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如此，方承运以及剩下两位大统领心中越是忐忑。
古语云，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上位者之心思，只能揣测。
无论赏罚，安心受着便是。
“西山三大营拱卫皇城，等若于殿下的亲兵护卫，哪里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方承运拱手说道。
他披着全身钢铁重甲，可以不用行礼。
“方统领倒是会说话！自古虎父无犬子，四方侯镇守边关，捍卫大周疆土。”
赵穆笑了起来，眸光内敛，赞赏道：
“他的儿子也不差，拱卫皇城，执掌机营，一身武功更是高强。”
方承运垂低
，不敢应声。
“对了，听说方统领跟五皇兄还曾结为异姓兄弟，相
莫逆，传为天京美谈。”
赵穆似是无意，轻声道。
突如其来的谈笑之言，几乎惊得方承运当场跪下。
只是穿着全身重甲，双腿弯不下去，这才没有过于失态。
“殿下明鉴！臣与五皇子确实是意气相投，但绝没有结为兄弟之事！”
方承运额渗出冷汗，他平
里也算是胸有胆气。
可不知为何，面对赵穆的时候。
心始终像压着一块巨石，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是炼高手？还是先天大宗师？”
方承运眼变化，心下惊骇，继续辩解道：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五皇子乃天家贵胄，怎么可能与我兄弟相称，这不合乎礼法！”
“别说我不敢答应，纵然是父亲也不会允许！”
赵穆没有借题挥，淡淡一笑。
大帐之内的凝重气氛，登时悄然化解，如沐春风。
“方统领不必慌张，我没有问责的意思。”
“只是以前听过这桩事，今想起来，求证一下而已。”
“虽然说，君臣之间不可逾越，但五皇兄为
豪爽，最喜欢与将门英才结。”
“方统领能得到看重，自然有其出众的地方。”
方承运似是明白过来，恭声道：
“臣无甚才能，一身武功，
命都可献于大周，献于殿下！”
其余两位统领也纷纷附和，表示忠心。
“很好！诸位都是大周的栋梁之才！拱卫皇城，职责重大，切不可松懈！”
赵穆夸奖道。
袖袍甩动，桌案上便多了一瓶丹药。
“我看方统领练气大成，体魄却未圆满，难以突
。”
“这瓶
元大丹，历时十年方才能出一炉，可以补足气，纯净血
，对于修行很有裨益。”
也不见赵穆有什么动作，那瓶丹药激
而出，落到方承运的面前。
他抬起双手接住，拔开瓶塞，便有浓郁的药香传出。
一震，清爽无比，像是身体轻了几两似的！
“药力好生充沛！”
方承运是识货的物，心下激动，立刻谢恩。
“杨统领，叶统领也都辛苦，赏两瓶强血丸。”
“此物出自古方，是蛮族巫师所炼制，可增强修为，驱除身体杂质，令气血再生机。”
赵穆轻轻弹指，两瓶丹药落于其他两大营的统领面前。
他们年纪渐
，不比方承运气血旺盛。
两瓶强血丸，可以说是正好适合。
“谢殿下赏赐！”
两收下丹药，心中敬服。
赵穆色淡然，论及丹药、金银，他从未缺过。
收买心，无非诱之以利，施之以恩，加之以威。
三管齐下，多半就能成了。
“权术终究是小道，我要没有这一身武道修为，纵然给予再多，也换不得别的忠心。”
“自身强大，方能御下。”
赵穆总结道。
接下来就是闲谈。
期间，他有提及西山三大营的饷银、募兵等问题。
方承运确实是带兵的将才，不仅对答如流，且能说出自己的见解。
