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cherry百分百
字数:8172
2020/07/10
桔梗花丛中
路上还是 一个也没有,早晨的阳光斜斜穿过树叶,让
影泄在地上,不着
痕迹地流动。01bz.cc01bz.cc
那年我十六岁,正是从初中毕业的暑假,戴着遮阳帽,独自离开上海,穿
过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像 朝圣一般,又回到了这里。
又回到这座空城。
又走上这条苍老的水泥路,又抬起,看到那片桔梗花丛。
那是一栋用灰砖砌成的五层小楼,有着红色的木质窗户和灰白的阳台,在二
楼的阳台上摆满了桔梗花,它们总是在这样的盛夏之初开放,紫色白色,美成一
片。
她正在桔梗花影中,穿着白色的、有些宽松的衬衫,阳光照在她黑色的长发
上,亮晶晶的。
我突然傻掉,痴痴站在路边,仰着,看着她在阳台上做事。
她把白色的被单穿进两个衣架里,左手抓着其中一个,右手用晾衣杆将另一
个撑到天花板上的竹竿上。等她把整个被单全晾好,便举起双手,抻了一个懒腰。
那时的风还吹不散晨间的薄雾,但已经吹了她的
发,她把脸上亮晶晶的
发丝撩开,不经意地转,就看到了我。
「诶!你!」她突然踮着脚向我打招呼。
「啊?!我?!」
「你!对!是你!」
「我?······」我确定她认错了。
我在十多年前就离开了这座空城,只有每年暑假时才可能来这里住上一个多
月,在我一切的 记忆里,我的童年都属于上海。
我在这里没有玩伴,更不可能认识她。
「对!就是你,我记得你,你回来啦?」她的声音甜而清脆。
「啊,我回来啦。」我心里暗想,我都在说些什么啊,她认错啦。只好赶
紧又补了一句:「你可能认错了。」
她在笑,有些兴奋,大声说:「没有,我见过你,你是住在那栋楼的孩子吧?」
说着,她往不远处灰色的小 公寓楼指了指,那正是的老房子。
「对!」
「你每年暑假才会回来吧?」
「对!」
「那就对了啊,就是你,我记得你。」
原来如此。
突然和这个孩儿搭上话,让我有些害羞。原本心中充满疑惑,当这些疑惑
解开,心里却反而有些慌,不知该说什么,只知道傻傻地笑,还举起手来向她
招手。
她却突然说道:「你等一下!」接着,便从那片桔梗花丛之中退了出去。
那小楼的楼梯间有着镂空的墙壁,我看着她开门、关门、跑下楼梯,不一会
儿就跑出小楼,到了我的面前。
这一次,我将她看清楚了。
她和我一般高,四肢纤细,身材高挑。她的皮肤白得有些透亮,晨光之下,
能隐约看到她纤细的脖子上青色的血管纹路。
当她走近我身边,我看清了她的脸。
就像天使。
我全身都僵硬了,话也不知怎么说。
她却在笑,比蜜更甜。
「你多少岁!」她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出来。
「我····十六····你喔?」
「我也十六,你初中毕业了吗?」
「对!····刚·····上个星期才毕业。」
「你读高中吗?」
「啊?」
「你还读书吗?你读中专还是高中?」
「我读高中,要读的。」
「喔,在哪里?」
「在上海啊。」
「你是住在上海吗?」
「啊,是。」
「喔·····」她用手指摸了摸脸,抬起想了片刻。
而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移不开。我看见她左眼眼角下有一颗痣,紧
接着,又发现她右眼眼角下也有一颗痣。
她突然盯着我又问:「你打算考什么大学?」
我笑了,反问她:「你是警察吗?」
「哈哈哈」她笑起来,笑声像 风铃一样脆,「对不起。」
风还在吹,把她的发丝吹,它们轻舞,每一根都在发光。
「你为什么问我这些?」
「哎,我本来去年就想问你的。」
「你是说填高中志愿的事吗?」我突然说出来,就像一种通感,几个月前
我也在为这事烦恼。
「嗯!你怎么知道?」她用力点,「但是你去年很早就走了。」
「为什么要问我?」
「我从小就在这里,都没怎么出去过,我不懂啊。我知道你是出去了的孩子,
每年暑假才回来,我觉得你肯定比我、还有我们同学懂。」
「喔。」
「但是我去年没问到你,所以······」
「怎么?」
「所以我今年还是在这里读高中。」
我点点,总算明白了。她要继续在这寂寞的空城,空
的学校里读三年。
