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的笑声,我的脸几乎要渗出血来。小舅妈哼一声,问我住几楼,然后让我抱铺
盖卷带路。一路上她当然没忘撩拨我几句。
等整理好床铺,小舅妈让我坐下,一顿噼盖脸:「是不是跟你妈吵架了?
啊?你可把你妈气得够呛,眼圈都哭红了——这么多年,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啥坏事儿了你,真是了不得啊严林。」她说得我心里堵得慌,于是就把眼泪挤了
出来。起先还很羞涩,后来就撒丫子狂奔而下。水光朦胧中我盯着自己瑟瑟发抖
的膝盖,耳畔嗡嗡作响。小舅妈不再说话,捏着我的手,眼泪也直往下掉。后来
她把钱塞我兜里,说:「我看你也别要脸,撑两天就回家住去。你妈保管消了气
儿。」临走她又多给了我五十,叮嘱我别让母亲知道。「还有,」小舅妈拽着我
的耳朵,「别花,不然可饶不了你。」
接下来的两天都没见着母亲。饭点我紧盯教师食堂门,课间
时间我熘达
到场上,甚至有两次我故意从母亲办公室前经过。然而并无卵用,母亲像是蒸
发了一般。这个念冒出来时我简直吓了一跳。经过一夜的酝酿,我却渐渐被它
说服了。
周三吃午饭时,我眼皮一阵狂跳,心里那冲动再也无法遏制。扔下饭缸,
我便直冲母亲办公室。哪有半个啊。一直等到一点钟才进来个老
,问我找谁。
我说张凤兰,我妈。他哦了声,却不再说话。恰好陈老师来了,看到我有些惊讶。
她说母亲请了一上午假,下午也不知道有课没,咋到现在都没来。之后她往我家
打了个电话,却没有接。不顾陈老师错愕的目光,我发疯一样冲了出去。校门
紧锁,门卫不放行。我绕到了学校东南角,那儿有片小树林,可谓红警cs好者
的必经之地。翻墙过来,我直抄近路。
十月都快完了,庄稼却没有任何成熟的打算。伴着呼呼风声,它们从视网膜
上掠过,绿油油一片。 小路少有走,异常松软,几个老坑也变成了巨大的泥沼。
两道的坟丘密密麻麻,在正午的僻静中发出藏青色的呜鸣。我跑得如此之快,以
至于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进了村,街上空空,
烈的
光下偶
尔渗进一道好奇的目光。我记得自己的喘息沉闷却又轻快,而水泥路的斑纹似乎
没有尽。
家里大门紧锁。我捶了几下门,喊了几声妈,然后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不由
整个都瘫在门廊下。气喘匀了我才缓缓爬起,从
院绕了进去。母亲当然不
在。
我找遍了角角落落,最后在楼梯呆坐了好半天。再从家出来,
似乎更
毒了。我心如麻,寻思着要不要到街上熘一圈。这时,一个声音惊醒了我。是
前院一老太太,正坐在榕树下吃饭,她远远问我今天咋没上学。我快步走过去。
她扒饭,又问我是不是在泥里打滚了。劳她提醒,我这才发现自己在泥里打了
滚。
我问她见母亲没。她说:「上午倒是见了,从老二那儿拿了瓶百枯。要不
说你妈能,我还说张老师这身段哪能下地啊。」我转身就往家里走。「林林又
长高了。老严家真有福气......」她还在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然而药桶安静地躺在杂物间,像是在极力确认着什么。我有气无力地朝
家走去。农 村酷
服毒自尽,尽管这种方式最为惨烈而痛苦。14岁时我已有
幸目睹过两起此类事件。那种吐白沫披
散发满地打滚的样子,我永生难忘。
母亲从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但是对于死,我们又能说些什么喔。至少对那
时的我而言,母亲已经几乎是个死了。
果然,爷爷在家。看见我,他高兴地发起抖来。我懒得废话,直接问他见母
亲没。他嘟嘟囔囔,最后说没。我又问喔。他说在谁谁谁家打牌。我就出去
