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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少年起微末》:惊蛰(2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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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间,单薄木板床支撑不住刘羡阳的重量,从中断成两半,高大少年一坐在了地面上。

陈平安蹲在地上,双手按住脑袋,唉声叹气,有些疼。

刘羡阳挠挠,站起身,也没说什么愧疚的话,只是轻轻踹了一脚陈平安,咧嘴笑道:“行了,不就一张小床嘛。我今天来,就是给你带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怎么都比你这床值钱!”

陈平安抬起

刘羡阳得意扬扬道:“我家阮师傅出了小镇后,在南边那条溪边上,突然就说要挖几井,原先手不够,需要喊帮忙,我就随提了提你,说有个矮冬瓜,气力还凑合。阮师傅也答应了,让你这两天就自己过去。”

陈平安猛然起身,正要道一声谢,刘羡阳抬起一只手掌:“打住打住!大恩不言谢!记在心里就好!”

陈平安龇牙咧嘴。

刘羡阳环顾四周,墙角斜放着一根鱼竿,窗躺着一只弹弓,墙壁上挂着木弓,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没开。刘羡阳大步跨过门槛,靴子明显故意绕过了那些符纸的灰烬。陈平安看着那个高大背影。

刘羡阳突然转过身,面对门槛内的陈平安,一矬腰,脚不离地,直冲数步后,重重挥出一拳,然后收拳挺腰,大声笑道:“阮师傅私底下跟我说,这拳法我只需要练一年,就能打死!”

刘羡阳似乎觉得犹不过瘾,做了个稀古怪的踢腿动作,笑道:“这叫好腿必裆,踢死闷倒驴!”

最后刘羡阳伸出拇指,指了指自己胸膛,趾高气扬道:“阮师傅传授我拳法的时候,我有些想法心得,便与他说了闲话,比如我对姚老制瓷的独门绝学‘跳刀’的感悟,阮师傅夸我是百年一遇的练武才。以后你只管跟着我混,少不了你吃香的喝辣的!”

刘羡阳眼角余光瞥见那隔壁丫鬟已经进了屋子,便一下子没了扮演英雄好汉的兴致,对陈平安随说道:“对了,方才我经过老槐树的时候,那边多了个自称‘说书’的老儿,正在摆弄摊子,还说他积攒了一肚子的趣事,要跟咱们念叨念叨,你有空可以去瞅瞅。”陈平安点了点

刘羡阳大步离开泥瓶巷。

关于这个独来独往的桀骜少年,小镇流传诸多说法,但是刘羡阳喜欢自称祖上是带兵打仗的将军,所以他家才会有那件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宝甲。说是宝甲,陈平安亲眼看过一次,其实模样丑陋,既像是身上的瘊子,也像是老树的疤节。不过刘羡阳的同龄,可不这么说。只讲刘羡阳的祖辈,是个逃兵,是逃到了小镇这边,给做了上门婿,运气好才躲过官府追捕。说得板上钉钉,好似亲眼见过刘羡阳的祖辈如何逃离战场,又如何一路颠沛流离到了这座小镇。

陈平安想了想,蹲在门槛旁边,低吹散那些灰烬。

宋集薪不知何时站在院墙那边,身边跟着婢稚圭,他喊道:“要不要跟咱们一起去槐树那边耍?”

陈平安抬起:“不去了。”

宋集薪扯了扯嘴角:“没意思。”

他转对自家丫鬟笑道:“稚圭,咱们走!去给你买一整个将军肚子罐的桃花。”

稚圭羞赧道:“小小的蛐蛐罐就够了。”

宋集薪双手负后,昂首挺胸,大步前行:“我宋家,钟鸣鼎食,世代簪缨,如何能够小家子气,岂非有辱家风?!”

陈平安坐在门槛上,揉了揉额。这个宋集薪,其实不说那些怪话胡话的时候,给感觉并不差,但是比如现在这种时候,刘羡阳在场的话,就一定会说他很想朝宋集薪的后脑勺一板砖敲下去。

陈平安斜靠着屋门,想着明天的光景,多半会像今天,后天的光景,则会像明天,如此反复,于是他陈平安这辈子就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直到最后跟姚老差不多。

吃土一生,土吃一回。

最后闭眼,再睁开眼,可能就是下辈子的事了。

他低看着脚上的鞋,突然就笑了起来。

踩在青石板上,跟踩在烂泥滩里,感觉是不太一样。

刘羡阳离开小巷,经过算命摊子的时候,那年轻道招手道:“来来来,贫道看你气色如烈火烹油,绝非吉兆啊,不过莫怕便是,贫道有一法,可以帮你消灾……”

刘羡阳有些惊讶,记得这年轻道以前给解签算命,且不说准不准,但还真没有主动招徕过生意,几乎全都属于愿者上钩。难不成如今龙窑给朝廷官府关闭,这道士也要跟着倒霉,揭不开锅了,所以宁肯错杀不愿错放?

