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里一家
十分友善。恩里先生说他们十年前从法国南部移民到美国来,辗转搬了几次家之后定居在这个叫作蒙地欧(mnteo)小镇的郊外。海滨风景宜
,生活相当悠间恬静,恩里家平时几乎没有客
来访,顶多附近几户
家相约一起搭帆船出海钓鱼,或者几个大男
带着啤酒和猎枪到海边
击海鸟。
黎秋何一边听着恩里先生的说明一边狼吞虎嚥,三个
孩儿很有趣似的在床边排成一列观察他。
孩们第一次见过中国
。
「子弹都没留在身体里,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已经帮你清除里面的瘀血,伤
也缝合了,但骨
有些发炎的
形所以免不了发高烧,现在看起来还不错。你的体力很好,放心吧,很快就能恢復的。」
恩里先生一边指着他身上受伤的部位一边解说,
吻相当专业。
「不过暂时还不能下床免得伤
裂。安心在这儿住几天,这里是最好的疗伤之所。之后,我们再去镇上的医院详细检查,好吗?」
黎秋何告诉他们自己是纽约来的商
,在路上遭到抢匪袭击而落海。恩里先生是个善良的
,对他的说词毫不怀疑,但恩里太太似乎对他有些畏惧,也许是
的直觉嗅到他身上的危险气息吧。
这里的确是最好的疗伤地,远离尘嚣,一早醒来只听见海欧的叫声与远处海
规律的节拍。房子坐落在沙丘后方,周遭可见之处都没有别的住家,所谓的邻居要开车才能走访。
从后门到海岸线大约三百码左右,黎秋何住的客房就在后门旁边。从他的位置望出窗外有一条石块堆砌的阶梯,下了阶梯就是沙地,
孩们上下阶梯时会换穿不同鞋子以免将沙子带进屋子里。
这家
相当重视卫生,屋子里经常打扫得一尘不染。早晨起床会听见楼上忙碌走动、盥洗的声音,然后是蜜雪儿端着一盆水来到黎秋何房间。由于他肩骨有裂伤不能自己动手,只好让蜜雪儿帮他擦洗身体、换衣服,之后再送来早餐。
恩里先生每天中午之前会前往镇上看诊,大约傍晚回家。他是小镇上唯一的医生,医术倒相当
湛。他说以前曾在大医院工作,颇有些名望,之所以举家移民到这个荒僻的所在是因为某些政治因素,不得不的选择。即便如此他还是很满意现在的恬淡生活。
黎秋何在养伤的这段
子里渐渐
上这份恬淡。
蜜雪儿怕他一个
无聊经常来陪他说话,有时会朗读法文诗,有时读几段塞维涅夫
的散文,虽然听不懂也觉得美妙动听,也许是美妙之处来自少
有如天籟般的纯洁嗓音。蜜雪儿也会唱些从广播电台听来的流行歌曲,无论甚么歌曲被她一唱都成了天籟。
「纽约是甚么样子呢?我们刚搬来美国的时候曾经住过一阵子,但我那时候太小了甚么也不记得,只记得在船上见到的自由
。」
黎秋何说了许多她从来没听过的事物,在他看来稀松平常的事她却睁大眼睛表示惊叹佩服,美国的进步似乎与这个家庭无关。他问她有没有看过彩色电视机,她却连黑白的都没看过,唯一的外界资讯来源就只是一台收音机和爸爸从镇上带回家的报纸。看着她纯真的笑容,黎秋何决定不要说太多外面的事,他不想让蜜雪儿沾染那些杂质。他猜恩里先生大概也有同样的想法吧。
他也想过纽约那边一定为了他的失踪忙翻了天,葛老大派所有
出去寻找他的下落。他们是否已经查明了袭击他的是哪帮
马?是不是已经开战了?还是按兵不动先查出他的下落再说?以葛老大的作风应该是后者的可能
较大。
其实他大可以託恩里先生去镇上发个电报,但他考虑了半天决定给自己放假。回想他这辈子几乎没有这么轻松过──打仗的
子、战俘营的
子、努力工作的
子、黑帮的
子,他很想过一过普通
平安幸福的小
子,儘管他知道这样是很自私的。
他甚至想过,可
的蜜雪儿和她可
的家
,就和他们一直这样共同生活下去吧!再也不回纽约了。这个念
起先只是一闪而逝,却随着一天又一天的幸福感而增长。
「你有很多朋友吧?他们一定很担心你。」
「他们担心的事太多了,一天到晚都在担心。说到担心啊,有个叫强尼铁鎚的傢伙每天都要把报纸读两遍,
怕别
知道他不知道的事。还有个叫狮子
的金舖老闆,成天担心他不在家的时候有
会偷走他老婆,于是印了几百张他老婆的相片发给整条街的
,要街坊邻居一起帮他监视。可能因为那些照片拍得太美了弄得老婆远近驰名,一大堆
慕名而来,结果他老婆反而很快就被偷走了。」
