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平心而论，能看得出安化郡绝非贪腐积弊之地。『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自打卓思衡步行进
安化郡地界，途径的几处山间乡村虽物资不丰，但也都民风淳朴，并无饥馁，大多
犬相闻安乐祥和。借饮水和休憩之际细问此地居民也能得知，平
里他们并无冗杂税役，官府甚少苛政，许多乡民甚至不知郡望老爷姓甚名谁，每年纳粮
绢只说是给朝廷，其余一概不知。
可见至少安化郡民众没有什么疾苦和困顿非要卓思衡一之间急白了
去解决，然而这不代表此地就没有问题。
卓思衡
感问题就出在这批和他吃饭的官吏身上。
宴席之间的菜肴多是本地特色，倒也风味独特并无奢靡，酒水也是本地泉水的新酿，清冽甜香，不算
费。然而酒过三巡，何孟春何刺史忽然招呼大家一同以欢迎卓通判为题作诗庆贺，还要
专门记录，打算录成一集册流传，卓思衡差点把喝进去的酒
出来。
不过就是一个小小刺史的接风宴，搞得这么附庸风雅？
谁知那些官员竟也纷纷列律排韵，竟真的你一句我一句的作起诗来！
卓思衡跟随曾大也去过一些帝京的文集宴，虽说也偶有咏和，却大多言之有物，少有因一一事便大做文章之举，再看听着众作诗时色颇为自得的何孟春，他心中大致明白了此地官风
形。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何孟春到处题诗题字，想必是自诩风流文士，也以此道督促下属，故而钻研诗文，追求风雅高意，对地方民务政事自然不是那般上心。
席间吟咏，唯有看似被强拉来的潘广凌闭
不言，
到他时，他便只冷冷说自己不是科举出身，不懂诗赋也没有雅兴。
卓思衡并不讨厌他泼下的冷水，因为此时自己也尴尬至极，只是心想这小子到底是没在帝京官场混过，满脸满身满都把不屑厌恶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这却不是他的错处。
想到此处，卓思衡对潘广凌也多几分欣赏，只是不好直说。
总算等到作诗的由过去，何大又热表示明天要和卓思衡同游附近名山秀景，带他领略本郡大好河山。
到任第二天就游山玩水确实不太好，然而卓思衡心中已有自己的打算，当即同意，又面露难色问道：“只是本地乡民音甚重，不好相谈，不知何大平常游幸时如何与民同乐？”
“不瞒卓通判，你方到此地自然难懂乡音，即便我已满任六年，仍是难解本地话中土语啊……”何孟春笑道，“此次出游，带一二可略通本地乡音之随行即可，若太多，实在坏了我们趁兴而游的雅意啊！”
卓思衡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后便只是微笑点，示意任由何孟春安排明行程，此时长史崔逯却忽然开道：“在座诸位大多乡音土话皆可耳却出音不正，唯有潘司事擅长此音此言，不若便让他随行相译？”
卓思衡看见潘广凌的脸都要黑里透绿再涨满红色，仿佛随时都要
炸，坐他身边的一二官吏似乎在座下也在拉扯着他的袍服下摆，明示他今天千万别再怼了。
大概潘广凌正想说些公务繁忙的生硬推辞，却被崔长史提前开截制道：“新任通判大到地巡查郡内风土也是要紧公务，若无言语相通者接引，怎好教大领略民风体察民况？又怎好之后再据实施判造福一方？此等重中之重的公事，莫不是潘司事也要推脱？”
卓思衡不太喜欢自己被在话语里当靶子用，他见潘广凌都快背过气去的样子，临时起意，转瞬已是笑意盈盈：“既然崔长史如此说，潘司事便随何大与我同往，路上为我讲解些本地事略与民物乡，有劳了。”
按照职位，潘广凌是郡府衙门六曹里的工曹司事，卓思衡是通判，正好是他直接的顶上司，实在不必说有劳二字，然而刚才气氛剑拔弩张，他这样一说，倒给了一个台阶，潘广凌就算再激愤也不好再发作，只能闷闷应了，蹙皱的眉却没有疏张的意思。
这眉潘广凌一皱就皱到第二天。
沿着山路行进的路上，卓思衡看潘广凌痛苦的表，觉得有趣却也有不忍。
