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顿时傻了眼,整个屋子里只有我一个男孩啊:“林红,就我一 个男孩啊!”
“那你就自己一伙吧,谁让你愿意玩打仗啦!”姐姐冷冷地说道。
“开始喽,小心!”正当我感到势单力孤之际,林红手中的大条帚已经毫不 客气地向我袭来,我手忙脚地躲避着。
我们三个模仿起马路上大
们天天玩的、十分剌激的、非常有趣的武斗游 戏,林红挥舞着大条帚,姐姐抡起了她的
皮筋,而我则
起了托布把,三个
就这样在屋子里兴致勃勃地搞起了武斗。
格泼辣的林红首先向我发起凌厉的攻势,条帚把雨般地落在我的
上、 背部、胳膊上。姐姐也不甘示弱,那重重地落在我脊背上的
皮筋,给我留下
刻的印象。
望着心的林红和尊敬的姐姐,我手中的托布把迟迟不肯挥舞过去,是啊,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与
孩子一般见识,打
孩子算是什么本事啊,想到此, 我举着托布,仅仅招架着,决不回手,可是,两个
孩却丝毫也不领
,继续猛 烈的攻击着我。
渐渐地,我再也招架不住两个孩的强大攻势,手中的武器——托布把被林 红缴获。失去武器的我捂着脑袋落荒而逃,我慌不择路地跑到了里间屋,把床单 挂在晒衣绳上,然后抱着
躲在后面,企图以此抵挡住两个小
孩的疯狂进攻。 林红很快就把床单挑落到地板上,已经无处躲藏的我,此时唯一的出路就是钻到 床板底下去。
“你投降不投降!”此刻,林红握着原本属于我的武器,那只长长的托布把 狠狠地指着我那冒汗的鼻子尖:“你服不服?”
“服了,林红,我服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道。
“投降不投降?”
“我投降,我投降!”
“缴枪不杀,快把手举起来!”姐姐带着胜利者无比自豪的微笑,命令我 道。
“我投降,我举手!”
我垂丧气地从床底下爬出来,在两个
孩叽叽喳喳的嘲讽声中无可奈何地 举起了双手。
“靠到墙边那去!”林红继续在我面前挥动着那根托布把:“靠到墙边那 去,我们要把你枪毙掉!”
“别,别,”我急忙央求道:“别啊,别枪毙我啊,我不是已经投降了 吗!”
“反革命都要枪毙的!”林红的态度异常坚决。
“别,别枪毙我,林红姐,”我立刻改变了吻,异常讨好地称林红为姐 姐:“林红姐,别枪毙我,我,我有宝贝送给你!”
“哦,”林红最喜欢我称呼她为姐姐,这样的称呼可不是每天都能听得到 的,只有在我有求于她的时候,为了达到目的,我才不得不称呼她为姐姐。
“好吧,”林红的态度有所改变:“那就留下你一条狗命吧,你有什么宝贝 啊,还不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快,快拿出来!”
“是,林红姐,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取来!”
我放下双手,再次钻到床铺底下,将昨天发现的那只大皮箱呼哧呼哧地推了 出来,我非常乖巧地在林红面前打开了皮箱盖:“林红姐,你看,我有这么多的 宝贝啊,你喜欢哪个啊,你喜欢哪个就拿哪个吧!随你便拿!”
“哎哟!”林红扔掉托布把,低看看了豁然敞开的大皮箱,脸上显出了失 望之色:“就这个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呢!”
“林红姐,你看!”我抓起一枚毛主席像章在林红的眼前展示着。
“哼,”林红则不以为然地嘀咕道:“就这玩意啊,我家也有,我家还有夜 光的呢!”
“什么夜光的?”我转过去问姐姐:“姐姐,啥叫夜光的,好玩吗?”
“好玩,就是,就是,……”
“嘿嘿,”林红抢过姐姐的话茬:“笨蛋,连夜光像章都没见过,告诉你 吧,戴着那种像章在黑天里走路,就比如在咱们那黑乎乎的大走廊里时,像章能 发出非常非常耀眼的光芒,这回你知道了吧,笨蛋!”