刘羡阳笑骂道:“你的法门就是财消灾,对不对?滚你大爷的,想从我兜里骗钱,下辈子吧!”

年轻道也不恼火,对刘羡阳大声喊道:“指望今年百事昌,谁知命里有祸殃。无灾不肯念仙,欲得安稳当烧香……应当烧香啊……”

刘羡阳冷不丁转身,快步如飞跑向算命摊子,一边摩拳擦掌,一边嚷着:“烧香是吧,我先烧了你的摊子!”

年轻道显然被吓得不轻,起身后也顾不得摊子了,抱鼠窜。

刘羡阳站在摊子旁边,看着年轻道的狼狈身影,哈哈大笑,瞥见桌上的签筒,随意伸手将其推倒,竹签哗啦啦滑出签筒,最后在桌上呈现出扇形模样。

刘羡阳伸手指了指在远处停步的年轻道:“以后见你一次打一次!”

年轻道抱拳作揖,求讨饶。刘羡阳这才罢休。

年轻道等到刘羡阳走远,才敢重新落座,叹了气:“世道艰辛,心不古,害得贫道也糊不易啊。”

就在此时,年轻道眼前一亮,赶紧闭上眼睛,朗声道:“池塘盈满蛙声,刺肚肠是心。此处功名水上萍,只宜风动四方行!”

那对少年少显然听到了年轻道的话语,只可惜没有要停步的意思。

年轻道微微睁开一丝眼缝,眼见着又要错过生意,只得一掌拍在桌案上,提高嗓门:“状元本是间子,宰相无非世上。学贯天名动城,得意扬扬气!”

宋集薪和婢稚圭只是继续前行。

年轻道灰心丧气,低声咕哝道:“这子没法过了。”

宋集薪毫无征兆地转过,向年轻道远远抛去一枚铜钱,灿烂笑道:“借你吉言!”

年轻道匆忙接住铜钱,摊开手心一看,愁眉不展,只是最小额的一文钱。不过年轻道将这枚铜钱轻轻放在桌上。转瞬之间,便有一只黄雀疾坠于桌面,低垂颅,对着那枚铜钱轻轻一啄,之后将其衔在嘴中,抬望向年轻道,黄雀眼眸灵动,与无异。

年轻道轻声道:“去吧,此地不宜久留。”黄雀一闪而逝。

年轻道环顾四周,最后视线停留在远处那座高高的牌坊楼,恰好对着“气冲斗牛”四字匾额,感慨道:“可惜了。”最后年轻道补上一句:“若是能拿到外边去卖,怎么都有千八百两银子吧?”

宋集薪带着婢稚圭来到老槐树下,发现树荫里满为患,将近半百号坐在自家搬来的板凳椅子上,陆陆续续还有孩童扯着长辈过来凑热闹。

宋集薪和稚圭并肩站在树荫边缘,看到一个老站在树底下,一手托大白碗,一手负身后,色激昂,正大声说道:“方才说过了大致的龙脉走向,我再来说说这真龙。啧啧,这可就真了不得了,约莫三千年前,天底下出了一个了不得的仙物,先是在某座天福地潜心修行,证了大道,便独自仗剑游历天下,手中三尺气概,锋芒毕露。不知为何,此偏偏与蛟龙不对付,整整三百个春秋,有蛟龙处斩蛟龙,杀得世间再无真龙,这才罢休,最后不知所终。有说他是去了极高的道法张本之地,与道祖坐而论道;也有说是去了极远的西方净土佛国,与佛陀辩经说法;更有说他亲自坐镇酆都地府的大门,防止魑魅魍魉为祸间……”

说得唾沫四溅,底下所有小镇百姓却都无动于衷,满脸茫然。

稚圭低声好问道:“三尺气概是什么?”

宋集薪笑道:“就是剑。”

稚圭没好气道:“公子,这位老家,也忒喜欢卖弄学问了,话也不好好说。”

宋集薪瞥了眼老,幸灾乐祸道:“咱们小镇识字的没几个,这位说书先生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了。”

稚圭又问道:“天福地又是什么?世上真有能够活三百岁吗?还有那酆都地府,不是死才能去的地方吗?”

