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回 三山门贤饯别 五河县势利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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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余大先生葬了父母之后,和二先生商议,要到南京去谢谢杜少卿;又因银子用完了,顺便就可以寻馆。收拾行李,别了二先生,过江到杜少卿河房里。杜少卿问了这场官事,余大先生细细说了。杜少卿不胜叹息。
正在河房里闲话,外面传进来,有仪征汤大老爷来拜。余大先生问是那一位,杜少卿道:“便是请表兄做馆的了,不妨就会他一会。”正说着,汤镇台进来,叙礼坐下。汤镇台道:“少卿先生,前在虞老先生斋中得接光仪,不觉鄙吝顿消,随即登堂,不得相值,又悬我一之思。此位老先生尊姓?”杜少卿道:“这便是家表兄余有达,老伯去岁曾要相约做馆的。”镇台大喜道:“今
无意中又晤一位高贤,真为幸事。”从新作揖坐下。余大先生道:“老先生功在社稷,今
角巾私第,
不言功,真古名将风度。”汤镇台道:“这是事势相
,不得不尔。至今想来究竟还是意气用事,并不曾报效得朝廷,倒惹得同官心中不快活,却也悔之无及。”余大先生道:“这个,朝野自有定论,老先生也不必过谦了。”杜少卿道:“老伯此番来京贵
?现寓何处?”汤镇台道:“家居无事,偶尔来京,借此会会诸位高贤。敝寓在承恩寺。弟就要去拜虞博士并庄征君贤竹林。”吃过茶,辞别出来。余大先生同杜少卿送了上轿。余大先生暂寓杜少卿河房。
这汤镇台到国子监拜虞博士,那里留下帖,回了不在署。随往北门桥拜庄濯江,里面见了帖子,忙叫请会。这汤镇台下轿进到厅事,主出来,叙礼坐下,道了几句彼此仰慕的话。汤镇台提起要往后湖拜庄征君,庄濯江道:“家叔此刻恰好在舍,何不竟请一会?”汤镇台道:“这便好的极了。”庄濯江吩咐家
请出庄征君来,同汤镇台拜见过,叙坐。又吃了一遍茶,庄征君道:“老先生此未,恰好虞老先生尚未荣行,又重九相近,我们何不相约作一个登高会?就此便奉饯虞老先生,又可畅聚一
。”庄濯江道:“甚好。订期便在舍间相聚便了。”汤镇台坐了一会,起身去了,说道:“数
内登高会再接教,可以为尽
之谈。”说罢二位送了出来。汤镇台又去拜了迟衡山、武正字。zj随即着家
送了五两银子到汤镇台寓所代席。
过了三,管家持帖邀客,请各位早到。庄濯江在家等候,庄征君已先在那里。少刻,迟衡山、武正字、杜少卿都到了。庄濯江收拾了一个大敞榭,四面都
了菊花。此时正是九月初五,天气亢爽,各
都穿着袷衣,啜茗闲谈。又谈了一会,汤镇台、萧守府、虞博士都到了,众
迎请进来,作揖坐下。汤镇台道:“我们俱系天涯海角之
,今幸得贤主
相邀一聚,也是三生之缘。又可惜虞老先生就要去了,此聚之后,不知快晤又在何时?”庄沁江道:“各位老先生当今山斗,今
惠顾茅斋,想五百里内贤
聚矣。”
坐定,家捧上茶来,揭开来,似白水一般,香气芬馥,银针都浮在水面。吃过,又换了一巡真天都,虽是隔年陈的,那香气尤烈。虞博士吃着茶笑说道:“二位老先生当年在军中,想不见此物。”萧云仙道:“岂但军中,小弟在青枫城六年,得饮白水,已为厚幸,只觉强于马溺多矣!”汤镇台道:“果然青枫水
可支数年。”庄征君道:“萧老先生博雅,真不数北魏崔浩。”迟衡山道:“前代后代,亦时有变迁的。”杜少卿道:“宰相须用读书
,将帅亦须用读书
。若非萧老先生有识,安能立此大功?”武正字道:“我最可笑的,边庭上都督不知有水
