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再过十年,也未必会到他家来。
计老走到灶边,只见李文秀满脸通红,正自怔怔的出神,说道:「啊……你回……」
李文秀纵起身来,伸手按住他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别让他们知道我在这儿。」计老
很是奇怪,了。
过了一会,计老拿著羊
酒、
酪、红茶出去招待客
。李文秀坐在火旁,隐隐听得
苏普和阿曼的笑语声从厅堂上传来,她心底一个念竟是不可抑制:「我要去见见他,跟他
说几句话。」但跟著便想到了苏普的父亲的斥骂和鞭子,十年来,鞭子的声音无时无刻不在
她心响著。
计老回到灶下,递了一碗混和著
油的热茶给她,眼光中流露出慈
的神色。两
共
居了十年,便像是亲爷爷和亲生的孙一般,互相体贴关怀,可是对方的心底
处到底想著
些甚麽,却谁也不大明白。
终究,他们不是骨,没有那一份与生俱来的、血
相连的感应。
李文秀突然低声道:「我不换衣服了,假装是个哈萨克男子,到你这而来避风雪,你千
万别说穿。」也不等计老回答,从後门出去牵了白马,冒著漫天遍野的大风雪,悄悄走
远。一直走到里许,才骑上马背,兜了个圈子,驰向前门。大风之中,只觉天上的黑云像要
压到来一般。她在回疆十二年,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天色,心下也不自禁的害怕,忙纵
马奔到门前,伸手敲门,用哈萨克语说道:「借光,借光!」计老开门出来,也以哈萨克
语大声问道:「兄弟,甚麽事?」李文秀道:「这场大风雪可了不得,老丈,我要在尊处躲
一躲。」计老道:「好极,好极!出门
那有把屋子随身带的,已先有两位朋友在这里躲
避风雪。兄弟请进罢!」说著让李文秀进去,又问:「兄弟要上那里去?」李文秀道:「我
要上黑石围子,打从这里去还有多远?」心中却想:「计爷爷装得真像,一绽也瞧不出
来。计老假作惊讶,说道:「啊哟,要上黑石围子?天气这麽坏,今天无论如何到不了的
啦,不如在这儿耽一晚,明天再走。要是迷了路,可不是玩的。」李文秀道:「这可打扰
了。」她走进厅堂,抖去了身上的雪花。只见苏普和阿曼并肩坐著,围著一堆火烤火。苏普
笑道:「兄弟,我们也是来躲风雪的,请过来一起烤吧。」李文秀道:「好,多谢!」走过
去坐在他身旁。阿曼含笑招呼。苏普和她八九年没见,李文秀从小姑娘变成了少,又改了
男装,苏普那里还认得出?计老送上饮食,李文秀一面吃,一面询问三
的姓名,自己说
叫作阿斯托,是二百多里外一个哈萨克部落的牧。
苏普不住到窗去观看天色,其实,单是听那憾动墙壁的风声,不用看天,也知道走不
了。阿曼担心道:「你说屋子会不会给风吹倒?」苏普道:「我倒是担心这场雪太大,屋
吃不住,待会我爬上屋去铲一铲雪。」阿曼道:「可别让大风把你刮下来。」苏普笑道:
「地下的雪已积得这般厚,便是摔下来,也跌不死。」李文秀拿著茶碗的手微微发颤,心中
念杂
,不知想些甚麽才好。儿时的朋友便坐在自己身边。他是真的认不出自己呢,还是
认出了却假装不知道?他已把自己全然忘了,还是心中并没有忘记,不过不愿让阿曼知道?