宋集薪被问住了,却不愿露怯,便随道:“尽是胡说八道,估计看过几本不流的稗官野史,拿来糊弄乡野村夫的。”

这一刻,宋集薪敏锐地发现,那老有意无意看了自己一眼,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视线,很快就一掠而过,但宋集薪仍是细心地捕捉到了,只是他并没有上心,只当是巧合而已。

稚圭抬望向老槐树,细细碎碎的光线透过树叶缝隙,洒落下来,她下意识眯起眼眸。宋集薪转望去,突然愣住了。

如今自己这个婢,有着一张刚开始褪去婴儿肥的侧脸,她好像跟记忆里那个瘦瘦小小、瘪瘪的小丫鬟,有了很大的出

按照小镇的习俗,子嫁时,便会聘请一位父母子皆健在的福气齐全,请她绞去新娘脸上的绒毛,剪齐额发和鬓角,谓之开面,或是升眉。

宋集薪还从书上看到过一个小镇没有的习俗,所以在稚圭十二岁那年,他便买了小镇上最好的新酿之酒,搬出那只偷藏的釉色极美、犹如青梅的瓷瓶,把酒倒其中后,将其小心泥封,最后埋地下。

宋集薪突然开说道:“稚圭,虽说姓陈的家伙,按照我们读书老祖宗的说法,属于‘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这辈子总算还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

稚圭并未答话,低敛眼眉,依稀可见睫毛微微颤动。

宋集薪自顾自说道:“陈平安呢,倒是不坏,就是子太死板,做什么事只认死理,虽说当了窑匠,但他再勤劳苦练,也注定做不出一件有灵气的好东西来,所以刘羡阳的师父,那个姚老,对陈平安死活看不上眼,是有其独到眼光的,这叫朽木不可雕。至于粪土之墙不可圬嘛,大致意思就是说陈平安这种穷酸鬼,哪怕你给他穿上件龙袍,他照样是个土里土气的泥腿子……”宋集薪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嘲道:“我其实比陈平安还惨。”

稚圭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家公子。

宋集薪和他的婢稚圭,在这座小镇上,一直是福禄街和桃叶巷的富们,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这要归功于宋集薪的那个“便宜老爹”宋大

小镇没有什么大物,也没有什么风,故而被朝廷派驻此地的窑务督造官,无疑就是戏本上的那种青天大老爷。历史上数十位督造官中,以上任督造官宋大最得民心。宋大不像之前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他不但没有躲在官署,修身养,也没有闭门谢客,一心在书斋治学,而是对官窑瓷器的烧造事必躬亲,简直比匠户窑工更像是乡野百姓。十余年间,这个原本满身书卷气的宋大,皮肤被晒得黝黑发亮,平里装束与庄稼汉无异,待接物,从无架子。只可惜小镇龙窑烧造而出的御用瓷器,无论是釉色品相,还是大器小件的形制,始终不尽如意,准确说来,比起以往的水准,甚至还要稍逊一筹,让老窑们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大概朝廷那边觉得兢兢业业的宋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其调回京城的吏部敕令文书上,好歹得了个“良”的考评。宋大在返京之前,竟然千金散尽,出资建造了一座廊桥。后来发现宋大离去的车队当中,没有捎带某个孩子后,小镇几个大姓门庭便恍然大悟。可以说,宋大与小镇积攒过一份不俗的香火,加上现任督造官的刻意照拂,少年宋集薪这些年在小镇的生活,衣食无忧,逍遥自在。如今改名为稚圭的丫鬟,关于她的身世来历,众说纷纭。住在泥瓶巷的当地,说是一个鹅毛大雪的冬天,有个外地孩沿路乞讨至此,昏死在宋集薪家院门,如果不是有发现得早,孩就要去阎王爷那边转世投胎了。官署那边做杂事的老,有另外的说法,信誓旦旦地说是宋大早年让从别处买下的孤儿,为的就是给私生子宋集薪物色一个知冷暖的体己,弥补一下父子不得相认的亏欠。不管如何,婢被宋集薪取名为稚圭后,算是彻底坐实了两的父子关系,因为小镇大族豪绅都晓得,宋大最钟的一方砚台,便刻有“稚圭”二字。

宋集薪回过,笑脸灿烂起来:“不知为何,想起那条死皮赖脸的四脚蛇了。稚圭你想啊,我都把它摔到陈平安的院子了,它依然要往咱们家蹿,你说陈平安的狗窝,得是多么不招待见,才会寒酸到连一条小蛇都不愿意进去?”