,部里书办核算时偏生知道。这不知是司官的学问还是书办的学问?若说是司官的学问,怪不的朝廷重文轻武;若说是书办的考核,可见这大部的则例是移动不得的了。”说罢,一齐大笑起来。
戏子吹打已毕,奉席让坐。戏子上来参堂。庄飞熊起身道:“今因各位老先生到舍,晚生把梨园榜上有名的十九名都传了来,求各位老先生每
赏他一出戏。”虞博士问:“怎么叫做‘梨园榜’?”余大先生把昔年杜慎卿这件风流事述了一遍。众
又大笑。汤镇台向杜少卿道:“令兄已是铨选部郎了?”杜少卿道:“正是。”武正字道:“慎卿先生此一番评骘,可云至公至明:只怕立朝之后做主考房官,又要目迷五色,奈何?”众
又笑了。当
吃了一天酒。做完了戏,到黄昏时分,众
散了。庄濯江寻妙手丹青画了一幅“登高送别图”,在会诸
都做了诗。又各家移樽到博士斋中蚀别。
南京饯别虞博士的也不下千余家。虞博士应酬烦了,凡要到船中送别的,都辞了不劳。那叫了一只校俊杯,在水西门起行,只有杜少卿送在舡上。杜少卿拜别道:“老叔已去,小侄从今无所依归矣!”虞博士也不胜凄然,邀到舡里坐下,说道:“少卿,我不瞒你说,我本赤贫之士,在南京来做了六七年博士,每年积几两俸金,只挣了三十担米的一块田。我此番去,或是部郎,或是州县,我多则做三年,少则做两年,再积些俸银,添得二十担米,每年养着我夫妻两个不得饿死,就罢了。子孙们的事,我也不去管他。现今小儿读书之余,我教他学个医,可以糊
,我要做这官怎的?你在南京,我时常寄书子来问候你。”说罢和杜少卿洒泪分手。
杜少卿上了岸,看着虞博士的船开了去,望不见了,方才回来。余大先生在河房里,杜少卿把方才这些话告诉他,余大先生叹道:“难进易退,真乃天怀淡定之君子。我们他出身皆当以此公为法。”彼此叹赏了一回。当晚余二先生有家书来约大先生回去,说:“表弟虞华轩家请的西席先生去了,要请大哥到家教儿子,目今就要进馆,请作速回去。”余大先生向杜少卿说了,辞别要去。次
束装渡江,杜少卿送过,自回家去。
余大先生渡江回家,二先生接着,拿帖子与乃兄看,上写:
愚表弟虞梁,敬请余大表兄先生在舍教训小儿,每年修金四十两,节礼在外。此订。
大先生看了,次去回拜。虞华轩迎了出来,心里欢喜,作揖奉坐。小厮拿上茶来吃着。虞华轩道:“小儿蠢夯,自幼失学。前数年愚弟就想请表兄教他,因表兄出游在外。今恰好表兄在家,就是小儿有幸了。举
、进士,我和表兄两家车载斗量,也不是甚么出东西。将来小儿在表兄门下,第一要学了表兄的品行,这就受益的多了!”余大先生道:“愚兄老拙株守,两家至戚世
,只和老弟气味还投合的来。老弟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一般,我怎不尽心教导?若说中举
、进士,我这不曾中过的
,或者不在行;至于品行文章,令郎自有家传,愚兄也只是行所无事。”说罢彼此笑了。择了个吉
,请先生到馆。余大先生绝早到了。虞小公子出朱拜见,甚是聪俊。拜过,虞华轩送至馆所。余大先生上了师位。
虞华轩辞别,到那边书房里去坐。才坐下,门上同了一个客进来。这客是唐三痰的哥,叫做唐二
椎,是前科中的文举
,却与虞华轩是同案进的学。这
因他家先生开馆,就踱了来,要陪先生。虞华轩留他坐下吃了茶,唐二
椎道:“今
恭喜令郎开馆。”虞华轩道:“正是。”唐二
椎道:“这先生最好,只是坐
差些,又好弄这些杂学,荒了正务。论余大先生的举业,虽不是时下的恶习,他要学国初帖括的排场,却也不是中和之业。”虞华轩道:“小儿也还早哩。如今请余大表兄,不过叫学他些立品,不做那势利小
就罢了。”
又坐了一会,唐二椎道:“老华,我正有一件事要来请教你这通古学的。”虞华轩道:“我通甚么古学!你拿这话来笑我。”唐二
椎道:“不是笑话,真要请教你。就是我前科侥幸,我有一个嫡侄,他在凤阳府里住,也和我同榜中了,又是同榜,又是同门。他自从中了,不曾到县里来,而今来祭祖。他昨
