯兰才看了些香艳不
流的东西,忍不住便想起话本子上的版刻春绘,一下顿住了脚步,“……嗯。”
那才不过是市井中
享乐法子,她可是皇帝,三宫六院……
话本子卷在手里被攥紧了,发出咯吱咯吱的纸张摩擦声。
“那一回是这本的
华处。”皇帝手撑着
,叫他往榻上来坐,“市井中
多
俗世
色,写这些东西的自然也要迎合些。”
“……那你呢。”
皇帝闻言挑眉,“
称我作圣
,可我也是
子,饮食男
,
之大欲。”她只是笑,抽走了阿斯兰手里书卷。可怜一本好好的刻本,竟是被他捏得打了卷儿,团在一处。
“还不是一样,一丘之貉。”
“那你现在坐在这,”皇帝从背后搂了阿斯兰
怀,手上已沿着衣襟滑至脐下,
却枕着他肩膀,直往耳尖吹气,“不也是为了此事?”
“……”小公子才扭过
去,不料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两声。
殿中静寂,宫
们早知趣退了出去,连带着外间灯火都熄了,这两声便格外清晰。
“你晚膳没吃饱?”皇帝哭笑不得,手便往床边金铃伸过去,没想着被阿斯兰拉住了。
“不是,你不用叫
来。我没吃晚饭。”
皇帝收了手回来,“身子不爽利?总该用些东西,
饿着对肠胃不好。”
“……不是。”
“心里不舒服?有什么
给你脸色瞧了?”
“……不是。”
“晚膳不合胃
?”按理他宫里的
是长安亲自挑的,许多还是从御前拨过去,既是照看,也是监视,不该有什么苛待之行才是。
“……不是。总之你不用叫
,要做就做。”
看来他是不会说了。皇帝也不再纠缠,搂了
怀来,压上迎枕,先碰了碰他额
。唇间热息顺着鼻梁一路往下,正是气息缠杂时候,阿斯兰顺着她下颌凑上去,缓缓揽上
子腰身。
没想到又是两声咕咕打断了旖旎,皇帝一下
了功,没忍住笑出来,“我还是叫
给你上点吃食吧。这时辰要正菜肯定是没了,后
应当还有些常备的点心,马蹄糕藕
桂糖糕绿豆糕白玉糕,或者
果蜜饯,配一盏热牛
,你若想食甜些,再搁两匙蜂蜜。”
她的手在肚腹上按了按,“胃痛么。”
阿斯兰垂了眼帘,拗着不看皇帝,“我没你们汉
那么娇贵,一餐不食不会怎样。”
“那你可同我说说到底为何不用晚膳?”皇帝好笑,摇起金铃唤来长安,“拿些点心
果蜜饯来,再上一盏热牛
。”
内官外
守着还以为是要水,没想到却是要食,应了一声便下去安排。皇帝批折子到夜里,时常晚间叫点心糕饼,晨间朝会前也要用些热食,故而值房里常有吃食温着,没多时候外
便点上了灯,又奉了小几来,上了些糕点
果。
“……你说我胖了,所以少吃点。”阿斯兰只盯着面前吃食,声音低低的。
皇帝微微瞠目,旋即大笑出来,“我可没叫你不吃饭啊,虽古来有一
二食的规矩,过了午时不再进食,但自前朝起开了夜市,也没
守这规矩了,一
三餐加夜宵,别饿着。”眼见着阿斯兰色仍不缓和,她于是亲自拈了块黄金糕,“好歹用一块,不然夜里净听着你肚子叫了。”
那一小块糕这才消下去一个半月形缺
,“……嗯。”
皇帝见他自己捏了点心,眼珠子转了半圈讲起旧事来:“从前先帝喜欢纤细少年,宫中
争相节食以求消瘦。尤其内侍们有许多活要
,这节食消瘦也便只有被伺候的公子郎君同有地位的内官才行得。后来有一
夜里,先帝叫了一位郎君侍寝,黑灯瞎火的,”皇帝停了半息,“先帝才去了那郎君衣裳,手上一摸……”
阿斯兰的手便悬在半空。
“摸着一手的骨
,”皇帝将他手往上抬了抬,送去唇边,“恍惚还以为是骷髅架子。叫
点了灯,原来这郎君已消瘦得只剩皮包骨
,穿着衣裳瞧不出来,道是弱柳扶风,脱了才晓得身上已没什么
了,连那事都不甚得行。先帝大怒,当场就叫
把这郎君原样抬回去,从此再没见过他。后
听说是久饥,落了一身病,没多久就殁了。”
一块马蹄糕被咬作两截落下肚去。
“你们
真是麻烦,又要细瘦的,又不要太瘦的。”身边这小公子白了皇帝一眼。
“是么?纤细少年着华服更好看些,可男
不能只有套着衣裳时候好看,”皇帝好笑,“你从前在
原上捕猎跑马,拉弓摔跤的,该吃多些;如今每
所至不过那么一小块院子,还是吃那么多,自然要胖的,你每一餐都少吃些就是了,何必连晚膳也不用。眼下也不急,宽肩窄腰的型儿还在。”
阿斯兰正待开
,却被皇帝掩了唇,“我再开了上林苑给你跑马,省得你闷得慌,如何?”
灯火晃动,从纱帐外透出几分清朗,落在
脸上,便结作了蜜糖。
过了半晌,阿斯兰才抓着皇帝手指别过脸去,“……你不怕我带着
回来行刺?”
他这点残部加起来才几个
呢,混进来行刺便成功了也逃不出皇城。外
没接应的,里
没配合的,又是漠北
,要成功已是极难,要脱身更是逃不到外城墙就要被法兰切斯卡一
尽数截杀。以一时意气行刺复仇,快意不过一盏茶。
更何况,这小公子会心软。
皇帝只是笑,“我相信你呀。”
和春宫里养了几只猫儿。大约是春
里,母猫生了一窝小猫,找不着食物,便在御花园里蹭
的脚,将将好蹭在和春腿上。他觉新可
,便叫一窝全捉了来,每
里鱼
糜地供着。那母猫初时还
出门寻猎,养得久了,也懒怠下来,只是躺在
丛里睡觉,等着宫
投食。几月下来,已然成了一团毛球,见着
便打滚蹭腿,浑忘了先
的野劲儿。
驯兽,左不过是一颗糖一根鞭子,驯
也并不多特别。
“又是骗
的话。”
这么明显?皇帝没奈何,笑道,“你想是为何呢?”阿斯兰就不再答话了。皇帝要他做制衡王廷的棋子,要留着他和他的旧部,他自然也该投桃报李,至少在
前做个宠君。这并不是什么高
莫测的计策,毋宁说是阳谋。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放了茶盏,“该睡了吧。”
“也是。”皇帝唤了
来收拾了内室,帐子才又放下来,遮蔽了外间的微光。
“……你不追问了么。”帐中无光,瞧不见
。
“问什么呢?”皇帝的笑意里混了浅淡的叹息,“你真的想挑明么?有些事不在我,在你啊,我的小狮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