找,结果跑了一圈也没见着
。回去的路上,我一步踩死一只蚂蚁。我感到
自己流了太多的汗,而这,几乎耗光了我所有力气。推开大门,我却看到了母亲。
她满身泥泞地蹲在地上,旁边立着一个绿色药桶。院子里弥漫着氯苯酚的味
道,熟悉得让想打
嚏。母亲还是那身绿西裤白衬衫,遮阳帽下俏脸通红,几
缕湿发粘在脸颊上,汗水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滑落。见我进来,她惊讶地抬起了
。我想说点什么,张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半晌我才一拳夯在铁门上,
眼泪也总算夺眶而出。我记得自己说:「你死哪儿了?!」我搞不懂这是怒吼、
哀号还是痛哭。只感觉手背火辣辣的,恍若一枚枚青杏从秃枝上冒出。
朦胧中,母亲起身,向我走来。我用余光瞥着,假装没看见。终于母亲摸上
我的肩膀,抚上我的脑袋。那截白生生的胳膊在我眼前扫过,宛若一条横贯夜空
的银河。于是我就矫地扑进了她怀里。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母亲身上百
枯的
气味, 杏仁一般,直抵大脑。还有她的哭泣,轻快地跳跃着,像是小鹿颤抖的心
脏。也不知过了多久,母亲拍拍我说:「你发都馊了。」
后脑勺的发大概过了俩月才长了出来。我走在初秋的连绵雨天里,老感觉
脑袋凉飕飕的,像是给撬了条缝。一九九八年的秋风裹挟着雨水肆无忌惮地往
里灌,直到今天我都能在 记忆中嗅到一土腥味。
那个下午我坐在凉亭里看母亲给花花打药。她让我洗把脸换身衣服快回
学校去,我佯装没听见。阳光散漫,在院子里洒出梧桐的斑驳影。母亲背着药
桶,小臂轻举,所到之处不时扬起五色水雾。我这才发现即便毒
也会发生
光的散,真是不可思议。
终于母亲回过来,沉着脸说:「又不听话不是。」我顿时一阵惶恐,赶忙
起身。正犹豫着说点什么,走了进来。回来好多天不见,她还是老样子。城
市生活并没有使她老家发生诸如面色红润之类的生理变化。一进门她就叹了
气,像戏台上的所有叹息一样,夸张而悲怆。然后她叫了声林林,就递过来一个
大包装袋。印象中很沉,我险些没拿住。里面是些在九 十年代还能称之为营养品
的东西,麦啦、 油茶啦、豆
啦,此外还有几块散装甜点,甚至有两罐健
力宝。这是老姨临走时非要让给家里捎的东西,咋说都不行。回家时母亲不在,
一直放在那院。
母亲停下来,问啥时候回来的。后者搓搓手,说:「也是刚回没几
,
秀琴开车给送回来的。主要是你爸不争气,不然真不该麻烦家。」她扭
看着
我,顿了顿,就唱开了:「凤兰哎,有些事儿喔,你得悠着点不是,看林林瘦的
......你都不晓得啊,这伢子遭多大罪儿了,如果不他老姨,林林就......我这老是
老了,也拢不住事儿了,可心里啊,老神不得劲儿喔。」说这话时,她身子对
着母亲,脸却朝向我。
母亲则嗯了声,往院子西侧走两步又停下来:「妈,营养品还是拿回去,你
跟爸留着慢慢吃。别让林林给糟蹋了。」
「啥话说的,孩子出这么大事儿,再说正长身子骨喔,」似是有些生气,
嘴大张,笑容却在张嘴的一瞬间蔓延开来,「那院还有,这是专门给林林拾掇
的。」
母亲就不再说话,随着吱嘎吱嘎响,红罩衣的带子在腰间来回晃动。
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问母亲用的啥药,又说这小毛桃都几年了还是这逑样。母
亲一一作答,动作却没有任何停顿。「你快洗洗去,一会儿妈整完了也得到学校
一趟。」好一阵,母亲的声音裹在绚烂的水雾里飘散而来。氯苯酚的气味过于浓
烈,我简直有些昏脑胀。
「看看你,看看你,」跳过来,扯住我的衣领,「咋整的,在地里打滚
了?还是跟谁又打架了?」
我嗯了声,也不知自己是打滚了还是打架了。放下包装袋,我起身走向洗澡
