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抱膝缩在青莲身边,听着外熙熙攘攘的哭叫之声,惊飞山林里一片鸟群,心惊胆战之余,只把挂泪的桃腮对向“佛”字下,“我自身都难保了,今
已求太多,再得寸进尺,只怕有些不知好歹了,倒惹得将军不高兴。再说我与她们……原本就无瓜无葛的……,况且,又不是我求了,你就能放的。”
“呵…,”曹仁闻之一笑,“你这小妮子,倒是颇有些自知之明,成,我就同你耗一耗,等你那宋家大少爷来。”
天色下沉,整片山林伴着风与玉笛声声的哭泣,彻底归顺于永寂的黑暗。
于明珠来说,这一天像是惊心动魄的百年,她见过残酷的死与温热的血、以及冰凛的刀,这些同她以往渡过的苦厄不同,没有多余的罅隙给她思考谋算,她只得抖着身子周旋其中,将希望全系在宋知濯身上,等他如兵天降,将她从锋利的刀尖上拔起。
寒风吹至另一面,八个哒哒的马蹄踏过早落的樱花,惊带起一场曼妙异的春雨。
二打马而下,明安牵过两匹马
到迎上来的小厮手中,拧过一个髹红拓牡丹楠木食盒
到宋知濯手中,并附笑,“少爷,承王府中厨子做的这道紫苏膏比咱们府上做得好,想必大
一定喜欢吃的。”
风撩了蓝袍、卷了发梢,亦袭起宋知濯一抹温的笑,这是只有在提及明珠时才有的独特笑意,不带恩怨名利,唯有浅浅的缱绻,“你这是废话,若不好,我带回来做什么?”
他自折门而,绕过八面长廊,穿堂拐道,一进院儿,瞧见满室春灯照晚,还未见
,先笑起来,一行绕进一行嚷开,“小尼姑、小尼姑,你瞧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回来了。”
嚷了半天不闻应,进得屋内,空空帐矣,冷炉凉香,唯有炭盆中燃着熊熊火舌。他四下唤一声,皆不见
,遂举一个冰裂定窑瓶砸得“咣当”一声。
不时便有小丫鬟踅裙进来,抖着身子跪伏在地,“少爷息怒,少爷可是要什么?”
“大呢?”
“大?我、我不晓得,上灯时就没见着大
,估摸着是到二
那边儿去找她说话儿去了吧。”
只这两句,便有丫鬟们都进了来跪住,宋知濯望着十来个丫鬟,气不打一处来,“平里大
太纵得你们了,纵得你们简直不知天高地厚,主子的动向都不晓得,要你们
什么吃的?”
真正是难得见他发一次火,众皆抖着肩伏跪在地,不敢言语,倒是小月稳重一些,提裙起来,“我仿佛听得早上青莲说是要出门,倒没说要往哪里去,像是叫明丰套的车,一下午没见回来,别是上街买什么东西去了?”
宋知濯拔座而起,甩袖而去,“小月,你叫几个婆子来,先提几打二十板子,等好了能伺候了,再将剩余的打了。”
那边哭一阵,声音直将他送往另一院,只见宋知书在长亭内临水听音,不知又是哪里请来一个拂筝的
子,二
正在对饮,明灯渡影,娇香沉醉。
远远眯眼瞧见他,宋知书搁杯起来,趔趄着身子朝他拱手,不正不端地笑,“哟,大哥来了,来同兄弟对酌一杯?正是少寡淡无趣呢。”
还未回他,即见阶上屋内甩裙迎腰地走出楚含丹,立在门上瞧着他柔目盈笑,“大少爷来了,大晚上的是有什么事儿吗?”
宋知濯避目侧眼,只望向宋知书,“你大嫂来过没有?”
“大嫂?”宋知书歪回座上,支膝朝亭外长廊斜上眼,嘴角一缕讥诮笑意不知是对哪一个,“大哥找媳儿怎么找到我院儿里来了?别处找找去吧,我这里可没有。”
廊上之乜他一眼,继而转笑,“没瞧见大
,我今儿回了趟娘家,一整
都没见着她呢,大少爷去问问丫鬟们吧。”
这就了,明珠向来不同
往来,也就同青莲绮帐两
走得近些,总不能是往老爷夫
院儿里去的。思及此,宋知濯忙回去传来明安。
明安回去不见明丰,再听他一言,立时警心,“少爷,别是被绑了吧?就是出去逛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也不对,就是被绑了,也该来个勒索的信儿才是啊。”
宋知濯身上幽蓝袍子还未换,被烛火映出幽幽明明流淌的光,正似他的心,泛起隐隐不安,“你去,叫今儿门上当值的来问话儿,再叫几个
出去将咱们家常去的那些铺子都打听打听,问问
今儿可去过没有,几时去的、同什么
、又是几时走的,务必问清楚。”
如此折腾一个时辰,出去打听之回来,店家都说没见过
,门上之
又说瞧见
出门,带着两个丫鬟同明丰,还有一个小姑子。
宋知濯眼内一铮,吩咐明安套马,带了几个就要出门往金源寺去。不想院门处撞上夜合,提着盏灯笼颇为鬼祟,四下一瞧,忙掣了他的袖
,“大少爷,我是背着我们
出来的,您可千万别同她说是我同你讲的!下午门上来了个小尼姑,说是她们庙里来了跨刀的一窝山匪,连大
一同劫了去。您带这点子
哪里够?还是去报官带了官兵一道去吧。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啊。”
说罢她忙辞进黑暗中去,宋知濯反倒冷静下来,细思一番,天子脚下,甚少山匪,年节前不曾听闻,怎么反倒过了年倒倾巢出来打家劫舍?
