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信称义（1）
2020年12月13
芒邑的冬季格外温暖，毕竟这里是寒风与冬雨从未染指的净土。『地址发布邮箱 [email protected]』慷慨的阳光永不缺席，似乎是在响应芒邑
每追求光明的祈祷。
在湛蓝的晴空之下，尽是令眩目的
白色立柱与橘红色尖顶，低矮整齐的砖墙则呈现出野
的藤绿。常年在此地过冬的外邦，虽然对芒邑近乎狂热的信仰有所腹诽，却也不得不赞叹其
致的建筑风格，以及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终年沐浴在阳光之中，确乎是被众神偏
的土地。
当然，这般赞美绝不能说出
，因为芒邑严格信奉一神教，神的复数形式属于违禁词汇。
温暖明亮的窄街之上，时常能看到一群小孩子身着单衣追逐打闹，身后跟着一两个气喘吁吁的胖修
，一手紧紧拉扯着自己的兜帽，一手摇着手中的圣铎。在教权至上的芒邑，民众自幼便要受到严苛的管教；而在教会小学与助教斗智斗勇的子，则是多数一生中最自由的时光。可是今天不行，当孩子们跑出循理区的边缘，试图靠近神裁广场时，他们理所当然的被挡住了——这一次，不是苦婆心的老阿姨，而是荷枪实弹的圣教卫队。自由是有边界的，即使在是班上最差的、根本看不懂圣书的坏学生，也能在顷刻之间地明白这个道理。
自由。衣着光鲜的叛
者们低
不语，似乎是在默默咀嚼这个词的意味。心中的自由似乎有些抽象，但是手上的金属手铐确是有形的。
“你们此刻问我，自由是什么，我是不能回答的；但你们在失去自由之后，立刻就会明白了。”身材
枯的教法学家淡淡地笑着，随手扶住了快要掉下来的水晶镜片，
邃的眼中满是狡黠的意味，“生而有瑕，却要总是妄想着全知全能。倘若执着于遥远虚妄的，便会连真实切近的也认不清了。一如你们每都能沐浴在神的光辉之下，却不能认清祂的存在。”
这番避实就虚的说辞，自然无法让当时正处在叛逆期的学生们感到满意。然而数年以后，当他们顶着叛者的身份接受审判时，那苍老而有些倦怠的声音却在心中再次响起。这一点要感谢裁判所，若没有
体上的禁锢，他们大概到死也说不出自由到底是什么。
与往不同，年迈的大审判长在今天格外有耐心。只见他手里捧着卷宗，步履蹒跚地走在广场上，似乎在逐个确认31名犯的身份。这些试图叛的年轻，有的在议会中占有席位，有的在圣教卫队供职，有的在工程学院任教，甚至还有即将进
中央教团的英教士；其中年纪最长者30岁，最小的只有19岁。尽管教团一早就接到了关于叛的
报，但还是陷了震惊之中。虔诚的老教士们不能理解，这些看上去前途远大的年轻，为何突然背弃自己的信仰？
最终，大审判长在队伍的末尾停了下来。他面前站着的，正是年纪最小的犯。
“竟然还有你。连你也走错了路。”失望的黑色
水吞没了他有些浑浊的视野。
“恩师在上，受学生一拜。”失格的青年教士微微颔首，居然从容地向大审判长施以异教礼节。
“阿尔方斯，“紫袍下的身躯微弱地颤抖着，尊贵的老者在极力掩盖着自己的绪，”圣徒遵循启示，不会为假先知所惑。你若是迷了路，就不应该继续前行。“
“圣徒亦有坚忍，一旦持有信心便不会动摇。“黑亮的瞳仁闪烁着火光，仿佛要将恩师眼中的失落与疑惑统统点燃，“此外，无论世间有多少阿尔方斯，我的名字永远是虞知涯。”
迄今为止，在芒邑还没有敢公然抛弃自己的教名。即便是胸无点墨的市井之徒，也得求着本堂神父赐一个教名，哪怕自己既不会读也不会写。公开叛教的后果，绝非普通所能承受。
大审判长木然看着自己曾经最信赖的学生，惊骇与愤怒都化为冰水，心中只剩下无尽的苦涩。结实的橡木杖被高高举起却又轻轻放下，老者看着自己在阳光下佝偻的黑影，竟陡然生出一阵厌恶。于是他转过身，背对着和煦的冬暖阳，亦不再与叛教者对视。
“无论身处何方，祂与你同在。”这是他留给虞知涯最后的启示。
作为高度文明的神选之城，芒邑的教法中并没有死刑，对罪犯的最高处罚便是流放。对于叛教者而言，流放地往往是在终年无晴的极寒之地；背弃神明的凡，自然不配再沐浴祂的恩典。对此，虞知涯和他的同袍们了然于心。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们还是要发动政变，试图铲除教团并恢复芒邑的古制。虞知涯反复告诫自己，保有信心的圣徒不会惧怕失败，他们在体毁灭之后，仍会将后来者引正确的道路。
知而不言。对于注定的结局，最好的反抗当然是保持沉默。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可是有些后悔了。”面对沉默不语的同袍们，窝在囚车角落里的机械师露出一丝苦笑，试图用被铐着的双手整理自己蓬的额发，“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的团队就能研发出可以飞行的小型载具，这样我们就能早点到达流放地了。”
虞知涯无谓地摇了摇，醉心于工程技术的男始终不会讲笑话，不论他是叫若望还是顾淳。即便是绝境中的黑色幽默，也没有对此感到丝毫的快慰。
“啊，智慧的若望，我都要感动地流下泪了。”身旁的卫队长官蜷
缩着宽阔的肩膀，装模做样地抽噎了几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他那比例失衡的大鼻子上，“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身下的这只钢铁牲畜，也是你设计的吧？”
“是的，勇敢的多玛，你是想说我应该多设计几个车窗么？”顾淳戏谑地盯着自己的损友，忽觉自己的鼻子也痒起来了。因为惯用教名彼此挖苦的缘故，他都快要忘了多玛的本名叫陆徵了。
