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17年(隋大业十三年)七月,天气格外反常。狂风
雨,霹雳闪电,不时光顾东都洛阳。大树连根拔起或拦腰折断,屋瓦像纸片被风掀飞,冰雹大如
卵,庄稼成片倒伏,浸泡在积水中。洛河水漫
城内,街巷可以行船。灾民、饥民比比皆是,啼饥号寒。总之,洛阳呈现出一派
间末
的景象。
杨广凝视珠帘外的潺潺细雨,那无尽的雨丝,像扯不断的愁思,使他更加郁闷。从清早,至中午,他一直就这样伫立窗前,一言不发地想心事。
刘安轻手轻脚走近,他这是第四次向杨广奏报了。早膳后杨广曾吩咐他,无论好坏消息,只管逐一报来。尽管每次杨广都一言不发,但刘安不敢违旨。依旧例行公事:“禀万岁,雁门郡
民翟松柏,于灵丘举众为
,从者三万
,正猛攻傍县,危及雁门关。”
杨广也不回
,只是挥挥手,看来他对这造反的表章业已麻木了。刘安识趣地退下,但不过一刻钟,刘安再次近前:“启奏万岁得知,显阳门遭雷击失火,宇文大将军正率众扑救。”
又过一刻钟后,刘安第六次进见启奏:“万岁,李渊送来急报,韩世号旧部由历山飞鼓动,已裹挟十万之众,进攻太原,李渊正与之激战。”
未几,刘安又来奏闻:“
贼卢公显家私巨万,开仓放粮,收拢灾民数万,树反旗于都城外龙门,大将军元礼已领兵前往征剿。”
“够了!不要再报了。”杨广终于开
了,“朕养文武百官,百万大军,高俸厚禄,如今朕连肘腋都不得安宁了,还要尔等何用。”
“臣等无能。”宇文述恰好来到,
感脸上无光,不由低下
去。
杨广看见宇文述,更有了发泄对象:“你一向为朕所倚重,视为柱石之臣,却不能为朕分忧,着实令朕失望。”
“为臣死罪。”宇文述趁机进谏,“臣近
亦寝食不安,眼下天象反常,东都雨连绵,且又盗贼四起,万岁莫如南幸江都暂避,以免身居险地。”
其实,杨广近来也有此意,只是未拿定主意:“路上可好走?”
宇文述拍胸担保:“万岁但放宽心,臣保圣驾万无一失。”
“好吧,即刻准备,明早乘龙舟出巡。”杨广传下
谕。
刘安欲待劝谏,又觉不妥,便找机会溜出,来到了萧娘娘起居的景华宫报信:“娘娘,目前国势濒危,圣驾不当轻离,中枢无主,不利大局。一旦离京,国本摇动,只恐……”他未敢再说下去。
萧娘娘完全听清了他的未尽之言,但也是无可奈何:“你所说不错,但万岁的脾气你是知晓的,便我去劝阻,也无济于事。”
“娘娘,莫如想办法,拴祝蝴的腿。”刘安献计。
“你有何妙策?”
“此计或许能够奏效,只是要请娘娘见谅。”刘安遂把想法言明。
萧娘娘听后,沉默半晌,但还是首肯了:“为了大隋基业,万岁若能回心转意,我便身
冷宫亦无悔无怨,你只管按计行事便了。”
“遵懿旨。”刘安火急去了。
刘安之计按三十六计来说,属于美
计。他意欲用美
留住杨广,使其不离东都。作为近侍,刘安对杨广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自宣华、云妃、梦秋相继辞世,杨广再无钟
的可心
子。而刘安近来有一重大发现,即有一绣
名侯月娘者,姿色无双,美艳绝伦。若献与杨广,定能讨其欢心。那么,杨广即使不像大婚那样举行隆重仪式,但皇帝纳妃的必要的繁文缛节,至少也要一个月方能完成。再加上新婚燕尔,贪恋多娇,南幸江都之举便只能做罢。应该承认,刘安这步棋还是颇为
明的。
刘安兴冲冲来到侯月娘的住处,未及进门,先听见哭声,便觉有异。及至见到侯月娘之面,佳
已是撒手尘寰,刚刚抑郁而亡。几个平素要好的姐妹,正在她尸床前哭泣。
刘安见状不禁顿足长叹:“唉!可惜,你若晚走一步,便可富贵齐天,只叹你无此缘分哪。”
刘安失望地转身离开,几名宫
掩泪相送。刘安无意回眸中,不觉一惊。吓得后退两步,手指其中一宫
说:“你,你是梦秋重生!”
