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大概也仅限于看起来了。
因为张林氏微笑端详片刻之后，第一句话，便是忽然怒目而视，开
斥道：
“兀那妖狐，在本仙姑面前，还敢放肆！”
袁忠义藏住肚子里的笑，做出一震的样子，扭
看向鹿灵宝。
鹿灵宝听到妖狐二字，眼睛又有些发直，歪看向上座的张林氏，小声嘟囔
：“狐仙……不是妖狐……是狐仙……狐仙啊……”
“本座面前，还敢妄称狐仙？”张林氏抬手一挥，手里的一捧青叶刷拉洒出
几点水滴，“还不过来跪下！”
两个红衣
子从左右过来，中念念有词，也不管鹿灵宝连声尖叫，一起出
手将她按住。
看她被拖开，按在那个圈中央，袁忠义心想，这两个子，手上也是有功夫
的。看来这三江仙姑装神弄鬼，靠的也不全是诈术。
“狐仙！狐仙呀——！狐仙饶命！”鹿灵宝被两个子按着，惊慌惨叫，双
脚蹬地想要站起。
那两个子配合默契，同时左右出脚，踢在她膝弯。
她痛哼一声跪倒在地，但仍在惊呼不休。
张林氏缓缓起身，从桌上拿下一个瓷瓶，站定在鹿灵宝面前圈外，蹙眉连声
念诵听不懂的诀。
袁忠义见她眉心那点红印竟然越发鲜艳，不禁暗暗称奇。
“呜……呜呜…… 啊啊啊……狐仙饶命……师兄救我……救我……”鹿灵宝
痛哭流涕，浑身颤抖，模样狼狈至极。
张林氏念诵完毕，忽然高声道：“动手！”
左右又窜出两个子，高声叫着
七八糟的神仙名号，过来便撕扯鹿灵宝身
上的衣裳，手里还拿着匕首，一时扯不开的便直接割烂。
这香艳场面，袁忠义怎么舍得错过，象征
向旁退开半步，就悠然旁观，将
鹿灵宝转眼几无寸缕的狼狈模样尽收眼底。
鹿灵宝凄厉高叫，纵声狂呼，想来在她心中，自己正被无数狐仙围着，就要
被撕咬蚕食。
张林氏眉心舒展，朱唇微弯，那
慈悲味道，又弥漫在她略现红光的面庞上。
“红菱，上驱妖符！”
“是！”张红菱一个箭步上来，手中一根毛笔饱蘸赤汁，另外四个子齐齐
发力，把惨叫的鹿灵宝霍然抬起，四肢大张，那强行制住才上了些药的
沟中散
发出一刺鼻气味。
张红菱冷哼一声，笔尖径直压上鹿灵宝的赤
肌肤，跟着 龙飞凤舞一般自上
而下，画出一串袁忠义完全摸不到脑的符咒。
最后，她将笔猛地往鹿灵宝内一
，搅拌转动，把那
涩嘴唇染满异样
红色，才猛地拔出。
贺仙澄方才就已站在袁忠义身后，此刻轻声道：“那里面有丹砂，可以静心
安神，也算是对症下药了。”
袁忠义若有所思，点了点。
“兀那妖狐，还不快速速离去！”张林氏忽然一声怒喝，将手中瓷瓶一甩，
其中透明
体向着鹿灵宝泼溅而出，劈盖脸。
也不知是丹砂起效，还是这阵势真的有用，鹿灵宝忽然愣住，大字型僵在半
空，四肢一阵抽搐，忽然哇的一声扭脸吐出一片红中掺白的黏沫，竟不再叫喊，
而是直愣愣望着屋梁，唇颤动，只余下轻轻气音。
张林氏又开始柔声念诵经文，旁边四个
也将鹿灵宝放下，张红菱退到一
旁，手掌抚摸着腰间的鞭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张林氏向后撤开两步，对着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鹿灵宝，抬手虚
空画了几道，喝道：“红菱！将那狐妖赶走！”
张红菱冷笑一声，清脆应了一句是，掌中长鞭呼的一下便甩了过去。