来拜我,是‘门年愚侄’的帖子,我如今回拜他,可该用个‘门年愚叔’?”虞华轩道:“怎么说?”唐二
椎道:“你难道不曾听见?我舍侄同我同榜同门,是出在一个房师房里中的了,他写‘门年愚侄’的帖子拜我,我可该照样还他?”虞华轩道:“我难道不晓得同着一个房师叫做同门!但你方才说的‘门年愚侄’四个字,是鬼话,是梦话?”唐二
椎道:“怎的是梦话?”虞华轩仰天大笑道:“从古至今也没有这样事。”唐二
椎变着脸道:“老华,你莫怪我说。你虽世家大族,你家发过的老先生们离的远了,你又不曾中过,这些官场上来往的仪制,你想是未必知道。我舍侄他在京里不知见过多少大老,他这帖子的样式必有个来历,难道是混写的?”虞华轩道:“你长兄既说是该这样写,就这样写罢了,何必问我!”唐二
椎道,“你不晓得,等余大先生出来吃饭我问他。”
正说着,小厮来说:“姚五爷进来了。”两个同站起来。姚五爷进来作揖坐下。虞华轩道:“五表兄,你昨
吃过饭怎便去了?晚里还有个便酒等着,你也不来。”唐二
椎道:“姚老五,昨
在这里吃中饭的么?我咋
午后遇着你,你现说在仁昌典方老六家吃了饭出来。怎的这样扯谎?”
小厮摆了饭,请余大先生来。亲大先生首席,唐二椎对面,姚五爷上坐,主
下陪。吃过饭,虞华轩笑把方才写帖子话说与余大先生,余大先生气得两脸紫涨,颈子里的筋都耿出来,说道:“这话是那个说的?请问
生世上,是祖、父要紧,是科名要紧?”虞华轩道,“自然是祖、父要紧了,这也何消说得。”余大先生道:“既知是祖、父要紧,如何才中了个举
,便丢了天属之亲,叔侄们认起同年同门来?这样得罪名教的话,我一世也不愿听!二哥,你这位令侄,还亏他中个举,竟是一字不通的
。若是我的侄儿,我先拿他在祠堂里祖宗位前先打几十板子才好!”唐二
椎同姚五爷看见余大先生恼得像红虫,知道他的迂
呆气发了,讲些混话,支开了去。
须臾,吃完了茶,余大先生进馆去了。姚五爷起身道:“我去走走再来。”唐二椎道:“你今
出去,该说在彭老二家吃了饭出来的了!”姚五爷笑道:“今
我在这里陪先生,
都知道的,不好说在别处。”笑着去了。
姚五爷去了一时又走回来,说道:“老华,厅上有个客来拜你,说是在府里太尊衙门里出来的,在厅上坐着哩,你快出去会他。”虞华轩道:“我并没有这个相与,是那里来的?”正疑惑间,门上传进帖子来:“年家眷同学教弟季萑顿首拜。”虞华轩出到厅上迎接。季苇萧进来,作揖坐下,拿出一封书子,递过来说道:“小弟在京师因同敝东家来贵郡,令表兄杜慎卿先生托寄一书,专候先生。今得见雅范,实为
幸。”虞华轩接过书子,拆开从
看了,说道:“先生与我敝府厉公祖是旧
?”季苇萧道:“厉公是敝年伯荀大
的门生,所以邀小弟在他幕zg事。”虞华轩道:“先生因甚公事下县来?”季苇萧道:“此处无外
,可以奉告。厉太尊因贵县当铺戥子太重,剥削小民,所以托弟下来查一查。如其果真,此弊要除。”虞华轩将椅子挪近季苇萧跟前,低言道:“这是太公祖极大的仁政!敝县别的当铺原也不敢如此,只有仁昌、仁大方家这两个典铺。他又是乡绅,又是盐典,又同府县官相与的极好,所以无所不为,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如今要除这个弊,只要除这两家。况太公祖堂堂大守,何必要同这样
相与?此说只可放在先生心里,却不可漏泄说是小弟说的。”季苇萧道:“这都领教了。”虞华轩又道:“蒙先生赐顾,本该备个小酌,奉屈一谈;一来恐怕亵尊,二来小地方耳目众多,明
备个菲酌送到尊寓,万勿见却。”季苇萧道:“这也不敢当。”说罢作别去了。
虞华轩走进书房来,姚五爷迎着问道:“可是太尊那里来的?”虞华轩道:“怎么不是。”姚五爷摇着笑道,“我不信!”唐二
