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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1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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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平儿出来吩咐林之孝家的道:“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之家.若得不了一点子小事,便扬铃打鼓的折腾起来,不成道理.如今将他母带回,照旧去当差.将秦显家的仍旧退回.再不必提此事.只是每小心巡察要紧。”说毕,起身走了.柳家的母忙向上磕,林家的带回园中,回了李纨探春,二皆说:“知道了,能可无事,很好。”司棋等空兴了一阵.那秦显家的好容易等了这个空子钻了来,只兴上半天.在厨房内正着接收家伙米粮煤炭等物,又查出许多亏空来,说:“粳米短了两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炭也欠着额数。”一面又打点送林之孝家的礼,悄悄的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在外边就遣了子侄送林家去了,又打点送帐房的礼,又预备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的,说:“我来了,全仗列位扶持.自今以后都是一家了.我有照顾不到的,好歹大家照顾些。”正着,忽有来说与他:“看过这早饭就出去罢.柳嫂儿原无事,如今还与他管了。”秦显家的听了,轰去魂魄,垂丧气,登时掩旗息鼓,卷包而出.送之物白丢了许多,自己倒要折变了赔补亏空.连司棋都气了个倒仰,无计挽回,只得罢了.赵姨娘正因彩云私赠了许多东西,被玉钏儿吵出,生恐查诘出来,每捏一把汗打听信儿.忽见彩云来告诉说:“都是宝玉应了,从此无事.”赵姨娘方把心放下来.谁知贾环听如此说,便起了疑心,将彩云凡私赠之物都拿了出来,照着彩云的脸摔了去,说:“这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你不和宝玉好,他如何肯替你应.你既有担当给了我,原该不与一个知道.如今你既然告诉他,如今我再要这个,也没趣儿。”彩云见如此,急的发身赌誓,至于哭了.百般解说,贾环执意不信,说:“不看你素,去告诉二嫂子,就说你偷来给我,我不敢要.你细想去.”说毕,摔手出去了.急的赵姨娘骂:“没造化的种子,蛆心孽障。”气的彩云哭个泪肠断.赵姨娘百般的安慰他:“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心,我看的真.让我收起来,过两他自然回转过来了。”说着,便要收东西.彩云赌气一顿包起来,乘不见时,来至园中,都撇在河内,顺水沉的沉漂的漂了.自己气的在被内暗哭.

当下又值宝玉生已到,原来宝琴也是这,二相同.因王夫不在家,也不曾象往年闹热.只有张道士送了四样礼,换的寄名符儿,还有几处僧尼庙的和尚姑子送了供尖儿,并寿星纸马疏,并本命星官值年太岁周年换的锁儿.家中常走的先儿来上寿.王子腾那边,仍是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寿桃,一百束上用银丝挂面.薛姨娘处减一等.其余家中,尤氏仍是一双鞋袜,凤姐儿是一个宫制四面和合荷包,里面装一个金寿星,一件波斯国所制玩器.各庙中遣去放堂舍钱.又另有宝琴之礼,不能备述.姐妹中皆随便,或有一扇的,或有一字的,或有一画的,或有一诗的,聊复应景而已.

宝玉清晨起来,梳洗已毕,冠带出来.至前厅院中,已有李贵等四五个在那里设下天地香烛,宝玉炷了香.行毕礼,奠茶焚纸后,便至宁府中宗祠祖先堂两处行毕礼,出至月台上,又朝上遥拜过贾母,贾政,王夫等.一顺到尤氏上房,行过礼,坐了一回,方回荣府.先至薛姨妈处,薛姨妈再三拉着,然后又遇见薛蝌,让一回,方进园来.晴雯麝月二跟随,小丫夹着毡子,从李氏起,一一挨着,长的房中到过.复出二门,至李,赵,张,王四个妈家让了一回,方进来.虽众要行礼,也不曾受.回至房中,袭等只都来说一声就是了.王夫有言,不令年轻受礼,恐折了福寿,故皆不磕.