啪！
鹿灵宝闷哼一声，雪白细
的背后登时冒出一道血淋林的红印。但她一个哆
嗦，竟不惨叫，也不求救，眼中茫然无比，双手放在膝盖上缓缓握紧。
“再来！”
“是！”
啪！
又是一鞭，两道
错红印当即肿起，突在鹿灵宝皮
之伤。
她低下，呜呜哭泣起来，看着，竟像是真的清醒了几分。
“孽畜！还不快滚！”
啪！
鹿灵宝往前一扑，泪流满面趴在地上。
啪！小巧的
上，也被抽出了一道血色的印子。
啪！啪！啪！
整整七鞭，背后三鞭，后两鞭，大腿左右各一鞭，鹿灵宝痛得浑身抽搐，
却咬紧牙关一声没吭。
然后，先前四个子从外面拎来一只四爪倒攒绑着的小黑狗，悬在鹿灵宝上
方，一刀割喉。
“呜呜……”温热的狗血流满全身，蜷缩成一团的鹿灵宝俯身饮泣，听上去，
好似真的恢复了不少。
张林氏退回到先前椅子上坐下，微笑道：“那狐妖已被驱走，只不过，邪物
作祟，在她身上呆了些时
，难免损伤心智，只要有好好照料，天长久，定
会康复如初。”
那四个子将手里的硕大布巾一张，包在鹿灵宝身上，两将她架起，两
各拎着一桶水，就这么将她拖了出去。
袁忠义好奇，挑眉问道：“这是？”
张林氏微笑道：“远来是客，我听贺仙姑说了，鹿姑娘乃是杜幺儿门客——
何惜柏何大侠的高徒，那么，我自然会安排手悉心照料，袁少侠大可放心。”
袁忠义毕恭毕敬抱拳躬身，柔声道：“仙姑不必如此客气，什么少侠不少侠
的，你叫一声智信，或直呼名字，对小辈已是足够的礼数。”
张林氏面上微笑没有丝毫变化，就像是用 模子刻上去的一样，稳定的令心
生骇异，“智信果然和陛下写来的信上说的一样，知书达理。陛下还说你文武双
全，是个能以一敌百的好男儿，不知……我是不是有幸一观啊？”
贺仙澄在后方轻声道：“张红菱对他娘说起过你的武功，尽量露一手吧。”
袁忠义微微一笑，往正对门的位置挪了一步，摸出一个铜钱，沉声道：“在
下不才，以一敌百愧不敢当，但军从中若有良机，取上将首级，倒是不难。”
说着他转身展臂，指尖扣紧，“不仁经”运至七成，猛地一弹。
连
风声都与寻常 不同，屋内外诸只听到宛如哽咽的轻轻一声呜，跟着便
是咔嚓一声，庭院中一棵碗粗细的树，便被从中打断，哗啦啦倒在一旁的小池
塘里。
张林氏的神
，总算有了明显的变化，“好，果然是少年英豪，我先前还怕
红菱赐婚是委屈了，这么一看，倒是我这娇生惯养的儿，略有些配不上袁英雄
你啊。”
贺仙澄咳嗽两声，抬手作势挡住，轻声提醒道：“张红菱应该已经说了你和
她的事，小心应付。”
袁忠义摇了摇，沉声道：“红菱花容月貌，虽偶有娇横，但平大都温柔
体贴，我一介山野匹夫，承蒙不弃高攀，无以为报，
感惭愧。此次赶来，便是
想着，能否为仙姑略效犬马之劳。”
张林氏又恢复了先前的微笑，柔声道：“你们婚期，一共还有一个月不到。
你和贺仙姑都没了高堂，我看这亲事，就在此处办了吧。我来为你们主婚，礼成
之后，咱们便是一家。其余凡尘俗事，等那之后再议不迟。”
贺仙澄清清嗓子，开道：“亲事是亲事，战事是战事。我武功低微，姑且
不提，智信功夫极好，这近一个月的时间，真要荒废掉么？尉迟狰的大军，当真
不会来喝这杯喜酒？”
张林氏微微垂目，道：“尉迟狰大军压境，正沿芦水进犯，我又岂会不知。
但……他有两万大军，我也不是孤城死守，只能坐以待毙。他若来得迟，便不耽