····空的学校,这是我一生中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不过老师说都一样,想好好读书在哪里都可以,关键是自己要努力。」
「嗯。」我点点,心里却在想,稍微见过世面的孩子都知道,好学校和差
学校之间是天差地别。
「其实我们学校也不差啦····」她心里似乎还有些不甘。
我脱而出:「只看建筑大小的话,的确不差。」
听到我这么说,她又笑了:「我们这里都成鬼城啦。」
我点点,这座空城是半个世纪前三线建设的产物,改革开放之后,国营工
厂产,
外流,便留下一个令
难以置信的巨大空城。它隐藏在长江边的悬
崖和丘陵之间,曾经为了防御核战争而存在的堡垒城镇,如今已任由青苔布满。
我思绪飞舞,不自觉想起爸爸给我说过的那些老故事。
「不好意思,稀里糊涂的问了你这么多,我只是····」
「我懂。」
「你懂?」
「你考的分已经够你读外面的学校了吧?」
「嗯。」她点点「麻烦你了。」说着她后退了一步。
就这样了吗?我心里想着,以后再也没机会和她说话了吧?心里突然千般不
舍。
「那,」她向我摇摇手「真是不好意思,那再见了。」
听到她说再见,我心里好慌。
一种绪不能自己地
开,我突然说:「我明天可以找你玩吗?」
刚说出半秒我就后悔了。什么叫「找你玩。」?你是傻
吗?你是小学生
吗?有你这样给孩子说话的吗?有你这样
露需求的吗?「找你玩」?白痴都
听得出来你对家有意思啦,你肯定把
家吓到啦,
家肯定会随便找个理由拒
绝你啦!
「好啊!」她说着对我笑笑,她的睫毛很长,眼睛像宝石。
我心脏一阵狂跳,她的纯和真,似乎是上海长大的我所无法理解的。
「明天你来找我吧。」
她转身跑回小楼,我才想起我连 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诶!你,叫什么名字?」
她转过身来,「我叫胡霜儿,你喔?」
「我叫姚锦梓。」
「姚锦紫,是孩儿的名字。」
「不不不,那个梓是一个木,一个辛。」
「喔····,bye bye~」
「bye,····外国不会说掰掰,小孩儿才会那样说啦。」
「喔!你明天再给我说吧!」
说着她急匆匆地又跑回屋里,留下我站在路边,还盯着那开满桔梗花的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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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节
之后整个下午我都恍恍惚惚。
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她了,不知什么时候起,那个开满紫色、白色小花的阳
台,还有阳台上陌生的少,就成了我内心最
处的 记忆。
只是我没有想过,今天会这么莫名地和她相识。
直到晚上我心里还在 躁动, 穿越千山万水的疲惫反倒烟消云散。
第二天一早,我便满脑子想着该怎么去找她,我穿反了鞋,又把扣子扣错了
位,把带来的发胶抹到发上,想了想,又用水洗了个
净。
最后匆匆忙忙又来到那栋小楼,却发现她已经站在楼下等我。
「喂!姚锦梓。」她笑着朝我招手,身上还是穿着白色的衬衫,下身却是一
条淡蓝色的裙子,其上点缀蓝色的小花图案。裙子下摆刚刚盖住她的膝盖,露出
她的小腿。
我傻乎乎跑过去,就看到她肩上挂着一个大大的布袋,
袋里似乎还装着
一些东西。
「你在等我吗?」我问。
「嗯!你来晚了,我们快走吧。」
「去哪里?」
「今天赶集啊,我要去买东西。」
赶集。我的父母是淘宝的第一批用户,赶集两个字,对我来说最主要的 记忆,
就是「赶集网」。
她看着我,笑盈盈地说:「不好意思,我后来才想起今天赶集,你想陪我一
起去吗?」
她说出这些话,没有半分扭捏,那种大方是我在同龄的孩子身上所从没见
过的。
「嗯。」我的心变得轻松起来,似乎和她已经相识了很久。
「那我们快走吧。」
她转身迈开步子便走,我就跟在她身后。她把长发盘在脑后,露出她雪白的
脖子,我不自觉地盯着她的脖子看,发现她的脖子好长,又细,就像天鹅。
此时气温已经不低,在她脖子上起了一些汗,被阳光照,便反
起光芒。
「快跟上我喔。」
「喔,好。」
她步子很急,越走越快,带着我抄近路走进小巷里。
这小城就像哈尔滨,是一座由「碉堡」构成的迷宫,防 空和军工厂的废墟
错落在居民区之间。她带着我走下点缀青苔的楼梯,又沿着条石铺就的斜坡往上,