歇一时,贾环贾兰等来了,袭连忙拉住,坐了一坐,便去了.宝玉笑说走乏了,便歪在床上.方吃了半盏茶,只听外面咭咭呱呱,一群丫笑进来,原来是翠墨,小螺,翠缕,画,邢岫烟的丫篆儿,并子抱巧姐儿,彩鸾,绣鸾八九个,都抱着红毡笑着走来,说:“拜寿的挤了门了,快拿面来我们吃。”刚进来时,探春,湘云,宝琴,岫烟,惜春也都来了.宝玉忙迎出来,笑说:“不敢起动,快预备好茶。”进房中,不免推让一回,大家归坐.袭等捧过茶来,才吃了一,平儿也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来了.宝玉忙迎出来,笑说:“我方才到凤姐姐门上,回了浇*,不能见,我又打发进去让姐姐的。”平儿笑道:“我正打发你姐姐梳,不得出来回你.后来听见又说让我,我那里禁当的起,所以特赶来磕。”宝玉笑道:“我也禁当不起。”袭早在外间安了坐,让他坐.平儿便福下去,宝玉作揖不迭.平儿便跪下去,宝玉也忙还跪下,袭连忙搀起来.又下了一福,宝玉又还了一揖.袭笑推宝玉:“你再作揖。”宝玉道:“已经完了,怎么又作揖?”袭笑道:“这是他来给你拜寿.今儿也是他的生,你也该给他拜寿。”宝玉听了,喜的忙作下揖去,说:“原来今儿也是姐姐的芳诞。”平儿还万福不迭.湘云拉宝琴岫烟说:“你们四个对拜寿,直拜一天才是。”探春忙问:“原来邢妹妹也是今儿?我怎么就忘了.”忙命丫:“去告诉二,赶着补了一分礼,与琴姑娘的一样,送到二姑娘屋里去.”丫答应着去了.岫烟见湘云直说出来,少不得要到各房去让让.探春笑道:“倒有些意思,一年十二个月,月月有几个生.多了,便这等巧,也有三个一,两个一的.大年初一也不白过,大姐姐占了去.怨不得他福大,生比别就占先.又是太祖太爷的生.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他们娘儿两个遇的巧.三月初一是太太,初九是琏二哥哥.二月没。”袭道:“二月十二是林姑娘,怎么没?就只不是咱家的。”探春笑道:“我这个记是怎么了!”宝玉笑指袭道:“他和林妹妹是一,所以他记的。”探春笑道:“原来你两个倒是一.每年连也不给我们磕一个.平儿的生我们也不知道,这也是才知道。”平儿笑道:“我们是那牌儿名上的,生也没拜寿的福,又没受礼职分,可吵闹什么,可不悄悄的过去.今儿他又偏吵出来了,等姑娘们回房,我再行礼去罢。”探春笑道:“也不敢惊动.只是今儿倒要替你过个生,我心才过得去。”宝玉湘云等一齐都说:“很是。”探春便吩咐了丫:“去告诉他,就说我们大家说了,今儿一不放平儿出去,我们也大家凑了分子过生呢。”丫笑着去了,半,回来说:“二说了,多谢姑娘们给他脸.不知过生给他些什么吃,只别忘了二,就不来絮聒他了。”众都笑了.探春因说道:“可巧今儿里厨房不预备饭,一应下面弄菜都是外收拾.咱们就凑了钱叫柳家的来揽了去,只在咱们里收拾倒好。”众都说是极.探春一面遣去问李纨,宝钗,黛玉,一面遣去传柳家的进来,吩咐他内厨房中快收拾两桌酒席.柳家的不知何意,因说外厨房都预备了.探春笑道:“你原来不知道,今儿是平姑娘的华诞.外预备的是上的,这如今我们私下又凑了分子,单为平姑娘预备两桌请他.你只管拣新巧的菜蔬预备了来,开了帐和我那里领钱。”柳家的笑道:“原来今也是平姑娘的千秋,我竟不知道。”说着,便向平儿磕下去,慌的平儿拉起他来.柳家的忙去预备酒席.

这里探春又邀了宝玉,同到厅上去吃面,等到李纨宝钗一齐来全,又遣去请薛姨妈与黛玉.因天气和暖,黛玉之疾渐愈,故也来了.花团锦簇,挤了一厅的.

谁知薛蝌又送了巾扇香帛四色寿礼与宝玉,宝玉于是过去陪他吃面.两家皆治了寿酒,互相酬送,彼此同领.至午间,宝玉又陪薛蝌吃了两杯酒.宝钗带了宝琴过来与薛蝌行礼,把盏毕,宝钗因嘱薛蝌:“家里的酒也不用送过那边去,这虚套竟可收了.你只请伙计们吃罢.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待去呢,也不能陪你了。”薛蝌忙说:“姐姐兄弟只管请,只怕伙计们也就好来了。”宝玉忙又告过罪,方同他姊妹回来.

一进角门,宝钗便命婆子将门锁上,把钥匙要了自己拿着.宝玉忙说:“这一道门何必关,又没多的走.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倘或家去取什么,岂不费事。”宝钗笑道:“小心没过逾的.你瞧你们那边,这几七事八事,竟没有我们这边的,可知是这门关的有功效了.若是开着,保不住那起图顺脚,抄近路从这里走,拦谁的是?不如锁了,连妈和我也禁着些,大家别走.纵有了事,就赖不着这边的了。”宝玉笑道:“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近丢了东西?”宝钗笑道:“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两件,乃因而及物.若非因,你连这两件还不知道呢.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大的呢.若以后叨登不出来,是大家的造化,若叨登出来,不知里连累多少呢.你也是不管事的,我才告诉你.平儿是个明白,我前儿也告诉了他,皆因他不在外,所以使他明白了.若不出来,大家乐得丢开手.若犯出来,他心里已有稿子,自有绪,就冤屈不着平了.你只听我说,以后留小心就是了,这话也不可对第二个讲。”

说着,来到沁芳亭边,只见袭,香菱,待书,素云,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等十来个都在那里看鱼作耍.见他们来了,都说:“芍药栏里预备下了,快去上席罢。”宝钗等随携了他们同到了芍药栏中红香圃三间小敞厅内.连尤氏已请过来了,诸都在那里,只没平儿.