误你们这顿喜酒。他若来得早，咱们便一并杀出城去，叫他领教领教，大安义军
有神明庇佑后的厉害！”
袁忠义角含笑，高声道：“仙姑神威盖世，若那尉迟狰胆敢前来，不如就
让小婿出马，叫阵挑衅，将他手下部将一赏一个铜钱，统统打发去阎王殿，保
管叫他们兵败如山倒！”
张林氏喜上眉梢，吻登时轻松了几分，之后的话，便都是绕着袁忠义的家
事来谈，终于有了几分儿待嫁的母亲样子。
对这种场面，袁忠义早已经应付自如，谎话说得多了，就连自己也会渐渐相
信。如今他就是说梦话，也会认为自己真的是被魔教高手掳上山的可怜书童，自
幼无父无母，孤身一，只是天资聪颖，才跟着主家少爷学了不少东西。
至于奇遇带来的一身功力，在武林中实属正常。
任何年纪轻轻便有一身强悍武功的，都必定会有一种以上的奇遇，要么运气
好，要么编得好，要么两者皆然。真正的名门高徒，在江湖上反而显得不够传奇，
引不起什么兴趣。
因此武林中也不乏本是高手弟子，却硬要编出一段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气回
肠的故事，好令自己更受欢迎的先例。
一番谈，袁忠义大致摸清了张林氏的想法。
那虽然城府很，装神弄鬼惯了，真实想法并不那么 容易猜到，但舐犊
，终究还是在独生张红菱身上露了绽。
他露了一手强悍武功，张林氏的喜悦，并非真的打算让他军从中冒死去取
敌军上将首级，而是想好了，要将张红菱托付出去。
神婆仙姑，自己大都不信这些东西。
想靠天官庇佑来打胜仗，说给跟着造反的穷光蛋们听听还行，她要也当真，
可活不到现在。
贺仙澄推测，张林氏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
东侧江曲郡易守难攻，她将手下最后一个领兵打仗还过得去的将军安在那
儿，调拨粮
，驻扎近万守军，吸引尉迟狰的军力，来为芦郡拖延时间。
她并未将张道安的援军视作希望，她也知道，尉迟狰一直在搞小动作，不断
挑拨蛮兵和大安之间的关系，张道安生多疑，谨小慎微，绝不肯在滇州形势一
片大好，眼看就能巩固一块地盘的形下，贸然挥军北上。
她真正在等的，是约定八月十五会来芦郡与她密谈的另外一路马。
那便是从蜀州北部起兵，南下连战连捷，兵马早已对怒州虎视眈眈的另一路
义军。那一支马的首领，名叫霍四方。
霍四方的主力就在江曲郡北岸悄悄驻扎，船舶粮一应俱全，八月十五的使
者过来密谈，就将决定这一路大军是将东进江南，还是和张林氏两面夹击，把尉
迟狰一部彻底消灭。
这一拨马数量据说有三万之众，张林氏估计七折八扣，实际能上阵打仗的，
怎么也有接近两万，这么一力量，不管东进还是南下，尉迟狰绝对不敢坐视不
理。
如此一来，芦郡的周旋空间，便大了不少。
这便是她的第一手准备。
而另一手，便是雪中送炭的袁忠义。
张林氏一生忙碌，为的就是这个险些害她难产而死的独生儿，张红菱。张
红菱的终身大事若不定下，她即便出战，也要瞻前顾后，平白多出一些杂念。
如今既然大局已定，还有了私在先，婿的选，横竖还算不错，她自然
便要考虑，一旦自己战败，儿应当如何逃难自保，隐姓埋名生存下去。
“依你的意思，张仙姑这就要将家产托孤了？”窗外 夜色渐沉，据说霍四方
的使者们提前到了，张林氏母一同赶去接待，袁忠义才能得空与贺仙澄独处，