“哦,这是什么!”林红从箱底拽出一捆五颜六色的报纸和画册:“是画 报,来,咱们歇一会,看看画报吧!”
说完,林红抱着沉甸甸的画册再次跳上床铺,我们小心奕奕地解开扎捆着报 纸和画册的卷绳,哇,一幅幅花花绿绿的、令晕目眩的彩色画面立刻映
眼 帘。我们兴奋异常地翻腾着,年长一些,见识广一些的姐姐和林红争先恐后地给 我讲解着,尤其是好为
师的林红,她指着一幅幅画面
若悬河、滔滔不绝: “这个长着大鼻子的家伙是赫鲁晓夫,是个老苏修!”
我低下去,看了看林红用手指不停在划着的老苏修赫鲁晓夫,哇,好赅
啊,赫鲁晓夫露出长毛的大鼻子比紫茄子还要长,骇
的大嘴
里伸出两枚令
生畏的、能把
撕得
碎的大獠牙;而狰狞丑陋的美国大兵,额
上贴着硕大 的狗皮膏药,手里握着一颗可怕的、可以把地球炸烂的原子弹;最为滑稽可笑的 当属刘少奇,他吐着血红色的、滴着鲜血的狗舌
,四条腿走路,
后面还托 着一条长长的大尾
,不伦不类。紧随其后的,是一条张牙舞爪的美
蛇。
“它是王光美!”林红指着青黑色的美蛇对我说道:“她是刘少奇的老 婆。”说完,林红顺手从地板上拣起一根刚刚吃完的冰糕棍问我道:“陆陆,你 看,这是啥?”
“冰糕棍呗!”我一面欣赏着画报,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那,你能把它撅折吗?”说着,林红把那根冰糕棍塞到我的手里。
“哼,这还不好办,你看!”方才被林红打得滚尿流,败退到床板底下, 最后,非常可耻地举手投降,现在,如果我连一根冰糕棍还撅不折,我还是不是 一个男子汉啊?
“啪!”无辜的、可怜的冰糕棍被我无地拦腰撅为两段,我带着得意的微 笑把被腰斩的冰糕棍送到林红眼前,不停地摇晃着:“林红姐,你看,冰糕根让 我撅折了吧!”
“刘少奇的老婆真缺德,家拿棍,她给撅折。”
噢,这套顺溜林红是从哪里学来的啊?我怎么一次也没听说过啊,刚才被 林红痛打了一顿,丢尽了颜面,这一次又钻进她设计好的圈套,被她无端地愚弄 一番。
“哈哈哈,你是王光美,你是刘少奇的老婆!……”林红泛着红晕的脸蛋 上,显露出无比愉悦的笑容,她欢快地跳跃起来,姐姐则捂着嘴跟着林红哧哧 哧地轻声讥笑我。
唉,今天是什么子啊,我咋这么倒霉,老天爷,我到底得罪谁了?
每当我们在一起玩耍时,林红总是想尽一些办法取笑我、挖苦我,仿佛不这 样做,她就不快乐、玩得不尽兴似的。
(二十九)
我和姐姐终被妈妈无
地反锁在牢笼般的屋子里,过着毫无意义的、度
如年的生活,我对这种死囚般的生活已经彻底厌倦,望着似乎永远都停滞在天空 中的那面如死灰的太阳,我搞不明白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每天所能做的事除了吃饭、睡觉,再就是舔吮早已被舔吮得又红又肿的 手指
,或者是钻到床铺底下,怒气冲冲地翻腾着几乎被扯烂的废旧书刊,以及 叮当做响的毛主席像章。
就在我那脆弱的神经行将崩溃之际,一贯对我的悲惨遭遇视而不见的老天 爷,突然大发慈悲地赐给我一位圣母般的秀美少,从而把我从绝望之中拯救出 来。
“嫂子!”一位丰华正茂的少,拎着简朴的、但却极其整洁的行装,莫名 其妙地推门而
,在我朦朦胧胧的记忆之中,我感觉到她似乎是我的姑姑,以前 曾经来过我家,正在厨房里愁眉不展地忙着烧饭的妈妈,看到这位从天而降的少
,顿时喜出望外:“芳子,哎呀,芳子来啦!”
