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珪道：“依你这般讲来，我倒竟该娶妾哩？”都氏道：“像了春时，谁不做些梦。恁般有准，没这许多。”成珪道：“院君只不信梦，我也只出家罢。”便将一
剪刀把髻子就剪。周智急忙夺住道：“老兄，为何这等
急！正要做事业，倒剪去了
发，明
那有个打和尚的娘子来与你做妾？”又对都氏道：“嫂嫂适才讲过的，依老周说，做你着，开个恩，看祖宗面上，好歹替他讨了一个。以后再若要出家，在我身上。”
都氏初时不肯，见丈夫执意要剪发，又因周智跟前应允过了，不好推脱，只得想了一会，不知怎地定下一个歪计策，便欣然允道：“周老叔，不是老身向来不肯娶妾，只因年成荒歉，家下进少出多，一个
来，便有若
事体；况他年纪已老，故此挨过这子。如今既蒙叔叔这般美言，况兼得这般一个好梦，何苦我不与他娶妾？但有心做事，不可贪贱，也要由我拣择，看得像个有福做娘的才好。”周智道：“难得嫂嫂金诺！这打听物，极是容易。”
又对成珪道：“阿兄，今嫂嫂既允，你再不可差了念，想着出什么家！”成珪道：“院君虽然允诺，我心终是想着空门。既是阿弟劝阻，只得依命。”周智瞧着成珪，两暗暗的笑。都氏见事已说妥，亲到厨下备办酒肴与周、成二吃，自却另桌陪饮，彼此都各遂意。正是：
酒
欢肠，必然尽醉。
再说周智归家，已是大醉，见了妻子，笑个不止，妻子问也不应，只是笑道：“异事！异事！你说铁打的，也会听说么？”何氏道：“铁如何晓得听话？”周智道：“成家院君，心肠煞过了生铁，成老子被他弄得七颠八倒，再也不敢说起个‘妾’字。昨被我设下十面埋伏、踢天弄井之计，今那都氏满
应允，指娶妾。你道铁也会化了么？”何氏道：“只怕又是鹅子石塞床脚，不稳些哩。”周智道：“忒稳，稳如磐石。”何氏道：“既如此，何不明就把我妹子家下那个家生
儿，说了与他？”周智道：“正合吾意！天字第一号的姻缘，明便去对那院君说。”当晚无话。
次早，周智便到成家，见都氏，道：“昨蒙嫂嫂美意，只因贪杯，一发大醉。”都氏道：“敢是替我老子快活醉的？”周智道：“这还犹可，今还要取扰，一发要快活哩！自古道：‘成不成，呷三瓶。’小可寻得绝妙一门亲事，今特来作伐。”都氏道：“是那一家？”周智道：“说来又是嫂嫂识熟的，便是房下的阿妹家，那一个家生儿，今年却才一十六岁，物出众，且是标致，做得一手针指，识得几个字眼，况兼财礼不要多少，又兼彼此亲中，一发好得紧。”
成珪在旁
嘴道：“贤弟说的一定绝妙，院君就允了这门罢。”都氏道：“你莫心焦，我自有处。”对周智道：“叔叔所说，固是十分停妥，但我还要卜一卜凶吉，另还要相一相好歹，然后行事，庶后无悔。如今且慢道个‘成’字。”周智道：“这自然，任凭求卜，姻缘事非偶然，过再讨回覆罢。”随即辞归。不题。
再说成家讨小风声一出，正是三脚虾蟆无处觅，两脚婆娘有万千。那些张媒、李妁、王婆、赵妈，终竟不盘门，接得长也似多。都氏只是拣
剔肥，东推西阻，媒婆说得丑些，又落得好推；媒婆赞得好些，他又正怪的是好；或是那子少年
长，又说是短寿命的，不好；或是那家子不甚长成，又说是个宿积，到老无成，又不好；小户家，又说是小架子出身，如何晓得大家体统？或是大家儿，又说是吃大锅饭的儿，不知民间疾苦，那晓得撑持家事？赚得那些媒婆，真个是脚后跟毛也没了，尚兀自春梦不醒；赚得那成员外心里好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落。听得说的亲事，就像黄子吃狗
，块块好的，只怪院君只顾拣选，并不曾允着一门。心下忖道：“我家院君忒煞用
，在前不肯娶妾，便是两个鬼样丫都卖去了，今番大发慈悲，不值得这般拣择，不知要娶怎么样标致的与我？以我论之，便将就养得儿也罢了。”想一会，笑一会，转味着君达的好计，不知后将甚么杀羊茶饭酬谢得他。
