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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九 田舍翁时时经理 牧童儿夜夜尊荣(1 / 2)www.ltxsd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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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云:

扰扰劳生,待足何时足?据见定,随家丰俭,便堪缩。

得意浓时休进步,须防世事多翻覆。枉教、白了少年,空碌碌。

此词乃是宋朝诗僧晦庵所作《满江红》前阕,说生富贵荣华,常防翻覆,

不足凭恃。劳生扰扰,前算后,每怀不足之心,空白了没用处,不如随缘过

的好。

只看宋时嘉祐年间,有一个宣议郎万延之,乃是钱塘南新,曾中乙科出仕。

素刚直,做了两三处地方州县官,不能屈曲,中年拂衣而归。徙居馀杭,见水

乡陂泽,可以耕种作田的,因为低洼,有水即没,其价甚贱,万氏费不多些本钱,

买了无数。也是家该兴,连年亢旱,是处低田大熟,岁收米万石有余。万宣议

喜欢,每对道:“吾以万为姓,今岁收万石,也够了我了。”自此营建第宅,

置买田园,扳结婚姻。有来献勤作媒,第三个公子说合驸马都尉王晋卿家孙

为室,约费用二万缗钱,才结得这亲事。儿子因是附马孙婿,得补三班借职。

一时富贵熏,诈民无算。

他家有一个瓦盆,是希世的宝物。乃是初选官时,在都下为铜禁甚严,将十

个钱市上买这瓦盆来盥洗。其时天气凝寒,注汤沃面过了,将残汤倾去。还有倾

不了的,多少留些在盆内。过了一夜,凝结成冰,看来竟是桃花一枝。来见了,

多以为奇,说与宣议。宣议看见道:“冰结拢来,原是花的。偶像桃花,不是奇

事。”不以为意。明又复剩些残水在内,过了一会看时,另结一枝开牡丹,

花朵丰满,枝叶繁茂,工做不来的。报知宣议来看道:“今又换了一样,难

道也是偶然?”宣议方才有些惊异道:“这也奇了,且待我再试一试。”亲自把

瓦盆拭净,另洒些水在里。次再看,一发结得奇异了,乃是一带寒林,水村

竹屋,断鸿翘鹭,远近烟峦,宛如图画。宣议大骇,晓得是件奇宝,唤将银匠来,

把白金镶了外层,将锦绮做了包袱十袭珍藏。但遇凝寒之,先期约客,张筵置

酒,赏那盆中之景。是一番另结一样,再没一次相同的。虽是名家画手,见了远

愧不及,前后色样甚多,不能悉纪。只有一遭最奇异的,乃是上皇登极,恩典下

颁,致仕官皆得迁授一级,宣义郎加迁宣德郎。敕下之,正遇着他的生辰,亲

戚朋友来贺喜的,满坐堂中。是天气大寒,酒席中放下此盆,洒水在内,须臾

凝结成象,却是一块山石上坐着一个老,左边一,右边一鹤,俨然是一幅

“寿星图”。满堂饮酒的无不喜欢赞叹。内中有知今识古的士议论道:“此是

瓦器,无非凡火烧成,不是甚么天地华五行间气结就的。有此异样,理不可晓,

诚然是件罕物。”又有小辈胁肩谄笑,掇,称道:“分明万寿无疆之兆,

不是天下大福,也不能够有此异宝。”当下尽欢而散。

此时万氏又富又贵,又与皇亲国戚联姻,豪华无比,势焰非常。尽道是用不

尽的金银,享不完的福禄了。谁知过眼云烟,容易消歇。宣德郎万延之死后,第

三儿子补三班的也死了。驸马家里见婿既死,来接他郡主回去,说道万家家资

多是都尉府中带来的,伙着二三十男,内外一抢,席卷而去。万家两个大儿子

只好眼睁睁看他使势行凶,不敢相争,内财一空。所有低洼田千顷,每遭大水淹

没,反要赔粮,不得推与了倒净,凭占去。家事尽消,两子寄食亲友,

流落而终。此宝盆被驸马家取去,后来归了蔡京太师。

识者道:“此盆结冰成花,应着万氏之富,犹如冰花一般,原非坚久之象,

乃是不祥之兆。”然也是事后猜度。当他盛时,那个肯是这样想,敢是这样说?