“嫂子!”美丽的少俨然以房间主
的目光环视着凌
不堪的屋子:“我 哥给家里去了信,说他在山沟里劳动锻炼,家里没
照顾,我妈就让我来了!”
“哦,”妈妈说道:“好啊,好啊,太好了,唉,你哥哥被单位派到五。七 校,劳动锻炼去啦!家里就我一个
,真要累死我啦!”
“唉,”少闻言,立刻拧紧了秀眉:“一个念大书的
,除了写字、画 图,从来没有
过农活,我哥哥他能吃得了那个辛苦吗,他会
什么活啊?”
“没有办法啊,了党,就得积极,只好主动提出
校锻炼锻炼!回来了, 好提
啊!”
“嗨,我真是弄不明白,你们一天到晚都忙乎些什么啊,正经的工作放着不 ,整天就想着运动、运动,连作梦都想着运动,家里的事
一也不管,你看 看,啊,这屋子是怎么搞的啊,
七八糟的,哪里还象个过
子的样啊,简直跟 猪圈差不多!”
“陆陆,”妈妈拽着少的手臂冲我和姐姐说道:“你们的姑姑来啦,快过 来,都过来,还不快叫姑姑啊,快叫姑姑啊,你们这两个笨嘴的玩意啊,真不 懂事!”
“姑姑好!”
“姑姑好!”我和姐姐怯生生地叫道。
“你瞅瞅,你瞅瞅!”望着蓬垢面、
衣烂衫的我,少
姑姑一脸不悦地 冲着妈妈开了腔:“嫂子,你瞅瞅,你瞅瞅,你光顾着在单位里积极啦,看把孩 子弄得,哪还有个
样啊,就跟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似的,唉,……”
“芳子啊,”妈妈狡辨道:“芳子啊,你哥哥他不在家,这家里家外的就我 一个,我还有病,身体不好,哪能顾得过来啊!哎哟,”说着说着,妈妈突然 哭丧着yīn沉沉的脸庞,一只肥手煞有介事地按在了额
上:“哎哟,哎哟,芳子 啊,我好迷糊啊!”
说完,妈妈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呼哧一声瘫倒在床铺上,有气无力地叹 息起来:“芳子啊,你可来啦,我都要累死啦,快帮嫂子把衣服洗洗吧,家里的 脏衣服都快堆成山啦,我都没有可换的衣服啦,唉,真累啊,……”
“嫂子,你歇着吧,我来!”
言毕,姑姑放下行装,哗地一声掀开我家那棺材般的大红柜,然后,伸出 手去一把接着一把地将里面的
衣服、脏裤子、烂袜
一
脑地拽出来,抛撒到 地板上,继尔又掀掉所有早已失去本色、揉搓的满是皱纹的大床单,落满尘土的 地板中央立刻堆起一座五颜六色的小山丘。
望着眼前这座异味四溢的小山丘,姑姑转身走进了黑漆漆的厨房:“我的妈 妈哟,这还叫厨房啊,这地方还能做饭啊,到处都是油乎乎的,摸哪哪粘手哇! 好家伙,这锅里的饭都馊啦,我的大侄和大侄可是怎么吃下去的呢,竟然没吃 坏肚子,真是老天爷养活啊,唉,傻子睡凉炕——全凭时气壮!”
“芳子啊,”仰躺在床铺上的妈妈假惺惺地说道:“你刚下火车,先歇歇 吧,这些脏衣服明天再洗吧!”
“嫂子,没事,我不累!”
