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手札中写道:
我梦见我们坐在一张錾刻螣蛇的御椅上,我手把手教他画美
……
我梦见有身披金银甲胄的兵将前来捉我,他一手拧下一个兵将的
颅,残忍的将我护下……
我梦见我被困在满是骷髅的古堡里,他一刀劈碎欺负我的老
,将身上的袍子给我披上……
我梦见他背着我走在雪地上,他的背很暖很宽,雪脚印踩得很长很长……
我梦见她不许我睡觉,
我背诵生涩咒术,一遍遍敲我的
,我当时很想掐死他……
我梦见我们身着赤红喜服,对连理枝跪拜结为夫妻……
我梦见他在满是寺庙古刹的街
为我买甜饼……
我梦见骤然间天塌地陷的岛屿,我被他拢
怀中,挡去那些纷纷坠落的石砾树枝……
我梦见雪柳树下他的吻,他眼梢眉角的戏谑,他唇角弯起的那抹笑……
我梦见他于烈烈熊火中,捧着一颗内丹,哭成血瞳,梦见他对我说,失去你,天地无色,余生无趣……
我梦见他被无数雷电包裹,他沾满鲜血的手捧着我的脸,对我说,好好活下去……
梦里的欢喜疼痛,无比清晰地映在心
每一寸,甜到落泪,亦痛到落泪。
温禾往院中支开小几,喜欢挑有月的夜晚,一遍遍画他的画像,一笔笔往小扎里记下梦到的每个画面。
每当她画累了,握笔的手腕酸了,抬首望月光,总能打浮空的月亮上望见那张脸。
眉眼明艳不羁,卷发
袍,唇角勾一抹坏笑。
她想,她前世一定
惨了他。
否则这刻骨铭心的记忆,不会随她到下一世。
她对着月光祈告,她一直再等他。
星月
转,此去经年。
凤凰小镇依旧十
九雨,江南的雨淋旧了青石小巷,淋老了庭院中的枣树,淋花了斑驳门垣,淋散了镇内关于他们的流言蜚语。
赖爹熬白了
,终于咽下最后一
气,被他小黄哥葬去镇郊一角。
自那,赖府多了一只金灿灿的金蛤蟆。总是鼓着腮帮盯梢,金蛤蟆脾气好得很,怎样打都不跑,偶尔打跑了还会回来。
小黄亦佝偻了背,续了胡子,始终不肯成婚给她娶个嫂子。
簌簌的坟前又长了
,袁记烧饼关了张,被他打折了腿的袁大
的孙子被狗咬了,一瘸一拐往雨巷子里跑……
时光慢慢老去,唯有当空的月亮更古不变,某个晴朗的夜,抬首望去,它始终凉幽幽明澈澈悬着。
靖仁十三年冬,朝国窝阔阗的孙子品言宗病危,九个玄孙窝里斗,朝国大殿乌烟瘴气,迟迟未立新君。
亦是这年冬,温禾满六十花甲,吃了碗煮得稀烂长寿汤面,算是过了耳顺之寿。
之后,她感了风寒,一病不起,一
三餐,吊着汤药。
这
,温禾难得
好,哆哆嗦嗦下了榻,哆哆嗦嗦收拾那些陈年旧画。
江南多雨,空气返
,满满四箱箧的手札有些长毛,温禾趁着天气晴好,一本一本端出去晒冬
暖阳。
隔壁的云二郎,定时来给她熬汤药。
温禾倚着小黄给她量身打造的老年摇椅,身上盖着厚厚的麂皮毯子,眯眼翻看手札。
年岁老了,眼花了,上
的字模模糊糊看不清。
她已许久不曾记手札,最后一次是数年前的一个夜。
她见漫天星子团着一弯月,于是提笔蘸墨,写道:自此云压清梦泣星河,不见故
颜。月上眉间,枕一世孤欢。
云二郎端来汤药,温禾瘪嘴摇
说不喝。
云二郎夺过她手中的赤封手札,依旧那副春风化雨的纯澈嗓音:“不是说好了么,不闹脾气,按时吃药。”
眼前那双白皙的修指,端起案
的药盏,温禾唉声气,“云哥哥放下吧,我实在不想吃了。”
云二郎放掉手中药盏,有些无可奈何,只对着摇椅上的老太婆,宠溺一笑。
云二郎年轻时去道观学了仙术,以致长生不老,几十年如一
,温禾已老眼昏花,面上皱纹层层复叠叠,一
浓密青丝亦被岁月刷成稀疏白发,云家二郎仍旧那副年轻的容貌。
一如,当年她下学归来,乍见枣树下的那道霁青软衫,衣裳上的青,如澄空裁下一般,他回身冲她清浅一笑,“温姑娘,我住你邻家,
称云二郎。”
温禾咳嗽几声,云二郎为她轻轻锤了锤后背。
温禾哑声问:“云哥哥,等了我一辈子,亦未等到我回
,你后悔么。”
云二郎轻声说:“禾妹妹呢,你亦等了一辈子,始终未等到他,你是否后悔。”
“每次听你喊我禾妹妹,都觉得自己还很年轻。”温禾说着,困意上
,歪
睡了。
醒来,空中浮着一
明月,小黄在灶台烧饭,烟火气息和着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暖着耳朵,蔓至鼻息。
云二郎还在身边,“夜里寒凉,禾妹妹进屋去吧。”
温禾摇摇
,望着当空的月亮,“我自己的身子自己了解,大限已到,怕是活不过明年开春了,这么好看的月亮,看一天少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