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知你不认同,这些年却从未吭声。”
菩提子保持匍匐的姿势,抬眸仰视,“弟子不敢,世尊是弟子的天,是不周净土的救世主。弟子再不认同,也无权指摘,无地责备。世尊的大恩大德,弟子永生难忘。”
恭敬的姿态,真挚的眼,赤诚的心意,一下子戳中菩提佛的心窝软肋。
原来付出还是能得到回报,哪怕对方不同意他的做法。
“也罢,最后能听到你的真心,不枉本座和你师徒一场。”
菩提佛闭上眼睛,遮去视觉,触觉前所未有地清晰。
化为不周净土的下半身,把大地的景况和绪传递过来。
每一寸土壤的景象,每一个信徒的心绪,如同走马灯的剪影投在识海,一幕接一幕,持续不绝。
寺外的僧众把铁棍土地,右手握得极重,绷紧的脸庞不曾流露惧意,心却在颤栗,通过掌心的铁棍传
地面,传到菩提佛那儿。
堆满河底的白骨,都是朝圣献祭的信徒,在双方的气势对撞下瑟瑟发抖,崩解碎裂。
忧惧的绪从漩涡中央的西方胜境起,扩散到中三千世界,下沉至小三千世界。
菩提佛看见血承载的众生,他们出门仰望,双手合十,低声祈祷。
惶悚的脸庞沐浴灿金的极光,颤栗的嘴唇连道他的佛号,悲泣的眼眸处耸立他的佛像。
三千世界的们行至河畔,匍匐身体,三跪九叩。带着全心全意的信任和贯彻终生的信仰,送出一盏盏莲花灯。
莲花灯在波澜翻涌的河流摇摆不定,依旧稳稳托住中心的烛火,乘着逆流而上的天河,逐步推进。
从小三千世界,千辛万苦漂到中三千世界,在众的祝福下送上西方胜境,灵山脚下,送到世尊座下。
提婆达多停步河畔,蹲下身子,小心翼翼送出从故土带来的莲花灯。
三十六瓣莲花浮上水面,金红双线替缝制的薄纱,火苗簇起,侵蚀镌刻心经的蜡烛。每燃一个字,都是一份心意。
莲花灯徐向嘉音寺。
菩提佛闻到油灯的气味,能想象制灯之的彻夜辛劳。
婆婆涉水下河,任波涛拍上脸颊,任水流盖过身体。
携带虔诚的信念,念诵世尊的佛号,埋湍流。融一身血
,奉一生佛心,重归世尊怀抱。
百万年朝圣而来的信众白骨,又多一员。
菩提佛此生从未有过这样的舒畅,这么多心虔志诚的信念。
舍下半个身子、半生佛力的付出,终是得到回报。
前半生孜孜汲汲、求而不得的东西,在临死之际以另一种方式回馈给他。
心下一动,往事浮上心,他仿佛又回到十八岁那年,那场令他刻骨铭心的收徒大典。
那时,他卑躬屈膝、俯伏跪拜。
燃灯佛在上座欣慰,菩提在顶欢笑,佛门僧众在道喜。
他跪在那儿,乌云压了满身,笑语刺了满心。昏暗的天色,幽黑的视野,看不见一点亮光,找不到一条出路。
一生回忆咀嚼千次万次,午夜梦回无不觉得遍体生寒。
如今再次忆起,一道道金光穿透翳黑云,撒在背上。
十八岁的他抬首,一张张信赖的脸庞围在旁边,一双双赤忱的眼聚焦于他,驱散遮盖一生的暗夜。
顷刻之间,云开雾散,天色骤亮。
满腹的不甘、满心的不忿,一扫而空。
大雄殿内,菩提佛闭眼沉默。
在和光三的注视下,就见他倏地笑了出来,斑白须眉染上粲然的金色,竟是顿悟了。
瘪萎缩的嘴唇微动,徐徐道出一首诗来。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菩提佛再睁眼,身前仿佛显露心中的明镜台,颠簸半生,终是尘埃堆满。
他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擦拭。
掌心放出一道金光,送向殿下。
和光抬臂接住,竟是菩提佛手谕。
他答应了!
菩提子安心松了气。
慧可讶异望向世尊,见那满眼的明澈,随着世尊笑了。
他已经不需要从反抗燃灯佛的命运中获取当年缺失的东西了,不周净土即是,是一盏盏莲花灯,是一具具献祭尸骨。
和光俯下颅,行了个大礼。
“多谢世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