风尘仆仆地赶到我家的姑姑,一下火车便忙碌起来,姑姑有着永远也做不完 的家务活,在我童年的心目中,可的姑姑已经成为我家完全免费的、却又非常 尽职尽责的小保姆。
姑姑正值十八岁的豆冠年华,浑身上下充满着少那迷
的勃勃生机。姑姑 中等身材,体态略微有些发胖,肤色稍显黑沉,她梳着一对乌黑闪亮的粗辫子, 方方正正的圆脸上镶嵌着一对不很出色的,但却非常慈祥和蔼的大眼睛。
多少有让我遗憾的是,姑姑的两腮非常可笑地向外突起,但是,如果从另 外一个角度来审视姑姑的两腮,这种缺憾似乎给一种端庄安祥的美感,反正我 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无论是从身材上还是从容貌上来品评,我圣母般的姑姑均没有达到窈窕淑 所应具备的那种极其刻苛的标准。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姑姑永远都是世界上最 美、最美的
,因为我评价美
的标准绝对绝对不是只局限在一张漂亮的脸蛋 上,如果只有漂亮脸蛋才可以称得上美
,那我认为她不是美
而是一只冷冰冰 的花瓶。
姑姑最为出色的地方,最令我折服的地方是她那绝对超一流的红,任何
一经欣赏过姑姑
心裁剪缝制出来的衣物,均无一例外地发出由衷地啧啧赞叹之 声。
只要姑姑到来,只要姑姑来到我家,我和姐姐从此再也不会象囚犯一样被妈 妈无地,终
反锁在冷冷清清的、监狱般的屋子里;只要姑姑来到我家,我从 此再也用不着上顿下顿地啃食着那比石块还要坚硬的冷馒
,并且,姑姑不仅仅 只给我和姐姐烹调可
的饭菜,同时,还为我的
伴林红热饭盒;只要姑姑来到 我家,她便一步不离地陪伴着我和姐姐在宿舍楼的院里子,自由自在地尽
玩耍 ;只要姑姑来到我家,我从此再也用不着穿那些扯掉半截袖子、缺少钮扣、撕开 裤裆的脏衣裤;我
姑姑,她给予了我母亲般的呵护,而这正是我目前最为缺少 的,同时也正是我最为渴望的。
自从轰轰烈的运动开始之后,妈妈对我完全失去了兴趣,全部身心、力都 投
到运动中去,使我陷
一种绝望的失落之中。姑姑的及时到来,便我从姑姑 的身上,重新寻回了昔
的、充满母
的幸福生活。
姑姑虽然身材较胖,可是做起家务活来手脚却让我无法相信地麻利,你看, 姑姑拽过一把木椅子,非常灵巧地爬上高高的窗台上,一只手抓着暖气管,另一 只手一刻不停地擦试着挂满尘土、已经折不进一丝阳光的玻璃窗。
哇,姑姑爬高的本领原来比我还要高超啊,羡慕之余,我突然为姑姑担忧起 来,望着站在窗框上的姑姑,我非常害怕她稍不留心,会失足跌落到楼底下去, 就象前不久那个纵身跳到楼下去的卡斯特罗,也就是中国的“马特维耶夫”那 样。但是,姑姑以她那敏捷的、无可挑剔的机敏动作证明了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 的。
擦拭完玻璃窗,姑姑又将两把木椅子叠架在一起,然后象个杂技团的演员似 的,拎着一把长条帚非常轻巧地爬上木椅子,清除掉棚上那一块又一块让生 厌的灰蛛网;打扫完天棚,姑姑又将沉重的大木床掀个大肚朝天,将拥塞在床铺 低下的碎纸片、
罐
瓶、饼
盒等等垃圾杂物一扫而光;最后,姑姑将厨房碗 柜里面目皆非的锅碗瓢盆全部翻腾出来,进行彻底的清洗,无论是碗柜、铁锅、 杯盘还是碗碟,凡是经过姑姑的巧手一番眼花缭
的擦试之后,立刻放
出耀眼 夺目的光泽,一个个露出喜滋滋的笑容。
经过姑姑秋风扫落叶般的拾掇,我家原本杂无章、布满灰尘的屋子,得到 了彻底的改观,所有的物品摆放得井井有条,明亮的窗户闪烁着令
赏心悦目的 光芒。
“大侄啊,快把你的衣服脱下来,你看看,这衣服脏得都有臭味啦!”话 音刚落,姑姑已经不容分说地开始剥掉我身上那散发着异味的脏衣服,然后,将 刚刚晒
的,折叠得方方整整的衣服一一给我换穿上:“你瞅你弄的啊,嗯,跟 个要饭花子差不了多少,简直就象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啊!”
