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运气不好的乡民，被阿彬他们甑别出来，在西边参加过战争的那几个前游击队员就得算命该如此了。他们脚上一直被拴着铁链，也没有
费劲去找衣服给他们穿上。「你得一直想着揍他们几下，」
上路以后阿彬对虹说，「就像尼玛过去揍你那样。你们高原不就老是那幺揍来揍去的嘛。」
从芒市的红土大路开始，出城以后的农田河滩很快就接上了长的山坡，短小的沟涧。走在青天白
下边，难得有一次，虹看上去不再是那幺的独一无二。现在真的有了第二个光着身子的
，那个叫尼云婵的朗族孩跟虹一样赤身
体，跟虹一样一步一拖延地拉扯脚下的铁链子，而且也跟虹过去那幺多年里一样，随便什幺时候都会听到身边猛然响起的风声，跟着就有皮鞭飞舞起来，落到自己的光
上。
直到孟虹最后的死亡之前，在她整个的后半生中永远烙烫下了这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那种从心底里启动的战栗可以突然打断她的思想。她会用一秒钟的时间抽紧自己全身的肌
，绷直，站稳，等待想象中的鞭子。即使是在以后，在她幸运地遇到生存境遇不那幺极端酷烈的场合，这种对于剧痛的预期始终挥之不去。
对于包括尼云婵在内的很多朗
，青塔山以后将成为她们刻骨铭心的痛苦绝望之地。但是至少在开始的时候，孟虹的处境却得到了一些改善。在以后的几年中，万中尉的战略决策为他和他的弟兄们带来了很大的好处。青塔山
是高原东西两翼
流的重要通道，万靠着楠族民众组织自卫做借，占据了山下的小村青塔。因为流落到楠族一边的朗难民已经被证明十分危险，他们既可能有枪也可能有炸弹，所以万的自卫团为越过山返回芒市的马帮们提供武装保护，他也派护送经由青塔进
朗族地方的运输队伍。这些服务当然都是要收钱的。青塔山另一侧的战事刚刚平息，可以将朗族居民的整体看做战败者。万得到军队中老朋友们的帮助，弄到了他想要的骡子和驮马。军队只要把村子里的畜生们圈到一起，宣布为战斗缴获就可以了。接着他们发现还有另外一件几乎同样容易的事，他们也可以把村子里的圈起来，同样的宣布一下，认定她们都是有嫌疑的反叛份子。
万以后如愿以偿地建立起了他的马帮，进了他所期望的商业流通领域，按照阿虹那个上过学的光婊子的说法，这是一件「经济」的事。战争平息以后，会有很多的经济，他把孟虹这个
烂货攥在手里没放是做得对了。这个跟马帮打过好几年的道，她懂得马，万让孟虹去管马帮的事。另外他现在还有了更多的。因为货源相对充足，她们中的有些甚至长得还算不错。很容易把她们也变成经济的一个部分。军队把他们弄到手的朗族全都送到了青塔，委托楠族民自卫团负责管理和审查，万中尉甚至为关押她们专门盖了两座棚子，门挂的牌子写上朗族难民收容所。万要做的是收保放，谁都可以带钱来，有钱就可以把带走。哪怕他要把她们带去印度泰国菲律宾。
虹后来领着她的马帮，当然了，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楠族民自卫队的马帮，走熟了从芒市，青塔，再向西到达尼珀的道路。她在高原两边甚至重新变成了一个名。你是问那个不穿衣服的，或者是，那个总是戴着铁链子的？哦，芒市的路会告诉你，你是要找她领的马帮吧，他们这两天像是就歇在城门外边的场子上呢。
在芒市这一边，现在总是有到处询问虹和她的马们在哪里。他们从平原上来，要跟着马帮到青塔去，到那里去挑选。他们中有的带着
黑色镜片的太阳眼镜，
发梳得很整齐，有的满脸肌，看上去像是做猪生意的贩子，虽然很少，但是确实有一个，有一个肥胖的从蔓昂来，她长着一副很大的胸脯，涂着血红的嘴唇。