椎沉吟道:“老华,这倒也不错。果然是太尊里面的
?太尊同你不密迩,同太尊密迩的是彭老三、方老六他们二位。我听见这
来,正在这里疑惑。他果然在太尊衙门里的
,他下县来,不先到他们家去,倒有个先来拜你老哥的?这个话有些不像。恐怕是外方的甚么光棍,打着太尊的旗号,到处来骗
的钱,你不要上他的当!”虞华轩道:“也不见得这
不曾去拜他们。”姚五爷笑道:“一定没有拜。若拜了他们,怎肯还来拜你?”虞华轩道:“难道是太尊叫他来拜我的?是天长杜慎卿表兄在京里写书子给他来的。这
是有名的季苇萧。”唐二
椎摇手道:“这话更不然!季苇萧是定梨园榜的高士。他既是名士,京里一定在翰林院衙门里走动。况且天长杜慎老同彭老四是一个
,岂有个他出京来,带了杜慎老的书子来给你,不带彭老四的书子来给他家的?这
一定不是季苇萧。”虞华轩道:“是不是罢了,只管讲他怎的!”便骂小厮:“酒席为甚么到此时还不停当!”一个小厮走来禀道:“酒席已经停当了。”
一个小厮掮了被囊行李进来说:“乡里成老爹到了。”只见一,方巾,蓝布宜裰,薄底布鞋,花白胡须,酒糟脸,进来作揖坐下,道:“好呀!今
恰好府上请先生,我撞着来吃喜酒。”虞华轩叫小厮拿水来给成老爹洗脸,抖掉了身上腿上那些黄泥,一同邀到厅上,摆上酒来。余大先生首席,众位陪坐。天色已黑,虞府厅上点起一对料丝灯来,还是虞华轩曾祖尚书公在武英殿御赐之物,今已六十余年,犹然簇新。余大先生道:“自古说‘故家乔木’,果然不差。就如尊府这灯,我县里没有第二副。”成老爹道:“大先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像三十年前,你二位府上何等气势,我是亲眼看见的。而今彭府上、方府上,都一年盛似一年。不说别的,府里太尊、县里王公,都同他们是一个
,时时有内里幕宾相公到他家来说要紧的话。百姓怎的不怕他!像这内里幕宾相公,再不肯到别
家去。”唐二
椎道:“这些时可有幕宾相公来?”成老爹道:“现有一个姓‘吉’的‘吉’相公下来访事,住在宝林寺僧官家。今
清早就在仁昌典方老六家。方老六把彭老二也请了家去陪着。三个
进了书房门,讲了一天。不知太爷是作恶那一个,叫这‘吉’相公下来访的。”唐二
椎望著姚五爷冷笑道:“何如?”
余大先生看见他说的这些话可厌,因问他道:“老爹去年准给衣巾了?”成老爹道:“正是。亏学台是彭老四的同年,求了他一封书子,所以准的。”余大先生笑道:“像老爹这一副酒糟脸、学台看见著实,怎的肯准?”成老爹道:“我说我这脸是浮肿着的。”众
一齐笑了。又吃了一会酒,成老爹道:“大先生,我和你是老了,没中用的了。英雄出于少年,怎得我这华轩世兄下科高中了,同我们这唐二老爷一齐会上进土,虽不能像彭老四做这样大位,或者像老三、老二侯选个县官,也与祖宗争气,我们脸上也有光辉。”余大先生看见这些话更可厌,因说道:“我们不讲这些话,行令吃酒罢。”当下行了一个“快乐饮酒”的令,行了半夜,大家都吃醉了。成老爹扶到房里去睡;打灯笼送余大先生、唐二
椎、姚五爷回去。成老爹睡了一夜,半夜里又吐,吐了又疴屎。不等天亮,就叫书房里的一个小小厮来扫屎,就悄悄向那小小厮说,叫把管租的管家叫了两个进来。又鬼
鬼脑,不知说了些甚么,便叫请出大爷来。只因这一番,有分教:乡僻地面,偏多慕势之风,学校宫前,竟行非礼之事。毕竟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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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七回 虞秀才重修元武阁 方盐商大闹节孝祠
本章字数:6211