我亲的姑姑哇,看你说的,还像什么啊,其实,我现在就是一个没有妈妈 的孩子啦!
我亲的姑姑的到来,使好吃懒做的妈妈心花怒放,她从此完全彻底地从繁 重的、琐碎的家务活中挣脱出来。
“芳子,把这个给我洗洗!”妈妈天天都要换下一堆又一堆的脏衣服,丢到 水盆里,姑姑那双细的手掌抓握着一件又一件永远也洗不完的衣服,姑姑的额
滴淌着如流的汗水,湿漉漉的衣物与木制搓衣板频繁地碰撞着,发出一阵阵让 我无比心疼的、又让我心烦意
的咔咔声。
“芳子,把这个也我给洗洗!”
姑姑这边还没有洗完,妈妈又将一堆脏衣服丢进了洗衣盆,甚至于自己换下 来的内裤也让姑姑给她洗。
姑姑坐在厨房里,像个机器似地揉搓着成山的衣服,而妈妈则无比悠闲地 仰躺在刚刚铺垫上新床单的、软绵绵的、散发着香
气味的床铺上,一边津津有 味地品尝着浓茶,一面漫无目标的翻看着报纸。两只赤
着的肥脚掌得意洋洋地 相互擦摩着,发出诱
的哧哧声,看得我色心骤起,一对眼睛死死地盯着妈妈的 白脚掌,真恨不得抱将过来,肆意啃咬一番。
我悄悄地溜到妈妈身旁,撒娇地将手伸进妈妈的酥胸里,妈妈挪移一下身 子,以便我的抓摸,她怜地按揉着我的
发:“陆陆啊,你
家
多,” 我依在妈妈的怀里,美滋滋地抓摸着妈妈的豪
,妈妈慢声细语地说道:“你
家的粮食不够吃,你姑姑到咱家来,你
家里可以省下一张嘴,农村
可能 吃啦!”
豁——,听到妈妈这番无无意的话,我突然讨厌起她了,我一把松开妈妈 的酥
。
“我可对得起你,我每年都给你
家邮钱,还有许许多多的食品和衣 服,没有我们,你
家的
早就饿死、冻死啦!”
我从妈妈的怀里溜出来,我站起身来,默默地走出妈妈的屋子,我再也不想 听妈妈的疯言疯语。
除了让姑姑没完没了地洗涤她的衣物,我那极其刁钻、苛刻的妈妈更热衷于 让手红高超的姑姑给她缝制新衣服,每当发薪的时候,妈妈便一钻进商场里发 疯般地将一块又一块各种颜色的布料塞进她的手拎兜里,然后兴冲冲地跑回家 来:“芳子,”妈妈把布料啪地一声甩到姑姑的眼前:“快,给我做件新衣 服!”
姑姑放下其他的活计,默默地坐到缝纫机前,开始专心志致地给妈妈剪裁和 缝制新衣服,经过一天的心缝制,当姑姑将倾注着全部心血而完成的出色作品
给妈妈时,妈妈还未穿到身上试一试,便突然yīn沉起可怕的脸庞,将新制缝出 来的衣服往床铺上重重地一摔:“芳子,你这是咋搞的啊,你咋忘啦,我不是跟 你说过,我不喜欢这种样式的衣服吗!”
“哦,”姑姑俯下身去拣起衣服二话不说,再次坐回到缝纫机旁:“嫂子, 你别生气,我忙乎忘啦,如果你不喜欢,没相中,那我就重做!”
“姑姑,我的妈妈,她太不讲道理啦,好端端的衣服为什么非得要拆掉重做 啊,这多累啊!”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我恨恨地对姑姑说道。
“唉,她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呗!随她去吧!谁让哥哥给俺娶了这样一个嫂 子呢?”
“是的,姑姑,我妈妈不好,她很自私!”
“大侄啊,别说你啦,你的妈妈她心里没有任何,包括你的爸爸,虽然说 是两
子,可你的妈妈一也不知道挂念你爸爸,记得你妈妈刚和你爸爸结婚的 时候,我第一次来你家,你妈妈烧了一条鱼,她一个
把鱼
吃个
光,只剩下 一堆鱼骨
放在盘子里,我对她说:嫂子,为什么不给我哥留鱼
呢?你猜你 妈妈是怎么说的?”