最后他们还给虹送来了一个泰国，虹倒是一点也不奇怪。泰国对这种事一直都有很大的需求。这个穿着浅黄色府绸衬衫的秃顶男温文尔雅，满脸堆笑，就像一个推销农药的商，不过他一站到孟虹对面，就直勾勾地盯住了她的胸脯。这时候就能看出来他真是
这一行的了。孟虹光着过了那幺多年，再是习惯，的敏感总还是一直都有。一般
况，当地碰熟了不去说他们，从外边新进来的，一眼看到大太阳底下站着一个赤条条的，怎幺也得打个愣怔吧。
泰国说哎呀大姐，您这对
子好啊，早几年可鼓得厉害吧？个儿也高，啧啧啧，多结实的两条腿啊。其实……其实，您能值不少钱呢。
他真直接。孟虹差不多是哭笑不得。「好了老板，咱们马帮明天上路回青塔。你住哪家店呢，到时候我让去叫你……嗯，还有现在长官不在，等下碰到了他们，我也得跟他们说一下。」
现在碰到的都会叫她虹姐了。虹姐现在不管弯腰背筐，她管装货卸货，行路宿营，这些贩子们要去青塔买的，她给他们安排备了鞍子的骑乘。就跟当年惠村的尼拉一样，虹姐现在是马帮的。她的赶马里有一开始被万中尉扣留的那些朗族，也有后来雇用到的楠族乡民，肯定还会跟上三五个自卫团的士兵看着场子。只不过除了最早从医院里跟
着老万出来闯世界的，阿彬那一伙伤兵能把孟虹当做母狗母牛看待，其他的小兵什幺闲杂等都有，他们进队伍的时候见到的孟虹就已经是大姐了……论资排辈这种事，就是在主和
才之间，也不是就完全不算数的。
更加事关经济基础的，是照道理论这些兵当然是领导，虹是管马的技术部。
不过马一起上了路，马拉肚子了，要就踩坏了蹄子，喂
还是喂料这些麻烦事都得让去对付。谁要是太摆架子，把骂拧了揍趴下了，等到马们不肯走道的时候，难道自己去抗茶袋盐包？
又是沿着漫漫无尽的山路。胖骑在一匹小青骡子上摇摇晃晃。虹还得看着她点，怕她怎幺个不小心，一倒栽下来。胖觉得跟特别有话说，一路没有合拢过嘴。
胖可能有四五十岁了，她张嘴是虹妹妹。妹妹你嘛不穿衣服呢，山上还是冷的呀，总是不穿，白天黑夜都不穿？蔓昂是说北边山里不开化呢，啧啧啧，露还光着腚子，一点不怕羞的……虹啊你不是买不起吧？哎呀山里穷啊，要不你把姐姐照顾好了，姐姐我送你一件……一套……两件的，有衣服有裙子？
妹妹你从来没出过大山吧。你准是不知道……外边都穿衣服的……好看，还带花边的呢。我——的——天——啊！
她拖长了嗓子大叫一声，吓得孟虹真的全身发抖：「你、你、你……妹子你脖子上一直带着狗圈呢，还有手上……脚……」
她的声音也在哆嗦：「……你别是跑出来的逃犯吧！」
虹稍微一恍惚，就觉得该有鞭子抽上来了。「犯……才……再不敢了……」
她害怕的像个自动机器一样关不上开关。孟虹一边机械地喃喃求饶，一边却在茫然地想，我到底是在说什幺……我嘛要说这些？
在她的生经验里，但有被喊上那幺一嗓子，跟着不被揍到连滚带爬，哭爹喊娘，一定是逃不过去的。虹好歹还是管住了自己的膝盖，没有往那骡子跟前跪下去。她有点发虚，心砰砰地跳，可是终于把自己绕了出来。她现在能够自嘲地想事了。逃犯……这的居然还能说对了一句呢……
别怕了，这阵子犯都没怎幺挨打了，犯过得挺好的……我现在是马帮的儿了呢。虹安慰自己。可是她不知道跟那个胖还能说出什幺来。闷着走路就没有抬了，顺眼朝下，她只看自己沿着碎石和
枝蔓踩踏过去的光脚板子，当然还有腕上磕磕绊绊的粗铁链条。跟着她那幺多年了，一直拖拉着磨蹭着，倒是没有生出锈色来，光淌顺滑，环环相连，总是连绵的金石声音，蜿蜒一路。不管这一回上的路是要走得有多远。
不管多远。马帮的儿从来不会骑到马上。她一定得是和每一个赶马一样，一步一步踩得结实。该是石就是石，该是水就是水。不过等到歇了下来，吃点喝点，完了以后，到了汉子们该
的时候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