话说虞华轩也是一个非同小可之。他自小七八岁上就是个童。后来经史子集之书,无一样不曾熟读,无一样不讲究,无一样不通彻。到了二十多岁,学问成了,一切兵、农、礼、乐、工、虞、水、火之事,他提了
就知到尾,文章也是枚、马,诗赋也是李、杜。况且他曾祖是尚书,祖是翰林,父是太守,真正是个大家。无奈他虽有这一肚子学问,五河
总不许他开
。
五河的风俗,说起那有品行,他就歪着嘴笑;说起前几十年的世家大族,他就鼻子里笑,说那个
会做诗赋古文,他就眉毛都会笑,问五河县有甚么山川风景,是有个彭乡绅;问五河县有甚么出产希之物,是有个彭乡绅;问五河县那个有品望,是奉承彭乡绅;问那个有德行,是奉承彭乡绅:问那个有才
,是专会奉承彭乡绅。却另外有一件事,
也还怕,是同徽州方家做亲家;还有一件事,
也还亲热,就是大捧的银子拿出来买田。
虞华轩生在这恶俗地方,又守着几亩田园,跑不到别处去,因此就激而为怒。他父亲太守公是个清官,当初在任上时过些清苦子。虞华轩在家省吃俭用,积起几两银子。此时太守公告老在家,不管家务。虞华轩每年苦积下几两银子,便叫兴贩田地的
家来,说要买田、买房子。讲的差不多,又臭骂那些
一顿,不买,以此开心。一县的
都说他有些痰气,到底贪图他几两银子,所以来亲热他。
这成老爹是个兴贩行的行,那
叫管家请出大爷来,书房里坐下,说道:“而今我那左近有一分田,水旱无优,每年收的六百石稻。他要二千两银子。前
方六房里要买他的,他已经打算卖给他,那些庄户不肯。”虞华轩道:“庄户为甚么不肯?”成老爹道:“庄户因方府上田主子下乡要庄户备香案迎接,欠了租又要打板子,所以不肯卖与他。”虞华轩道:“不卖给他,要卖与我,我下乡是摆臭案的?我除了不打他,他还要打我?”成老爹道:“不是这样说。说你大爷宽宏大量,不像他们刻薄,而今所以来物成的。不知你的银子可现成?”虞华轩道:“我的银怎的不现成?叫小厮搬出来给老爹瞧。”当下叫小厮搬出三十锭大元宝来,望桌上一掀。那元宝在桌上
滚,成老爹的眼就跟这元宝滚。虞华轩叫把银子收了去,向成老爹道:“我这些银子不扯谎么?你就下乡去说。说了来,我买他的。”成老爹道:“我在这里还耽搁几天才得了去。”虞华轩道,“老爹有甚么公事?”成者爹道:“明
要到王父母那里领先婶母举节孝的牌坊银子,顺便
钱粮;后
是彭老二的小令
整十岁,要到那里去拜寿;外后
是方六房里请我吃中饭,要扰过他,才得下去。”虞华轩鼻子里嘻的笑了一声:“罢了。”留成老爹吃了中饭,领牌坊银子
钱粮去了。
虞华轩叫小厮把唐三痰请了来。这唐三痰因方家里平请吃酒吃饭,只请他哥举
,不请他,他就专会打听:方家那一
请
,请的是那几个,他都打听在肚里,甚是的确。虞华轩晓得他这个毛病,那一
把他寻了来,向他说道:“费你的心去打听打听,仁昌典方六房里外后
可请的有成老爹?打听的确了来,外后
我就备饭请你。”唐三痰应诺,去打听了半天回来说道:“并无此说,外后
方六房里并不请
。”虞华轩道:“妙!妙!你外后
清早就到我这里来吃一天。”送唐三痰去了。叫小厮悄悄在香蜡店托小官写了一个红单帖,上写着“十八
午间小饮候光”,下写“方杓顿首”。拿到袋装起来,贴了签,叫
送在成老爹睡觉的房里书案上。
成老爹了钱粮,晚里回来看见帖子,自心里欢喜道:“我老
子老运亨通了!偶然扯个谎,就扯着了,又恰好是这一
!”欢喜着睡下。到十八那
,唐三痰清早来了。虞华轩把成老爹请到厅上坐着,看见小厮一个个从大门外进来,一个拎着酒,一个拿着
、鸭,一个拿着脚鱼和蹄子,一个拿着四包果子,一个捧着一大盘
心烧卖,都往厨房里去。成老爹知道他今
备酒,也不问他。虞华轩问唐三痰道:“修元武阁的事,你可曾向木匠、瓦匠说?”唐三痰道:“说过了。工料费着哩,他那外面的围墙倒了,要从新砌,又要修一路台基,瓦工需两三个月,里