“她是怎么说的啊,姑姑!”
“你妈妈她说:芳子,你哥他吃鱼骨
。唉,当时我一听啊,那个气啊, 就别提啦,你知道鱼
好吃,谁不知道鱼
好吃,谁
唆啦鱼骨
啊,你的妈妈 啊,真是世上少见啊,简直比西太后还要邪乎哇!”
“姑姑,妈妈总是欺侮你,你为什么还要给她做饭、洗衣服,做衣服,一天 到晚不停地这
那啊?”我突然想起妈妈背着姑姑对我讲的那些让我非常气愤 的话。
“唉,傻小子,还不都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愿意住在你们家啊,我吃不上饭 啦?”
“为了我?”听了姑姑的话,我顿时莫名其妙起来。
……
(三十)
“对,大侄啊,你不知道,这都是为了你啊,你心疼你,听说城里很
,整天的武斗,你妈妈和你爸爸又装积极,没有时间照顾你,你
急得连觉 都睡不好哇。担心你没
照顾,吃饭没
给热、衣服
了没
给补,所以就打发 我来照看照看你!唉,我可算是找到好差事喽!”
“!”听到姑姑的话,我心里暖洋洋的,又想起
那慈祥的面容以及 临别时那涟涟的泪水:“
,
,
为什么想我啊!”
“废话,想你,都要想疯喽,可是,她有许多活要
,没有时间坐火车 来看你,
是非常非常地想你啊,有的时候一提起你,她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地 哭哇、哭哇!呜呜呜,……”说着说着,姑姑非常好笑地学着***样子,擦抹 着眼睛:“唉,我的大孙子,我的大孙子啊,呜呜呜,……”
,我对
并没有太
的感清,这可能是
很少来我家的缘故,相 反,我对爷爷倒是
感极
,爷爷每年都要到我家,他待我极好,我要什么他便 给我什么,说句实在话,在爷爷面前,我很幸福,我一都不惧怕爷爷,甚至还 敢大摇大摆地爬到他的脖子上去。
我望着飞针走线的姑姑,一脸茫然地问道:“姑姑,为什么要哭呢?”
“想你想的呗!”
“姑姑,咋这么想我呢?”
“唉,这个傻小子啊,”姑姑突然伸出热乎乎的手掌轻轻地拧了一下我的脸 蛋:“你这个傻小子啊,什么也不懂,你是***大孙子啊,能不想你吗, 嗯,你知道吗:老儿子,大孙子,那可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啊,
能不想你、疼 你吗?”
噢,原来是这样,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作梦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世 界上,还有会这般无比痴迷地、无比执着地想念我,疼
我,并且,为我而哭 鼻子。
“大侄啊,”姑姑继续说道:“等到过春节的时候,姑姑领你回老家过年 去,到时候你就看到啦!”
“姑姑,好吗?”我怔怔地问道。
“嘿嘿,”姑姑一边认线一边说道:“好不好,等你看见就知道啦!”
“可是,姑姑,”我对姑姑说道:“妈妈不让我去啊,妈妈,”
“哼,”姑姑坚定地说道:“她不让去,那不好使,这次,我可是下定了决 心,说什么也要把你接回老家去看看,让你认祖归根,你是我们老家的后代,怎 么能忘了祖宗呢。我先来软的,跟你妈妈好好地商量,如果她软的不吃,我就跟 她玩横的,别看姑姑总是迁就她,让着她,那是我不喜欢跟她一般见识,真的把 我惹火了,有她好瞧的!”
“可是,姑姑,你有爷爷厉害吗?”我喃喃地说道:“妈妈很怕爷爷,可 是,上次爷爷来的时候,妈妈就是不让我回老家,还没到年龄,就把我送到了学 校,结果,爷爷没有把我接走!”