一番君臣对奏下来，让赵穆也有几分欣赏之意。
正午时分，炊烟升起。
一桌丰盛的烤全宴铺在桌案上，有鹿、有兔、有野猪。
“西山大营寒酸简陋，没有什么可招待殿下，唯有野味勉强可以
。”
长桌之上，唯有赵穆独坐，其余都站着。
云漱玉拿起银质小刀，切下烤制过的鹿盛在盘里。
“都坐。今不分君臣，一起享用。”
赵穆尝了一，确实鲜
，汁饱满。
他挥手示意众坐下，连说了几声，方承运等才肯遵从。
“方统领，你已经服用过了元大丹，感觉如何？”
赵穆一边用刀叉起鹿，一边问道。
“妙无比！一颗丹丸提供的气，足以抵我数月苦修！”
“且还能抵挡气血，冲刷身。”
“最多半月，我就可以突到凡境七重。”
方承运色之间难掩兴奋。
武道讲究勇猛进，要是迟迟卡在一道关卡上。
等到气血衰弱，很难再有提升的空间。
“殿下大恩，臣铭记于心！”
方承运拱手道。
“方统领拱卫皇城，职责重大，为国尽心，为民尽力，自然当赏。”
赵穆眸光幽，忽然说道：
“我早听说，四方侯的家传绝学青龙探爪八大势，是一等一的擒拿功夫。”
“方统领，要不然今让我见识一下？”
大帐之中，谈笑的气氛忽然收敛。
方承运霍然站起，双手抱拳，认真道：
“听凭殿下吩咐。”
赵穆无端端提起四方侯家传绝学，还着重强调擒拿二字。
其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本宫今出巡，有二十六卫的锐之师护驾。”
“骁卫、威卫的黄瀚北，周云，许光……金吾卫的岳霖，范奚亭……他们都是禁军中的高手。”
“方统领，你不妨领我的谕，去找他们切磋一二。”
赵穆笑容温和，他所叫出名字的禁军将领，都是与世家门阀关系密切，来往甚密之。
“臣领命！”
方承运也不多说，大步走出。
随手从亲卫手中取了一把长刀，往二十六卫的仪仗车队方向行去。
半柱香不到，那位机营大统领便回到大帐。
“全部擒拿，有反抗者，皆被臣枭之。”
方承运坐回位子，身上散出浓重血气。
“来，方统领，吃。”
赵穆面色平静，像是没有闻到，反而吃得更香。
这一幕落在西山三大营的各位统领眼中，更加敬畏。
谈笑杀，从容自若。
翻掌之间，清洗禁军。
这样的气度，并非谁都有。
方承运撕下一块野猪脯，大咀嚼。
心中却暗自叹息，哪怕五皇子仍然在世，大概率还是争不过面前的十皇子。
这位殿下的武功，权术，气度。
实在叫服气。
用膳完毕，赵穆稍作歇息，欣赏了三大营的军阵演练。
等到酉时，太阳快要落山，便准备摆驾回宫。
他今之目的，算是完成一半。
收拢三大营的兵马，将其掌握手中。
清洗禁军当中的世家门阀一党，剪除羽翼。
“只可惜，圣地中没有胆色。”
赵穆端坐于明黄云舆大车，眼中带着几分遗憾。
“起驾……”
话音还未落地，轰隆巨响传遍群山，仿佛闷雷滚动。
“今想走怕是难了！”
浑厚的声音如怒
排空，一
高过一。
震动耳膜，刺激气血。
仪仗队伍的禁军甲士，三大营的锐之师。
其中有不少面色涨红，胸憋闷，难受无比。
“元灵宫的天狼啸月**！”
方承运家学渊源，立刻出声提醒。
“这是音杀之法！以气声，勾动体气血逆行，魔音贯脑，杀于无形！”
他正想下令，让机营大军结成军势，用阳刚气血抵御回
不绝的刺耳声。
咚！
咚咚！
咚咚咚！
天地之间，倏然雷霆错，迸浩然之音。
赵穆屈起手指，叩击于扶手。
群山万壑，犹如一面被锤动的大鼓。
大地遮挡，林起伏，流云呼啸，气流轰响。
瞬间便盖过天狼啸月的音杀之法！
“天地为琴，万物做弦！”
“百闻不如一见，那紫霄宫的臭道士说有个元皇似的物，我还不信！”
