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一十折·水火相憎·鏏在其间
2021年5月16
成冶云就趁她这一霎分神，右手火炬一扔，垂落的左袖也“唰！”落下什么物事，俯身按剑，如箭离弦，眨眼越过丈余距离，踏阶跃起，借力扑至门前，一片青光往身前扫开月弧，眼看要没
储之沁的柳腰！
（这厮……忒也凶残！）
欺师灭祖乃武林大忌，成冶云艺出名门，又有官身，应风色料不到他竟痛下杀手，敢以拔剑式伤
不说，还狠得下心将个千娇百媚的少
开肠剖肚。『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却见青衫客身形一顿，剑光忽散，束影还形的青钢剑
开，储之沁剑鞘一递，包铜的圆钝鞘尖像打上蛇身七寸，化解了腰斩之危。
成冶云倒退一步，圈转长剑，唰唰唰连环三式，每一剑却歪得离谱，俱都刺在空处。原来剑至中途，少鞘尖已先挪至他胸前或肘臂内侧，若不避开，等于把要害送上门，
得成冶云急急变招，法度大
。
他每出一剑便退半步，旁观者若眼力稍欠，简直分不清这是在攻击还是逃命，储之沁单手持剑，从屈肘到平举，姿势没怎么变，见成冶云第四步踩下阶顶，稳住身形，青白的瘦脸上戾气大盛，是无停手的打算了，轻声喟叹：
“师长难道没告诉你，《灵谷剑法》才是根本，且专克你这样勇猛躁进的狂戾心魔？”裙? 轻扬，莲瓣似的茶白缎鞋尖踏前一步，手中带鞘长剑在成冶云的眼中突然大如梁椽，呼啸着塞满视界，满眼俱是光泽黯淡的圆钝包铜；剑气非是贯穿了他，而是像山墙倒塌般碾压而至——
回过神时，青衫逆扬的东溪县令已落足阶下，几乎是倒纵着回到了原地，握剑之手满是冷汗，想不起刚才发生何事，仿佛小师叔那莫名一剑，连同记忆将他的反击一并碾碎，什么都没剩下。
而她的剑甚至未曾离鞘。
他听过鱼休同藏私不授、以致父反目的耳语，没想到掌教真居然把绝学传给一名床
侍寝的黄毛贱婢，令他当众出丑，恨怒
迸，左手摸索地面，攒住先前抛下的缠丝细柄，起身时绕一甩，“唰”的细锐
空声中，劲风削下弃地火炬的最后一点焰光，迅雷不及掩耳扫向阶顶的少！
炽芒乍明倏灭，应风色终于看清他挥出的，是条极细极长的蛇索，月下几无反光，不知是何材质，从细锐的风声判断分量甚轻，理应极难
纵。成冶云以索将悬红图纸扎门中，不得不说鞭索上的造诣十分惊；之后他便将长长的鞭圈连同鞭柄一并留于原处，除了争取偷袭所必须的速度，怕也有留后手的寓意在。
他于奔行间以拔剑式斩，还能说是临机应变，这无影蛇索使将起来，“残毒凶险”四字都不足以形容，第一击砸碎了储之沁挂于门畔的灯笼，碎片挟着火星溅上门板，随夜风旋搅反弹。储之沁差点儿惊叫出声，连忙躲避，不自觉地走下了台阶。
成冶云露出诡笑，蛇索一抖，尖端如蛇信昂起，原来索末系了枚三寸长的乌钢棱镖，借此带动轻索；乌镖飕转几圈，速度突然变快，圈围也急遽缩小，眼看就要把少缠其中！
储之沁瞧清鞭索钢镖的来势，俏脸上的仓皇一霎而隐，叹道：“你的恶心倒是铁。”长剑“啷锵”出鞘，意态阑珊地虚刺几剑，原本灵动如生的狞恶蛇索无声坠地，仿佛被泄尽了灵气，又恢复死物颓貌。
蛇索的控制全系于乌镖的重量，成冶云只觉手中的鞭柄再感觉不到半点迤逦扬动，像被她随意几刺便放
了劲力，骇然间储之沁已至身前，蹙眉嗔道：“你再不认错，我要教训你啦。”年轻县令胀红瘦脸，银牙咬碎，低咆如磨铁砂：“……小贱，死来！”青钢剑呼啸戟出，愤然朝少细胸贯落！
天门鞭索一脉之法，储之沁在师父的严格督促下，不知练过几千几万次，想也不想轻抖细腕，剑刃搭上成冶云之剑的瞬间连圈带转，仙子凌波般迎刃前行，将双剑缠间不住堆叠碰撞的劲力，推向对手的剑锷剑柄；纤匀藕臂由直而屈，袍袖鼓胀，瞧不清持剑有无，直欺成冶云臂间，双掌印上青衫男子的胸膛。
风云倏静。下一霎眼，成冶云背衫
开，整个向后抛飞两丈有余，
