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全是苍白的,一小坨一小坨的卫生纸团。看起来很净,却又都湿透了。
昨晚她抛下妈妈去追爸爸后,妈妈一个一定痛哭过。
她狼吞虎咽地吃着,仿佛背后有在催。小小的
几乎埋进饭碗里,还有眼泪一并坠了进去。
稀饭烫得要死,为什么没说。
“这个给你。”
吃完饭帮忙收拾碗筷,她在厨房被叫住。
从袋里摸索出信封,妈妈缓缓抬眼,动作倦怠得和爸爸如出一辙:“你拿去
夏令营学费,去上海吧。”
万姿没接,妈妈的食指比信封更刺眼。被重重纱布包成小槌,顶端渗出一点红。
“晶晶也去,你怎么能不去,你考试比家分还高。”
她语气缓和了一瞬,又骤然拉尖——
“但不要给我骄傲!不要家玩你也跟着玩,
家爸妈能给她找出路,我们没办法!多学点,不要傻乎乎陪太子读书!”
耳朵被震得麻木,万姿只盯着那一点红。她也时不时去大排档帮忙,对这种伤再清楚不过。
应该是用小刀撬开蚝壳时,不小心割到了手。妈妈处理海鲜很熟练,她到底了多少蚝才眼花到这种地步。
而且大排档有专门的小工,为什么她还要亲自做这种琐事。
是紧缩成本辞退了别,还是帮其他酒家供货贴补家用。
十叁岁的万姿不敢问,甚至都不敢想。
轻轻接过那个信封,低小声说。
“好,谢谢妈。”
升了又坠去,
雨后总有天明。
但她至今,没有跟爸妈讨论那个夜晚。
可能他们也不记得了。
吵了太多次了。
“反正……大概就是这样。”
“我爸我妈的婚姻非常令窒息,就像一场旷
持久的战争,可包括我在内,没有
是赢家。”
十二年催熟历练,足以令如今的万姿轻描淡写,一地毛渐行渐远,甚至还有抖机灵的余地——
“我一直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离婚……可能吵归吵,床上特别和谐吧。”
说完自己笑了声,只衬得格外寥落。
不知不觉被庇护般搂在怀里,她抬
看梁景明。
“其实我一直不知道,别家是怎么样的……”
“你爸妈,也会这样吵架吗?”
“还好……其实我不知道……”
停顿须臾,他有种抱歉的茫然:“毕竟我爸走得太早了,我妈没什么机会跟他吵。”
心脏仿佛被用力挤压了一瞬,万姿愣愣地,直看进他的眼睛里去。
那些强忍住的眼泪凝结成壳,终于碎裂跌落。
她爸爸妈妈,至少都还在啊。
她抱怨了半天,脚上那双鞋有多旧多,可往身旁一看,有
是赤着脚的。
那些噬咬般不上不下的苦痛,对他而言可能是极度渴望的甜蜜折磨。
她天生最怕矫,可回过
来,她怕是最矫
的那一个。
“对不起……”
万姿真是难受了,眼泪一旦开闸,怎么都止不住:“无论什么事,我一直在谈我自己……”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有什么想法……”
“你想结婚吗……如果你想……”
“没事,没事。”
扶住她震颤的后脑勺,把她在怀里摁得更。她哭得厉害,梁景明反而笑了。
“我之前的确是没考虑过这事,现在我想听你的。”
“不要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啊,你不是你的爸妈,即便结婚,也不会是相同结果。”
抽了张纸弯腰给她擦眼泪,他小心不弄晕她的睫毛膏。
两个距离很近,他的瞳仁里映出小小的她,哭花了露出
净素颜,宛如十二年前的过去。
“退一步讲,不结婚也是选择。”
“……真的吗。”
暂时止住泪意,她仰望着他。
“当然啦,不结就不结,像你说的,我们这个阶段就很好。”
“不过万姿——”
眉峰一挑,他露出一点探究和困惑。
“我以为你是很坚定的,别
会怀疑,可不可以一辈子不结婚,但你不会。”
“大哥,我也只是一个普通啊……”
又呼出一气,万姿摇
:“我也会受外部世界影响,年龄、家庭、身体都在推着我走,我不可能表面动内心不动,我又不是西藏那种转经筒。”
眼见他又被她逗笑,万姿也跟着勾起唇角。顿了顿,笑意又凝结了一点。
“我也会患得患失,也会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去走一条被别认为高风险的路。”
“我很怕因为结婚消耗掉跟你的关系,也很怕因为不结婚而轻易失去你。”
梁景明没说话,只是更用力地握住她。
像是一种无言的回答。
“其实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要结婚?这个制度真的捆得住伴侣吗?捆得住又怎么样呢?”
