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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折:何事称奇,天阙铜羽(2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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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家伙喊你‘二’。”独孤寂挥开蒸笼热气,沉声道:“咱们都到这儿了,你不老实代,这路可走不下去。嫁往央土的儿,怎能是二?”

贝云瑚淡道:“说了我姓贝,不姓龙方。我本是嫁来此地冲喜的,没来得及圆房,相公便死啦。后来太爷,也就是我公公索收我当义,让嫁去央土的大户家。”

梁燕贞冷笑不止。扒灰也好,改嫁也罢,总得有几分姿色,就凭你?岂料十七郎喃喃道:“这也说得通。”径往箧内取食,咽下后确定无碍,才拿给阿雪。

箧笼内是一叠炊饼,先烤后蒸,烘得金黄焦香的饼折不过掌大小,夹了层薄薄馅,除了葱珠还有其他叫不出名儿的香调料,被大火蒸融了油脂,渗饼皮之内,鲜咸约隐、附骨随形,饶以甫出笼之滚烫,一块还抵不了三两,吮净手指犹嫌不足,得一个“勾”字髓。

“靠,这炊饼比御厨做得还厉害……丑丫,你家乡是有能的啊!”独孤寂连吃两块,差点连手都给咬了。贝云瑚只当十七爷戏瘾又犯,无意理会,咬了一小,忍不住睁大眼睛,动作突然加快,花栗鼠般将饼子啃完,一接着一,绝无停顿。直到箧笼成空,四都不曾言语。

“我可不记得在庄里吃过这样的饼食。”明明没多少汁溢出,贝云瑚吐了长气,依依不舍舐著指尖。

要不多时,方掌柜端酒上桌,见箧底朝天,面露难色。

“不瞒大,这炊饼其实是一位客官硬磨著舖里给做的,怎么和面、怎么剁馅都有讲究,说吃完了饼才肯走。”

独孤寂来了兴致,伸长脖颈往舖子里打量。“那还在厨房么?再请他蒸几笼来,多少钱老子都给。”

方掌柜苦笑:“大说笑了。这饼是老汉与拙荆一同掌杓炮制,那客官只负责点拨品尝,其余一概不管。从正午折腾到现在,这都蒸到第六笼啦,老汉家里的挨不住困乏,说好说歹都不肯再做。”仔细一听,厨后隐约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透著一烟硝火气,与收拾桌凳的跑堂相映成趣。

“那在哪儿?”独孤寂笑问。

掌柜伸手一指,见节瘤浮凸的樗树下停著辆板车,上覆蓆,蓆下伸出一双修长脚板,足趾亦长,沾满泥,反衬出肌肤白惨,浑无血色,分明是具死尸。梁燕贞一凛之下握住短枪,阿雪本能转,没敢细看,身子挨近贝云瑚。

“死教你做饼?”独孤寂重重一哼,色沉落。

“……那你吃了死的饼,又怎么说?”

蓆下传出一把有气无力的衰弱语声,虽是悠断虚乏,仍能听出其中不豫。看来鬼讨祭品还是有火气的,语音方落,接着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剧咳,蓆面上却没怎么起伏,底下之怕不是身薄如纸。

医道本分文武,武功练到十七爷这般境地,对身经脉气血的掌握,不是郎中庸医可比,一听便知此五痨七伤,却非沉疴重症所致,而是体虚已极,以致气若游丝。

以独孤寂的内功造诣,竟未听出蓆所盖是个大活——起码是半死不活——但十七爷一向不是小气家家的脾,何况还吃光了家的饼子,不好恶言相向,笑道:“不好意思啊,吃了阁下的饼。既如此,我请你吃喝酒罢。”

“好啊。”那幽幽道。簇新的蓆半天都没动静,连呼吸的起伏也不见。阿雪瞪大眼睛盯了半天,揉揉眼睛又继续瞧着,反复几次,对贝云瑚悄声附耳:“我觉得他是死,真的。”

