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长长的传报，惊得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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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车下一直闭目凝神听着动静的景横波，霍然睁眼。
一瞬间连胸腔都似乎痛起，泛着昨夜新鲜灼热的密密血沫。
宫胤！
他没死！
那一刀竟然没能杀了他！
还是他其实快死了，却支撑着巡视九门，安定局势？
他此刻到来，为的是不是追缉她？
到底不能放她自由，见她死才心甘么？
嘴里泛上苦涩的滋味，微带腥甜，似乎又是昨夜风雪中事件重演，那个从不让她失望的，最后给她狠狠一刀。
这一刀刀势连绵未绝，势必要斩了这夜的雪么？
四面都静了下来，她听见伊柒等微带怒气的呼吸，听见那闹事的将领收枪迅速退回，听见铁星泽快速避向马车后，听见群在慢慢散开，俯伏于地。
“我不要跪他……”七杀小小声地说。
伊柒立即挨了拥雪一脚。
沉默的，似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姑娘第一次踢，惊得伊柒腿一软，真的跪下了。
“想死自己死，别害我大波！”拥雪声音狠狠。
六个逗比师兄弟其实也无所谓跪不跪，看见伊柒跪下去的姿态很好玩，顿时你踹我一脚我踹你一脚，把各自也给踹跪下了。
景横波已经做好了七
起的准备，谁知道竟然就这么给拥雪解决——这叫一物降一物？
这群都是围着景横波的板车跪的，做好了随时将她抢出去的准备。
景横波自己却在神游。
事
到了这个地步，如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逃也逃不掉。她发现现在自己心，居然是闲散的。
四面寂静，只有风吹碎雪的沙沙之声，景横波茫然地透过板车缝隙看着外面，一片青色的城墙，露着土黄的地基，缀斑驳的雪，城墙边似乎是个摊子，有个瓦罐静静地冒着热气。
忽然想起那一
在耶律府吃过的瓦罐汤。
“……也许你看宫胤，各种奇怪各种不配为夫君。可是我告诉你，他要么对我不说话，要么说的不好听，可说出来的到目前为止都是真的；他很少笑，大部分时候对我冷着脸很讨厌，可他第一次对我笑的时候是真心的，是因为我通过了迎驾大典笑的；他不喜欢的有很多，可以说全天下都是敌，甚至我现在也不确定他到底喜欢我多少，可是我觉得，哪怕只是一，那也是真的。”
“好比这菜，有像我们那佛跳墙。你知道你这一锅菜为什么这么香？因为这里面每一样原料，都是真的，高级的，不含水分杂质
工细选过的原料，所以才有了这一锅汤菜的好滋味……感，也是这样。”
这一生最初坚执信任，最终被命运证实错投的感啊。
恰如这一锅里，被无数次添加又煮沸的汤。
水
火热，翻腾颠倒，最后
饕餮者之腹。
她忽然眼睫一颤。
看见了一匹雪白的马。
从她的角度，还可以看见骑士雪白的长靴，垂下的雪白衣襟，衣袍很薄，因风飘拂如淡云。袍襟上，没有垂落任何时下男子常佩戴的香囊玉佩。整洁利落。
她知道这会有玉带束得极细的腰。
她知道他的衣裳从里到外都如雪，都轻薄。
她知道领
会有一枚珍珠，一般都是淡金色。
她恨自己的知道，做不到轻易忘掉。有些记忆太刻，镂在心版上，想要抹去，先得撕筋扯
，鲜血淋漓。