换梁柱、钉椽子,木工还不知要多少。但凡修理房子,瓦木匠只打半工。他们只说三百,怕不也要五百多银子才修得起来。”成老爹道:“元武阁是令先祖盖的,却是一县发科甲的风水。而今科甲发在彭府上,该是他家拿银子修了,你家是不相
了,还只管累你出银子?”虞华轩拱手道:“也好。费老爹的心向他家说说,帮我几两银子,我少不得也见老爹的
。”成老爹道:“这事我说去。他家虽然官员多,气魄大,但是我老
子说话,他也还信我一两句。”虞家小厮又悄悄的从后门
叫了一个卖
的,把他四个钱,叫他从大门
转了进来说道:“成老爹,我是方六老爷家来的,请老爹就过去,候着哩。”成老爹道:“拜上你老爷,我就来。”那卖
的去了。
成老爹辞了主,一直来到仁昌典,门上
传了进去。主
方老六出来会着,作揖坐下。方老六问:“老爹几时上来的?”成老爹心里惊了一下,答应道:“前
才来的。”方老六又问:“寓在那里?”成老爹更慌了,答应道:“在虞华老家。”小厮拿上茶来吃过。成老爹道:“今
好天气。”方老六道:“正是。”成老爹道:“这些时常会王父母?”方老六道:“前
还会着的。”彼此又坐了一会,没有话说。又吃了一会茶,成老爹道:“太尊这些时总不见下县来过。若还到县里来,少不得先到六老爷家。太尊同六老爷相与的好,比不得别
。其实说,太爷阖县也就敬的是六老爷一位,那有第二个乡绅抵的过六老爷!”方老六道:“新按察司到任,太尊只怕也就在这些时要下县来。”成老爹道:“正是。”又坐了一会,又吃了一道茶,也不见一个客来,也不见摆席,成老爹疑惑,肚里又饿了,只得告辞一声,看他怎说。因起身道:“我别过六老爷罢。”方老六也站起来道:“还坐坐。”成老爹道:“不坐了。”即便辞别,送了出来。
成老爹走出大门,摸不着,心里想道:“莫不是我太来早了?”又想道:莫不他有甚事怪我?”又想道:“莫不是我错看了帖子?”猜疑不定。又心里想道:“虞华轩家有现成酒饭,且到他家去吃再处。”一直走回虞家。
虞华轩在书房里摆着桌子,同唐三痰、姚老五和自己两个本家,摆着五六碗滚热的肴馔,正吃在快活处。见成老爹进来,都站起身。虞华轩道:“成老爹偏背了我们,吃了方家的好东西来了,好快活!”便叫:“快拿一张椅子与成老爹那边坐,泡上好消食的陈茶来与成老爹吃。”小厮远远放一张椅子在上面,请成老爹坐了。那盖碗陈茶,左一碗,右一碗,送来与成老爹。成老爹越吃越饿,肚里说不出来的苦。看见他们大肥块、鸭子、脚鱼,夹着往嘴里送,气得火在顶门里直冒。他们一直吃到晚,成老爹一直饿到晚。等他送了客,客都散了,悄悄走到管家房里要了一碗炒米,泡了吃。进房去睡下,在床上气了一夜。次
辞了虞华轩,要下乡回家去。虞华轩问:“老爹几时来?”成老爹道:“若是田的事妥,我就上来;若是田的事不妥,我只等家婶母
节孝祠的
子我再上来。”说罢辞别去了。
一,虞华轩在家无事,唐二
椎走来说道:“老华,前
那姓季的果然是太尊府里出来的,住宝林寺僧官家。方老六、彭老二都会着。竟是真的!”虞华杆道:“前
说不是也是你,今
说真的也是你。是不是罢了,这是甚么处!”唐二
椎笑道:“老华,我从不曾会过太尊,你少不得在府里回拜这位季兄去,携带我去见见太尊,可行得么?”虞华轩道:“这也使得。”过了几
雇了两乘轿子,一同来凤阳。到了衙里,投了帖子。虞华轩又带了一个帖子拜季苇萧。衙里接了帖子,回出来道:“季相公扬州去了,太爷有请。”二位同进去,在书房里会。会过太尊出来,两位都寓在东
。太尊随发帖请饭。唐二
椎向虞华轩道:“太尊明
请我们,我们没有个坐在下处等他的
老远来邀的。明
我和你到府门
龙兴寺坐着,好让他一邀,我们就进去。”虞华轩笑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