独孤寂端起盛着熟牛的盆子,怡然道:“阁下莫不是行走不便?不要紧,是我请你吃东西,送上门也是应该的。”一脚跨出长凳,便要起身。

却道:“不不不,客随主便,应该是我过去才对。”说完便无声息。

等了半天,贝云瑚左右张望,以气声对虚空中说:“您这是来了么?酒尚飨,请您慢用。”带阿雪双手合什,低默祷。梁燕贞浑身发毛,娇躯本能往郎处挪去,就差没跳上他那条板凳,冲贝云瑚恶狠狠一瞪:“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虚弱的声音飘出蓆。“能不能……拉我过去?我也想同大伙一起围着桌子吃啊,新朋友多好。”

独孤寂又气又好笑,无奈自家理亏在先,不好发作,将揣左袖的珊瑚金细炼哗啦啦一抛,信手甩出,一卷一扯,板车骨碌骨碌滑将过来。贝云瑚将阿雪拉到身畔并坐,让出一条板凳。

“要不要拉你起来?”独孤寂打趣。

“……好。”蓆下伸出一根啃得净净的粟米子。看来此君病则病已,倒也不欲与男子肌肤相亲。

独孤寂憋著一老血,瞪了忍笑的贝云瑚一眼,握著粟米子将他拉起。蓆翻落,一名浓发披面的苍白男子坐起身,袍子松垮垮的,内里未著单衣,敞开的襟露出嶙峋的胸膛;独孤寂的瘦白与之相比,简直不能更阳光健康了。

男子蓄著及胸长须,并著披覆的长发掩去大部分的面容,不知怎的,那张两颊凹陷、颧骨贲起的瘦削脸孔,并未予肮脏邋遢之感,反而有着造物般的巧致,若不是戴着皮面具之类的物事,或许在病成这副模样之前,居然还是个美男子。

僵尸般的苍白男子爬上板凳,袍子下未着丝缕,动作间什么都露出来打过一遍招呼,男子也不以为意。梁燕贞的眼睛简直不知该往哪儿摆,俏脸酡红,咳了几声,气呼呼地别过去。

“……姑娘也咳啊?”男子冷不防道。“我介绍你个方子。”

独孤寂一了出去,贝云瑚却“噗哧”一声笑出来。梁燕贞堪堪挡去绝大部分的酒水,一甩湿淋淋的衣袖,怒道:“你笑什么!”阿雪捂嘴缩成一团,额抵桌肩膀微颤,死活都不敢出声。

男子举箸吃了,轻叹道:“难吃。”接过十七爷斟满的杯子抿了一,叹息更浓:“劣酒。”搁下杯筷不再吃喝,低首垂肩的模样,仿佛是真感到难过。

独孤寂不嗜杯中物,只与弟兄们在篝火前喝酒胡闹,以及仰一饮而尽的豪气,酒质好坏无关紧要,不过盆里的熟是真的难以下咽,吃了两便即搁筷。从这怪异的僵尸男子现身以来,他便一直留贝云瑚的反应,此獠似不是丑丫的旧识,他并不是她引他们来此的原因。

“兴许是你的饼太好吃了,”十七爷耸耸肩,决定暂时搁下猜疑,好生褒奖他的手艺——或说嘴艺。指点别做菜就像行军打仗,是一门高技艺,多数的时候他宁可自己上场打杀。这么一想……这是帅才啊。“尝过了好味道,吃什么都扎嘴。”

“……热油过一下花椒粒,滤清后加点磨碎的芫荽薤藿,撕碎,撒点盐,和油一拌,能掺点白芝麻和蒜碎亦佳。这是快的法子,治标不治本。”那道:“若不赶时间,老法子最好:酒、豆油、辣椒和葱姜蒜,浸与齐,文火煨上大半个时辰,没有不好吃的牛。”

馋虫都快爬出嗓子眼,熟益发难以

独孤寂唤来方掌柜,让他按速成之法炮制一遍。老哪敢得罪王公,苦着脸收往厨后;待瓦盆重新上桌,光香气便教食指大动,连那脸恶的杨三都倚著舖门伸颈窥探。

不一会儿吃得盆底朝天,独孤寂一抹油嘴,心满意足。“你这厨子没得说,这玩意儿简直就不是先前那盆。”那笑道:“烙些饼来夹,更是对味。”独孤寂扼腕道:“你他妈倒是早说啊!”众皆笑。