长叹一气,万姿感觉脑袋简直有千斤重:“这种东西没法细想,细想了就觉得好多连带的事
没意义。”
“你知道吗,其实我压根不想理这些。”
“如果可以的话……”
沉沉低下,她看着短裙下的一双细腿。
近似漫画的白皙笔直,仿佛是美少的标配。
但她自己清楚,其实不一样。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抛下这一切。真的好烦,大的世界好烦。”
“我只想一辈子穿百褶裙,一辈子跟你做,一辈子跟你谈恋
。”
癔症般的疯话说都说了,万姿脆彻底倾泻——
“我想无忧无虑,想做小孩,一点都不想长大。”
“呃,小孩其实不能做……”
看她一脸投的怅惘,红唇都如气鼓鼓般微嘟。
从没见过她这幅模样,梁景明顿了顿,还是笑着改了。
“算了,不长大就不长大吧。”
“哪有那么容易!”
万姿毕竟是万姿,梦幻了一瞬就立刻回到现实。锁起眉,板着脸。
“我现在二十五,勉强还能穿百褶裙,你可以想象我八十岁,还穿这种裙子吗?”
“想穿就穿啊。”
虽然没懂话题为什么跳到这个,不妨碍梁景明笑得更加舒心。
“会很可怕好不好!”
又忍不住跟着笑,万姿还极力义正辞严:“你完全想象不到!”
“八十岁是老家了,
会松弛,腿会浮肿,上面还会有老年斑,静脉曲张得很厉害,裙摆又短到盖不住橘皮组织……”
“没关系的。”
她拉拉杂杂说完一大堆,梁景明实在觉得她可,忍不住轻捏一把她的脸颊,又去吻她的发顶。
“你八十我也七十二了,也是个老了。”
“我那时应该也老花了,什么鱼皮组织都看不清。”
“……不是鱼皮,是橘皮!橘皮组织!”
停顿一秒,万姿翻了个大白眼。昂起脸骂他,却因笑得太厉害毫无杀伤力。
“你钓鱼钓疯了!眼睛没坏耳朵先坏了!”
“……行行行,橘皮橘皮。”
梁景明也笑,又低吻她。
闹着闹着,万姿几乎有种不真实感。
会不会跟梁景明步婚姻,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以他的格,过一会儿肯定去偷偷搜,“什么是橘皮组织”。
他就是这样傻,尝试弄懂她说的任何一句废话。即便胡言语,即便不着边际。
他总是认真地听,认真地答,消解她那点惶惑与焦虑,毫无理由地,永远耐心地,包容她。
“不哭了吧?”
两只小考拉般依偎在一起,任凭烛光闪烁般的疗愈气氛悄悄蔓延。
“你啊……”
叹了气又笑,梁景明点了点她的鼻尖:“其实你怎么突然想聊结婚?吓我一跳。”
“还不是因为你!”
本来都快睡着了,万姿一下子清醒过来,完全莫名其妙,岂有贼喊捉贼得如此坦然。
“你搞这么大阵仗,又是玫瑰又是戒指,我再不说清楚,你就要跪下来了……”
“……”
看他表又冻结,透着掩不住的困惑,她恍然回到刚才,跟他坦白不想结婚。
心里突然一沉,万姿顿觉有些不对劲,可已经太迟了——
“房间是我让酒店布置的,想给你一个惊喜,毕竟明天我就要去新加坡了。”
梁景明悠悠开,似笑非笑盯牢她。微眯起眼,难得露出狐狸般的狡黠
。
“但是万姿……我没有想要求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