原来平儿出去,有赖林诸家送了礼来,连三接四,上中下三等家来拜寿送礼的不少,平儿忙着打发赏钱道谢,一面又色色的回明凤姐儿,不过留下几样,也有不收的,也有收下即刻赏与的.忙了一回,又直待凤姐儿吃过面,方换了衣裳往园里来.

刚进了园,就有几个丫鬟来找他,一同到了红香圃中.只见筵开玳瑁,褥设芙蓉.众都笑:“寿星全了。”上面四座定要让他四个坐,四皆不肯.薛姨妈说:“我老天拔地,又不合你们的群儿,我倒觉拘的慌,不如我到厅上随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么去,又不大吃酒,这里让他们倒便宜。”尤氏等执意不从.宝钗道:“这也罢了,倒是让妈在厅上歪着自如些,有吃的送些过去,倒自在了.且前在那里,又可照看了。”探春等笑道:“既这样,恭敬不如从命。”因大家送了他到议事厅上,眼看着命丫们铺了一个锦褥并靠背引枕之类,又嘱咐:“好生给姨妈捶腿,要茶要水别推三扯四的.回来送了东西来,姨妈吃了就赏你们吃.只别离了这里出去。”小丫们都答应了.探春等方回来.终久让宝琴岫烟二在上,平儿面西坐,宝玉面东坐.探春又接了鸳鸯来,二并肩对面相陪.西边一桌,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一面又拉了香菱玉钏儿二打横.三桌上,尤氏李纨又拉了袭彩云陪坐.四桌上便是紫鹃,莺儿,晴雯,小螺,司棋等围坐.当下探春等还要把盏,宝琴等四都说:“这一闹,一都坐不成了。”方才罢了.两个先儿要弹词上寿,众都说:“我们没要听那些野话,你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儿去罢。”一面又将各色吃食拣了,命送与薛姨妈去.宝玉便说:“雅坐无趣,须要行令才好。”众有的说行这个令好,那个又说行那个令好.黛玉道:“依我说,拿了笔砚将各色全都写了,拈成阄儿,咱们抓出那个来,就是那个。”众都道妙.即拿了一副笔砚花笺.香菱近学了诗,又天天学写字,见了笔砚便图不得,连忙起座说:“我写”.大家想了一回,共得了十来个,念着,香菱一一的写了,搓成阄儿,掷在一个瓶中间.探春便命平儿拣,平儿向内搅了一搅,用箸拈了一个出来,打开看,上写着”覆”二字.宝钗笑道:“把个酒令的祖宗拈出来.`覆从古有的,如今失了传,这是后纂的,比一切的令都难.这里倒有一半是不会的,不如毁了,另拈一个雅俗共赏的。”探春笑道:“既拈了出来,如何又毁.如今再拈一个,若是雅俗共赏的,便叫他们行去.咱们行这个.”说着又着袭拈了一个,却是”拇战”.史湘云笑着说:“这个简断爽利,合了我的脾气.我不行这个`覆,没的垂丧气闷,我只划拳去了。”探春道:“惟有他令,宝姐姐快罚他一钟。”宝钗不容分说,便灌湘云一杯.探春道:“我吃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只听我分派。”命取了令骰令盆来,”从琴妹掷起,挨下掷去,对了点的二覆。”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等皆掷的不对,直到香菱方掷了一个三.宝琴笑道:“只好室内生春,若说到外去,可太没绪了。”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罚一杯.你覆,他。”宝琴想了一想,说了个”老”字.香菱原生于这令,一时想不到,满室满席都不见有与”老”字相连的成语.湘云先听了,便也看,忽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便知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见香菱不着,众击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教他说”药”字.黛玉偏看见了,说”快罚他,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哄的众都知道了,忙又罚了一杯,恨的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于是罚了香菱一杯.下则宝钗和探春对了点子.探春便覆了一个””字.宝钗笑道:“这个`字泛的很。”探春笑道:“添一字,两覆一也不泛了。”说着,便又说了一个”窗”字.宝钗一想,因见席上有,便着他是用”窗”“”二典了,因了一个”埘”字.探春知他着,用了”栖于埘”的典,二一笑,各饮一门杯.湘云等不得,早和宝玉”三”“五”叫,划起拳来.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宝玉,袭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三个限酒底酒面,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酒底要关事的果菜名。”众听了,都笑说:“惟有他的令也比唠叨,倒也有意思。”便催宝玉快说.宝玉笑道:“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宝玉真个喝了酒,听黛玉说道:

落霞与孤骛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

叫的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说的大家笑了,说:“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穰,说酒底道: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令完,鸳鸯袭等皆说的是一句俗话,都带一个”寿”字的,不能多赘.