从策马的姿态来看，她遗憾地发现，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姿态笔直。
看来确实没事。
她再一次在心底涌上练武的迫切渴望。
那匹马缓缓靠近，他竟然往这边来了。景横波清晰地听见七杀的呼吸越来越急迫，伊柒的手指一直停留在板车下，随时都可以将武器抽出。
景横波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一抹白影，两丈、一丈、半丈、三尺、两尺……
气氛已经紧绷得快要
炸。
伊柒的武器已经抽出一半，换个角度就能看见乌黑的刃面。
宫胤忽然停住了。
就停在景横波板车之侧，离景横波半尺距离。
伊柒的肩膀僵住，以至于差抽筋。
景横波紧紧盯着宫胤的靴子。
这么近……这么近……
手边就有防身的匕首，一刀就能捅到他，她出刀的技巧，足可以让他从此残废。
手指慢慢弹动，抑制不住的**，指尖一翻刀已经在手中，在黑暗的夹层翻转出一道明光。
光芒里忽然闪过往昔一幕。
“你是打算剥兽皮还是皮？”
“注意关节。关节！”
“三分处，好，对，起！”
“这一百只兔子狍子，你今天负责弄完。”
“宫胤，你教我的好像不是剥兽皮手法耶，不会是杀手法吧？小心我练熟了，宰了你。”
“你尽可试试。”
黑暗中她忽然泪流满面。
那些留存在过往里的，明明美好却已经残
不堪的记忆。
板车底
尘落下，混杂着泪水灌唇角，她狠狠咽下，不想忘记生里每一段滋味。
宫胤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板车，他似乎在看城门。
随即景横波就听见蒙虎的声音，长声传令，“玉照与亢龙换防，最后一批出城者出城，一刻钟后，闭城门！”
随即大批大批的士兵奔来，都是白色制式皮甲的玉照士兵，取代了亢龙的位置。
七杀和铁星泽等都舒了一气，赶紧推起板车跟随出城的流，景横波眼睁睁看着板车以极快的速度，离宫胤越来越远。
现在想杀他，也做不到了。
失去了这次机会，也许以后天涯永不再见，这一生的恨和
，只凝固了昨夜皇城广场的血，永远留在了帝歌。
他在城门前，她在板车内。他在光明里，她在黑暗中。
越离越远。
景横波闭上眼睛。
不出手是对的。当他为了她的
命甘愿委屈自己，她又凭什么不能为了他的安全抑下杀机。
眼看将出城门。
忽然城门一阵震动，似乎有军马
近，地面撼动隐隐。地平线上几骑泼风般驰来，马上骑士还没到达城门，已经滚鞍下马，气急败坏地长声传报。
“报——燕杀军称其主被冤，要申诉于国师驾前，现已近城门！”
不用他喊，其实所有都已经看见，那一片烟尘滚滚的地平线上，忽然就出现了风一般的燕杀军。
这么冷的天气，依旧皮甲，
胸，粗壮的手臂青筋贲起，不骑马速度竟然也如奔马迅速，眨眼就近城门前。
“关门！”
守城门的士兵立即关门。沉重的双开城门缓缓合起。
此时景横波的板车正在城门中央！
而来势极快的燕杀军阵列中，忽然就跃出几骑，骑士们彪悍壮硕远超一般燕杀士兵，声若洪钟地哈哈大笑。
“抓几个质玩玩，再和宫胤那小子谈判！”
声到到，一大群骑兵冲来，顿时将刚出城的那一批掳去，其中冲在最前面的几，看见那板车，咧嘴一笑道：“想吃菜！”劈手就来夺。
“回家吃你娘
去！”天弃一抬手就拍开了对方的手掌。
“好功夫！”燕杀士兵眼睛一亮，也顾不得看守那些刚出城的了，纷纷涌上，这边天弃和伊柒等都扑了出去，只留铁星泽保护着几个
子和板车。
城门还在缓缓关起，铁星泽额
急出了汗——是将板车推出去还是拉进城？
推出去，就是进燕杀军包围圈。