血长酾如虹，落地复弹、一连两度，第三次坠地后才平平滑出尺许，更不稍动。
两柄脱手长剑笔直掼地，一前一后嗡嗡颤摇。庵前阶上，四散的灯笼残余至此燃尽，除顶月光，以及众骑士所持炬焰，少身后重又陷一片幽暗，一如众来时。
不只藏于树丛间的应风色，在场十数名黑衣也多看傻了眼。
谁都看得出她是用了某种借力打力的手法，将成冶云至猛一击反复催加后又还了回去。天门开山祖师云来子以灵谷、洪
两功混一百观，这手说不定便是《洪经》里的绝学。
但成冶云修为不弱，被他称为“小师叔”的少不过十七八岁，便打娘胎里习武，也比他少练了几年。同门相斗先达者胜，再来就是根基
的压过浅的，怎么都不该是如此悬殊的结果。
原本对储之沁品论足的两名蒙面黑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忽听一低喝道：“先押质，再庵门，上！”二如梦初醒，抡着兵刃窜出，一同行动的还有其他六名黑衣，散成半月形的大圈子围上。
脚程最快的恰恰就是那两名言语粗鄙之
，一使虎双钩，一使峨嵋对刺，分作左右犄角，直越过储之沁才放缓脚步，断了撤回庵中的退路，显是经验丰富。
仍留在原地不动的，仅有六；除发号施令的那名首领模样之，其他全都露出脸孔，换句话说，冲出去的八是来黑活儿的，不敢以面目示，这五名不遮脸的明显武功更高更难应付，即使树丛外的少了，应风色仍不敢妄动。
成冶云连包围储之沁的八都叫不动，堂堂一县父母官亲任先锋，地位居然是整团里最低的，也令匪夷所思。
敌阵中去了大半，应风色终于有机会打量五名露脸之：
五中明显有一僧一道，除所用的衣料是皂黑以外，形制就是道袍和僧穿的木兰衣。道年纪不易判断，须发稀疏，略见灰白，大概五六十岁间都有可能；瘪黝黑如田鼠，颇有农工为生活奔波、未老先衰之感，偏偏神
桀骜，抿着一抹讥冷，毫无长者风范，遑论修道。
他束发的莲冠泛着雾濛濛的古旧铜色，拎了柄一尺长短、以铜钱红绳扎成的金钱剑——这种扶乩用的法器也没法更长了——当武器未免托大，不是轻拍左掌，便是伸进衣领挠痒痒，无赖懒惫兼而有之，一身市井泼皮习气。
僧却正好相反，魁梧昂藏、筋
虬结，犹如铁塔一般，看着像是四十出，神坚毅沉静，眉目不动，
廓分明的方颔阔面上并未留须，实际年龄可能要更大些。
另外三一个瞧着像账房先生，一个则是面色苍白的俊美公子，拿了条太过醒目的洁白绢儿掩，不时轻咳几声，还有一名披着大氅的行脚
。三仿佛是从酒楼茶馆不小心走此间，被涂黑也似，扣除这一项，实不像杀买命的夜行刺客。
另一厢，八名蒙面黑衣已完成包围，便忌惮少的手段，也瞧得出储之沁没有以一敌八的能耐，首脑既已下令，须得力求表现；也多亏成冶云惨败，拿下此姝即为一功，未必逊于率先攻庵内。
那使虎双钩的，称“双钩”贾涟，乃断肠湖地界有数的独行盗，年来接连打了几场
彩的武决，江湖声望水涨船高，走到哪儿都有认出他来，不好再随兴采花之事。况且身上背的几条决斗命，都不是好相与的，压得贾涟有些喘不过气，他需要在今晚的行动中证明自己，换来一个够大的靠山。
四爷说了庵中不留活，言外之意令贾涟浮想翩联，心痒难搔。那魔玉鉴飞听说貌美如花，吸婴血就是为了永保青春，
起来岂非鲜
如少？诛杀之前对她点什么，谅必湖城名侠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没看见罢？
但这成冶云的“小师叔”也未免太勾了。
细细的柳腰，既又薄的
蛋儿……骚！这骨子里透出的骚气，委实难忍。贾涟觉得他的奖赏就在这儿了，哪怕得罪未来的靠山，也非死这小
不可。
他在少身侧约两丈外拉开架式，双钩垂落，不动声色地调匀气息。
贾涟能以无门无派的独行盗之姿，不断在一对一决斗或毫无章法的大斗中斩杀名门子弟、一方强者，盖因没知道他最擅长的其实是内功。堉州大通门的《混冥功》是拿不出手的大路货，但他偶然得到的那部抄本，却是物主历千辛万苦、得苍城山“霓电老仙”厉金阙修改的宝物，仅仅拿掉一章，添上两段，平平无奇的低阶功法便脱胎换骨，成为由外修内的上乘武学。
