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酒酒指了指一旁的墙:“你看那里。”
白遇淮抱着他走过去。
那面墙照不到光,上面挂着一张大照片,也就是因为光线昏暗,他们刚才才没有看见。
照片是那种常见的放大照,像素不是太高,连个边框都没有,就用一根绳子穿过去吊起来,挂在墙面的钉子上。
照片也蒙了厚厚一层灰,但是依稀能看清楚上面的内容。
周大师坐在凳子上,笑得很僵硬,像是第一次拍照。
他那时候看上去还较为年轻一些,戴着一顶军绿色的帽子,打扮很富有70年代的气息。
而紧挨着他的,是膝盖旁站着的小
孩儿,
孩儿身着大红色的小棉袄,一手还咬在嘴里呢,另一只手则抓着个
色的
糖。
他们的身后,是一个穿着不合身夹克衫的三十来岁的男
,他倒是笑得很灿烂。在他身旁,是一个稍显瑟缩的
,
穿着一件没有腰身耳朵大衣,脖子上扎了条玫红色的方巾,搭配有点土,但也足够扎眼,在那个时候,在拍照时作这样的打扮,应该是很受欢迎的。
白遇淮淡淡道:“那个老太太
中的,周大师的儿媳和孙
。”
荆酒酒点了点
,疑惑地皱起眉:“他们都失踪了吗?”
周大师从后面走进来,手里提着个空壶,空壶晃来晃去,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叹了
气说:“井都枯了。”
他说着,才接了荆酒酒的那句话:“没呢。只有我儿子失踪了……”他顿了下说:“我儿媳
和我小孙
她们……是死了。”
荆酒酒惊愕扭
:“死了?”
周大师点点
,将空壶往桌上一放,倒也不嫌弃那凳子上厚厚的灰,就这么一
坐下去。
他微微仰着
,像是在看那照片,也像是在看天花板。他一手还按在脸上,动了动唇,说:“我儿媳和孙
是住镇上的。那一年,我儿子跑回家,总说有东西在追他,得躲躲。我咋知道怎么回事呢?就让他在家里住着。
“他每天蒙着被子,还买了布帘子挂在窗户上,把光线挡得严严实实的。怕得要死。也没办法,每天就我给他做饭送过去……就这么待了个七八天,那天就一转身,
就没了。”
“我想不通啊,
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我就想,是不是追他的东西,追过来了?我就到处找,没找到。村支书帮我报警了,也没找着
……村子里有个瞎子就说,是不是让什么鬼盯上了。我就从瞎子那里买了几本书,……就这几本。我就想知道知道,得是什么鬼,有这样的本事。但是买回来我又不识字么。我们那时候有个
的钱啊?哪上得起学?我儿子上学,都是种田供出来的……
“村支书劝我说,不是鬼。现在哪里有鬼,可能就是回城里去了。我不听啊,我觉得就是鬼,不然我儿子怎么害怕成那样呢?村支书劝不动我,就给我送了本字典,说要么我学几个字也行,到时候也买得了票,能去镇里看我儿媳,没准就找着我儿子了……”
周大师把书拿过来,粗
地一翻,飞起不少灰尘。
他一下眯紧了眼,将脸上的手帕按得更紧了。
“我就每天都跟着认字,认不到的,就跑去问村支书呗。他是个大学生……会识字的。下
那两本其实我都还没看完呢,我就看了一个月。镇里警察来跟我说,还是没找着
,我儿媳也不见了。
“我赶紧让村支书帮我买了汽车票,跟着去了镇上。我儿子在镇上买了套房子,就三十多平。我一过去,就看见有
在砸门……”
说到这里,周大师的声音憋了点怒意。
周大师咬牙切齿地说:“老子这一看,才晓得,他妈的他躲的什么鬼哦?躲的是债主!全都是上门要债的!一个个凶得很,又泼油漆又写大字……我就跟他们说,那我赔呗,欠多少都我赔,我儿子不见了,我得先去看看我儿媳孙
……”
“好家伙,一问欠八万。把老子杀了都拿不出来……”
荆酒酒疑惑地歪了下
。
那……周大师为什么后来又觉得他儿子和那些
一样失踪了呢?
不是躲债吗?