拉回来，是进宫胤的包围圈，更要命的是，伊柒那几个不着调的，已经杀出了城外，他把板车拉回去，门一关，就连保护的都没了。
这一霎连向来稳重多智的铁星泽，都一时难以决定。
身后蒙虎长声呼喊：“城门将关，有敌来犯！出城者速速退后！”
铁星泽回看一眼，咬咬牙，将板车向后一拉。
景横波忽然道：“向外走！”
此时声打架声喧嚣，她和宫胤还隔着距离，大声说话也无注意。
马上，宫胤的衣袂忽然微微一震。
铁星泽听见景横波这句，一怔，但还是下意识依从了她的话，将板车向外一推。
正在此时一个燕杀士兵伸手来够板车，两边力道
击，哗啦一声，板车上各式菜蔬滚了一地。
与此同时，城门也将关起，板车正卡住城门，砰一声两扇沉重的门撞在板车上。
吱嘎声响，板车裂开。
暗屉露出。
景横波霍然坐起。
整个城门内外，忽然一静。
马上的宫胤，一僵。
这一刻空气似乎凝固，只余对视双眼，他在马上高高俯瞰，她在板车上门缝间霍然抬。
隔城门、军队、帝歌、和一夜血火背叛，相望。
时光如此短暂而又漫长。
他衣袂飘起垂落，仿佛还是那夜凤来栖床上，看见他支起的肘清冷的眼和淡淡的月光。
她长发零落披散，仿佛还是那玉照宫桥上，他背着她，听她撒酒疯对苍天厚土表白，将一青丝
在他肩上。
一生一霎，莫失莫忘。
如电光。
电光一闪，下一刻她手一挥，他一根枯枝忽然脱落，也如电光猛
向他！
他竟未动弹，似已将身周忘却，又似根本不屑于理会这软弱一击。
“啪。”一声蒙虎出手，刀鞘将树枝拍碎，灰色尘屑纷落，染了他雪白衣襟。
他微微垂下眼，似乎在看弄脏的衣襟，又似乎只是下意识。
蒙虎咬着牙，看看他又看看她。禹春用一双胖手不断揉着脸，似乎想把自己脸皮子和心里的话都搓掉。
景横波却已经被拉出了城门。
一个燕杀士兵大笑道：“不进不出地堵在门
嘛，来吧！”一伸手将只剩个底部的板车拖了出去。
守门的士兵急忙拉动绞盘，轰隆一声，城门合拢。
门缝合拢的最后一霎，他只看见她忽然闭眼，清晨初起的光在她额闪成一片淡金，庄严遥远如窟壁古雕。
闭上眼，隔绝再见那一眼。
城门合拢。
他手中马缰，忽然无声无息断裂，掌心两道红的勒痕。
蒙虎转过去，禹春踮起脚，焦灼不安地看看城门，再看看宫胤，终究没敢说话。
景横波被拽出。
忽然烈风过，她下意识一缩。
“砰。”城门上一声裂响，一名冲得最近的燕杀士兵，将手中战斧扔出，擦过景横波脑袋，狠狠嵌在城门上！
城门坚硬包铁，斧能城门，何等臂力！
这还是一个普通燕杀士兵！
景横波睁开眼睛，正看见燕杀士兵，如
水般涌了来。
伊柒等，已经被燕杀士兵一团团围住各自厮杀，燕杀士兵极有野战经验，几乎在立刻，就将伊柒等分割了开来，只包围不袭杀，只游走不接触，存心要耗累他们，气得七杀哇哇叫。
七杀和天弃武功虽高，但却没有对敌军阵的经验，一开始就犯了策略错误，被打散包围，还要护住拥雪紫蕊，顿时被离景横波越来越远。
景横波一陷在燕杀军的海洋里。
四面是先前被挟持的哭泣惊慌的百姓，身周是个个高大彪悍，满身杀气的燕杀军。她只仰，眯着眼看天际的熙光。
不管昨夜雪下得多大，今早太阳还是出来了。
“这胆子大！”燕杀士兵向来佩服有胆量的，看她镇定，倒来了几分兴趣，都围了过来。
这些燕杀军行事风格完全不同军纪严整的玉照亢龙两军，似乎更加随意放纵，在战场上也谈笑自如，但单兵武力也更高。
“吃我一刀！”有拔刀下劈，刀光匹练般倒挂她。
她抬起手，握成拳，搁在心。
刀光在她一分处戛然而止，出手的士兵手臂如铁，青筋绷起，刀纹丝不动。
其余士兵哈哈大笑。
“确实好胆量，就冲这胆量，不为难你！做我们质就好了！”