直待后边看来,真个是如同一番春梦。所以古寓言,做着《邯郸梦记》、《樱

桃梦记》,尽是说那富贵繁荣,直同梦境。却是一个做得一个梦了却一生,不

如庄子所说那牧童做梦,里是本相,夜里做王公,如此一世,更为奇特。听小

子敷演来着:世原同一梦,梦中何异醒中?若果夜间富贵,只算半世贫穷。

话说春秋时鲁国曹州有座南华山,是宋国商丘小蒙城庄子休流寓来此,隐居

著书得道成仙之处。后称庄子为南华老仙,所著书就名为《南华经》,皆因此

起。彼时山畔有一田舍翁,姓莫名广,专以耕种为业。家有肥田数十亩,耕牛数

,工作农夫数。茆檐屋,衣食丰足,算做山边一个土财主。他并无子嗣,

与庄家老姥夫妻两个早夜算计思量,无非只是耕田锄地、养牛牧猪之事。有几句

诗单道田舍翁的行径:田舍老翁夷逸,僻向小山结幽室。生意不满百亩田,力

耕水耨艰为食。春晚喧喧布谷鸣,春云霭霭檐溜滴。呼童载犁躬负锄,手牵黄犊

戴笠。一耕不自已,再耕还自力,三耕且苗,看看秀而硕。夏耘勤勤秋复来,

禾黍如云堪刈铚。担箩负囊纷敛归,仓盈囷满居无隙。教妻囊酒赛田神,烹羊

宰豚享亲戚。击鼓咚咚乐未央,忽看玉兔东方白。

那个莫翁勤心苦胝,牛畜渐多。庄农不足,要寻一个童儿专管牧养。其时本

处有一个小厮儿,祖家姓言,因是父母双亡,寄养在家,就叫名寄儿。生来愚

蠢,不识一字,也没本事做别件生理,只好出力做工度活。一在山边拔,忽

见一个双丫髻的道走过,把他来端相了一回,道:“好个童儿!尽有道骨。可

惜痴颇重,苦障未除。肯跟我出家么?”寄儿道:“跟了你,怎受得清淡过?”

道:“不跟我,怎受得烦恼过?也罢,我有个法儿,教你夜夜快活,你可要

学么?”寄儿道:“夜里快活,也是好的,怎不要学?师傅可指教我。”道道:

“你识字么?”寄儿道:“一字也不识。”道道:“不识也罢。我有一句真言,

只有五个字。既不识字,传心授,也容易记得。”遂叫他将耳朵来:“说与你

听,你牢记着!”是那五个字?乃是“婆珊婆演底”。道道:“临睡时,将此

句念上百遍,管你有好处。”寄儿谨记在心。道道:“你只依着我,后会有期。”

捻着渔鼓简板,唱道,飘然而去。是夜寄儿果依其言,整整念了一百遍,然

后睡下。才睡得着,就梦境。正是:生劳扰多辛苦,已逊山间枕石眠。况是

梦中游乐地,何妨一觉睡千年。

看官牢记话,这回书,一段说梦,一段说真,不要认错了。却说寄儿睡去,

梦见身为儒生,粗知文义,正在街上斯文气象,摇来摆去。忽然见个来说道:

“华胥国王黄榜招贤,何不去求取功名,图个出身?”寄儿听见,急取官名寄华,

恍恍惚惚,不知涂抹了些甚么东西,叫做万言长策,将去献与国王。国王发与那

掌文衡的看阅。寄华使用了些褭蹄金作为贽礼,掌文衡的大悦,说这个文字乃惊

天动地之才,古今罕有,加上批,呈与国王。国王授为著作郎,主天下文章之

事。旗帜鼓乐,高骏马,送衙门到任。寄华此时身子如在云里雾里,好不风

骚!正是:

电光石火梦中身,白马红缨衫色新。我贵我荣君莫羡,做官何必读书

寄华跳得下马,一个虚跌,惊将醒来。擦擦眼,看一看,仍睡在铺里面,

叫道:“呸,呸!作他娘的怪!我一字不识的,却梦见献甚么策,得做了官,管

甚么天下文章。你道是真梦么?且看他怎生应验?”嗤嗤的还定着想那光景。

只见平往来的邻里沙三走将来叫寄儿道:“寄哥,前村莫老官家寻牧牛,你

何不投与他家了?省得短趁,闲了一,便待嚼本。”寄儿道:“投在他家,可

知好哩。只是没引我去。”沙三道:“我昨已与他家说过你了。今我与你

同去,只要写下文券就成了。”寄儿道:“多谢美指则个。”