大家划了一阵,这上面湘云又和宝琴对了手,李纨和岫烟对了点子.李纨便覆了一个”瓢”字,岫烟便了一个”绿”字,二会意,各饮一.湘云的拳却输了,请酒面酒底.宝琴笑道:“请君瓮。”大家笑起来,说:“这个典用的当。”湘云便说道:

奔腾而砰湃,江间波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说的众都笑了,说:“好个诌断了肠子的.怪道他出这个令,故意惹笑。”又听他说酒底.湘云吃了酒,拣了一块鸭,忽见碗内有半个鸭,遂拣了出来吃脑子.众催他”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湘云便用箸子举着说道:

这鸭不是那丫上那讨桂花油.众越发笑起来,引的晴雯,小螺,莺儿等一都走过来说:“云姑娘会开心儿,拿着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倒得每给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挂误着打盗窃的官司。”众不理论,宝玉却明白,忙低了.彩云有心病,不觉的红了脸.宝钗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趣宝玉的,就忘了趣着彩云,自悔不及,忙一顿行令划拳岔开了.

底下宝玉可巧和宝钗对了点子.宝钗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宝钗作戏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言,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谑,我却着了.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众道:“怎么解?”宝玉道:“他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着了。”湘云说道:“这用时事却使不得,两个都该罚。”香菱忙道:“不止时事,这也有出处。”湘云道:“`宝玉二字并无出处,不过是春联上或有之,诗书纪载并无,算不得。”香菱道:“前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众笑说:“这可问住了,快罚一杯。”湘云无语,只得饮了.大家又该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这些因贾母王夫不在家,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顽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见了湘云,只当他外自便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影响,使各处去找,那里找得着.

接着林之孝家的同着几个老婆子来,生恐有正事呼唤,二者恐丫鬟们年青,乘王夫不在家不服探春等约束,恣意痛饮,失了体统,故来请问有事无事.探春见他们来了,便知其意,忙笑道:“你们又不放心,来查我们来了.我们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顽笑,将酒作个引子,妈妈们别耽心。”李纨尤氏都也笑说:“你们歇着去罢,我们也不敢叫他们多吃了.”林之孝家的等笑说:“我们知道,连老太太叫姑娘吃酒姑娘们还不肯吃,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顽罢了.我们怕有事,来打听打听.二则天长了,姑娘们顽一回子还该点补些小食儿.素又不大吃杂东西,如今吃一两杯酒,若不多吃些东西,怕受伤。”探春笑道:“妈妈们说的是,我们也正要吃呢。”因回命取点心来.两旁丫鬟们答应了,忙去传点心.探春又笑让:“你们歇着去罢,或是姨妈那里说话儿去.我们即刻打发送酒你们吃去.”林之孝家的等笑回:“不敢领了。”又站了一回,方退了出来.平儿摸着脸笑道:“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他们.依我说竟收了罢,别惹他们再来,倒没意思了。”探春笑道:“不相,横竖咱们不认真喝酒就罢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笑嘻嘻的走来:“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众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看了,又是,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

泉香而酒冽,玉ゼ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

归,却为宜会亲友.众笑推他,说道:“快醒醒儿吃饭去,这凳上还睡出病来呢.”湘云慢启秋波,见了众,低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原是来纳凉避静的,不觉的因多罚了两杯酒,娇ツ不胜,便睡着了,心中反觉自愧.连忙起身扎挣着同来至红香圃中,用过水,又吃了两盏酽茶.探春忙命将醒酒石拿来给他衔在内,一时又命他喝了一些酸汤,方才觉得好了些.

当下又选了几样果菜与凤姐送去,凤姐儿也送了几样来.宝钗等吃过点心,大家也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观花的,也有扶栏观鱼的,各自取便说笑不一.探春便和宝琴下棋,宝钗岫烟观局.林黛玉和宝玉在一簇花下唧唧哝哝不知说些什么.只见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带了一个媳进来.那媳愁眉苦脸,也不敢进厅,只到了阶下,便朝上跪下了,碰有声.探春因一块棋受了敌,算来算去总得了两个眼,便折了官着,两眼只瞅着棋枰,一只手却伸在盒内,只管抓弄棋子作想,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回要茶时才看见,问:“什么事?”林之孝家的便指那媳说:“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彩儿的娘,现是园内伺候的.嘴很不好,才是我听见了问着他,他说的话也不敢回姑娘,竟要撵出去才是。”探春道:“怎么不回大?”林之孝家的道:“方才大都往厅上姨太太处去了,顶看见,我已回明白了,叫回姑娘来。”探春道:“怎么不回二?”平儿道:“不回去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探春点点,道:“既这么着,就撵出他去,等太太来了,再回定夺。”说毕仍又下棋.这林之孝家的带了那去不提.黛玉和宝玉二站在花下,遥遥知意.黛玉便说道:“你家三丫倒是个乖.虽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差不多的就早作起威福来了。”宝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着时,他了好几件事.这园子也分了管,如今多掐一也不能了.又b了几件事,单拿我和凤姐姐作筏子禁别.最是心里有算计的,岂只乖而已。”黛玉道:“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花费了.我虽不管事,心里每常闲了,替你们一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省俭,必致后手不接。”宝玉笑道:“凭他怎么后手不接,也短不了咱们两个的.”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寻宝钗说笑去了.宝玉正欲走时,只见袭走来,手内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可式放着两钟新茶,因问:“他往那去了?我见你两个半没吃茶,的倒了两钟来,他又走了。”宝玉道:“那不是他,你给他送去。”说着自拿了一钟.袭便送了那钟去,偏和宝钗在一处,只得一钟茶,便说:“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宝钗笑道:“我却不渴,只要一漱一漱就够了。”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剩下半杯递在黛玉手内.袭笑道:“我再倒去。”黛玉笑道:“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钟尽够了,难为你想的到。”说毕,饮,将杯放下.袭又来接宝玉的.宝玉因问:“这半没见芳官,他在那里呢?”袭四顾一瞧说:“才在这里几个的,这会子不见了。”宝玉听说,便忙回至房中,果见芳官面向里睡在床上.宝玉推他说道:“快别睡觉,咱们外顽去,一回儿好吃饭的。”芳官道:“你们吃酒不理我,教我闷了半,可不来睡觉罢了。”宝玉拉了他起来,笑道:“咱们晚上家里再吃,回来我叫袭姐姐带了你桌上吃饭,何如?”芳官道:“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单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不惯吃那个面条子,早起也没好生吃.才刚饿了,我已告诉了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这里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许教管着我,我要尽力吃够了才罢.我先在家里,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学了这劳什子,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也没闻见.乘今儿我是要开斋了。”宝玉道:“这个容易。”