“确是一条当世真龙！此行非虚！”
西斜，昏黄余晖当中，有数道影踏空而来。
黑云滚滚，遮蔽天光。
凶煞气焰，垂流而下。
犹如魔降世，邪王亲临！
“正所谓大音希声，方才正道。”
赵穆声音淡淡，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传至四面八方。
“以气声，以音杀，实在下乘，于我眼中，跟市井小巷的泼
骂街，聒噪扰没甚区别。”
覆盖西山的滚滚黑云，影摇晃，如群魔出世，端的骇。
其中一袭如墨黑袍现出，衣角翻飞。
“好大的气！”
“我这是下乘，那上乘该如何？”
那长得唇红齿白，容貌俊美，眉宇之间却有几分邪气。
这一道问声音变幻，蕴含诡真气。
好似刀剑切割虚空，扫出大片波纹，撞向仪仗队伍。
“上乘之道，呵，自然是——”
“唱大风，决青云，引吭九霄，声动万里！”
“以乾坤为肺腑，化虹霓为喉舌，吐龙吟，鸣鸾歌，听无韵之雷，得钧天之乐！”
“弹瑶琴，动八荒，颠倒六欲，勾引七
！”
“以江河为丝竹，变洪
为鼓吹，理
阳，分参商，掬明珠之泪，映皓月之光！”
赵穆面无表，肺腑如雷动，鼻之间气息饱满，
吐而出。
犹如真龙张牙舞爪，行于天上。
一连串急促，剧烈的音节，混合着铿锵字句迸出来。
飓风骤起！
气流狂飙！
只见一道道音波如九霄雷，震出圈圈涟漪，瞬间便把那的音杀攻伐吞没进去。
如熊熊焰火的无边黑云，霎时间被撕开裂。
“好厚，好纯的真气！”
那大袖一卷，想要化去攻势。
撕拉！
如裂帛声响！
衣袍崩碎！
“妖候，紫霄宫的道士说了，这武功高，又有皇道龙气加身，一两位先天大宗师制不住他！你何必自讨苦吃！”
遮蔽天穹的黑云当中，再次走出一道影。
是个身材威猛的老者，须皆红，如血染成，显得可怖。
“本侯这不是有些怀疑，想要试试他的斤两么！”
“年仅十五，武功就如此厉害，再过几年，那还了得！”
名唤“妖候”的黑袍男子，眼中杀心炽烈。
“那是！这等天骄必须扼杀！”
须皆红的血刀老祖出怪笑，如夜枭似的。
“老祖最喜欢的，就是凌虐这等天赋好、根骨好的惊才绝艳之！”
“剥皮、抽骨、再用魔火炼魂……哈哈哈！”
这两气焰嚣张，目无余子。
简直视禁军如无物，更是不把方承运等放在眼里。
“殿下圣驾之前，岂容你们放肆！”
三大营的统领勃然大怒，齐声呵斥。
号令之下，数万兵马抽刀对天。
一
纯、阳刚的血气、煞气结成一体，冲霄而起。
“不自量力！”
血刀老祖出冷笑，脚下重重一踏。
黑云如烈火肆虐，轻易而举就开数万兵马凝聚成形的白虎虚相。
“我等联手，封锁山脉地气，别说数万大军，数十万也无济于事！”
血刀老祖张手一抓，逸散开来的滚滚血气，丝丝缕缕落掌中，化为拇指大小的赤红丹丸。
“这么多血食，倒是引动肚子里的馋虫了。”
他把圆滚滚的血色丹丸凑到鼻间，一吸。
如登仙境！
脸庞上的皱纹舒展开来，好似畅快无比。
“妖候，血刀老祖，都是上一代周天榜上的魔门巨擘！”
看到三大营的军势被，方承运面沉如水，快步靠近明黄云舆大车。
“臣可率领大军断后抵挡，只要回到皇城，殿下便无命之危！”
天京有四灵大阵护持，魔门再如何嚣张，也不敢轻犯。
“本宫为何要走？”
赵穆饶有兴致问道。
他倒是想看看，这帮魔门巨擘如此自信，到底有什么依仗？
“一、二、三、四……才六位先天大宗师，便觉得胜券在握了？”
赵穆内心波澜不惊，挥手让方承运退下。
“法王！你的庚金地煞炼大阵到底布成没有？”
“本帅实在不想再费舌，那西山三大营的血食归血刀老祖，这些凡境八重的宫娥谁也不许跟本帅抢！”
弥漫四野，使得天地无光的黑云，又有一出现。
