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种种，冬天的申城，端的是朝气蓬勃，欣欣向荣。
第一天进城，各处旅舍客栈几乎全部满员，仅剩的空房独孤铣都不满意，一时没找到合意的住处。宪侯大
皱皱眉，乔装改扮一番，转道就去府衙前打了场擂台，赢了连续七
不曾输掉的擂主，立刻被当作英雄物迎进去，面见府尹。申城府尹常年在外为官，京城去得不多，老侯爷他当然认得，眼前的新任宪侯却没见过。独孤铣装成江湖侠客，几句场面话说过，被安排住进专用于接待各方贤达的别馆，分到一个小偏院，四个连带牲
，住进去正好。
宪侯府在申城当然也有产业据点，但是独孤铣不打算惊动他们。没有会想到宪侯敢带着寻访到的疑似皇子耽搁这么久，并且走一条完全随机
逛的路线。出其不意，无迹可寻，即是上上之策。
整个过程中最兴奋最开心的莫过于宋微。看独孤铣上台跟
搏，他捧着零嘴在下边鼓劲呐喊，无比投
。至于打场擂台博美一笑这种事，侯爷觉得偶尔做一做，也别有趣味。
如此这般，索
住了下来。别馆食宿全包，独孤铣天天带着宋微往外跑，不白吃，只白住。他打了一次擂台，再不肯上场，府尹大也不勉强。为保证秩序，擂台之外禁止私斗，独孤铣又刻意避开是非，几天过去，也就没惦记着非要找他切磋了。
别馆中什么葩物都有。狂狷的诗、倨傲的文士、粗莽的豪客、放达的游侠……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年，宋微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些。西都是旧京，有抱负的不会特地往那儿跑。在
州庾城韩珏大才子家里，倒是见过一些文士，却远比不上此地风流：动不动自命天纵才，以安邦定国、开疆拓边、名传千古为生目标。一言一行，举手投足，在宋微看来，都有种妙的喜感。
两天，他心里叨咕，申城府尹如此肆无忌惮的养门客，不怕皇帝忌讳么？养士自重，别有异心，简直太容易招祸了。过了两天便发现，大概时代风气如此，好像谁也不觉得有什么。申城府尹算做得出色的，其他地方跟他一个做派的权贵物，比比皆是。
经过仔细观察，宋微隐隐约约有些感想。不论这些门客与他们的东主关系如何，都无法从东主那里直接得到官职，也就是真正的功名，最多不过是增加接近天子的几率。唯有从皇帝那里，他们才能实实在在获得建功立业的机会。而另一个更重要的方面是，这里所有，不论文武贵贱，对于他们的君王，几乎都还保存着纯朴的信仰。钱财不算什么，不管谁给他钱财，唯有把才华技艺、身家命献给皇帝，才最光荣。
所以，像独孤铣这样的世家子弟、朝廷重臣，毫不犹豫为天子效忠，本是安身立命之所在。
因为这种普遍存在的忠诚与信仰，形成了强大的凝聚力与向心力。大概，这才是所谓太平盛世的基石。宋微在这一刻明确感受到了幸运。说实话，自己遭遇的各种闹心憋屈事件，换一个时空，恐怕都只会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宁为太平犬，不做世。真该多谢创立并维持这太平盛世的。虽然不知道能持续多久，照目前的趋势看，有生之年混到，应该不至于太难吧。
独孤铣带着宋微，住在府衙别馆，除了吃喝，就是玩乐。有时登山看景，有时临湖泛舟，或者看书生斗诗吵架，或者看武士登台搏击，好不惬意。只是每天必定有半在郊外练习
箭。天气越来越冷，间或下点小雪，也许受氛围感染，也许因为技术越练越熟，寒冷不但没影响宋微的心
，反觉更添趣。
这也是雪后，凡属不冬眠的动物，纷纷出
觅食，才叫宋微打着一只冻得笨笨脑的野兔。无论如何，是他一回真正狩猎成功。一面假惺惺地哀怜自己的猎物，一面从独孤铣手里接过烤得流油的兔腿，上门牙横咬。
众歇脚处是个背风的三角亭子。多，又生了火，尽驱周遭寒意。
一个武士模样的狩猎者说起准备明启程，往西北方边塞去。