说着,只见柳家的果遣了送了一个盒子来.小燕接着揭开,里面是一碗虾丸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油松瓤卷酥,并一大碗热腾腾碧荧荧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小燕放在案上,走去拿了小菜并碗箸过来,拨了一碗饭.芳官便说:“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只将汤泡饭吃了一碗,拣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宝玉闻着,倒觉比往常之味有胜些似的,遂吃了一个卷酥,又命小燕也拨了半碗饭,泡汤一吃,十分香甜可.小燕和芳官都笑了.吃毕,小燕便将剩的要回.宝玉道:“你吃了罢,若不够再要些来。”小燕道:“不用要,这就够了.方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子点心给我们吃了,我再吃了这个,尽不用再吃了。”说着,便站在桌边一顿吃了,又留下两个卷酥,说:“这个留着给我妈吃.晚上要吃酒,给我两碗酒吃就是了。”宝玉笑道:“你也吃酒?等着咱们晚上痛喝一阵.你袭姐姐和晴雯姐姐量也好,也要喝,只是每不好意思.今儿大家开斋.还有一件事,想着嘱咐你,我竟忘了,此刻才想起来.以后芳官全要你照看他,他或有不到的去处,你提他,袭照顾不过这些来.”小燕道:“我都知道,都不用心.但只这五儿怎么样?”宝玉道:“你和柳家的说去,明儿直叫他进来罢,等我告诉他们一声就完了。”芳官听了,笑道:“这倒是正经。”小燕又叫两个小丫进来,伏侍洗手倒茶,自己收了家伙,与婆子,也洗了手,便去找柳家的,不在话下.宝玉便出来,仍往红香圃寻众姐妹,芳官在后拿着巾扇.刚出了院门,只见袭晴雯二携手回来.宝玉问:“你们做什么?”袭道:“摆下饭了,等你吃饭呢。”宝玉便笑着将方才吃的饭一节告诉了他两个.袭笑道:“我说你是猫儿食,闻见了香就好.隔锅饭儿香.虽然如此,也该上去陪他们多少应个景儿。”晴雯用手指戳在芳官额上,说道:“你就是个狐媚子,什么空儿跑了去吃饭,两个怎么就约下了,也不告诉我一声儿.”袭笑道:“不过是误打误撞的遇见了,说约下了可是没有的事。”晴雯道:“既这么着,要我们无用.明儿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就够使了。”袭笑道:“我们都去了使得,你却去不得。”晴雯道:“惟有我是第一个要去,又懒又笨,子又不好,又没用。”袭笑道:“倘或那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去了谁可会补呢.你倒别和我拿三撇四的,我烦你做个什么,把你懒的横针不拈,竖线不动.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怎么我去了几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连命也不顾给他做了出来,这又是什么原故?你到底说话,别只佯憨,和我笑,也当不了什么。”大家说着,来至厅上.薛姨妈也来了.大家依序坐下吃饭.宝玉只用茶泡了半碗饭,应景而已.一时吃毕,大家吃茶闲话,又随便顽笑.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w官等四五个,都满园中顽了一回,大家采了些花来兜着,坐在花堆中斗.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这一个又说:“我有美蕉。”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w官便说:我有姐妹花。”众没了,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w官说:“从没听见有个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结花者为夫妻蕙.我这枝并的,怎么不是。”w官没的说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说,若是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若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蕙了.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他,笑骂道:“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满嘴里汗ソ的胡说了.等我起来打不死你这小蹄子!”w官见他要勾来,怎容他起来,便忙连身将他压倒.回笑着央告蕊官等:“你们来,帮着我拧他这诌嘴。”两个滚在地下.众拍手笑说:“了不得了,那是一洼子水,可惜污了他的新裙子了。”w官回看了一看,果见旁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夺了手跑了.众笑个不住,怕香菱拿他们出气,也都哄笑一散.香菱起身低一瞧,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正恨骂不绝,可巧宝玉见他们斗,也寻了些花来凑戏,忽见众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低弄裙,因问:“怎么散了?”香菱便说:“我有一枝夫妻蕙,他们不知道,反说我诌,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脏了。”宝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内说,手内却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香菱道:“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宝玉方低一瞧,便嗳呀了一声,说:“怎么就拖在泥里了?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香菱道:“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儿才上身。”宝玉跌脚叹道:“若你们家,一遭踏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只是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辜负他的心.二则姨妈老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子,只会遭踏东西,不知惜福呢.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一个不清。”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上,反倒喜欢起来了,因笑道:“就是这话了.我虽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和这一样的,若有一样的,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宝玉道:“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儿膝裤鞋面都要拖脏.我有个主意:袭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如何?”香菱笑着摇说:“不好,他们倘或听见了倒不好。”宝玉道:“这怕什么.等他们孝满了,他什么难道不许你送他别的不成.你若这样,还是你素了!况且不是瞒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家生气罢了。”香菱想了一想有理,便点笑道:“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我等着你,千万叫他亲自送来才好。”宝玉听了,喜欢非常,答应了忙忙的回来.一壁里低心下暗算:“可惜这么一个,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因又想起上平儿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壁胡思想,来至房中,拉了袭,细细告诉了他原故.香菱之为,无不怜的.袭又本是个手中撒漫的,况与香菱素相好,一闻此信,忙就开箱取了出来折好,随了宝玉来寻着香菱,他还站在那里等呢.袭笑道:“我说你太淘气了,足的淘出个故事来才罢。”香菱红了脸,笑道:“多谢姐姐了,谁知那起促狭鬼使黑心。”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样.又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叉手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袭道:“把这脏了的与我拿回去,收拾了再给你送来.你若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香菱道:“好姐姐,你拿去不拘给那个妹妹罢.我有了这个,不要他了。”袭道:“你倒大方的好。”香菱忙又万福道谢,袭拿了脏裙便走.

