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你做什么？”顾鸾探手往袖中一摸，脱下腕上的玉镯塞给了他，“这便是我那位亲长先前给我的。哥哥夜里上值辛苦，又是我到孟林县碰上的第一个
，咱们也算有缘，这便赠与哥哥。来
若有缘再见，我请哥哥喝茶！”
“哎……”那兵被她这番话迷得七荤八素的。
顾鸾复又笑了声，就脚步轻快地进了城去。官兵的视线被她的身影拉出去好远，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竟都没顾上问一句她究竟要去投奔哪一户。
自顾自地走出一段，顾鸾便离了城中主道，拐进了小巷子去，心中暗叹楚稷所想果然不假。
凡事以小见大。守城官兵敢这样毫无顾忌地对
城的年轻姑娘动手动脚，上
的县令至少是治下不严，这与那巡抚答不出有几所慈幼局便让楚稷觉得他这父母官不称职乃是一个道理。
定下心，顾鸾抬眸望了苍茫夜色：“哪位方便现一下身？”
自言自语之后过了约莫一息工夫，耳边风声一晃，一道影就落了地。
面前一袭黑衣的暗卫抱拳：“姑娘。”
顾鸾颔一颔首：“可探着夜市在何处了？”
“探着了。”暗卫点，“姑娘沿着这巷子往前走，第二个路
右拐，复行约莫一刻就到了。”
“多谢。”顾鸾道了声谢，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了眼路的工夫，影就已消失。
她在来前就想好了，时间太紧，就先去夜市瞧瞧。小地方不及京城繁华，夜市上往往不太多，但寻常的米粮
菜、针线布匹多多少少也都能见到些。穷苦家若丁够用，常会白天夜晚都在集上，夜晚将东西卖得便宜些，能赚一点是一点。同时也可淘些自家要用的便宜物件，一边赚钱一边省钱。
她依稀还能记起来几十年前――旁眼里也就是几年前，爹娘最
带她去逛家乡县上的夜市。后来他们便成了百姓中的冤大，因为爹娘都看不得百姓谋生那样艰难，每每买东西总多付些钱，常是按白里集市的价格给的。
若她没记错，他们好像还买过不少家中根本用不着的东西，买完不知该
什么就四处送。她家乡的县令也是个和善，最初收了几回，后来受不了了，就指着她爹抱怨：“顾巍，你做好事但不能什么都往我家堆啊？我家是你们顾家的仓房吗，有的没的你全往我这拿？”
顾鸾回忆着久远的往事，边在巷子里走边自顾自地笑。眼前忽而一亮，放眼望去视野忽而开阔，零零散散的些许摊位散在眼前，当中偶有油灯照明，便是集市已然到了。
顾鸾四下瞧了瞧，着意去看那些米粮菜的价格，便发现与菜还好，粮价却比京中贵了近三成。而这还是夜市低些的价格，白里生意好些，或许更贵。
更紧要的是，这比那巡抚白禀话时提及的粮价贵了近四成。
穷家可以经年累月的不吃，可以自己种菜，可若米价贵，是会
死的。
顾鸾心中暗自记下这价格，又寻了个瞧着慈眉善目的摊主上前攀谈：“爷爷，我是刚来走亲戚的，随处逛逛。想问问您……咱孟林的米怎么这么贵啊？”
那老者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她聊了起来：“这不是要
税嘛。朝廷税高，不上去就得卖儿卖
的，我们庄稼汉也没别的东西能赚钱，只得将米卖贵一些。”
“税？”顾鸾讶然，心底直骂一声：荒唐！
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因去年水患，楚稷下旨免了河南一地三年的赋税。朝廷都将税免了，百姓们还这般辛苦的纳税，钱是去了何处？