另一个与他相识的书生便劝阻，道是这时节去西北，风雪苦寒，大不相宜。
那武士笑道：“正要去看苍山冷月，塞外冰雪。”
书生击掌叹息：“小弟狭隘了，竟未能体会兄台旷达豪。”叹罢，端起酒碗，摇晃脑吟了首诗，“脱鞍暂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
这是本朝大诗脍炙的名句。此诗写作之时，咸锡朝正向西域高昌国用兵，“西击胡”中的“胡”字，指的即是高昌国。时过境迁，如今高昌与天朝重修兄弟之好，诗歌也仅用来寄托怀，国中不论胡夏，倒也没有认真计较。
本朝诗风崇尚自然流利，浑然天成，大多数都好懂好记好唱，极大的方便了如宋微这样的文化水平一般的普通。作诗有难度，乡随俗背几首诗，跟后世学唱几首流行歌曲差不多。
因了这一番对话，众纷纷举杯，群聊气氛愈发热烈。宋微听得兴致上来，扔掉啃
净的骨，抓把雪擦擦手，拍下大腿、扯开嗓门，放声歌唱。曲调激昂，词句铿锵，悠远开阔里透着轻快与豪迈。
“驰越关山飞瀚海，纵横雪域
坚冰。
男儿锋刃霜华起，明匈
边塞平。
肯将热血了王事，岂为他朝逐盛名。”
一曲歌罢，几个乐感不错的，随着他的调子重复唱起了最后两句：“肯将热血了王事，岂为他朝逐盛名。好诗！当为此一杯！”
众端碗的端碗，捧杯的捧杯，还有几个直接拿瓶子，吆喝着又碰了一回，无不酒酣耳热，意气风发。
一个书生问：“小兄弟方才唱的，可是承度先生前新作？”
正被申城府尹热招待的著名文士王承度，前两天于诗会上作了这首塞下曲，当场许多吟诵。宋微恰好也在现场看热闹，顺便就记住了。
宋微道：“正是。”
话题于是由武转文，说起诗词歌赋来。
宋微听得一会儿，兴趣不大，独孤铣抽个空当起身告辞，带着几回转。
雪后空寂，中间一大段路无搅扰，两乘兴又赛了一回马。宋微这下彻底累了，独孤铣把他抱过来共乘一骑，又将斗篷裹严实些。
宋微的脸从镶了一圈貉子毛的斗篷风帽里露出来，微仰着问：“你以前从军，都在哪儿呢？”
独孤铣低看他如画的眉眼，道：“北边也有，西北也有。你想听，我就讲给你听。”
作者有话要说：注：
“脱鞍暂酒家垆，送君万里西击胡。功名祗向马上取，真是英雄一丈夫。”作者岑参。
、第六二章：轻沃香汤濯垢秽，细说大雪满弓刀
与其他朝代相比，咸锡朝的相当喜欢洗澡。尤其是泡温泉，时谓之浴汤，在贵族阶层极其盛行。皇帝行宫几乎都选在有天然温泉的地方，而财势足够的家也大都会购置一所带汤泉的别院。比如宪侯府就有一所庄子，在京城南郊温泉附近，引水宅，辟了个专门的浴室。可惜男主公务繁忙，几乎没去过。就连老侯爷独孤琛，也因为皇帝离不得他，即便南郊更利于养病，同样去得很少。通常只有主持内务的侍妾带着三个孩子冬里去住住。
独孤铣会想起这茬，自然是因为他跟宋微在洗澡。
申城也有汤泉，尽管品质一般，但也早被权贵富豪瓜分。跟府尹走得近的门客，并非没有机会去泡一把，可惜化名为宇文大侠的宪侯对待府尹的态度过于傲慢，这种好机会当然
不到他。
别馆中条件其实也不错，府衙特地给了一定配额的石炭，即后世所谓煤炭，专用于冬取暖。只不过，实际能领到多少，取决于你混得怎么样。此外文士体弱，在这方面能得到照顾，而武士则很少提出此类需求。当初独孤铣刚住下没多久，就让牟平揣着一包铜钱去找管事，拉回来一车上好的炭球。
虽说是冬，但天天搞户外运动，回来第一件事必然是洗澡。
室内摆了两个烧得极旺的炉子，上边坐着陶壶，热水现烧现添。地下一个大浴盆，泡澡不够条件，只能站着冲淋浴。
独孤铣先伺候宋微从到脚洗净，再帮着把发拧挽起来，等他给自己擦背。
关于从军的话题，路上只说了个开，进城之后，多眼杂，便停下了。
“小隐，什么呢？痒，好好活。”独孤铣道。
一根手指在背上不轻不重地点来点去，不是撩拨，胜似撩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