间。关上门的一刹那,说:「实际上豆地也不用打药,这都快收秋了,打了
也没多大用。」叹气,她又笑了笑:「我赶着回来还心说到地里薅薅
喔。」
我盯着镜子瞧了半晌,却没能听见母亲的声音。倒是几只麻雀在后窗叽叽喳喳,
我一个转身,它们就消失不见。
接下来是个久违的大周末。下午一放学我们就赖在场上杀了个昏天暗地。
回家时还真有点天昏地暗,我骑得飞快,结果在胡同被
揪了下来。她
说:「老天爷,这大晚上的你不能悠着点!」完了嘱咐我过会儿到她院里一
趟,「有好吃的。」扎下自行车我就窜了过去。谁知只是摸出来俩石榴,让
我第二天中午上她这儿吃饭。「别忘给你妈说,」也许是太老,明亮的灯光
下屋里显得光滑而冷清,「中秋节没赶上趟,那咱也得补上。不能和平不在咱就
不过吧。」
其实这些事也不过是给我增加点饭桌上的话。我故作冷淡地说了出来时,
结果母亲更是冷淡——她甚至没有任何表示。
一时喝粥的声音过于响亮,像是什么妖怪在吸血。可是除了埋
喝粥,我
又能做点什么喔。有时多夹几次菜,我都会觉得自己动作不够自然。突然,母亲
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说:「你饮牛喔。」我抬起说:「啊?」母亲给我掇两
筷子回锅,幽幽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妈虐待你。」我想笑笑,又觉得这时
候笑会显得很傻,只好又埋下了
。
母亲敲敲桌子,说:「嘿,抬起。」于是我就抬起了
。她抱住我
,柔
声问我啥时候拆线。我说快了,过两天。她怪我真是胆大,带着伤也敢打架。
「去他家几次了都。」
母亲没接茬,半晌才说:「所以你就拿自个出气?」
我终于笑了笑。
「笑个,」母亲板起脸,声音却酥脆得如同盘子里的油饼,「好利索了赶
紧洗个,吃个饭都臭烘烘的。」
而关于那几天我去了哪,母亲没问,我当然也没说。
周一大早母亲就出门买菜了,尽管
说今年她来办。午饭最忙活的恐怕
还是母亲,在一旁苦笑道:「年龄不饶
啊,还是你妈手脚快。」
四荤三素一汤,母亲说先吃着,呆会儿再做个红果汤。经特许,爷爷得
以倒了两盅酒。他激动得直掉哈喇子,反复指着我的脑袋含溷不清地说:「林林
可不能喝啊。」连说了几次「知道」,他老
家才闭上了嘴。饭桌上理所当
然会谈到庄稼。倒是看开了些。「天要下雨,娘要嫁
,有啥法子」。母亲
笑笑,也没说什么。我和爷爷则是埋苦
——这几乎是我俩在饭桌上的经典形
象。而在我 记忆中,永远是第一
手。很快,她开始讲述自己一个多月的城
市生活。
她说她表姨别看有钱,过得也不好,年龄还没她大,整天坐在椅上,啥都
要伺候。她说咱是苦了点,至少还能下地劳动,她表姨就是懒才得了糖尿病。
后来像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她乐得直拍大腿:「你秀琴老姨还真是厉害,把那啥
文远管得叫一个狠。说往东,啊,他就不敢往西。见过怕老婆的,还真没见过这
么怕老婆的。」最后,她总结道:「城里生活真不是过的,那么些
挤到一个
楼里面,点啥能方便咯?」
这么说,我倒是一愣。因为上次在城里她都没忘说道城里怎么怎么好,
秀琴在文化局工作多么多么气派。她老家当时甚至教导我要长点出息,「向你
老姨学习,将来做个大官」。
母亲去厨房煲汤时,她老家叹
气,终于原形毕露:「当年你爸要是呆在
城里不回来,也不会有现在这茬了。」这么说着她老脸一皱,果然——眼泪就滚
了下来。这顿饭吃到了两点多。
打院 归来时,太阳昏黄,
风阵阵,老天爷像被煳了一
浓痰。空气里
又开始季节地弥漫一种辛辣的湿气。我一
坐到凉亭里,正琢磨着上哪儿找
点乐子,陆宏峰便出现在视野中。
这棵蔫豆芽一脑提来了八斤月饼。虽然知道不应该,我还是一阵惊讶。因
为姨表间根本不兴这套,何况中秋节早他妈过去了。我故作老成地问他这是啥,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送他到门时,我问:「你 一个