“嘻嘻,”姑姑笑了笑:“你爷爷最重男轻,你妈妈对你爷爷有意见, 生你姐姐的时候,你妈妈让你
给带,你
是同意了,可是,你的爷爷说什 么也不肯,说:如果你给我生了一个大孙子,我一天都不用你管,从小给你带到 大。这事,你妈妈一直耿耿于怀,生了你以后,可能是故意跟你爷爷沤气,说什 么也不让你回老家,更不用你
给带。”
嘿嘿,原来是这么回事啊!爷爷为什么会这样重男轻呢,一个有****的男 孩难道就那么宝贵吗?想到此,我又自豪起来,我有一个小****,所以,我是那 么的了不起,我是爷爷、
和妈妈拼命挣夺的稀世珍宝!
妈妈不仅让姑姑左一件右一件地给她自己缝制新衣服,还来者不拒地将单位 里同事们的衣服、宿舍楼里比较要好的邻居们的衣服大包大揽地拿回家来让我可 怜的姑姑给裁制,籍以让同事们以及邻居们领她的,从而达到借花献佛的目 的。
望着越堆越高的各色布料,我可的姑姑毫无怨言,更没有表露出半的为 难之色,她终
默默地埋
缝制那些永远也缝制不完的衣服。看着大木柜上那小 山丘般堆积着的布料我都为可怜的姑姑感到
疼,而姑姑那端庄秀美的脸庞上却 毫无惧色。
她极有条理地、一丝不苟地,一针一线缝制着,那益求
的认真劲就象是 一个艺术家对待自己的艺术作品。一件件
美绝伦的艺术品从姑姑的手中魔术般 地变幻出来然后又被借花献佛的妈妈心满意足地送到她为了买好的同事及邻居手 中,一片片赞叹之声响彻在宽阔的大走廊里,从此,姑姑高超的缝剪技艺在整个 宿舍楼里家喻户晓,受到
们的由衷赞赏。
如此一来,求姑姑缝制衣服的越来越多,姑姑也就越来越累。看着她飞针 走线地一件接着一件地缝制着各种款式的新衣服简直比我玩游戏还要轻松、还要 愉快,当做得兴起之时,姑姑竟然忘
地哼唱起优美流畅的歌曲,遗憾的很,我 怎么也听不懂她唱的是些什么歌、哼的是些什么词。
夜晚,我和圣母般的姑姑同睡在一张木板床上,享受着一种从妈妈那里永远 也寻觅不到的,极其特殊的温暖,经过一天毫无休止的劳作,疲惫不堪的姑姑睡 得很沉很甜,发出轻轻的、幸福的鼾声。
可是,每当我翻动一下身体,变换一种睡姿,姑姑立刻便会使我无法想象地 清醒过来,不厌其烦地整理着被我折腾得纷纷的棉被角,十分谨慎地将被我蹬 踢到脚下的棉被重新覆盖到我的身上。
沉睡之后的我时常会做出一件令极其难堪但却又无可奈何的、无法抑制的 事
来:尿床。唉,在这里把自己这段如此光辉灿烂的历史讲出来可真有让我 无地自容啊。
每次尿床,我都会不可避免地遭至妈妈一番毫无面的贬损,弄得我十分难 堪。可是,当我在姑姑身旁发生这等尴尬之事时,姑姑会悄悄地将此事给我隐瞒 起来,把我的那幅杰作——画满地图的大床单悄悄地塞到床板底下去,等妈妈上 班后,姑姑再偷偷地把我的大作,掏出来在我的眼前顽皮地晃过来晃过去:“嘻 嘻,这是谁
的好事啊,嗯?”
我惭愧地低下去,灼热的脸蛋能烤熟**蛋,姑姑
怜地拍拍我的脑袋瓜: “大侄啊,脸红什么啊,没事,姑姑这就把它洗
净!”
说完,姑姑已经将被尿浸透的大床单扔进硕大的洗衣盆里然后坐到小方椅 上咔咔咔地揉搓起来。为了防备我旧病复发,每天晚上临睡前,姑姑都要督促我 把尿排净再上床睡觉,
夜,姑姑预感到我应该到了排尿的时刻,她悄悄地爬起 来轻轻拍打着我的额
:“哎,哎,哎,大侄啊,醒一醒,醒一醒,快起来尿 尿吧。”
“嗯,嗯,我困,我困啊!”