香菱见宝玉蹲在地下,将方才的夫妻蕙与并蒂菱用树枝儿抠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了,将这菱蕙安放好,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香菱拉他的手,笑道:“这又叫做什么?怪道说你惯会鬼鬼祟祟使麻的事.你瞧瞧,你这手弄的泥乌苔滑的,还不快洗去。”宝玉笑着,方起身走了去洗手,香菱也自走开.二已走远了数步,香菱复转身回来叫住宝玉.宝玉不知有何话,扎着两只泥手,笑嘻嘻的转来问:“什么?”香菱只顾笑.因那边他的小丫臻儿走来说:“二姑娘等你说话呢。”香菱方向宝玉道:“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说毕,即转身走了.宝玉笑道:“可不我疯了,往虎里探儿去呢。”说着,也回去洗手去了.不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上卷 第六十三回寿怡红群芳开夜宴 死金丹独艳理亲丧

更新时间:2007112 23:59:17 本章字数:11753

话说宝玉回至房中洗手,因与袭商议:“晚间吃酒,大家取乐,不可拘泥.如今吃什么,好早说给他们备办去。”袭笑道:“你放心,我和晴雯,麝月,秋纹四个,每五钱银子,共是二两.芳宫,碧痕,小燕,四儿四个,每三钱银子,他们有假的不算共是三两二钱银子,早已给了柳嫂子,预备四十碟果子.我和平儿说了,已经抬了一坛好绍兴酒藏在那边了.我们八个单替你过生。”宝玉听了,喜的忙说:“他们是那里的钱,不该叫他们出才是。”晴雯道:“他们没钱,难道我们是有钱的!这原是各的心.那怕他偷的呢,只管领他们的就是。”宝玉听了,笑说:“你说的是。”袭笑道:“你一天不挨他两句硬话村你,你再过不去。”晴雯笑道:“你如今也学坏了,专会架桥拨火儿。”说着,大家都笑了.宝玉说:关院门去罢。”袭笑道:“怪不得说你是`无事忙,这会子关了门,倒疑惑,越再等一等。”宝玉点,因说:“我出去走走,四儿舀水去,小燕一个跟我来罢。”说着,走至外边,因见无,便问五儿之事.小燕道:“我才告诉了柳嫂子,他倒喜欢的很.只是五儿那夜受了委屈烦恼,回家去又气病了,那里来得.只等好了罢。”宝玉听了,不免后悔长叹,因又问:“这事袭知道不知道?”小燕道:“我没告诉,不知芳官可说了不曾。”宝玉道:“我却没告诉过他,也罢,等我告诉他就是了。”说毕,复走进来,故意洗手.