穿过被巨大树根蛀穿的「城墙」,对我来说就像一场探险。
我跟在她身后,稍微靠近一点,便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味道,我就又不自觉地
去看她的脖子,还有脖子上的汗珠。
「姚锦梓。」
「嗯!」
「哼哼哼~,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胡霜儿。」
「嗯!很好记吧?」
「嗯。」
「你的名字可一点都不好记,我还专门查了词典。」
「喔。」
「我遇到奇怪的字就喜欢去查词典,我小时候还会抱着词典一个一个地看,
看每个词是什么意思。」
「喔···我也过这个事
。」
「是吗?····你什么时候去的上海?」
「有十几年了吧,在我读小学之前就去了。」
「你,爸爸 妈妈去那里工作?」
「爸爸,我爸爸是这里的,考大学去的上海。」
「那你不就是在上海出生的吗?」
「不,我 妈妈来这里,然后我早产了。」
「早产?」
「呃···,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你喔?」
「我就生在这里,没怎么出去过。」
「那个!」我指着远处,那里有一栋灰白的、看上去异常坚固的建筑,「那
是医院吧,我好像就是在那里出生的。」
「我也是那里出生的!说不定我们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见过了!」
「这么说还真是啊,那你父母喔?」
「他们在新疆工作。」
「在新疆是····」
「挖石油。」
「喔。」总觉得这个话题变得越来越神奇,我不自禁又问:「那你们家怎
么到这里来的?」
「呃,这个事···我听过一千遍了。」
「看来我们的原因可能是一样的。」
「你先说!」
「爷爷响应毛主席号召,从浙江来到这里,支援三线建设。」
「哈哈!和我一模一样,不过我们是从辽宁来的。」
「辽宁?!这么远?!···也对,也不奇怪。」
「其实够奇怪了。」
她说得没错,天南海北一群,竟然莫名地在此地相遇。
我想得有些出神,差点撞到她身上,停下脚步,却发现她也站住了。
她突然转身看着我,说:「你说,我认识你的概率,是不是比考上北大还低?」
「这么想起来,和中彩票也差不多了。」
「哈哈哈~」她笑着转身,继续走。
穿过长长的斜坡,走上宽阔的大马路,马路边高大的建筑皆在诉说不属于这
个时代的辉煌,然而路上却一辆车也没有。
沿着马路继续前行十多分钟,流越来越多,接着,道路两边渐渐
攒动。
「赶到了。」
她熟练地钻进流里,一个劲地买新鲜蔬菜,她肩上的布
袋里有一个用塑
料袋包着的搪瓷砵,每次往里面装蔬菜,我都得帮她把搪瓷砵拿出来,放到最上
面。
「买完了,只剩最后一样了。」
「还有什么?」
「就是这个。」她指着我们面前的一家熟食店。
她拿出那搪瓷砵,对老板说道:「来一份扣。」
老板拿出一个大碗,碗里装满梅菜,他把搪瓷砵盖到大碗上,然后倒扣过来、
拿掉大碗,搪瓷砵里就出现了一份扣。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无知啊,原来梅菜扣就是这么「扣」出来的。
接着她用塑料袋包住搪瓷砵,把那份扣放到布
袋里面。
这店里香四溢,让我有些发馋,心里也想尝尝那扣
的滋味。
「走吧。」她挎着袋,边走边说:「他们这里的扣
很好吃的,你想尝尝
吗?」
「想啊。」和她在一起,心里也变得坦率起来。
「你中午可以和我一起吃饭吗?」
「可以。」
「你要先给你说一声吧?」
「我现在就说!」我拿出手机就打电话说了,一生当中似乎从没这么简单过。
我甚至在电话里提到了 她的名字,她也不以为意,这种阳光和敞亮,是我在
上海或其他任何地方所从没体会过的。
第03节
「进来吧,不用脱鞋。」
我跟着她走进她的家里,这屋子不大,陈旧却优雅。
地板既不是地砖,也不是木地板,而是一种叫做瓜米石的硬地板,平整清爽,
有着灰白相间的漂亮花纹。
客厅里全是厚重的木质家具,在墙边,还放着一台原木色的风琴。
此时阳光从阳台照进来,整个屋子都亮堂堂的。
「我做饭了,你等一等吧。」她说着就在厨房里忙碌起来。
我好奇地四处打量,看到阳台边还放着一台黑色的缝纫机;不知从哪里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