天色渐渐黑了,李文秀坐得远了些。苏普和阿曼手握著手,轻轻说著一些旁听来毫无意
义、但在恋的耳中心
却是甜蜜无比的
话。火光忽暗忽亮,照著两
的脸。
李文秀坐在火光的圈子之外。
突然间,李文秀听到了马蹄践踏雪地的声音。一乘马正向著这屋子走来。原上积雪已
,马足拔起来时很费力,已经跑不快了。
马匹渐渐行近,计老也听见了,喃喃的道:「又是个避风雪的
。」苏普和阿曼或者
没有听见,或者便听见了也不理会,两四手相握,偎依著喁喁细语。
过了好一会,那乘马到了门前,接著便砰砰砰的敲起门来。打门声很是粗,不像是求
宿者的礼貌。计老皱了皱眉
,去开了门。只见门
站著一个身穿羊皮袄的高大汉子,虬
髯满腮,腰间挂著一柄长剑,大声道:「外边风雪很大,马走不了啦!」说的哈萨克语很不
纯正,目光炯炯,向屋中个打量。计老
道:「请进来。先喝碗酒吧!」说著端了一碗酒
给他。那一饮而尽,坐到了火堆之旁,解开了外衣,只见他腰间上左右各
著一柄
光闪
亮的短剑。两柄短剑的剑把一柄金色,一柄银色。
李文秀一见到这对小剑,心中一凛,喉便似一块甚麽东西塞住了,眼前一阵晕眩,心
道:「这是妈妈的双剑。」金银小剑三娘子逝世时李文秀虽还年幼,但这对小剑却是认得清
清楚楚的,决不会错。她斜眼向这汉子一瞥,认得分明,这正是当年指挥
众、追杀他父
亲的三个首领之一,经过了十二年,她自己的相貌体态全然变了,但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长
了十二岁年纪,却没多大改变。她生怕他认出自己,不敢向他多看,暗想:「倘若不是这场
大风雪,我见不到苏普,也见不到这个贼子。」计老道:「客
从那里来?要去很远的地
方吧?」那道:「嗯,嗯!」自己又倒了一碗酒喝了。
这时火堆边围坐了五个,苏普已不能再和阿曼说体己话儿,他向计老
凝视了片刻,
忽道:「老伯伯,我向你打听一个。」计老
道:「谁啊?」苏普道:「那是我小时候常
跟她在一起玩儿的,一个汉小姑娘……」他说到这里,李文秀心中突的一跳,将
转开
了,不敢瞧他。只听苏普续道:「她叫做阿秀,後来隔了八九年,一直没在见到她。她是跟
一位汉老公公住在一起的。那一定就是你了?」计老
咳嗽了几声,想从李文秀脸上得到
一些示意。但李文秀转开了,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是「嗯、嗯」的不置可否。
K掌沼值溃骸杆□母璩米詈锰□牧耍腥怂邓□忍炝迥癯没购谩5}这几年来,
我一直没听到她唱歌。她还住在你这里麽?」计老很是尴尬,道:「不,不!她不……她
不在了……」李文秀道:「你说的那个汉
姑娘,我倒也识得。她早死了好几年啦!」
苏普吃了一惊,道:「啊,她死了,怎麽会死的?」计老向李文秀瞧了一眼,说道:「是
生病…生病……」苏普眼眶微湿,说道:「我小时候常和她一同去牧羊,她唱了很多歌给我
听,还说了很多故事。好几年不见,想不到她……她竟死了。」计老叹道:「唉,可怜的
孩子。」苏普望著火焰,出了一会神,又道:「她说她爹妈都给恶害死了,孤苦伶仃的到
这地方来……」阿曼道:「这姑娘很美丽吧?」苏普道:「那时候我年纪小,也不记得了。
只记得她的歌唱得好听,故事说得好听……」那腰中著小剑的汉子突然道:「你说是一个
汉小姑娘?她父母被害,独个儿到这里来?」苏普道:「不错,你也认得她麽?」那汉子
不答,又问:「她骑一匹白马,是不是?」苏普道:「是啊,那你也见过她了。」那汉子突
然站起身来,对计老厉声道:「她死在你这儿的?」计老
又含糊的答应了一声。那汉子
道:「她留下来的东西呢?你都好好放著麽?」计老向他横了一眼,奇道:「这
你甚麽
事?」那汉子道:「我有一件要紧物事,给那小姑娘偷了去。我到处找她不到,那料到她竟
然死了……」苏普霍地站起,大声道:「你别胡说八道,阿秀怎会偷你的东西?」那汉子
道:「你知道甚麽?」苏普道:「阿秀从小跟我一起,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决不会拿
家的东西。」那汉子嘴一斜,做个轻蔑的脸色,说道:「可是她偏巧便偷了我的东西。」苏
普伸手按住腰间佩刀的刀柄,喝道:「你叫甚麽名字?我看你不是哈萨克,说不定便是那
夥汉强盗。」那汉子走到门边,打开大门向外张望。门一开,一阵疾风卷著无数雪片直卷
进来。但见原野上漫天风雪,马已无法行走。那汉子心想:「外面是不会再有
来了。这
屋中一个子,一个老
,一个瘦骨伶仃的少年,都是手一便倒。只有这个粗豪少年,要
费几下手脚打发。」当下也不放在心上,说道:「是汉便怎样?我姓陈,名达海,江湖上
外号叫做青蟒剑,你听过没有?」苏普也不懂这些汉的江湖规矩,摇了摇
,道:「我没
听见过。你是汉强盗麽?」陈达海道:「我是镖师,是靠打强盗吃饭的。怎麽会是强盗
了?」苏普听说他不是强盗,脸上神色登时便缓和了,说道:「不是汉强盗,那便好啦!