已是掌灯时分,听得院门前有一群进来.大家隔窗悄视,果见林之孝家的和几个管事的走来,前提着大灯笼.晴雯悄笑道:“他们查上夜的来了.这一出去,咱们好关门了。”只见凡上夜的都迎了出去,林之孝家的看了不少.林之孝家的吩咐:“别耍钱吃酒,放倒睡到大天亮.我听见是不依的。”众都笑说:“那里有那样大胆子的.”林之孝家的又问:“宝二爷睡下了没有?”众都回不知道.袭忙推宝玉.宝玉n了鞋,便迎出来,笑道:“我还没睡呢.妈妈进来歇歇。”又叫:“袭倒茶来。”林之孝家的忙进来,笑说:“还没睡?如今天长夜短了,该早些睡,明儿起的方早.不然到了明起迟了,笑话说不是个读书上学的公子了,倒象那起挑脚汉了。”说毕,又笑.宝玉忙笑道:“妈妈说的是.我每都睡的早,妈妈每进来可都是我不知道的,已经睡了.今儿因吃了面怕停住食,所以多顽一会子。”林之孝家的又向袭等笑说:“该沏些个普洱茶吃。”袭晴雯二忙笑说:“沏了一ヂ子儿茶,已经吃过两碗了.大娘也尝一碗,都是现成的。”说着,晴雯便倒了一碗来.林之孝家的又笑道:“这些时我听见二爷嘴里都换了字眼,赶着这几位大姑娘们竟叫起名字来.虽然在这屋里,到底是老太太,太太的,还该嘴里尊重些才是.若一时半刻偶然叫一声使得,若只管叫起来,怕以后兄弟侄儿照样,便惹笑话,说这家子的眼里没有长辈。”宝玉笑道:“妈妈说的是.我原不过是一时半刻的。”袭晴雯都笑说:“这可别委屈了他.直到如今,他可姐姐没离了.不过顽的时侯叫一声半声名字,若当着却是和先一样。”林之孝家的笑道:“这才好呢,这才是读书知礼的.越自己谦越尊重,别说是三五代的陈,现从老太太,太太屋里拨过来的,便是老太太,太太屋里的猫儿狗儿,轻易也伤他不的.这才是受过调教的公子行事。”说毕,吃了茶,便说:“请安歇罢,我们走了。”宝玉还说:“再歇歇。”那林之孝家的已带了众,又查别处去了.这里晴雯等忙命关了门,进来笑说:“这位那里吃了一杯来了,唠三叨四的,又排场了我们一顿去了。”麝月笑道:“他也不是好意的,少不得也要常提着些儿.也c防着怕走了大褶儿的意思。”说着,一面摆上酒果.袭道:“不用围桌,咱们把那张花梨圆炕桌子放在炕上坐,又宽绰,又便宜。”说着,大家果然抬来.麝月和四儿那边去搬果子,用两个大茶盘做四五次方搬运了来.两个老婆子蹲在外面火盆上筛酒.宝玉说:“天热,咱们都脱了大衣裳才好.”众笑道:“你要脱你脱,我们还要流安席呢。”宝玉笑道:“这一安就安到五更天了.知道我最怕这些俗套子,在外跟前不得已的,这会子还怄我就不好了。”众听了,都说:“依你。”于是先不上坐,且忙着卸妆宽衣.

一时将正装卸去,上只随便挽着シ儿,身上皆是长裙短袄.宝玉只穿着大红棉纱小袄子,下面绿绫弹墨袷裤,散着裤脚,倚着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新枕,和芳官两个先划拳.当时芳官满嚷热,只穿着一件玉色红青酡ゾ三色缎子斗的水田小夹袄,束着一条柳绿汗巾,底下水红撒花夹裤,也散着裤腿.上眉额编着一圈小辫,总归至顶心,结一根鹅卵粗细的总辫,拖在脑后.右耳眼内只塞着米粒大小的一个小玉塞子,左耳上单带着一个白果大小的硬红镶金大坠子,越显的面如满月犹白,眼如秋水还清.引的众笑说:“他两个倒象是双生的弟兄两个。”袭等一一的斟了酒来,说:“且等等再划拳,虽不安席,每在手里吃我们一罢了。”于是袭为先,端在唇上吃了一,余依次下去,一一吃过,大家方团圆坐定.小燕四儿因炕沿坐不下.便端了两张椅子,近炕放下.那四十个碟子,皆是一色白定窑的,不过只有小茶碟大,里面不过是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或鲜,或水或陆,天下所有的酒馔果菜.宝玉因说:咱们也该行个令才好.不要那些文的。”麝月笑道:“拿骰子咱们抢红罢。”宝玉道:“没趣,不好.咱们占花名儿好。”晴雯笑道:“正是早已想弄这个顽意儿。”袭道:“这个顽意虽好,少了没趣。”小燕笑道:“依我说,咱们竟悄悄的把宝姑娘林姑娘请了来顽一回子,到二更天再睡不迟.”袭道:“又开门喝户的闹,倘或遇见巡夜的问呢?”宝玉道:“怕什么,咱们三姑娘也吃酒,再请他一声才好.还有琴姑娘。”众都道:“琴姑娘罢了,他在大屋里,叨登的大发了。”宝玉道:“怕什么,你们就快请去。”小燕四儿都得不了一声,二忙命开了门,分去请.