稚圭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有些事,也讲缘分的吧?”

宋集薪伸出大拇指,开怀道:“正是这个道理!他陈平安就是个缘浅福薄之,能活着就知足吧。”

稚圭没有说话。

宋集薪自言自语道:“咱们离开小镇后,屋子里的东西由陈平安照看,这家伙会不会监守自盗啊?”

稚圭轻声道:“公子,不至于吧?”

宋集薪笑道:“哟,稚圭,监守自盗的意思也懂?”

稚圭眨了眨那双秋水长眸:“难道不是字面的意思?”

宋集薪笑了,望向南方,心露出一抹向往:“我听说京城那个地方的藏书,比我们小镇的花树木还要多!”

就在此时,说书先生说道:“世上虽已无真龙,龙之从属,如蛟、虬、螭等等,仍是真真正正、实实在在活在世间,说不定就……”老故意卖了一个关子,眼见听众们无动于衷,根本不懂得捧场,只得继续说道:“说不定就隐匿在我们身边,道教仙称之为潜龙在渊!”

宋集薪打了个哈欠。顶突然飘落一片槐叶,苍翠欲滴,刚好落在他的额上。宋集薪伸手抓住树叶,双指拧转叶柄。

想着还是到城东门去一次讨下债的陈平安,在临近老槐树的时候,也看到了眼前有槐叶飘落,于是他加快步子,想要伸手去接住。只是一阵清风拂过,树叶从他手边滑过。

陈平安身形矫健,快速横移一步,想要拦截下这片树叶。偏偏树叶在空中又打了一个旋儿。

他不信邪,几次辗转腾挪,最后仍是没能抓住槐叶。陈平安无可奈何。

一个从乡塾逃学的青衫少年,与陈平安擦肩而过。青衫少年自己都不知道,肩上不知何时停留了一片槐叶。

陈平安继续去往城东门,哪怕要不到钱,催一催也是好的。

远处算命摊子那边,年轻道闭目养,自言自语道:“是谁说天运循环无厚薄?”

陈平安来到东门,看到那中年汉子盘腿坐在栅栏门的树墩上,懒洋洋晒着初春的,闭着眼睛,哼着小曲,双手拍打着膝盖。

陈平安蹲在中年汉子身边。对陈平安来说,讨债的事,实在难以启齿。他只好安静地望向东边的宽阔大路,大路蜿蜒而漫长,像一条粗壮的黄色长蛇。

他习惯抓起一把泥土,攥在手心,缓缓揉搓。

他曾跟随姚老在小镇周边翻山越岭,背着沉甸甸的行囊,行囊里装有柴刀、锄等各色物件,满满当当。在姚老的带领下,他们会在各处走走停停。陈平安经常需要“吃土”,抓起一把泥土直接放嘴中,咀嚼,细细品尝滋味。久而久之,熟能生巧,陈平安哪怕只是手指研磨一番,就能清楚土壤的质地。以至于到后来,市面上一些老窑碎瓷片,陈平安掂量一下,就能知道是哪座窑,甚至是哪位师傅烧出来的。

姚老子孤僻,不近,动辄打骂陈平安。曾经有一次,姚老嫌弃陈平安悟太差,简直就是个不开窍的蠢货,一气之下就把他丢在荒郊野岭,独自返回了窑。等到陈平安走了六十里山路,临近那座龙窑的时候,已是夜时分。那天大雨滂沱,当在泥泞中蹒跚而行,终于遥遥看到一点光亮的时候,倔强的陈平安在独立讨生活后,第一次有想哭的冲动。可是他从未埋怨过老,更不会记恨。

陈平安家世贫穷,没有读过书,但是他明白一个书本外的道理,世上除了爹娘,再没有是理所应当对你好的。而他的爹娘,走得早。

陈平安耐得住子发呆,邋遢汉子好像觉得多半是没法子蒙混过关了,睁眼笑道:“不就五文钱嘛,男这么小气,以后不会有大出息的。”

陈平安满脸无奈:“你不就在计较吗?”