两个说说话话,一同投到莫家来。莫翁问其来意,沙三把寄儿勤谨过,愿

投门下牧养说了一遍。莫翁看寄儿模样老实,气力粗夯,也自欢喜,愿雇请,

叫他写下文券。寄儿道:“我须不识字,写不得。”沙三道:“我写了,你画个

押罢。”沙三曾在村学中读过两年书,尽写得几个字,便写了一张“愿受雇,

专管牧畜”的文书。虽有几个不成的字儿,意会得去也便是了。后来年月之下要

画个押字,沙三画了,寄儿拿了一管笔,不知左画是右画是,自想了,暗笑道:

“不知昨夜怎的献了万言长策来!”捻着笔千斤来重,沙三把定了手,才画得一

个十字。莫翁当下当了一季工食,着他在山边房中住宿,专管牧养。

寄儿领了钥匙,与沙三同到房中。寄儿谢了沙三些常例媒钱。是夜就在

房中宿歇,依着道念过五字真言百遍,倒翻身便睡。看官,你道从来只有说书

的续上前因,那有做梦的接着前事?而今煞是古怪,寄儿一觉睡去,仍旧是昨夜

言寄华的身分,冠束带,新到著作郎衙门升堂理事。只见跄跄跻跻,一群儒生

将着文卷,多来请教。寄华一一批答,好的歹的,圈的抹的,发将下去,纷纷争

看。众也有服的,也有不服的,喧哗闹嚷起来。寄华发出规条,分付多要遵绳

束,如不伏者,定加鞭笞。众儒方弭耳拱听,不敢放肆,俱各从容雅步,逡巡而

退。是,同衙门官摆着公会筵席,特贺到任。美酒嘉肴,珍羞百味,歌的歌,

舞的舞,大家尽欢。直吃到斗转参横,才得席散,回转衙门里来。

那边就寝,这边方醒,想着明明白白记得的,不觉失笑道:“好怪么!那里

说起?又接着昨的梦,身做高官,管着一班士子,看甚么文字。我晓得文字中

吃的不中吃的?落得吃了些酒席,倒是快活起来。”抖抖衣服,看见褴褛,叹道:

“昨夜的袍带,多在那里去了?”将布袄穿着停当,走下得床来。只见一个庄

家老苍,奉着主莫翁之命,特来盘牛畜与他。一群牛共有七八只,寄儿逐

只看相,用手去牵他鼻子。那些牛不曾认得寄儿,是个面生的,有几只驯扰不动,

有几只奔突起来。老苍将一条皮鞭付与寄儿。寄儿赶去,将那奔突的牛两三鞭

打去。那些牛不敢违拗,顺顺被寄儿牵来一处拴着,寄儿慢慢喂放。老苍道:

“你新到我主翁家来,我们该请你吃三杯。昨已约下沙三哥了,这早晚他敢就

来。”说未毕,沙三提了一壶酒、一个篮,篮里一碗、一碗芋、一碟豆走将

来。老苍道:“正等沙三哥来商量吃三杯,你早已办下了。我补你分罢。”寄

儿道:“其么道理要你们钞?我又没得回答处,我也出个分在内罢了。”老苍

道:“甚么大事值得这个商量?我们尽个意思儿罢。”三席地而坐,吃将起

来。寄儿想道:“我昨夜梦里的筵席,好不齐整。今却受用得这些东西,岂不天

地悬绝?”却是怕笑他,也不敢把梦中事告诉与。正是:对说梦,说听皆

痴。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寄儿酒量元浅,不十分吃得,多饮了一杯,有些醺意。两别去,寄儿就在

地上一眠,身子又到华胥国中去。国王传下令旨,访得著作郎能统率多士,绳

束严整,特赐锦衣冠带一袭,黄盖一,导从鼓吹一部。出鸣驺,前呼后拥,

好不兴。忽见四下火起,忽然惊觉,身子在地上眠着,东方大明,红焰焰

钻将出来了。起来吃些心,就骑着牛,四下里放。那色在身上晒得热不过,

走来莫翁面前告诉。莫翁道:“我这里原有蓑笠一副,是牧养的一向穿的;又

有短笛一管,也是牧童的本等,今拿出来付与你。你好好去看养,若瘦了牛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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