晴雯,麝月,袭又说:“他两个去请,只怕宝林两个不肯来,须得我们请去,死活拉他来.”于是袭晴雯忙又命老婆子打个灯笼,二又去.果然宝钗说夜了,黛玉说身上不好,他二再三央求说:“好歹给我们一点体面,略坐坐再来。”探春听了却也欢喜.因想:“不请李纨,倘或被他知道了倒不好。”便命翠墨同了小燕也再三的请了李纨和宝琴二,会齐,先后都到了中.袭又死活拉了香菱来.炕上又并了一张桌子,方坐开了.宝玉忙说:“林妹妹怕冷,过这边靠板壁坐。”又拿个靠背垫着些.袭等都端了椅子在炕沿下一陪.黛玉却离桌远远的靠着.靠背,因笑向宝钗,李纨,探春等道:“你们夜聚饮博,今儿我们自己也如此,往后怎么说。”李纨笑道:“这有何妨.一年之中不过生节间如此,并无夜夜如此,这倒也不怕。”说着,晴雯拿了一个竹雕的签筒来,里面装着象牙花名签子,摇了一摇,放在当中.又取过骰子来,盛在盒内,摇了一摇,揭开一看,里面是五点,数至宝钗.宝钗便笑道:“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说着,将筒摇了一摇,伸手掣出一根,大家一看,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

任是无也动.又注着:“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怂嬉饷*,不拘诗词雅谑,道一则以侑酒。”众看了,都笑说:“巧的很,你也原配牡丹花。”说着,大家共贺了一杯.宝钗吃过,便笑说:“芳官唱一支我们听罢。”芳官道:“既这样,大家吃门杯好听的。”于是大家吃酒.芳官便唱:“寿筵开处风光好。”众都道:“快打回去.这会子很不用你来上寿,拣你极好的唱来。”芳官只得细细的唱了一支《赏花时》:

翠凤毛翎扎帚叉,闲踏天门扫落花.您看那风起玉尘

沙.猛可的那一层云下,抵多少门外即天涯.您再休要剑

斩黄龙一线儿差,再休向东老贫穷卖酒家.您与俺眼向

云霞.宾呵,您得了可便早些儿回话,若迟呵,错教留恨

碧桃花.才罢.宝玉却只管拿着那签,内颠来倒去念”任是无也动”,听了这曲子,眼看着芳官不语.湘云忙一手夺了,掷与宝钗.宝钗又掷了一个十六点,数到探春,探春笑道:“我还不知得个什么呢。”伸手掣了一根出来,自己一瞧,便掷在地下,红了脸,笑道:“这东西不好,不该行这令.这原是外们行的令,许多混话在上。”众不解,袭等忙拾了起来,众看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字,诗云:

边红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众笑道:“我说是什么呢.这签原是闺阁中取戏的,除了这两三根有这话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说着,大家来敬.探春那里肯饮,却被史湘云,香菱,李纨等三四个强死强活灌了下去.探春只命b了这个,再行别的,众断不肯依.湘云拿着他的手强掷了个十九点出来,便该李氏掣.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劳什子竟有些意思。”众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

竹篱茅舍自甘心.注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李纨笑道:“真有趣,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说着,便吃酒,将骰过与黛玉.黛玉一掷,是个十八点,便该湘云掣.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

只恐夜花睡去.黛玉笑道:“`夜两个字,改`石凉`两个字。”众便知他趣白间湘云醉卧的事,都笑了.湘云笑指那自行船与黛玉看,又说”快坐上那船家去罢,别多话了.”众都笑了.因看注云:“既云`香梦沉酣,掣此签者不便饮酒,只令上下二家各饮一杯。”湘云拍手笑道:“阿弥陀佛,真真好签!”恰好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二斟了两杯只得要饮.宝玉先饮了半杯,瞅不见,递与芳官,端起来便一扬脖.黛玉只管和说话,将酒全折在漱盂内了.湘云便绰起骰子来一掷个九点,数去该麝月.麝月便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这面上一枝荼さ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

开到荼さ花事了.注云:“在席各饮三杯送春。”麝月问怎么讲,宝玉愁眉忙将签藏了说:“咱们且喝酒。”说着大家吃了三,以充三杯之数.麝月一掷个十九点,该香菱.香菱便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联春绕瑞”,那面写着一句诗,道是:

连理枝花正开.注云:“共贺掣者三杯,大家陪饮一杯。”香菱便又掷了个六点,该黛玉掣.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还有什么好的被我掣着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见上面画着一枝芙蓉,题着”风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旧诗,道是:

莫怨东风当自嗟.注云:“自饮一杯,牡丹陪饮一杯。”众笑说:“这个好极.除了他,别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于是饮了酒,便掷了个二十点,该着袭.袭便伸手取了一支出来,却是一枝桃花,题着”武陵别景”四字,那一面旧诗写着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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