我早说汉中也有很多好
,可是我爹爹偏偏不信。你以後别再说阿秀拿你东西。」陈达海
冷笑道:「这个小姑娘都死啦,你还记著她
麽?」苏普道:「她活著的时候是我朋友,
死了之後仍旧是我朋友。我不许家说她坏话。」陈达海没心思跟他争辩,转
又问计老
道:「那小姑娘的东西呢?」李文秀听到苏普为自己辩护,心中十分激动:「他没忘了我,
没忘了我!他还是对我很好。」但听陈达海一再查问自己留下的东西,不禁奇怪:「我没拿
过他甚麽物事啊,他要找寻些甚麽?」只听计老也问道:「客官失落了甚麽东西?那个小
姑娘自来诚实,老汉很信得过的,她决计不会拿别的物事。」陈达海微一沈吟,道:「那
是一张图画。在常是得之无用,但因为那是……那是先父手绘的,我定要找回那幅图画。
这小姑娘既曾住在这里,你可曾见过这幅图麽?」计老道:「是怎麽样的图画,画的是山
水还是物?」陈达海道:「是……是山水吧?」苏普冷笑道:「是甚麽样的图画也不知
道,还诬赖家偷了你的。」陈达海大怒,刷的一声拔出腰间长剑,喝道:「小贼,你是活
得不耐烦了?老爷杀个把还不放在心上。」苏普也从腰间拔出短刀,冷冷的道:「要杀一
个哈萨克,只怕没这麽容易。」阿曼道:「苏普,别跟他一般见识。」苏普听了阿曼的
话,把拔出的刀子缓缓放鞘内。
陈达海一心一意要得到那张高昌迷宫的地图,他们在大漠上耽了十年,踏遍了数千里的
沙漠原,便是为了找寻李文秀,眼下好容易听到了一音讯,他虽生
悍恶,却也知道小
不忍则大谋的道理,当下向苏普狠狠的瞪了一眼,转
向计老
说:「那幅话嘛,也可说
是一幅地图,绘的是大漠中一些山川地形之类。」计老身子微微一颤,说道:「你怎……
怎知这地图是在那姑娘的手中?」陈达海道:「此事千真万确。你若是将这幅图寻出来给
我,自当重重酬谢。」说著从怀中取出两只银元宝来放在桌上,火光照耀之下,闪闪发亮。
计老沈思片刻,缓缓摇
,道:「我从来没见过。」陈达海道:「我要瞧瞧那小姑娘
的遗物。」计老道:「这个……这个……」陈达海左手一起,拔出银柄小剑,登的一声,
在木桌之上,说道:「甚麽这个那个的?我自己进去瞧瞧。」说著燃了一根羊脂蜡烛,
推门进房。他先进去的是计老的卧房,一看陈设不似,随手在箱笼里翻了一下,便到李文
秀的卧室中去。
他看到李文秀匆匆换下的衣服,说道:「哈,他长大了才死啊。」这一次他可搜检得十
分仔细,连李文秀幼时的衣物也都翻了出来。李文秀因这些孩子衣服都是母亲的手泽,自己
年纪虽然大了,不能再穿,但还是一件件好好的保存著。陈达海一见到这几件孩得花布衣
服,依稀记得十年前在大漠中追赶她的景,欢声叫道:「是了,是了,便是她!」可是他
将那卧室几乎翻了一个转身,每一件衣服的里子都割开来细看,却那里找得到地图的影子?