来的?」他先是
点,后是摇
,我立马打了个饱嗝,好像这才发现自己吃撑了。我问他:「你
爸咋不来?」他吸熘吸熘鼻子,拧拧脚,再茫然地看我一眼,就算回答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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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收秋时,我终于见到了陆永平,这家伙还真是命大。据姥爷说,陆永
平是在医院过得春节,丢了半条命。现在我也经常会想,当时那两刀要把他死
了,又将会是种什么样结局?羞愧地说,曾无数次 幻想过这个场景,但真正发生
时却平淡得令更加羞愧。
记得是个难得的朗夜,满天星斗清晰得不像话。进了村一路上都是玉米子,
我一通七拐八绕,总算活着抵达了家门。然而横在面前的是另一堆玉米
子,
以及一百瓦的灯泡下埋化玉米的
们,其中就有陆永平。他说:「嘿,小...小
林回来啦!」
可能是灯光过于明亮,周遭的一切显得有点虚。顶的飞蛾扑将出巨大的
影,劳作的们扯着些家长里短。这几乎像所有小说和影视作品里所描述的那样,
平淡而不真实。
发愣间母亲已起身向厨房走去。她说:「把车推进来,一会儿上架子碍事儿。」
一碟卤猪,外加一个凉拌黄瓜。母亲盛小米粥来,在我身边站了好一会儿。
搞不懂为什么,我甚至没抬看她一眼。良久,母亲轻咳两声,捶捶我的肩膀:
「少吃点,大晚上的不好消化。」然后她就踱了出去,我能听到院子里的细碎
脚步声。当我扭望出去时,母亲竟然站在厨房门
——她掀起竹门帘,柔声说:
「吃完洗洗睡,啊,你不用出来了。」
我当然还是出来了。尽管这个夜晚如同这个秋天一样,耳边永远响彻着对陆
永平的恭维和感激。母亲埋剥着玉米,偶尔会凑近我问些学习上的事。我一一
回应,却像是在回答老师提问。虽然不乐意,但我也无力阻止陆永平在眼前晃。
他和前院一老吹嘘着些
七八糟的东西,唾沫四
之余还要不时拿眼瞟我这边。
我真想一玉米子敲死他,懊恼着那晚咋没把狗
的死。
后来陆永平上架子挂玉米,让我去帮忙。我环顾四周,也只能站了起来。
陆永平却突然沉默下来,除了偶尔以夸张的姿势朝剥玉米的们吼两声,他的语
言能力像不断垂落的汗珠一样,消失了。我不时偷瞟母亲一眼,她垂着,翻飞
的双手宛若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至今我记得她闪亮的黑发和身边不断堆积起来、
彷佛下一秒就要把吞没的玉米苞海洋。那种金灿灿的光辉恍若从地下渗出来的
一般,总能让我大吃一惊。一挂玉米快压完时,陆永平叫了声「小林」。我都
没抬,说咋。半晌他才说:「每次不要搞那么多,不然今晚压上去明早就得断。」
第二天是农忙假,这大概是前机械化时代的唯一利好。而一九九九年就是历
史的终结。我大汗淋漓地从玉米苗间钻出来,一坐到地
,半天直不起腰。
母亲见了直皱眉,怪我没事找事。我抹把汗,刚想说点什么,柴油机的轰鸣便碾
压而来。
那天上午收了两块地。母亲找了三四个帮忙,全部收成卸到家里时也才十
点多。送走帮工,一又坐在门
继续化玉米。
有小舅在,气氛轻松了许多。他总能化解藏在肺腑间伺机
发而出的
抱怨。我和陆永平则是老搭档,他负责压,我负责码。他说小林累坏了吧。我说
这算个。小舅哈哈笑:「还真没瞧出来,这大姑娘还是个
农活的好手啊。」
临开饭前张凤棠来了。当时母亲在厨房忙活,去给前院送挡板。老远就
听到她的脚步声,嗒嗒嗒的,好一阵才到了门。这大忙天的,她依旧浓妆艳抹,
像朵在瓷瓶里的塑料花。张
第一句,张凤棠说:「傻子。」我瞥了陆永平一
眼,后者埋绞着玉米苞,似乎没听见。于是张凤棠又接连叫了两声。小舅在一