“非也。我想说，无论你现在是何种身份，机器都不会背叛你——只要点火它就会前进。”陆徵忽然压低了声音，目光停留在车的驾驶舱上，“但就不一样了。你知道么，现在押送我们去流放地的，正是我麾下的小队。昨夜案发之前，我们还是和睦友的好兄弟呢。”
讽刺的是，陆徵是流放者当中军阶最高的，也是政变的现场指挥。如果他的好兄弟们肯听指挥的话，现在押在囚车上的就是那群尸位素餐的老不死了。
“这算什么背叛，上行下效罢了。”沉默许久的失格教士一开，气氛比之前更冷了。
若在平，陆徵可以徒手打赢五个虞知涯。然而，现在的状况是他们平分秋色。
“好了，节省点体力吧。”顾淳艰难地挪到两之间，替虞知涯挡住了兀自张牙舞爪的光杆队长，“现在，我们还是安安静静地享受阳光吧。接下来的子里，可就看不到了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这
车厢又不是敞篷的，根本没有多少阳光能够享受。无可争议的是，自芒邑有文献记载以来，从未有从极寒之地活着回来。
“没有什么可遗憾的。”虞知涯并非不知道前路艰难，只是职业习惯让他必须保持饱满的绪，进而安抚迷失的教众，“太阳今照在教团脸上，明便会照在他们的墓碑上。身处至暗之境，我们仍保有内心的光明——即使，我们今生再不能回到芒邑，我们的灵魂也不会迷失。”
尽管在场的各位都清楚，虞知涯成为教士主要是为了刺探报，但他未免戏太了。
“不过，慈悲的阿尔方斯，你当真没有遗憾么？”陆徵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不怀好意地露齿而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31当中，似乎只有你还没有结婚？”
正襟危坐的虞知涯面不改色，只是手上的镣铐发出一阵异响。
“……不但试图叛，还想怂恿教士结婚，”顾淳用看傻子的目光剜着陆徵，周围的早已笑出声音来了，“你这恶贯满盈之，芒邑法典当真是装不下你了。”
真没想到，即便是在的同袍之间，单身也是要受迫害的。然而陆徵的胜利并没有多久，只见虞知涯用力地抖动着胸膛，不一会，就从领处抖出一尊黑绳串着的袖珍圣像。
“未婚又如何，我从不觉得寂寞。纵然在世间无相，我的伴侣依然常驻心间。”
面对虞知涯颈间那尊光洁如新的小圣像，热衷于男欢的叛教者们终于陷了自我拷问之中。现在大家相信了，如果没有参加这场莫名其妙的政变，这家伙一准能升中央教团。一
滑稽的愧疚感无声地蔓延着，陆徵又开始卖力地嚎起来，顾淳则装模做样地为他擦眼泪。
“况且，我的伴侣会陪我一路流放。”
虞知涯的话，宛如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开了一个
，众刚刚升起的一丝愧疚，都化作涡流迅速消失了。一想到家中如花似玉的新婚妻子，流放者们个个面无色。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却还没有准备好与自己此生最的分别。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后悔的，那就是在被抓捕之前没能见到妻子最后一面。
顾淳不会忘记，自己参加政变的初衷，就是实现妻子长久以来的愿望——解放芒邑的全体，让她们除了做修和家庭主
之外有第三条道路。他的妻子自幼喜手工发明，堪称是与他志趣相投的灵魂伴侣。如果不是芒邑禁止参与工程，她一定会成为超越丈夫的机械师。
而现在，他们即将与天各一方。
钢铁牲畜到底还是不通，自顾自地向前行进着。党的绪都已陷低谷，虞知涯仍在默默地祷告着，尽管他也不清楚，有谁会受理他的祷文——可在放弃教名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抛弃的只是的教会，而神的声音一直留存在他心中。
在这变化无常的世间，总会有些不变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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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穿过第三道外墙之后，装满流放者的囚车突然停了下来。车
出的白雾渐渐散去，映眼帘的是一支与流放者数相当的队伍。年轻的们放弃了自己钟的礼服与首饰，穿着统一朴素的白色长裙，手拉着手，静静地伫立在护城河的边缘。没有鲜花与欢呼声，忠贞的妻子们仅仅保有高贵的沉默，守护着自己的丈夫。她们中的大多数并不知晓政变的计划，得知丈夫将要被流放到极寒之地，也不过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尽管来自不同的家庭，与丈夫有着不同的相处模式，但她们还是做出了一致的选择。
“荣耀归于祂。”虞知涯微笑着轻阖双目，他实在不忍看到同袍们泪如雨下的场面。
与押送卫队的
涉异常顺利，陆徵的妻子几乎毫不费力就说服了昔的好兄弟们，允许她们携带少量的行李，陪着自己的丈夫一同流放。在地狭民
盛的芒邑，为了解决住房问题，每年都会有一部分垃圾以投票的方式被驱逐出境；像她们这样主动要求流放的，倒是闻所未闻。中央教团自然乐得减少财政负担，何况把党的妻子留在城中，本身就是一件危险的事——好在，圣教律法虽然不鼓励株连，却也不禁止家陪同犯服刑。
“太好了，及时赶到。”长着娃娃脸的沈奕庭最后一个上车，一阵风般钻了陆徵的怀里，像只小猫一样蹭着他，“刚才我一边等你，一边裁我的衣服，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