盘岭余脉蜷曲叠，正好将泉樟城围在当中，苍岩迭起之处随见奔急浚流，沿壁凿山的道路虽还算平坦，但不过容下三四并排，偶有往来行，多要避让。许是为了展示自己的亲民，何孟春遇见便打招呼，可他不通土语，皆要潘广凌翻译。『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行至冷泉峰半盘山间，有一处歇亭，牌匾所书“古岩亭”三字一看就知道又是何孟春手笔，但见一侧还有石碑，上刻此亭纪事，又是何大亲笔。原来这亭子是他所修葺，盖因“风宜山景，至忘归，幸游于此，携与朝晖”，卓思衡看毕，转身对何孟春笑道：“此山名为冷泉，方才路所言潘司事所译，乃是山顶有一菩萨泉得名，何大为亭造名‘古岩’，想必是用了唐文豪令狐悫士‘古岩泉滴滴，幽谷鸟关关’的典故？”
有那么一瞬间，卓思衡觉得何大都要落下泪来，只见他仿佛终于寻得子期的伯牙，执起卓思衡的手来，动容道：“我郡中这几年往来官员无数，文骚客亦如云而来，唯独云山你知我用典，可见你乃是天赐于我的兰亭之啊！”
卓思衡觉得再说下去他皮疙瘩落地前，潘广凌怕是先要吐出来，于是赶忙拍拍何大手背安抚道：“大谬赞了。至此皆疲惫，然而此处山好云齐，我欲再上望见远处风景，大在此略歇息片刻，待我求得佳句归来，与您讨教一二。”
何孟春确实累了，又听卓思衡这样说，立刻有了兴致，只说在此也吟求好句待他下山，卓思衡朝前走了两步复又转，对着满面鄙夷冷漠的潘广凌说道：“潘司事与我同行吧。”
纵然不愿，潘广凌还是
沉着脸跟着卓思衡，一前一后继续朝山上走去。
连接村镇的山道多在亭下盘路，越往上走行越少，卓思衡因湿热出了好些汗，但经由山风一吹，黏腻之感顿时消散，见前后已是无，他才放缓脚步，对潘广凌说道：“多谢潘司事帮忙接应我的箱笼行李。”
潘广凌冷着一张脸和声音，面无表道：“家父所托，不敢不为。”
他的父亲便是曾大之前所说昔颇有的同僚：瑾州州长史潘惟山，临行之前曾大已将书信提前寄往，还让卓思衡暂时先别拜谒以免惹来闲话，潘州史长子正在安化郡工曹任司事，他会替卓思衡安排打点。故而在江南府时，卓思衡先送去行礼也是因已知道会有接应。
“那便还请潘司事代我谢过伯父。”
潘广凌忽然停住脚步，泠然冷眼盯着卓思衡说道：“家父也是受曾大所托，卓大不如直接自己去谢曾大，也少了这些弯绕。”
他语气里多有鄙薄不屑，卓思衡心中叹息，只道若不是我刚才顺着那位风雅刺史说话，哪来咱们能光明正大谈一谈的机会，我自己初来乍到不好单独邀约本地官吏，也只能如此，然而到了旁眼中就显得趋炎附势。自己在帝京中枢
堆里待得太久，已经不会直来直去说话与愣青沟通，地方不比自己来处，以后还要多注意才对。
不过，卓思衡觉得潘广凌和本地官员那一派祥和的气象格格不，也是一种难得。
所以他也并不生气，只平静答道：“我已写信给曾大报过平安，也谢过安排，多谢潘司事提醒。”
潘广凌带刺的话好像都扎进一池无波的水潭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
别过脸去，自己快步走在前面，再不去理卓思衡。
年轻真好啊……卓思衡看着他的背影感叹。
转念一想，自己和他同岁，其实也不老啊？然而再想想一样是同岁的曾大与何刺史，他也就恍然大悟了。
皇帝啊皇帝，你让多少的青春都蹉跎了啊……
一时无话行至快要登顶之处，忽见一乡打扮的樵夫下山，他似乎认识潘广凌，见到便行个礼，用土话方言很亲切的打招呼。
潘广凌同本地说话也用极熟练的乡土话，地道纯正，二问候之余说起农事，将卓思衡晾在一旁好久，因是常服，农也没将他看成官吏，只与潘广凌聊得热络，卓思衡摸摸
叶，拽拽爬藤，闻闻小花，倒也自得其乐。潘广凌自然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心道要是从前那些官员早气得三庭五眼怒纹丛生，然而他的这个新顶上司好像有点不大正常，像个帝京来的闲散公子，没有半点自己是主事主政官吏的使命感和危机感。
看了就让生气。
待到谈完，他又与卓思衡一道登山，及至山顶，卓思衡眺看云岭洽连翠色碧海，何止一句清气爽可以形容。
就连潘广凌也舒缓了一路至此的烦闷，吸一气，再轻轻吐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