一宫
答道:“她叫袁宝儿,哪是什么梦秋。不过宫娥太监们凡是见过梦秋娘娘的,都说宝儿姐姐像是与梦秋娘娘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像!简直就是梦秋再世,太像了。”刘安啧啧称奇,立刻一个念
涌上心来。侯月娘既死,何不将“梦秋”进献,说不定更能令杨广陶醉,更讨他的欢心。想到此,吩咐袁宝儿:“你且在此守候,万万不可擅离,咱家去去就来。”
郁郁寡欢的杨广,正独自一
手谈,他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自己同自己下围棋对奕。见刘安来到近前,含怒斥问:“你不在驾前侍候,溜往何处躲轻闲?”
“万岁,只因有一宫
郁闷而亡,
才适才特去看望。”
“此宫
与你沾亲带故不成?”
“宫
名唤侯月娘,前些
子
才见她天生丽质,色压群芳,足可慰万岁寂寞,正欲奏闻,不料这朵鲜花竟然凋谢。”
偌大
宫,哪
不死个把宫
,杨广并未
心:“便天仙绝色,业已气绝,提她何用。”
“只是
才在彼有一重大发现,万岁看了,也会惊讶不止的。”
“有何怪异,你又故弄玄虚。”
“万岁,
才怎敢谎言欺君,圣驾亲临一看,保你称奇。”
“你不妨直言奏来。”
“万岁事先不知,方有意外惊喜,
才引路,请驾屈尊前往。”
杨广被刘安说得也生好奇,便放下棋子:“到时若不能令朕惊异,决不将你轻饶。”
杨广来到侯月娘尸床前,见死者面色如生,艳若桃花,肌肤莹白,不禁连连嗟叹:“如此绝色,竟未能一沾雨露,委实可惜。”杨广目光流连间,发现侯月娘左臂有一锦囊,出于好奇,便动手解下。里面装的竟是几方乌丝笺纸,上面蝇
小楷,写满了诗文,杨广不觉看下。第一方诗题为《自伤》:
初
承明殿,
报未央。
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王。
春寒
骨彻,独卧愁空房。
色美反成弃,命薄何可量。
君恩实疏远,妾意徒彷徨。
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
引颈又自惜,有若丝牵肠。
毅然就死地,从此归冥乡。
杨广看罢,不由连连称道:“好诗,好诗!哀婉至极,令
感伤,催
泪下。”他又翻看第二笺,题为《自感三首》:
庭绝玉辇迹,芳
渐成窠,
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
欲泣不成泪,悲来翻强歌,
庭花方烂熳,无计奈春何。
春阳正无际,独肯意如何,
不及闲花柳,翻承雨露多。
杨广又止不住连连跺脚:“这样一位绝色才
,不当埋没至今,朕之过也!朕之罪也!”
刘安及时引
下文:“逝者已矣,且顾生者,万岁请看。”
杨广心内犹存对侯月娘的惋惜,含悲忍泪回过身来。明亮的灯光下,秀丽俏美的梦秋嫣然含笑站在面前。真如芙蓉出水仙子,凌波玉树临风,杨广张大了嘴
几乎合不拢:“梦秋,你、你并未仙逝?”
“
婢袁宝儿见驾,吾皇万岁万万岁!”
“不,你是梦秋!”杨广双手把住袁宝儿香肩,“你确是朕的梦秋。”
“万岁,她是宫
袁宝儿,只不过长相与梦秋娘娘酷似。”刘安提醒道,他也有几分得意。
杨广揉揉双眼,依然难以相信:“几乎如同一
!”