中年汉子咧嘴,露出一嘴参差不齐的大黄牙,嘿嘿笑道:“所以啊,如果不想以后变成我这样的光棍,就别惦记那五文钱。”

陈平安叹了气,抬起,认真道:“你要是手紧,这五文钱就算了吧,可是事先说好,以后一封信一枚铜钱,不能再赖账的。”

浑身透着一酸腐味的中年汉子转,笑眯眯道:“小家伙,就你这种茅坑臭石的脾气,将来很容易吃大亏的。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老话,吃亏是福?你要是小亏也不愿意吃……”

他瞥见陈平安手中的泥土,略作停顿,促狭道:“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了。”

陈平安反驳道:“我方才不是说了,不要五文钱吗?难道不算吃小亏?”

中年汉子有些吃瘪,色恼火,挥手赶:“滚滚滚,跟你小子聊天真费劲。”

陈平安松开手指,丢了泥土,起身后说道:“树墩子气重……”

中年汉子抬笑骂道:“老子还需要你来教训?年轻阳气壮,上能烙饼!”

中年汉子转瞥了眼陈平安的背影,歪歪嘴,嘀咕了一句,好像是骂老天爷的丧气话。

塾师齐先生今天不知为何,天荒早早结束了授业。

学塾后有个院子,北面开了一个矮矮的小柴门,能够通往竹林。

宋集薪和婢稚圭在老槐树下听故事的时候,有喊他去下棋。宋集薪不太愿,只是那说是齐先生的意思,想要看一看他们棋力有无长进。宋集薪对于不苟言笑的齐先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观感,大概可以称之为既敬且畏,所以齐先生亲自下了这道“圣旨”,宋集薪不得不赴约,但是他一定要等说书先生讲完故事,再去学塾后院。帮先生传话的青衫少年,只得先行打道回府,不忘叮嘱宋集薪千万别太晚到,絮絮叨叨,还是老调重弹那一套,什么我家先生是最讲究规矩的,不喜欢别言而无信,等等。

宋集薪当时挖着耳朵,不厌其烦,说:“知道了,知道了。”

当宋集薪带着稚圭来到学塾后院时,凉风习习,文质彬彬的青衫少年郎如往常一般,已经在南边的凳子上,腰杆挺直,正襟危坐。宋集薪一坐在青衫少年对面,坐北朝南。齐先生坐在西面,一向观棋不语。

稚圭每逢自家少爷与下棋,都会去竹林散步,以免打扰到三位读书,今天也不例外。

偏居一隅的小镇,没有什么所谓的书香门第,所以读书堪称凤毛麟角。

按照齐先生订立下来的老规矩,宋集薪和青衫少年要猜子,执黑先行。

宋集薪和对面的同龄,几乎是同时开始学棋的,只是宋集薪天资聪颖,棋力进步速,一千里,所以被传授两棋艺的齐先生视为高段者。猜子之时,由宋集薪先从棋盒中掏出一把白棋,数目不等,秘不示。青衫少年随后拈出一枚或是两枚黑子,猜对白子偶后,就能够执黑先行,也就有了先行的优势。宋集薪在两年的对弈当中,无论是执白后行,还是执黑先行,无一败绩。

不过宋集薪对下棋兴致不大,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反观资质逊色的青衫少年,既是乡塾学生,又担任书童,与齐先生朝夕相处,哪怕只是旁观先生枯坐打谱,也是受益匪浅,所以青衫少年从执黑才能偶尔侥幸获胜,到如今只要执黑,胜负就能与宋集薪在五五之间,棋力手筋的进步,显而易见。对于这种此消彼长,齐先生不置一词,袖手旁观而已。

宋集薪刚要去抓棋子,齐先生突然说道:“今你们下一盘座子棋,执白先行。”

两个少年一雾水,皆不知“座子棋”为何物。

齐先生语速不急不缓,仔细解释了下规矩,规矩并不烦琐,只是在四星位分别放下黑白两子。

齐先生拈子、落子,动作娴熟,行云流水,让赏心悦目。

平时最喜欢恪守规矩的青衫少年,听闻“噩耗”后,目瞪呆,痴痴看着棋盘,最后小心翼翼说道:“先生,如此一来,好像很多定式用不上了。”

宋集薪皱眉思索片刻,很快眼前一亮,眉舒展道:“是棋盘格局变小了。”

然后宋集薪邀功一般,抬笑问道:“对吧,齐先生?”