商议几句。
张红菱的醋实在太大，只要她在，贺仙澄身边无时无刻不跟着至少一个丫
，恨不得往她裤腰带上拴只会盯梢的母狗。
就这会儿只是聊聊，门外还有俩站着的，导致他们私谈都不敢大声，还要时
不时弄出点动静，证明是在下棋，并没上床。
“托孤未必，但想必会有一笔丰厚财产藏匿于某地，只给张红菱知道，万一
出事，便是你们夫妻俩避祸的本钱。”贺仙澄淡淡一笑，道，“一旦战事不利，
我猜她还会设法把我丢出去，在战场上害死，免得抢了她儿的东床快婿。”
袁忠义笑道：“我可没有露着肚皮吃饼。”
见贺仙澄一愣，他便知道她用东床快婿这词，不过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就顺势讲了讲典故，扯了几句闲篇。
正说着，后窗外传来叽叽轻叫，袁忠义侧耳倾听，抬手示意贺仙澄留意门，
快步过去，将窗子打开一缝，嘬唇吹了一声百转千回的哨响。
不多时，火神鼬赤电般一闪窜上窗台，前爪抬起扒着窗棂，黑豆一样的眼睛
左顾右盼，鼻一抽，闻到袁忠义的味道，哧溜钻了进来。
知道这小畜生对自己并不算十分友好，那点儿灵全用在云霞身上，他也不
去抚摸火红毛皮，只打量它身上是不是带了应带的东西。
火神鼬身子一扭，尾
晃动，露出上面用红绳拴着的一根竹筒。
这畜生尾根上有一奇妙臭味，袁忠义拿下竹筒，便忍不住皱了皱眉。
火神鼬叽的叫了一声，尾一抬，将那腥骚味道故意留下一片，跟着以迅
雷不及掩耳之势，顺着窗缝跳了出去，转眼就不见踪影。
袁忠义赶忙开窗透气，苦笑着连连扇风，待味道去了一些，才从竹筒中拿出
一个纸卷，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跟着，他将竹筒捏碎，纸卷烧掉，轻声道：
“那两安顿好了，叫咱们不必担心。”
贺仙澄神颇为微妙，轻笑一声，道：“你那两个蛮机灵得很，本就没什
么好担心的吧。”
袁忠义不愿多谈这些子之间醋波漾的话，转而道：“那个霍四方的事，
你知道多少？”
来的路上白道冲天南海北指点江山的时候提过一嘴，但并没详谈，袁忠义心
里好奇，自然只有问贺仙澄。
但她对武林旧事打探颇多，这义军举旗的动向，便所知甚少。
知道的，尽是些在白云山附近就听到过的民间传言。
只不过，传言中的那位义军首领，很少被称呼他的名字，霍四方。
西南一带的百姓，大都称其为霍疯子。
叫他霍疯子的理由千奇百怪，但提到最多的，就是他打起仗来像个疯子，其
次，则是
起来像个疯子，杀起来像个疯子，只能排到第三。
虽说在大安实际控制的地盘百姓评价未必公允，但一说起张道安就是神仙下
凡，一说起霍疯子就是阎王在世，多少应有几分道理。
“蜀州的几大门派，包括峨嵋在内，如今都选了霍四方。那边是西南武林地
位最高的一州，仅凭此事，这一拨马便不可小觑。”
贺仙澄柔声叮嘱的话音未落，外面就传来了匆匆忙忙的脚步声。
很快，一个下仆满大汗跑了进来，大声道：“袁少侠，贺侠，小姐请二
位过去，一同面见霍四方的使者。”
“哦？”袁忠义颇为纳闷，“我们也得去？”
“嗯，夫说霍四方的使者带了不少高手跟着，好像有个什么唐门的，来了
好几个。小姐担心况不妙，请二位赶紧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