长得冷峻，身披黑甲，周身冒出幽蓝光芒，凝结气流，冻彻水汽。
“《冰魄屠法》……赤心教的两位太上长老之一。”
赵穆心中了然。
“好了！催个什么劲！”
嘶哑低沉的声音自黑云传出，不多时，又有一个密宗和尚打扮似的老者浮现。
只听他刚说完，被称为“天京右臂”的西山峰岭。
如地龙翻身，陡然震动起来。
山石泥土如倾盆大雨，滚落而下。
“大阵已成！隔绝内外！”
换法王哈哈笑着，胡子眉毛抖动。
“这下子那大周皇储就是瓮中之鳖，
翅难飞了！”
端坐不动的赵穆眉微挑，眸光闪动，暗自想道：
“原来如此，勾连四十余里的西山地脉，聚集庚金煞气。”
“真的挺有想法，哪怕是巅峰的先天大宗师，陷这座大阵不死也要脱层皮。”
庚金煞气如雾气升腾，涌向高空。
那片不知何物形成的黑云再度
涨，如天穹倾塌，散压迫气息。
“妖候，妖帅，血刀老祖，换法王……还有两位不打算出来一见么？”
赵穆镇定自若，紫气鸿运凝聚而成的帝王华盖，撑天而起，护持依仗车队，西山禁军。
“真龙就是非同一般，陷死敌绝境，依然是临危不
。”
一个身材五短的汉子瓮声瓮气说道。
“长生殿，邓都，见过大周皇储殿下。”
方承运色大变，此前听到妖候、妖帅等的名字，他都未曾如此惊慌。
长生殿，邓都。
上代周天榜第三，江湖称“邪无常”。
见他如见冥府的黑白无常，命必然难保。
杀之大，世所罕见。
曾经亲手做过屠城，这等残忍之事。
“滥杀之，哪里算是什么魔，屠户罢了。”
听完大车上的云漱玉介绍来历，赵穆评价道。
他把江湖中谈之色变，闻风丧胆的“邪无常”，视作杀猪的屠户。
那五短汉子眼冷漠，穿透珠帘纱帐，俯视着赵穆，淡淡道：
“殿下所言甚是，杀与杀猪，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一样会惨叫，一样会流血，一样要剥皮刨腹，清洗肠子……只不过猪可，难吃。”
赵穆不为所动，再看向滚滚黑云内的最后一。
“骸山，莫虚言。”
对方慢慢地走了出来。
与病书生杨休差不多，也是一副脸色苍白的痨鬼模样。
骸山所修炼的，乃是《绝聚凝气》，可将炼为僵尸。
“‘煞王’莫虚言，上一代周天榜第二！”
“据说曾有遇，进过一处极之地，吞服三颗千年老尸的内丹。”
“不仅武功莫测，更有不死之身，哪怕被天雷轰击，真火炼体，都是安然无恙。”
“殿下与此手，一定要小心！”
云漱玉再次介绍道。
“同样是旱魃之身，你比杨休要强。”
赵穆微微一笑。
“难怪叫做‘煞王’，一身煞之气，确实能比得上七八百年的僵尸了。”
这真气之厚，可以在他见过众多高手当中排名第一。
“殿下也是藏不露，我一时之间虽然看不透虚实，但气血如海，勃然欲，至阳至刚，好似大悬空……这样纯的真气，本座生平没有见过第二个。”
莫虚言咳嗽着说道。
他出生于盗墓世家，早早地跟随父辈出墓
坟冢。
有一次，误绝地。
父辈死尽，莫虚言却因祸得福，吞服三颗千年老尸的内丹。
此后，他拜骸山，修行武道，进度远常。
等到成就先天大宗师，一身功力之厚，几乎难以找到对手。
“囚于冷宫的皇子，哪里会有这么雄厚的真气？”
莫虚言眼中闪过惊诧之色，旋即又恢复平静。
“只可惜，庚金地煞炼大阵勾动西山，加之圣门的‘六魂合天幛’，纵然是我，也绝难逃出生天。”
赵穆靠在软塌上，幽目光扫过立于黑云当的六道影。
六位先天大宗师！
“同出一个宗门，上路自然也要整整齐齐。”
年轻皇储也未起身，眸光开合，最后定格于换法王身上。
“接我一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