旁咧着嘴笑,我却浑身不自在,脸都涨得通红。
陆永平说:「咋?」
张凤棠说:「咋咋咋,还知道回家不?」
陆永平这才抬起了:「急个
,没看正忙着喔,好歹这挂完吧。」
张凤棠哼一声,在玉米堆旁坐了下来。剥了几个后她说:「还是老二家的好。」
小舅直咧嘴:「哪能跟你家的比,真是越谦虚越进步,越进步越谦虚。」
张凤棠一瞪眼:「这你倒比得清楚,你哥出事儿咋也没见你这么积极的。」
「姐你这可冤枉我啦,」小舅眉飞色舞,一个玉米子攥在手里舞得像个狼
牙,「问问我哥,哪次我没去?就说年前那次,连哥自
儿也不晓得谁在背后
下 黑手,是吧哥。」记得那天凉爽宜,
顶飘
着巨大的云朵,焚烧秸秆的浓
烟却已在悄悄蔓延。我感到鼻子有点不透气,就发出了老牛喘气的声音。
陆永平转过身——竹耙子颠了几颠——瓮声瓮气地:「哪来那么多废话?」
尔后他低冲我笑了笑:「又忘了不是?一次少码点,四五个就行。」
「你倒不废话,就是办事儿太积极。」张凤棠也不回:「别扯这些,他哪
些事儿不都门儿清。」
「我哥说天儿黑,啥都没瞅着。派出所小徐也说了,立案也行,但得提供
合乎逻辑的线索,别让抓瞎,这治安良好的牌子乡里挂好些年
了都。」小舅
说着就笑了起来,还冲我眨了眨眼:「咱哥这劳模,周围十里八村眼红的怕不得
有个加强排喔。」
「你也就一张嘴能瞎扯。」张凤棠哼了声,就不再说话。
爷爷坐在那儿,手脚哆嗦着,半天剥不开一个子。他似是嗅到了火药味,
四下张望一通,问咋回事,却没搭理他。一时静得可怕,远处拖拉机的隆隆声、
厨房里锅碗瓢勺的碰撞声、前院的说话声一
脑涌了过来。
半晌,张凤棠又开了:「就是跟老二亲,从小就亲,我就不是你姐?」
「说啥喔你,」陆永平弯腰接过我递上去的玉米,冲着门晃了晃,「扯犊
子回家扯去。」
这时母亲正好出来,喊吃饭,她摘下围裙说:「姐你也来,都赶紧的啊,就
没见过你们这么劳动的。」
「不吃,家里有饭,又不是来要饭的。」张凤棠在小板凳上扭扭。
母亲拿围裙抹了把脸,轻轻地:「爸,别剥了,吃饭!」转身又进了院子。
「吃饭好啊,」小舅伸个懒腰,又拍拍张凤棠:「姐起来吧,活就得吃饭,
不然可便宜林林了。」
陆永平也是打着哈哈,打竹耙子上蹦下来时肚子晃了晃:「吃吧吃吧,吃完
再走,做有那么多,总不能倒了喂猪吧?」
「那也得有猪啊,你当是以前?」小舅搀起爷爷,对我使眼色。
张凤棠闷坐了好一会儿,到底还是起来了。她啪地摔了手上的玉米,指着
陆永平说:「你到底还要不要家?啊?自己家不管,别家的事儿你这么
心?」
陆永平烟还没点上,抬胳膊蹭蹭脸:「又咋了?有话好好说,啊。」
「咋了,你说咋了?装啥装?!」
「走走走,」陆永平把烟拿到手里,朝小舅笑笑,去捞张凤棠的胳膊,「有
事儿回家说。」
「妈个的,」张凤棠一把甩开陆永平:「不过了,回个
家,不过了!
你们那些勾当我一清二楚!」她脸上瞬间涌出两眼泉,声音却像蒙在塑料布里。
此形象过于生动,以至于让一时无法接受。于是陆永平一脚把张凤棠踹飞了。
后者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这极富冲击感的 画面简直跟电影里一模一样,至今想
来我都觉得夸张。
我亲姨趴在玉米堆上,半天没动静。有一阵我怀疑她是不是死了。母亲闻声
跑了出来,刚要凑过去。张凤棠忽拉一下就爬起来:「妈个的,命都快丢了,
还敢跟自家娘们动手。离婚,过个子。」
陆永平丢掉烟,说了声「回家」,转身就朝胡同走去。
条件反般,张凤棠立马抬腿追上去。这时胡同
已出现三三两两的
。
慌慌张张地跑来,问咋回事。大家都沉默不语,除了爷爷。他激动得青筋都要
蹦出来,一截枯瘦的胳膊挥斥方遒般来回舞动。遗憾的是他的声音像个牙牙学语
的小孩。
至今我记得他流淌而下的水,扯出一条长长的丝线,像一根无限透明的琴
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