旋即硬了嗓子,“明安,套马,同我回营一趟!”
黑沉沉里打马飞蹄,直奔团营处中侍郎黄明苑大的值守营。进得屋内,黄大
已旋出案迎上来,“这么晚了,你如何又回来了?”
这位身健体壮的黄大不过二十五六岁,家中是五品官位,因早年读过几本书,学问不大好,便弃文从武。向来敬宋知濯饱读诗书,是军中难得的相才,又忌他家世,对他一直是礼上有加。
一篾歪烛下,宋知濯捉过他的手腕,“事发突然,我也就不讲虚礼了,你快召集二百兵马,同我一同前往城西金源寺,曹仁恐怕正藏身此处!”
“什么?!”黄明苑是直子,张
就问,“你如何得知?此等朝廷重犯,怎的不报告上峰?”
“若报了上峰,你我之功岂不是被分一半去?”宋知濯沉下眼,耐着
子同他说道理,“眼下正是你我立功之时,若能生擒曹仁,加官进爵自不必说。况且,我夫
在他们手上,若我上报,他们立功心切,难免不顾我夫
命只知强攻,我信得过你,你召了兵马与我同去,请务必要听我调遣,保我夫
命!”
那黄明苑沉吟一瞬,抽了军牌召得二百兵,个个燃火执焰、穿盔戴甲,跨了战马以他二
为首,一路长夜奔袭金源寺。
66.营救 逃出升天
难测的夜色下, 是一队骑行的马,冒着初春的凝露萦纡直上,直将火把列成一条来势汹汹的火龙, 朝半山的佛塔吞并。
周遭是林间罅漏而来的风, 在耳边如长蛇吐信错路而去, 沙沙的叶响抖起宋知濯的心,更被马背颠簸得忐忑难安。一路上, 他心里闪过明珠几十种死法,在刀尖下、在火海中……
但下一瞬,眼底又兜现她明艳艳的笑靥, 于灯火通明处、立佛光宝相前, 他在心底无数次同她喊, “你一定要活着,不论他们要什么,都给他们,我只要你活着!”
他踢了马腹上前,与黄明苑并列一处, “黄兄, 你派一个快马加鞭回营,让他们加固城西关卡, 一路埋伏十里之远, 要弓箭手!”
半片火光中, 已见得他眼中血丝满布, 黄明苑只得传令下去, 挥一回营,再扭
来,有些欲言又止, “知濯兄弟,我晓得你担心夫
安危,可我不得不先同你讲一声儿,对朝廷来说,一个小小
子算不得什么,他们要的是
党。若你顾此失彼让曹仁钻了空子逃了出去,届时圣上怪罪下来,你我都得下牢狱。”
“我晓得。”宋知濯拉绳驻马,硬掌往他肩一拍,旋即扭
吩咐,“一半
马埋伏在此,一半
马随我上去,动静要小,不得惊了
党!”
后列队分散,只余百来
一同随上,远远地瞧见山门,宋知濯吩咐众
灭了火把伏在
垛林间,自个儿下了马徒步而上与两名把守的男子
涉,不知嘀咕些什么,后被二
驾刀押进。
待被推进禅房时,他已难顾曹仁,先在群中寻明珠,见得她正与两个丫鬟缩在墙角,这一路横跳之心才骤然落停。倒不像是明珠得救,反似他在汹涌
中寻得了他的浮木,一切生与死的想象,似乎都系在她的指尖与发梢。
而她现在仍然好端端地在那里,除了染血的衣裙。望她衣衫褴褛,蓬发诟面,他又猝然心揪一把,但声音无摇无,平稳地仿佛他平
里普通的一次归家,“小尼姑,别怕,我来了。”
才一见他独身一,两手空空无刀无剑,明珠先是慌了,陡然又听他这一句,心顿时安厝下来,泪眼汪汪地将他远远凝住,“你怎么才来呀?我饿得很……。”
那眼里浮着泪花儿,将下不下,望得宋知濯涌起一无名辛酸,半悔半恨,悔恨皆是怪自个儿没有好好护着她,叫她在这里吃这些苦
!
桌案上有一只残烛半明,笼着曹仁沉的眼,他握了硬拳拍到案上,惊得满室浮尘,亦惊醒两只醉梦鸳鸯,“你就是宋知濯?带了多少兵马?小子,不必同我遮遮掩掩,我量你一
也不敢前来。”
满室尼姑只将宋知濯视为天兵将一般,皆拿眼偷偷将他望住。他却目若无尘,上前两步恭敬地朝曹仁抱拳,“曹将军镇守延州数十载,惯得‘怒沙将军’之威名,知濯自然不敢一前来,带足了二百兵马,就埋伏在山下。但将军押着我妻,我不敢妄动,我想将军无非是要出关的牌子,我欲给将军换我妻一命,又怕圣上怪罪,故而带他们来不过是个幌子,法不责众,也不至于改明儿圣上知晓了掉脑袋。”
曹仁架高了眉望他,随颤颤的烛火哼哼笑开,“你倒是有勇有谋,不过读书就是读书
,太过于儿
长了些。若是不顾你妻子
命直接带
杀进来,明儿领功受奖、升官加爵岂不是好?”
眼中出的一只飞箭被宋知濯的笑脸软截下,仍旧是恭敬从容,皓齿
错,“知濯不敢,将军能从十万禁军手里突杀出来,岂会怕我这区区二百兵卒?”远远地,他朝明珠回眸一眼,立时又迎回去,“况且,我不敢拿我妻子的
命做赌,刀剑无眼,若真打起来伤了她,再大的官儿于我都无用。将军,我这里奉上腰牌,将军可于后山撤出,只求您出了关就能将我妻子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