“就是嘛。”刘安面带笑容,“万岁,
才之言不谬吧。”
“这真是神明造物,简直不可思议,天下竟有如此维妙维肖之
。”杨广把袁宝儿看个不住,看得她羞红双颊
面低垂。
刘安适时进言:“万岁,且把袁宝儿带回寝宫,细细问来。”
“准奏。”杨广自然是痛快应允。于是,刘安备下凤车,载袁宝儿随杨广去了。
杨广脸上笼罩了多
的愁云,被袁宝儿这
明月一下子驱散了。二
共进晚膳后,又早华灯齐放。此刻霏霏细雨,敲打芭蕉,如同悦耳的音乐,为杨广弹奏
房畅想曲。新
拥上牙床,绣衾频翻绿
,玉
新红乍染,娇啼婉转
长。杨广把一切烦恼全抛诸九霄云外,此刻只有一个念
,既然身为帝王,就当把
间乐趣饱享,哪管它叛
烽火燃遍八荒,哪管它兵连祸结灾民流
,只要一息在,且
温柔乡。
仁寿宫这里,杨广与袁宝儿云雨欢畅,景华宫中,萧娘娘孤眠独宿倍觉凄凉。三更夜半,宫
们都已沉
梦乡,萧娘娘也倦意难支合眼睡去。朦胧中,感到有
压在身上,一只大手也伸向了下身。萧娘娘似睡非睡中想起,杨广是与袁宝儿同眠,不在本宫,不禁猛醒。户外依然天
,室内漆黑一片,但可见一男子
罩黑纱,只露两只眼睛,此刻已将她内裤扯下。萧娘娘大喊一声:“来
哪!有贼。”
“哼!”那歹徒用双手狠狠扼住萧娘娘喉咙。
宫
和太监闻声跑来,歹徒惟恐不得脱身,撒手越窗而逃。萧娘娘挣扎坐起,望见了歹徒背影。觉得这身影好眼熟,急切间一时又想他不起。
受了这番惊吓,萧娘娘睡意全无,再也不敢自己一
独处了。十数名宫
太监一起秉烛厮守,一直坐到天明。
杨广获悉萧娘娘昨夜遇险,匆忙用罢早膳即来看望:“梓童受惊了,可认出歹徒,朕定将其九族尽诛。”
经过半夜思索,萧娘娘已理清思路:“万岁,这禁院
宫,层层把守,便飞贼亦不能进
,定是宫内
所为。”
“这是自然。”
“此
动机并非谋命,意在妾妃之身,这便排除了太监。那么,定是禁军大将所为,因为外
也到不了内宫。”
“却也有理。”杨广皱眉思索,“能进
内宫者不过十数
,细细查访,不难揪出真凶。”
“万岁,妾妃已怀疑到一个
……”萧娘娘把下半截话硬是咽了回去。
宇文化及匆匆来到:“万岁,车驾业已齐备,请旨南下巡游是否起程?”
萧娘娘有意直视宇文化及,见他目光躲躲闪闪。
宇文化及发觉萧娘娘目光有异,主动讨好说:“娘娘的凤辇也已准备停当。”
对于南游江都,杨广一时委决不下,未免沉吟。
萧娘娘见状,赶紧加以规劝:“万岁,当此国家多事之秋,圣驾不宜轻离都城,以免
心浮动。”
刘安煞费苦心安排的美
计,岂甘落空,紧随着说:“万岁新纳袁宝儿,当从容册封为贵
后,再议南下出游不迟。”
杨广依然拿不定主意,便想听听颇为倚重的宇文化及是何见解:“宇文
卿,依你之见呢?”
“万岁,请恕臣直言。东都四周变
频起,何苦在此困守。江都本
间天堂,且新建迷楼九曲池,正在恭候圣驾,焉能不去。再说,万岁昨
已传旨,明令今早起程。一国之君,若自食其言,岂不有损天威。”
杨广听着不住
:“好,你去传旨,着越王杨侗留守东都,车驾即刻安排动身,南幸江都。”
宇文化及领旨出宫,待他转身步出宫门之际,萧娘娘猛地想起,这背影,这身形,这姿态,与昨夜歹徒一般无二。她不禁拉住杨广之手:“万岁,那歹徒已为妾确认。”
“快快奏来,究系何
?”
萧娘娘一字一顿:“宇文化及!”
杨广乍听一怔,继而放声大笑:“梓童,你该不是白昼梦语,宇文化及怎么可能,断然不会是他。快收拾一下随身携带物品,也好与朕同行。至于歹徒,且容细细查访。”说罢,杨广自顾去了。
萧娘娘失落地看看刘安:“你的好计,这才应了那句俗话:画虎不成反类犬。”
刘安也觉悲怆:“万岁对宇文化及这般言听计从,
才又如之奈何。”
杨广千乘万骑大队
马出宫,车驾浩浩
,方到建国门,一大臣站立道间阻住去路。
宇文化及纵马上前,见是奉信郎崔民象,怒喝一声:“崔大
,你竟敢拦挡圣驾,须知此乃死罪!”
