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蟒劫过了镖，从主顾处得了些资财。他素来俭省，也对那些身外之物不甚在意，走出来的时候不过是到附近的茶铺里要了碗廉价的凉茶罢了。
他坐在桌前，一手执起粗瓷海碗凑到唇边，喉咙一缩、两腮一紧，就灌下了一大
，一时间茶铺里满是咕咚咕咚的喉咙声。喝完了，长长地出了一气。他路上来回奔波一月有余，这次却不急着回家去，究竟要去做些什么，陈蟒有些茫然。他这茫然间，就懒散地倚在桌旁，瞧见一个锦衣公子一拐一拐地走到面前。
那锦衣公子
戴网巾大帽，身上海龙纹宝蓝直裰配大红贴里，脚踩白色麂皮靴，手中拿一把洒金川扇儿，上书“拈花微笑”。只见他白净面庞容长脸儿，本是风流斯文的书生模样，却有一双吊梢眼、下叁白，直勾勾、
测测、狠辣无
。如果他的脸勉强称得上好相貌，那他的身形就令
望而生畏了——他一条腿极细，显然是装了义肢，走路拐得厉害，却偏偏不拿拐杖，就那样一蹩一蹩地走，弓腰哈背，宛若一个罗锅。
旁见了他要退避叁舍、冷眼相待，陈蟒见了他却霍得从桌前站起来，拱手抱拳行了一礼。那锦衣公子挥挥扇子算是应下，也不坐，朝陈蟒勾勾手：“陈兄弟借一步说话。”
这江湖称“笑拐生”——“拐”自然是说他腿脚不便、“生”是见他常做书生打扮，至于这“笑”，却令十分费解。此薄薄的两片嘴唇朝下撇，一脸戾的苦相，没见过他笑，据说是见过他笑的都死了。笑拐生并不赫赫有名，只因他向来行踪诡秘、做私活计，也常发布些活计给别来做，算是半个掮客。
没知道笑拐生为谁卖命，他手上的活计从何处而来自然也无从知晓。笑拐生手里的活计，自然是大买卖。这些大买卖无一例外，全都凶险万分、九死一生，非能不可完成。做不好，自然要向阎王爷处报道、无常鬼前应卯，绝无生还可能；做得好，那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吃不完的金山银山、荫庇子孙万代的高官厚禄。
想为笑拐生做事的，多如过江之鲫。可是笑拐生这里有一条规矩：不是挑活儿，而是活儿挑。这话就是说，那些想在险中求富贵的好汉们，无论怎样求爷爷告
，都别想在他手里接到半个活计；这些活计，是笑拐生看下菜，亲自找上门来发布下去的。说来也怪，那些被笑拐生找上门的，就没有不答应的。这也是笑拐生的毒辣处、能耐处。
故而陈蟒一见到他，心里就暗道不好。从前陈蟒是独行刀客、江湖
，为了讨饭吃死不足惜，被笑拐生找上门的次数不少，甚至二私下还有些
。现而今他对这纷
世有了留恋，居然开始惜命了，没把握的事不做。但到底还是卖笑拐生面子，跟着他走，心里却盘算着该如何推辞。
笑拐生把他带到一个茶楼里，茶楼不大，也不是什么名楼，紧挨着那勾栏瓦肆，里脂
浓香浮动，大堂里尽是贩夫走卒、天涯亡命、邪僧歪道等叁教九流的物。笑拐生一个眼也吝啬给，就一拐一拐地径直上楼去了。
谁料这楼上竟然是窗明几净的几间茶室，锦屏相隔、素雅清净。零散几个风雅书生对弈、闲散富贵子弟推杯换盏。最前扎一个戏台，正有戏班子在唱小戏。二找了一个僻静隐蔽的角落坐下，能听见戏台上旦角正唱：“笔花尖淡扫轻描……个中全在秋波妙，可可的淡春山翠钿小。”
陈蟒懂笑拐生的规矩，也不寒喧啰嗦，开门见山：“阁下今
前来所谓何事？”
笑拐生不答，也没喝桌前的好茶水，往
翅红豆木玫瑰椅上一歪，斜瞥他一眼，却道：“咄！竟然跟老子掉起书袋来了！你累不累？”
笑拐生歪在那椅子上，身体好似弓成了一只大马虾，却稳稳当当、怡然自得，这
藏不露、
反复无常，这点陈蟒早有领教。
陈蟒见笑拐生左言他顾，不急不恼、不动声色、见招拆招：“好些年不见，你又做什么去了？”
笑拐生道：“老子能做什么？还是老营生。”
笑拐生前来自然不是与他叙旧的，二都心知肚明。陈蟒一时拿捏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就没有接话。
戏台上唱到好处：“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稍儿揾着牙苦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静默了一阵，笑拐生开道：“你还一个?”
陈蟒低低地闷哼一声算是应下了。
“没成家？”笑拐生啧啧了几下，又道。陈蟒嫌他明知故问，脸上有点不好看，挑眉反问道：“你不也是？”
笑拐生地瞧他一眼，冷哼道：“你急什么！”他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咱两个不是一号儿。”
就这样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许久，台上的一出戏也唱完了。
笑拐生这才正经开道：“平昭爷年纪大了，行事荒唐，皇太子庸碌无为，徒占储君之位，你知道吧？”
陈蟒老实答道：“我江湖小民，自然不……”
话还没说完，笑拐生就不耐地打断道：“老子这不是正与你说着的么？这便是知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