「原来老婆太漂亮会被偷走。我妈妈也很美,会不会有
来偷走她?」
「哈哈!不会有这种事的,除非恩里先生也学狮子
那样到处发照片。」
「你有太太吗?黎先生。」
「不,我还没结婚。」
「为甚么没有结婚呢?」
黎秋何曾经有过好几个
,其中也有要好到差一点结婚的,却始终没有缘份。对他来说
是必需品,太太不是,那种白
偕老的
对他来说是不可想像的,一段缘份的尽
只是另一段缘份的开始。
他想对蜜雪儿说:「因为我一直等你来当我的新娘啊!」但这么刺激的甜言蜜语不能说得太早,时候还没到。他觉得将关係停留在这样淡淡的纯
滋味也是一种享受,就这样顺其自然吧。他握着蜜雪儿的小手说:
「亲
的,念首诗给我听好吗?」
某个夜里,楼上忽然响起
孩子的尖叫声,划
寂静的夜晚。黎秋何迅速衝上楼,但他无法分辨尖叫声是来自哪个房间,直到第二声响起他才衝进靠楼梯最近的那间房。九岁的奥莉薇站在床上浑身发抖。
房间乍看之下没甚么异状。是作恶梦了吗?正迟疑着,恩里夫
也赶来了。小奥莉薇吓得不敢下床,直盯着床前地板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地板似乎甚么也没有,但仔细一瞧,才发现有条细长物体正沿着墙角缓缓蠕动。原来是一条蛇。
「是海蛇吗?福勒。」黎秋何问。
恩里先生摇
说:「不,是陆栖蛇。看起来像黑曼
(ckmmb),很毒的。」
这是很怪的事。恩里事后谈到,照理讲海边不该有这种蛇,因为海边土壤中盐分太高,而陆栖蛇爬行时必须靠腹部的细小鳞片运动,除了海蛇以外让盐分堆积在那些鳞片之间是很难受的。尤其这种黑曼
蛇只生活在非洲乾燥地区,是美国根本没有的品种。
小奥莉薇的脸已经吓得发白了。其他两个
孩也陆续跑来,被她们的妈妈挡在门外。
黎秋何徒手抓起蛇尾。那蛇相当温驯并没有试图反抗,鳞片在月光下泛着灰白色光泽。他将蛇拎出房间时大家都闪得远远的,蜜雪儿与葵丝塔还不停尖叫。
「把牠扔出去!」
「要是牠又回来了怎么办?」
「对啊,怎么办呢?」
「放心吧,牠不会回来的。」
黎秋何笑着说。他将蛇拎到后门外用力摔在石
上,将牠活活摔死,再走到沙滩上远远地扔进海里。当他从海边回来时恩里先生还站在门廊下,他没有问蛇的事,只说今晚的月光太亮了真令
不安。那条蛇似乎让福勒想起过去一些不好的回忆。
一阵惊慌后大家各自回房,只有小奥莉薇坚持跟妈妈睡。黎秋何确认了每扇门窗都紧闭之后也回到自己床上,却毫无睡意。十分鐘后,蜜雪儿悄悄跑进他的房里,鑽到他的床上。
「好害怕喔………」
他轻轻抚摸蜜雪儿的
发,嗅着十五岁少
的体香,有些心猿意马,但他甚么都没做只是温柔地将她搂在怀中。
「我觉得那不是蛇。」蜜雪儿说。
「哦?那是甚么?」
「那是魔鬼,魔鬼要来把奥莉薇带走。」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书上说的,魔鬼会变成蛇的形象来试探
。如果你害怕的话牠就会保持蛇的模样;但如果你不怕牠,反而亲近牠,牠就会变成魔鬼把你带走。这是书上说的。」
「是圣经吗?」
「不,是《陀雅的第七
》。」
「真有趣。不过你甭担心,奥莉薇不是怕得很吗?」
「我担心的不是奥莉薇。我担心的是你。」
黎秋何一愣,自己还真是不怕蛇哩!想想自己到底怕甚么东西………
他甚么都不怕,即使被枪击当时他也只感到惊讶与愤怒罢了。他是天生没有恐惧感的动物。
月光下,蜜雪儿温柔的大眼睛正望着他;他轻轻在她额
印上一吻,她闭上了眼。
「你是我的小天使,有你在甚么魔鬼都带不走我。」
蜜雪儿将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劲的心跳声,渐渐安心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时,身旁已经空了。不久楼上传来咚咚咚地走路和
孩们嘻嘻哈哈。依然闻得到她淡淡的体香,证明昨晚那不是一场梦。
黎秋何的伤几乎完全痊癒了,最后一次拆掉纱布,肩膀、侧胸和大腿上留下可怕的枪伤疤痕。康復之后的他显现出异于常
的活力,一大早就借用恩里先生的小货车到镇上採买材料,回来就开始整修屋顶。
这里虽然是北卡罗莱纳州最北的地方,但七、八月偶尔也会有颶风侵袭造成重创;假如颶风路线是从浅袋湾和黑水湾长驱直