他练成改良的《混冥功》前也就一拦路匪，在虎钩以前，使过短枪、铜瓜、链子飞挝，朴刀单刀之类好手的就更不用提，兵器秘笈全是抢来的，跟姓名浑号一样，早不知换过几。
拜《混冥功》之赐，连在湖
名响叮当的“飞星化四门”少主、称“掌星判命”的金一飞这种名门子弟，都来主动结。两今夜相约齐至，自是为了更上层楼。
这回搭上四爷，他决心让“双钩”贾涟的万儿跟着自己长些，指不定就是一辈子。收山从良之前，能痛
这般上等货，恣意逞足兽欲，只能说是祖师爷关照。
贾涟并不打算等他先动手——与他遥遥相对的金一飞亮出招牌的峨嵋对刺，显然就是这等心思——他会是最先扑上去的那一个。
旁一见他动，自会跟着出手，抢着与那水的标致小花娘对第二招、第三招……乃至更后手。因为一招肯定拾夺不下，先等前耗尽气力，后才有便宜可捡。
就算少瞥见他，同样的速度之下，会本能先应付来自正面的威胁，待贾涟一施展《混冥功》，瞬间速度提升一倍，冲进余光内的死角，神不知鬼不觉将拿下！
结实壮的黑衣汉子一错双钩，生怕她没发现似的“锵啷啷”擦出火星，低吼着扑前，尽力扮演他一贯予的糙莽印象。其余七就像熟读他心中的脚本，连动身的顺序都分毫无错，急色堪与他一拼的金一飞果然锁定了第三击的身位，算是眼光老辣。
眼见包围圈缩至一半，贾涟暗提内元，苍城山版《混冥功》所至，周围仿佛都慢下来，只有他维持原速，泥鳗般“滑”近绿裳少，差尺许便能碰着她婀娜紧致的小腰。
眼前突然金芒炸裂，宛若数不清的元宵炮仗同时燃放，龙挂般的劲风呼啸着卷至，瞬间吞噬了贾涟！
ｂA
370;２０２１．
他无法区分是剑刃带起的锐风抑或鞭风，也弄不清是剑芒还是鞭梢绞碎了炬焰灯芒，身不由己在巨大的涡流中搅动，似乎过了很久，又像仅一瞬，直到背脊重重撞落、碾着地面的粗砺砂石一路滑出，才终于回过神。
贾涟摇晃着撑地而起，发现自己是被轰出最远的，其他约莫是回到动手前的距离，只有他硬生生又多飞出两丈余。少一手持剑，一手握着成冶云遗下的无影蛇索，细小的
脯娇娇起伏着，雪靥微红，嘴唇却略嫌苍白，似乎被硬生生榨了气力。
他原本想把她成这副模样的，怎会……外表粗豪的黑衣汉子试着举起双臂，发现掌中空空如也，他那两柄虎钩断成四截，落在少绣鞋畔；怪的是钩刃上布满碎的砍斩痕迹，跟刻花的鲜鱿没两样，他却不记得方才挡过什么神兵，短短一霎又岂能留下这等狼藉？
贾涟试图支起膝盖，但没什么效果，又慌又恼、又感迷惑的莽汉咬牙低吼着奋力一挺，终于冉冉站直；下一霎眼，数不清的血柱从他畸零碎的外表劲
而出，眼难以分辨迸裂的是衣衫或皮肤，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化作血，层层覆盖血浆的表面湿濡软烂，失去了原有的形状，最终像浇湿的泥塑坍塌倒地，缓缓汩溢摊散。
“……‘玉梢金翅引龙媒’。”
应风色看呆了，回神才听那把玩金钱剑的铜冠老道喃喃道：
“够残、够绝、够狠霸！不愧是天门鞭索一脉的七言绝式。鱼老道啊鱼老道，你把这等大威能、大杀
的绝招传给个暖床丫，难怪你那宝贝儿要同你拼命。荒唐，实在荒唐！”
（这就是观海天门的“七言绝式”！）
观海天门按左手所持器械不同，分十八宗脉，各脉均有一式经千锤百炼、融举脉武功之最粹的绝学，以七字为名，称之为“七言绝式”，是为镇脉至宝。应风色到这时才知鞭索一脉的七言绝学名唤“玉梢金翅引龙媒”，转念一想，又觉无比贴切。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他默默吟诵词句，想起了闭眼前的最后一瞥。
储之沁应是在那使虎钩的矮汉欺近身时，才施展七言绝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