周大师喃喃说:“这帮追债的
骂了几句,说老东西惹不起。……嘿你说还挺有道德不是?没把我抓着打一顿呢。”
“等他们走了,我才掏钥匙进去了。就跟他们说的一样,里
没
。别说我儿媳了,我孙
都没见着。我当时还想着,难道是这帮
抓不着我儿子,就绑了她们?我急啊,就去楼下小卖部,拿了五角钱,让老板帮我打电话报警。”
周大师将
仰得更高了:“我就回去等警察的时候,总觉得闻着臭。那臭味儿我太熟悉了。我年轻的时候,为了赚那笔钱,经常在乡里给
抬尸体。别
不愿意抬的,我抬。能多赚十八块钱……我一下急了,到处找。床底下、柜子里……都没有。我看见客厅里,放着那么老大一个纸箱,上面压着个电风扇。我走过去,把电风扇一拿,纸箱里
,我那小孙
和她妈一块儿,胶带缠得紧紧,蜷缩在
,
早就硬了。一摸,冰凉。但看着,还像睡着了一样……”
他喃喃低语着,那帕子终于捂不住了,两道浑浊的,混着灰尘的泪,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这死得多怪啊?没指纹,没其它痕迹。不是他杀。可你说这自杀,能往自己身上缠胶带,把自己憋死在箱子里。死了还自己往上
放电风扇的吗?我觉得这是真见鬼了,真见鬼了!”周大师身上的青筋都突了起来。
他牢牢抓着那些覆着灰尘的书,问白遇淮:“白先生,您说是吧?”
白遇淮:“如果我能见到现场照片,也许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大师点了下
:“哦,再说后
吧。我在镇子里一留就是三个月。我那时候也没想到,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回过家了。……不过也不重要了。反正这家里
都死了,哪还有家啊?
“我还想去翻点书,弄弄清楚这得是什么鬼东西啊。但是兜里钱又不够。城里书贵,一本十几块二十几块。哪里买得起?他们就叫我揣着钱去更大的省城,说那边有个什么图书馆,你进去什么书都找得到,还可以免费借阅,不用给钱。我就又坐火车进了省城……”
“我什么也没翻到……”周大师用力按了下帕子,“什么也没有……我儿子也从此彻底没了消息。什么都没了……我还听
说城南有个半仙,会算命。我去一问,好家伙,一卦要三百块呢!他怎么不去抢?老子在旁边一听,他妈的,还没老子看书会的多!”
荆酒酒低低出声:“……然后,你就也去做半仙了?”
周大师一点
:“我开始是在工地上搅水泥。工地上有年轻的,他们说,书里找不到就去网上找啊。我听了就拿着钱,去网吧。有个劳什子玄学
流论坛……哎哟什么碟仙……都什么东西……里面全是教
玩这些东西,就没个正经的。再一看,发言的全是些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小年轻……这些
不懂得敬畏啊。他们那是没见过
悄无声息惨死,是什么样子。那可不是吓
啊,那是痛。我孙
儿媳死了,我痛得好像肠穿肚烂了一样……我就劝他们,别
搞。”
周大师闷声笑了下:“哈!结果吧,这帮小
孩子没劝动。倒是有个
来找我,
声声喊我叫大师,还给我打了一万块,说我肯定懂行,要我帮他算个卦……那时候哪儿见过一万块啊?我拿着就给
债主了。所以说呗,我那儿子这么不成器,没准也是跟老子学的。看见钱都走不动路……八万块,我也就花了三年,就还清了。后
找我算卦的
越来越多……我就想,老子接触的全是些这半仙那半仙……会不会有一天,再让我撞见个真仙呢?他能解答我的疑惑,让我知道,我孙
儿媳怎么死的,让我知道我儿子去哪里了……要是能再找着,我能把他脑子踢成西瓜。”
“哎,白先生抱着小少爷累不累?我给您擦擦板凳,坐呗。”周大师说着,先给
用袖子擦了擦凳子上的灰,然后才又接着说:“那时候吧,我孙
儿媳送去火化了,就用个小坛子装一块儿。没地儿葬。咋呢,墓地太贵了。那时候我就给背包里了,一背四五年,我这招摇撞骗还真赚了点钱。多新鲜哪,死后,我还让我孙
儿媳住了个省城最贵的墓地……”
周大师终于拿下了脸上的手帕,露出肿得像核桃一样,皱纹遍布的眼。
“可是,我还是没找着我儿子。不知道他为什么躲债,不知道他怎么消失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走了之后,我孙
和儿媳就这么惨死了……她们死得不对劲,我儿子也消失得不对劲。不像是躲债。”
荆酒酒脸皱成了一团,不说话了。
他不自觉地揪住了白遇淮的袖子。
白遇淮反手握住了他微凉的手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