崔民象对他不予理睬:“本官要面圣有本启奏,你且闪开。”
杨广掀开车帘:“崔民象,朕急于登舟南幸,有事到江都再奏。”
崔民象跪在龙车前:“万岁,万万不可离开东都呀!”
杨广不耐烦地训斥:“快起过一旁,莫让朕动怒。若再多嘴,定斩不赦。”
崔民象忠心不泯:“万岁,臣以为南幸有十不宜……”
杨广哪里肯听,怒从心
起:“这般不识进退,宇文
卿,将崔民象斩首示众,再有阻拦南幸者,先斩后奏。”
“遵旨。”宇文化及上前不由分说,老鹰抓小
一样将崔民象拉到路边,手起刀落,
滚出。萧娘娘赶紧放下车帘,不忍再看。还有几个原本决心要劝谏的大臣,都吓得缄
不语了。
雷声隆隆,电闪道道,风时骤时缓,雨时紧时慢,在压抑的气氛中,杨广来到码
,弃车登龙舟,迎风冒雨向江都进发。
一路之上,杨广
夜与袁宝儿厮守在一起,从未召见萧娘娘,而且严令刘安所有表章边报一律不得奏闻,一切待到江都再奏。这期间,急报如雪片般飞来:冼瑶征在高凉举兵作
;赵万海自桂山起兵,众至数十万,寇侵河北高阳;杜海州在东海起兵反,众达五万
;历世雄杀临泾县令举兵反,自号大将军;鄱阳湖
天成举兵反,自号元兴王;林士弘反军袭
九江,自号皇帝国号为楚……总之,举国上下,反
如火如荼,大有燎原之势。杨广一概充耳不闻,整
只沉溺于笙歌宴饮之中,正直之臣都
切感到,大隋江山危矣。
迷楼,名符其实。它建于江都城北高坡岭岗之上,
巧至极,鬼斧神工。朱门绣户,层层叠叠,处处相通。
内若无
细
引路,必定迷失方向,竟
难出。杨广在迷楼内设百房,每房置一夫
。或
流过夜,或几房十几房夫
做联床会。他常常一
扎进迷楼内,旬
间也不出楼门一步。军国大事,尽皆荒废,悉由宇文述、宇文化及父子全权处理。
刘安眼看杨广大权旁落,不问国事,几次冒险进言:“万岁,朝政不能委于臣下,军国大事还当自裁。”
杨广根本听不进去:“边报多是饥民为
,表章皆为罢饮上朝之谏,若听奏闻,徒增烦恼。
生有限,莫若及时行乐。有宇文
卿父子为朕分忧,朕可安心游乐尔。”
九曲池的碧水,倒映出白云和蓝天。江南的晚秋,依然是阳光明媚,绿
如茵。足迹久不出户的杨广,携一群如花似玉的美
,
舟池中,流连湖畔,追逐嬉戏于幽径,觉得分外开心。
右卫大将军元礼,引杨广一行踏上刚刚竣工的一座石桥,汉白玉的桥身,
巧的工艺,使得跻身于红楼绿水间的新桥格外赏心悦目。桥上微风习习,远眺山色空濛,近观池水涟涟,杨广赞不绝
:“好桥,造得好,甚合朕意。”
自从来到江都后,杨广便把十万禁军一分为二,以宇文述为左卫大将军,元礼为右卫大将军,各领禁军五万。这是萧娘娘多次劝谏后,杨广方才采纳的。萧娘娘认为,这样可以互相制约,一旦其中一
心怀不轨,另一
尚可与之抗衡。对此,宇文化及明显不悦,明白这是针对他采取的措施。元礼当然也明白,这是对他的器重,因之格外卖力,特意督工赶造出这座玉石桥,以讨杨广的欢心。此刻他见杨广高兴,心中暗喜,这番心机总算没有白费,便恭恭敬敬地说:“万岁过奖了,为臣愧不敢当。此桥造好,尚未有名,请万岁赐封,以流传万世,让后
景仰。”
“元
卿请求,焉能不允,”杨广手指敲打着玉石栏,颇费思量。他左瞧右看,又把桥上众
济览一番,脱
而出:“此桥即名为二十三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