景横波没理会他们的话，拳抬起，慢慢在心擂了三次。
像当初，迎驾大典上，燕杀士兵曾经做过的那个动作。
笑声戛然而止，众陷一阵诡异的沉默。
半晌，那出刀的士兵将刀一把归鞘，低下，瞪着铜铃大眼，仔细打量着景横波的脸。
景横波配合地抬起，对他露出个明媚生花的笑容。
士兵们又静了静，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虚弱狼狈，浑身气都似乎散了的子，在这样的时刻，居然还能露出这样灿烂，令目眩的艳美笑容。
有种骨子里的风华，历经磨折才见其色。
那士兵瞪大眼，半晌喃喃吸气，“……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上下打量景横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士兵们有的终于认出了她，有的完全陌生好奇地冲她看，但让景横波微微放松的是，敌意和杀气，没有了。
她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好久不见，”她笑了笑，“你们是想救耶律国师的吗？我刚从耶律府里出来，他好像被亢龙军拿下了。”
群中一个将领模样的道：“耶律家和我们有守望相助的议定，我们听说帝歌事变，相当一部分可能会受到牵连，所以来帝歌接应耶律国师。他现在怎样了？”
“还不错。”景横波道，“我觉得他似乎对自己的可能处境早有准备。你们是要攻打帝歌吗？”
“那还不至于。”那将领咧嘴一笑，“燕杀是独立孤军，数有限。打帝歌虽然好玩，但还不至于疯到拿兄弟们的命去拼。我们只是想给宫胤施加压力，让他放过耶律国师罢了。”
“宫胤不会杀耶律祁，但也不会允许他在这次事件后，继续占据高位。”景横波懒懒道。
“对了，我们挟持你，要挟宫胤，他会不会立即把耶律祁放出来？”那将领眼睛一亮，看看景横波神，急忙补充，“假装的，假装的。”
景横波呵呵一笑。
“你就是拿我的尸体去，他也眼皮都不会眨的。”她呵呵道，“不过换句话说，你如果说拿我换耶律祁，保不准他还真会答应。”
心有窒息的闷痛，她慢慢咳嗽两声。
“媳
！”伊柒终于披散发地冲了过来，在半空就在哇哇大叫，“你们放开我媳！我和你们拼了……”一低看见景横波正和燕杀士兵谈笑风生，愣了愣，气一泄，砰一下栽下来。
他一个骨碌爬起来，看看景横波，看看那些抱臂斜眼冲他笑的士兵，愣了半晌，沮丧地道：“媳，你怎么到哪都能勾这么多的魂呀？不是我说你，你亲切是亲切，但也太亲切了些，作为一名优秀子，你应该多少有那么一矜持才对得起你的身份……”
“闭嘴。”景横波没好气地打断他，“再叨叨我就对你一个矜持。”
伊柒立即闭嘴。那边燕杀将领哈哈大笑着挥挥手，道：“别打了，熟熟，散了吧啊。”
燕杀士兵说打就打，说停手就停手，一转眼群大笑散开，天弃七杀刚还在奋战，一转眼发现面前空空
，忽然就没了对手。
“当初迎驾大典，我们答应你三次援助。”那将领大声道，“燕杀言而有信，我们会放了你和你的同伴，这是第一次。”
原来三次擂胸是三次援助，景横波撇撇嘴，有失望——还以为是从此效忠呢。
这么想又自嘲一笑，看多了吧？那样桀骜不驯睥睨狂霸生于荒野死于战场的一支军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他们的风格，因为他一恩惠就全部投靠才叫荒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