“来,大侄啊,尿完尿再接着睡!”
姑姑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把依然睡意朦胧的我搀扶住,拎起早已准备在床边 的小痰盂,然后一把掏出我的小****,嘴里还不停地轻声嘘嘘着:“大侄啊, 尿,尿,快尿,快尿哇!”
我最为可亲可敬的姑姑,没有一个地方与妈妈相同,造物主仿佛故意将这两 个截然不同的放在我的面前让我品评谁好谁赖、谁是谁非,于好吃懒做的妈 妈正好相反,姑姑在饮食上没有任何特殊的嗜好。
“芳子啊,今天咱们吃什么?”妈妈问姑姑道。
“什么好吃赖吃的,能填饱肚子就行呗!”姑姑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哎呀,这几天我的胃不太好,嘴里没味,不知道吃什么好,芳子,你 去市场买菜吧,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吧!”
妈妈将买菜的竹蓝子递到姑姑的手上,姑姑捏着妈妈塞给她的钞票默默地走 下楼去,当她再次推门进屋时,妈妈接过菜蓝子仔细地察看着:“哎哟,芳子 啊,看你都买回些什么玩意啊,这都是谁也不要的
烂菜啊!”
“嫂子,这菜最便宜,把烂叶摘掉还是可以照样吃啊,将就着吧,现在的 子不好过,那工资得算计着花,别尽想着吃这吃那的啦,眼瞅着快到冬天 啦,留着钱给孩子们买几件过冬的衣服吧!”
“哼,这咋吃啊!”在饮食上妈妈从来不肯“将就着”,只见她哗地一声 将姑姑买回来的极其廉价的蔬菜倾倒进厨房的垃圾桶里然后一脸不悦地亲自下楼 买菜。
“唉,”姑姑最反感食不厌的妈妈,望着妈妈的背影,姑姑恨恨地嘀咕 道:“唉,就知道吃、吃、吃,……”
“喂,芳子!”妈妈突然兴冲冲地返回来:“芳子啊,太好啦,太好啦,市 场有卖猪的啦,快,快,你快排队去!”
“嫂子,那,那,”望着妈妈水直流的丑态,姑姑哭笑不得地说道:“嫂 子,那玩意买回来可怎么收拾啊!”
“好弄,只要你排队给我买回来,剩下的事就用不着你心啦,我收拾,我 收拾,我来收拾!”
姑姑在水般涌动着的
流中一会被捅挤到一边,一会又被推搡到别处,经 过战斗般的争夺,姑姑终于汗水淋淋地拎回一颗硕大的、滴淌着殷红鲜血的肥猪
,妈妈乐颠颠地将沉甸甸的肥猪
放置到煤气炉上呼呼呼地烘烤起来,可是, 没过几分钟,妈妈便捂着鼻子、皱着眉
溜回到屋子里:“芳子啊,你帮我烤烤 吧,我的
一闻到油腻味就发晕,弄不好我又得犯病喽!”
姑姑冲着妈妈的背影无奈地耸了耸双肩,又摇了摇脑袋,然后信步走进了烟 雾弥漫的厨房里。
当被烟气薰呛的几乎晕倒的姑姑终于把肥猪烘烤
净后,妈妈无比惬意地 将收拾利落的肥猪
剁成数块丢到热
翻滚的大铁锅里,姑姑刚刚洗完挂满油渍 的脸,妈妈一面调制着油汤一面以命令的
吻对姑姑说道:“芳子,快去和 面,一会我蒸馒
!”
只要有姑姑在,喜欢面食的妈妈从来不肯自己伸手和面,枯燥乏味的揉面工 作全部落在姑姑的身上,而妈妈所能做的只有一件事:站在姑姑的面前,一边望 着姑姑一刻不停地揉搓着,一面喋喋不休地指手划脚:“不对,不对,不应该这 样揉,应该这样揉,哎,对啦,对啦,就像我说的这样,这样,这样揉!”
可怜的姑姑在妈妈嘟嘟嘟如机关枪似的絮叨声中,额上渗着大滴大滴的汗 水,两只有力的手掌将面团翻过来又调过去的揉着、搓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