齐先生点道:“确实如此。”

宋集薪朝着对面的同龄挑了一下眉,笑问道:“要不要先让两子,否则你这家伙肯定输。”

对面的青衫少年顿时面红耳赤,嚅嚅嗫嗫,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获胜次数越来越多,除了棋力增长之外,其实真正的原因是宋集薪这两年下棋越来越心不在焉,甚至有些不胜其烦了。很多胜负手,宋集薪会故意放水,或是先手布局占优后,棋至中盘,会刻意为了屠大龙而兵行险着。

对于才华横溢的宋集薪来说,下棋好不好玩,有不有趣,才是首选。

对于青衫少年来说,从第一次拈子落于棋盘,他就执着于“胜负”二字。

齐先生望向自己的学塾弟子:“你可以执白先行。”

接下来青衫少年落子缓慢,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宋集薪依旧是落子如飞,大开大合,羚羊挂角。双方,天壤之别。

不过八十余手,青衫少年就输得一塌糊涂,紧抿着嘴唇,垂不语。

宋集薪手肘抵在桌面上,托着腮帮,一手双指拈子,轻轻敲击石桌,凝视着棋局。

按照齐先生的规矩,双方对弈,投子无声认输即可,绝对不可言“我输了”三字。

青衫少年尽管不甘心,仍是缓缓投子。

齐先生对青衫少年吩咐道:“练字去吧,不用收拾残局,写三百个‘永’字。”

青衫少年赶紧起身,毕恭毕敬作揖告辞。

宋集薪在青衫少年身影消失后,才轻声问道:“先生也要离开这里了?”

双鬓霜白的儒雅文士点道:“一旬之内,就会离开。”

宋集薪笑道:“那正好,我还能为先生送行。”

齐先生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说道:“无须为我送行。宋集薪,你以后到了小镇之外,记得不要太过张扬。我身无别物,三本蒙学书籍,《小学》《礼乐》《观止》,你可以一并拿去,经常温习,须知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若是能读书万卷,自是下笔如有,此间真意……你以后自然会知晓的。至于三本闲杂书,术算《微》,棋谱《桃李》,文集《山海策》,不妨闲暇时翻阅,也可怡。”

宋集薪满脸惊讶,有些尴尬,壮着胆子说道:“先生像是在‘托孤’,让我好不适应。”

齐先生满脸笑意,柔声道:“没你说的这么夸张,生何处不相逢,以后总有再见面的一天。”

齐先生微笑之时,让如沐春风。

齐先生突然说道:“你去赵繇那边看看,就当提前道别。”

宋集薪起身笑道:“好嘞。那这棋局就劳烦先生收拾喽。”说完欢快跑去。

齐先生俯身收拾棋子,看似东一颗西一枚,杂无序,实则先黑后白,从宋集薪最后落子的那枚黑子开始捡起,顺序倒推而去,一子不差。

不知何时,婢稚圭已经从竹林折返,只是站在柴门外,并不踏足院子。

齐先生没有转,沉声道:“好自为之。”

在泥瓶巷长大的少稚圭,此时满脸懵懂色,柔柔弱弱怯怯,楚楚可怜。温文尔雅的儒士隐约露出一抹怒容,缓缓转望去,眼冷漠。少稚圭依然是迷迷糊糊的模样,天真无邪。

齐先生站起身,玉树临风,望向稚圭,冷笑道:“孽障逆种!”稚圭缓缓收敛脸上的无辜色,眼逐渐冷冽,嘴角挂起讥讽笑意。她好像在说,你能奈我何?

她就这样与齐先生直直对视。小院内外,仿佛有一双蟒蛟在对峙。两者互视对方为仇寇。

远处,宋集薪高声喊道:“稚圭,回家啦。”

稚圭立即踮起脚尖,乖巧回了一句:“哎,好的,公子。”

她推开柴门,小跑着与教书先生擦身而过,跑出几步后,不忘转身,对那个背影施了个万福,嗓音婉约可:“先生,稚圭先走了。”

许久过后,齐先生叹了气。

春风和煦,竹叶摇曳,如翻书声。

戴莲花冠的年轻道收拾着摊子,唉声叹气,相熟的小镇百姓问起缘由,他也只是摇晃脑不作答。

最后一个曾经在此算姻缘的新嫁,路过此地,眼见着年轻道如此反常,羞羞涩涩停下脚步,嗓音软糯,嘴上问着问题,那双会说话的水润眼眸,却在年轻道的英俊脸庞上使劲徘徊。

年轻道不露声色地瞥了眼子,视线微微向下,是一幅鼓囊囊的风景。年轻道咽了咽水,说了一句叨叨的卦语:“今贫道给自己算了一签,下签,大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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