“不是本地?”独孤寂笑意未褪,似是随攀谈,转开的眸里掠过一抹光。

“住得不算远。”那一抬。广场另一的寄附舖里,一名约十一二岁的童子正在采买,伙计将各式用包好置于箩筐中,一篓一篓搬出舖门,装上车辆。“买点物什回去,家里没米了。”

男童似有所感,放落清单,转见男子与同桌,不露一丝诧异,好整以暇,朝独孤寂拱手作揖,遥遥行礼,乖巧俊秀的模样极招好感,跟厚皮涎脸的僵尸男子简直没一处相像。

男子的外表很难判断年纪,从二十多到四十多都有可能,有忒大的儿子也说得过去。独孤寂本想再扒他的底,男子却先行开。“此地离龙庭山仅一路程,阁下身怀高明武艺,朝山而去,莫非是存了试剑扬名的心思?”

来了。独孤寂呵呵一笑。“后悔没在饼之中下毒么?”

僵尸般的男子笑了起来。“如今的指剑宫,不过是具空壳,没什么好试的,唯恐你败兴而返,就像硬吃一盆白水煮熟的牛,没滋没味儿的。”

“不如……阁下给我来点调料?”

男子两手一摊,敞开的襟滑落左肩,懒惫得无以复加。

“不我的事,我既不想管,也管不了。阁下若非事主,或可与我一般,随意走走逛逛得了,何苦掺和进来?须知烂船也有三分钉,过甚,受其反噬,谁也讨不了便宜。”

独孤寂怡然道:“阁下既不是事主,还是聊吃的为好。哪天你要肯开馆子,便不收我份子钱,一定要让我知道在哪儿,我天天三顿吃去。”

他自信绝不会走眼,眼前这名瘦削男子莫说动手过招,怕连时都已不长,瞧他的模样也不像刻意等在这里,专程来当说客。只能认为是与宫有什么渊源,萍水相逢,猜测自己有闯山之意,随劝解罢了,犯不着恶言相向。

男子笑道:“好啊,我会认真考虑。”便不再提,改说别的。

聊了会儿,不知不觉已过未时,跑堂杨三连门板都关上几扇,只留一侧身进的空隙,开始收舖外的桌子,脸色沉自不待言。方掌柜未再现身,后厨悄静静一片,不知何时街上已无行,风吹叶摇,樗树顶沙沙有声,衬与影渐西,说不出的寥落。

“砰”的一响,杨三把板凳往桌上一砸,一唾沫吐在僵尸男子的光脚畔,粗声道:“大老爷们,小店打烊啦,恕不招待。”梁燕贞本欲起身教训他,却听郎笑道:“我赌你关不了门。你瞧,贵客不上门了么?”

语声未落,大队马鱼贯走广场,一数约莫二十余,全是男子,以十几二十岁的年轻居多,半数以上佩挂长剑,肩负行囊,个个都是面如冠玉,居然就没有丑的;说是“大队”,却非成群而来,而是三三两两,光看便似一盘散沙,不若武林派门出行时,那种严整威压的景况,说是三五少年春郊游,亦无不可。

为首二率先行至,将余全抛在后

杨三面色沉,欺他俩都是少年,狠笑着一掼板凳,扯开嗓门:“去去去!打烊啦,没茶没酒,啥都没——”忽听一把如公鸭般嘶嘎、尚未转成大的少年嗓音道:“去你妈的!杨三,睁大你的狗眼,连少爷也不识?”

杨三缩回去,见发话的锦衣少年眉目依稀,只不敢肯定,半晌才嚅嗫道:“孙少爷?您……您不是在龙庭山么?怎地……突然回来了?”

少年得意洋洋,拇指朝身后一比,咧嘴笑道:“我下山办差,顺便回来瞧太爷。杨三你今儿撞大运,未来宫二十年的青年才俊通通在这儿啦,尤其我身后这位,可是风云峡一脉的麒麟儿、后铁板钉钉的宫之主,称‘天阙铜羽’应风色的,就是你家孙少爷的师兄。还愣著什么?好酒好菜赶紧端上,怠慢了宫英杰,仔细你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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