不觉过了三、五、六，忽然冰窨的冷了，不见说起。成珪心下老大焦躁起来，悄悄对个小厮道：“你可去周员外家说，前议的亲事，为何不来讨回覆？你道员外若闲，可来一叙。”小厮领命，径到周家，对周智说了来意。周智道：“不是不来。那见院君气不妥，故此不敢来讨回覆。既是员外见招，少停便来。你先去着。”
小厮回家，复了主，成珪即到解库前，眼
地望着周君达，再也不见到来。抬望处，只见远远的周智已来了。成珪连忙跳出柜台，便叫道：“周兄自在子，快步走儿！”那只是不应。有诗为证：
不为春恼寸肠，只缘小子尚无娘。
望眼眯［目奚］处，对着旁手
扬。
原来来的不是周智，却是街坊做豆腐的吴老儿。那老吴正杀得个猪，赊与屠户，未有银子，这把件豆绿棉绸袄子穿了，摇摇摆摆走去讨银，打从成珪解库前经过。服色虽与周智不同，面庞略略相似。成珪正是望得急切之际，朗声大叫，心中还道：“怎不应我？”及至近前，好生没趣。又望了半晌，真正的周员外才到。
成珪一见，就是活拾一颗夜明珠似的，连忙问道：“你说次就讨回复，如何一程不来？教好生着急，我家院君东来不成，西来不就，或者贤弟所说定须难却，且与我鼎言一声，足见厚。”周智道：“本当替你去说，可奈尊嫂那中不肯兜揽，倘是去说，又讨他一顿抢白，反觉不雅，故此不敢斗胆。”成珪道：“老弟豪爽之，
之流，那里怕得许多？好歹与我说一番，斡旋了这桩美事，也不辜你前那条妙计。难道定要愚兄下跪！”周智连忙扶起，笑道：“老兄为何怎般着急？小弟不过戏言之耳。”
周智来见都氏。唱喏未了，都氏便问道：“老叔今下顾，有何见教？”周智道：“呀！嫂嫂，正事你都忘了！前说的亲事，特来讨个回覆。如妥，好待他家趁早备办妆奁。”都氏道：“此事……此事我已着打听，都说十分贤慧，十分俊雅，只是土地庙前那贾瞎儿起下一课，说是有些不利，故此老身还要慢慢商议。”周智道：“嫂嫂既已探听得物出众，何必又去问卜？岂不闻太公伐纣，不信蓍卜；武王出师，不泥主，既事已决，何天命难违？况娶妾细事，不系兴亡，巫瞽胡言，多因茫昧，老嫂不必
信，且宜尽乎谋。”都氏道：“叔叔差矣，若卜筮无灵，伏羲氏何须八卦？谋可据，诸葛亮岂止三分？亦当尽于天理，杂以，自然国治家齐，于事方有利益，岂可
妄动乎？”周智道：“既是不允，但凭上裁。”都氏随道：“也不是我故却，只因水沟姓王的媒婆，说了一门在此，倒也求卜得起，故此拂了尊谕，实非假意作难，胶柱鼓瑟。”周智道：“嫂嫂已订佳婚，何不早说？小可就此告退。”都氏也不相留。
成珪立在前厅，听了半个时辰炮声。等得周智出来，问道：“老弟，所事如何？”周智道：“不济，不济。”成珪吃惊道：“为何？”周智把占卜的话说了一遍，道：“莫说老兄怕他，我也只索眼睛看了鼻，舌尖抵定牙齿，半句也回不迭。”成珪道：“如何，你今朝才知他手段么？又不允，怎处？”周智道：“不必心慌。嫂嫂还有一句说话，道已有一门，甚是求卜得起。”成珪才得放心。连周智也不知这家的亲事，果然七伶八俐，亦能赛过西施否？还是半二不三，也堪比得南威么？直教骆驼骨卖了象牙银子，填仓货物赚了顶号的价钱。下回便见。
【总评】：
种种丑态，件件画出。
一友极好说梦话，或言梦纯阳祖师，或言梦孔子圣，或言对朱夫子，或言见苏东坡，娓娓言之，烦聒令欲聩。余戏云：“余昨梦柳盗跖谈炙心一段公案。”友惊曰：“兄何作此恶梦？”余曰：“好者都是兄做去了，叫我那得不作此恶梦？”彼犹不觉，一，又对余道：“昨见太史公，接谈一夜，大快余心。”余问：“何状？”彼曰：“如我一样胡子。“余曰：“然则兄自梦兄耳，太史公已受腐刑，须从何有？”众大噱。而斯友之梦，梦亦遂惊觉。成珪言梦，颇似此友，若令都氏少一转念，周郎之计不为太史公之须者几希。虽然，都氏固愚妒，尔乃世有为愚者又将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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