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瞬间是我五岁的时候，在天津静海县团泊洼五七
校，在田野里，在阳光下，在微风中，跑啊，跑啊，跑到食堂前边玩拖拉机，跑到猪圈旁边，采拾一些野
喂猪。一天在无意中闯进一个伯伯的房间，他肩披大衣，回过
来，慈祥地看着我，对我语重心长地说，小孩，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第三个瞬间是我八岁的时候，中午，夏天，酷热，没风，曝晴，知了在嘶叫，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好像全世界都在睡午觉，我一个
，在院子里，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发现丝瓜架子上边，趴着一只蜻蜓。我蹑手蹑脚搬来一个木凳子，轻轻放好，小心翼翼站上去，向那只蜻蜓缓慢地伸出手去。之前我几乎每次都失手，这次我的手极端缓慢地向前伸，慢得我自己都纳闷我的手是在向前伸还是在向后退。我已经知道蜻蜓有复眼，可以看到几乎任何方向的物体。我在心里问自己：这次我能得手吗？’
‘第四个瞬间是我九岁的时候，自己上学，离小学校有两里路，我低踢着路面上的小石子往前走，心
空前沉重，因为我给同班
同学写条子被她
给了班主任老师，班主任老师声色俱厉地威胁要搞地毯式排除法调查，很快又自相矛盾地宣布，已经从笔迹上判断出此次肇事的元凶是谁。那是我有生以来一次做那种事(也是最后一次)。我不知道这次东窗事发会给我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会给我做出什么样的审判。’
‘第五个瞬间是我十三岁的时候第一次抽烟，偷偷摸摸，贼眉鼠眼，看看这儿瞅瞅那儿，生怕被熟看见，活像一只猴子。其实，每个的一辈子，这几十年的光
，回看的时候，只能记住几个瞬间而已。生就像聚会，总有迟到早退的。卡嚓卡嚓，卡嚓卡嚓卡嚓，嗯？按不动了。怎么回事？一看，到了，胶卷用光了。这也就吹了。
‘每送走一个，就更清楚地看到死亡又走近了一步……每次又送走一个亲朋好友，我都在心里问自己，她／他这辈子快乐吗？幸福吗？她／他是真的快乐吗？她／他真的幸福吗？她／他有哪些遗憾？她／他做的所有事都值得吗？我意识到，多年来，我几乎处在一种被剥夺的状态中。我被剥夺一些健康的态度。
比如，我上初中的时候，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冬天。食堂有时候给我们做炸酱面吃。很好吃。热气腾腾的面条，加上焯白菜丝，蘸着
末炸酱，很香。当时正在长身体，老吃不够，可是食堂师傅偏偏给的很少很少，几
就没。’
‘结果我到现在，多少年过去了，始终特别
吃炸酱面加焯白菜丝，而且一吃起来就停不下来，亲朋好友看了都害怕……食堂师傅不是老克扣我的面条吗？
我自己做，做好多多，想吃多少吃多少，纯属“恶补”，有时候肚子饱了嘴还没饱。最近我意识到，其实这点东西有什么？黄酱、面条、白菜，有多少营养？把我的肚子搞得这么大。’
我说：‘你是在用面条说别的东西……’
他说：‘嗯，对……另外一个例子。我小时候根本没有任何玩具。我特别羡慕一个我认识的小朋友拥有一辆小汽车模型玩具。现在，我每次走过玩具柜台，就忍不住要停下脚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我说：‘你长大了，挣钱了，可以自己买嘛。’
他说：‘你以为我没买？我收集了一抽屉小汽车模型。’
我说：‘不完了？想玩儿就拿出来玩儿呗。’
他说：‘不，不……我曾经自己玩儿我的那些汽车，趴在地板上，自己搭公园，搭汽车总站，调度室，十字路，然后推着我的各种汽车玩。可是我找不回我的三四岁、五六岁那个时候玩儿玩具汽车的感觉……’
我说：‘我明白了。’
他说：‘有一天，我媳
回娘家了。半夜，我关了电脑，走到卧室窗前，没开灯，拉开窗帘，往外边看。那时候窗外一片繁星，忽明忽暗的，正好我摘了眼镜，所以天幕上的星星看上去都很硕大，月亮胖胖的。窗外淡淡的光线映出床上的凌
，折叠在一起的毛毯和褥单格子的影宛如一幅图画。想到银河里边还有更多更多未知的星辰，星光灿烂，我忽然觉得很美，灵魂受到冲撞，心底就有一种感动。你能理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