,将整个潟湖里的海水全部倒灌进来,那么包括蒙地欧在内的整座岛屿都将灭顶。不过发生这么严重的灾
机率不高就是了。
恩里先生是个文弱书生型的男子,修理屋顶这种工作自己是做不来的,往年都要靠镇上的小伙子帮忙。但那些小子做事漫不经心,极没效率,从屋顶的状况就能看出那些补强措施一点也不牢靠,一旦真正的强风来了是挡不住的。
黎秋何每天在屋顶上敲敲打打,蜜雪儿就坐在庭院的鞦韆上仰望他,陪他说笑。在十五岁
孩的心目中,这个强壮的异国男子简直就像希腊话中的天一般,散发出浓烈的男
魅力。当一天的工作结束时他们就手牵手在沙滩上漫步,聊着贴心的话语,直到夕阳西下才回到屋里与一家
共进晚餐。
竇初开的少
,不知不觉
上这个比她大十七岁的男
。
在屋顶整修全部完成的当晚就下起了倾盆大雨,来得挺巧。那场雨连续下了十天。还好只有大雨,风倒是不强。两
成天窝在屋子里,她教他下棋,他教她玩扑克牌,或者肩并肩一起收听电台节目。即使甚么也不做,只是肩并肩坐在廊下看雨也感到满心欢愉。
一切都是那样完美。
復一
,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
上蜜雪儿了,一刻也不想离开她。他甚至感谢那些袭击他的
徒,为他製造这样美好的良缘。
某
晚餐,在餐前祷告后不久,恩里先生对黎秋何说──
「你来我家已经有两个月了,这段时间我们相处得十分愉快,你同意吗?黎。」
黎秋何放下手中的麵包,用餐巾擦擦嘴。他知道恩里先生要和他谈正经事了。
「当然,你们一家
对我的款待令我十分感激。」
「这段时间你也帮了我不少忙。我想说的是………」恩里看了太太一眼,她微笑以对。恩里接着说:「我们很愿意与你成为一家
。你喜欢蜜雪儿吗?」
这些
子里他和蜜雪儿
渐亲密,恩里夫
都看在眼里,似乎并不反对他们
往。
「她救了我的命,彷彿上帝派来拯救我的天使;她是那么善良、纯真、美丽,我很难想像世上有谁会不喜欢她。请容我这么说,先生,你的
儿是世上最珍贵最美好的宝物。」
恩里笑了,两个
孩也笑,蜜雪儿则是害羞得低下
。
「我知道,她是我的宝贝。我们生了三个宝贝,啊!可不能全送给你!你不能这么贪心。」
餐桌上瀰漫着欢笑,气氛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恩里笑着说:「吃东西嘛,别这么严肃……葵丝塔,快把火腿递过来。这是潘迪沃尔家的独门美味,一定要嚐嚐。刚才说到哪儿了……
「我们知道你有你的过去,但谁没有过去呢?黎。你可以回纽约继续原本的生活,偶尔来看看我们,那也很好;或者你就在这儿住下,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蒙地欧虽然是个小镇倒也不愁找不到工作,我和镇长很熟,一定能给你安排个好差事。」
黎秋何心想,以他的财力可能买得下整个蒙地欧镇吧?但他们不需要知道这些。
「无论如何,我们都愿意把蜜雪儿嫁给你。但有两件事你得了解──首先,蜜雪儿年纪还小,我们希望你能等待三年,等她十八岁再完婚。同意吗?其次,如你所知道的,我们是传统的天主教家庭,我希望你能受洗成为基督徒。不麻烦的,只要每次弥撒捐一百块美金──最后这句是开玩笑。
「就这样。如果你能同意的话,我和我太太将献上万分诚挚的祝福!」
所有
都停下手中的食物望着他,期待着他的答案。他没让大家等太久,只考虑五秒便说:「我没有任何不同意的理由,这真是……我只能说上帝对我太好了!你愿意将掌上明珠送给我,此刻我只有满心感谢,福勒。我只怕自己配不上她啊!」
恩里太太按着他的手说:「黎,你会是个好丈夫的,这一点我和福勒绝不怀疑。」
「让我们举杯祝贺吧!奥莉薇,你不可以喝酒。」
经过这顿欢乐且幸福洋溢的晚餐,黎秋何终于下定决心拋弃过去──拋弃纽约的争权夺利、拋弃葛老大与兄弟们、还有义大利肥佬与华尔街的吸血鬼们,再会吧!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在汽车衝下悬崖的那一刻上帝给了他第二次机会;只要有蜜雪儿,他觉得自己的
生就圆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