跟着又听那老者道：“不过你若嫌贵啊……可以白里再来买。”
顾鸾一怔：“白里反而便宜么？”
老者摇：“平倒也没有，都是夜市才便宜的。只是这些子圣驾南巡，上的官大们怕价贵被瞧见了出事，白里不许那么卖，硬将价格压了下来。”
顾鸾道：“可那样卖再扣去赋税，不就赔了？还有愿意出来摆摊？”
“没来那不是打了各位大的脸吗？”老者嘿地一笑，“后都还要在城里过子，都还要养家糊，谁敢不来？”
这话顾鸾听着都觉得心里苦。上面的各级官员这是一边要在楚稷面前做得漂亮，一边又分毫不管百姓死活，只拿他们将提线木偶般在用。
顾鸾摇摇，不再追问什么，只说：“您这米多少钱？我买些。”
老者给了个价，她瞧瞧，多了也拿不动，就只买了一斤。但她在老者给出的价格之上多付了五成，引得老者好一阵千恩万谢，直让她觉得听不下去。
离了这方摊子，顾鸾又走了走，竟在集市尽的暗处里见着个卖孩子的
。
那披麻戴孝地坐在地上，怀里揽着一个四五岁的孩，身上挂着个几寸长的木牌子，牌上写着价格。孩子已经睡着了，一味地在哭，但顾鸾一走近她就忙抹了眼泪，急切地问她：“姑娘，家里可要婢子么？我家姑娘会做事的，也识些字。”
说的竟是一纯正的官话，可见读过些书。
顾鸾走上前蹲身：“好好的儿，缘何要卖？”又想起先前那位老者所言，追问，“可是不上税了，要拿卖儿卖的钱去填？”
“不是。”摇，“姑娘不是本地吧……所以才不识得我。我家里啊，原也算这孟林县的富贵家。可如今的知县上任就盯上了我们家的家产，着我夫君去与他赌。我夫君不去便找来闹事，去则血本无归。我们原以为……原以为输给他些好处便也罢了，谁知他竟那般贪心，要将我们敲骨吸髓！”
说着不禁激动，啜泣起来：“我们……我们万贯家财便就这样都让他夺了去，还倒欠了许多银子！我夫君吊死在了县衙前，想让县令放我们孤儿寡母一条
命，可县令恼了，反将我儿子夺去做了
仆。”
“我如今……我如今就剩了这么一个儿。可我夫君还没下葬呢！我只得将她卖了换些银钱，好歹让我夫君土为安……等夫君土，我便随他去了！”
这番话说完，哭得更厉害了。怀中的孩子被惊醒，见面前有，只道是来买她的，紧紧抱住母亲：“阿娘！”
顾鸾略作忖度：“那这孩子你卖多少钱？”
“三两银子。”给了价，立刻急急地解释，“姑娘，不能再低了。我夫君在城外有祖坟，我总得给他置像样的棺材将他葬进去，再给他立一块碑。这些活我自己也不了，还得顾几个才成，都要花钱的！”
顾鸾抿唇：“你会写字是不是？”
浅怔，点：“会一些。”
顾鸾便道：“那我给你三十两，你儿我带走，再买你一份状子。另还有个要求――你去将你夫君葬了，却先别想什么随他而去的事，且先等一等我。少则三两，多则七八天，我若迟迟不归，你再殉夫也不迟。”
一听，自对这后的要求没什么意见。她虽已心如死灰，但两三、七八天总也活得了。
她只不懂她为何要状子。细细一想，满目惊惧：“姑娘是要替我告官？可别……衙门可不兴去！此地的知县、知府、知州，乃至巡抚都是相熟的，官官相护沆瀣一气，你若去告……”
“我不找他们。”顾鸾衔笑，“你也不必问我去找谁，只需将经过写明便可。倘使怕麻烦找上门，就连自家姓甚名谁皆不必提，可以么？”
“好……”怔怔点，继而添了几分力气，“好！”
而后不等顾鸾去为她寻纸笔来，她轻颤着脱了身上粗麻的孝服，狠狠咬
手指，就用血写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