苏普见他这般糟蹋李文秀的遗物,几次按刀欲起,每次均给阿曼阻住。
计老偶尔斜眼瞧李文秀一眼,只见她眼望火堆,对陈达海的
行似乎视而不见。计老
心中难过:「在这
客的刀子之前,她有甚麽法子?」李文秀看看苏普的神
,心中又是
凄凉,又是甜蜜:「他一直记著我,他为了保护我的遗物,竟要跟拔刀子拼命。」但心中
又很奇怪:「这恶强盗说我偷了他的地图,到底是甚麽地图?」当她母亲逝世之前,将一
幅地图塞在她的衣内,其时危机紧迫,没来得及稍加说明,母俩就此分手,从此再无相见
之。晋威镖局那一
强
十年来足迹遍及天山南北,找寻她的下落,李文秀自己却半也
不知。
陈达海翻寻良久,全无绪,心中沮丧之极,突然厉声问道:「她的坟葬在那里?」计
老一呆,道:「葬得很远,很远。」陈达海从墙上取下一柄铁锹,说道:「你带我去!」
苏普站起身来,喝道:「你要去麽?」陈达海道:「你管得著麽?我要去挖开她的坟来瞧
瞧,说不定那幅地图给她带到了坟里。」苏普横刀拦在门,喝道:「我不许你去动她坟
墓。」陈达海举起铁锹,劈打去,喝道:「闪开!」苏普向左一让,手中刀子递了出去。
陈达海抛开铁锹,从腰间拔出长剑,叮当一声,刀剑相,两
各自向後跃开一步,随即同
时攻上,斗在一起。
这屋子的厅堂本不甚大,刀剑挥处,计老和阿曼都退在一旁,靠壁而立,只有李文秀
仍是站在窗前。阿曼抢过去拔起陈达海在桌上的小剑,想要相助苏普,但他二
斗得正
紧,却不下手去。
苏普这时已尽得他父亲苏鲁克的亲传,刀法变幻,招数极是凶悍,初时陈达海颇落下
风,心中暗暗惊异:「想不到这个哈萨克小子,武功竟不在中原的好手之下。」便在此时,
背後风声微响,一柄小剑掷了过来,却是阿曼忽施偷袭。陈达海向右一让避开,嗤的一声
响,左臂已被苏普的短刀划了一道子。陈达海大怒,刷刷刷连刺三剑,使出他成名绝技
「青蟒剑法」来。
苏普但见眼前剑尖闪动,犹如蟒蛇吐信一般,不知他剑尖要刺向何处,一个挡架不及,
敌的长剑已刺到面门,急忙侧
避让,颈旁已然中剑,鲜血长流。陈达海得理不让
,又
是一剑,刺中苏普手腕,当啷一声,短刀掉在地下。
眼见他第三剑跟著刺出,苏普无可抵御,势将死於非命,李文秀踏出一步,只待他刺到
第三剑时,便施展「大擒拿手」抓他手臂,却见阿曼一跃而前,拦在苏普身前,叫道:「不
能伤他!」陈达海见阿曼容颜如花,却满脸是惶急的神色,心中一动,这一剑便不刺出,剑
尖指在她的胸,笑道:「你这般关心他,这小子是你的
郎麽?」阿曼脸上一红,了
。陈达海道:「好,你要我饶他
命也使得,明天风雪一止,你便得跟我走!」苏普大
怒,吼叫一声,从阿曼身後扑了出来。陈达海长剑一抖,已指住他咽喉,左脚又在他小腿上
一扫,苏普扑地摔倒,那长剑仍是指在他喉。
李文秀站在一旁,看得甚准,只要陈达海真有相害苏普之意,她立时便出手解救。这时
以她武功,要对付这实是游刃有馀。
但阿曼怎知大援便在身旁,急之下,只得说道:「你别刺,我答应了便是。」陈达海
大喜,剑尖却不移开,说道:「你答应明天跟著我走,可不许反悔。」阿曼咬牙道:「我不
反悔,你把剑拿开。」陈达海哈哈一笑,道:「你便要反悔,也逃不了!」将长剑收鞘
中,又把苏普的短刀捡了起来,握在手中。这麽一来,屋中便只他一身上带有兵刃,更加
不怕各反抗。他向窗外一望,说道:「这会儿不能出去,只好等天晴了再去掘坟。」阿曼
将苏普扶在一旁,见他颈钟泊伯流出鲜血,很是慌
,便要撕下自己衣襟给他裹伤。苏普
从怀中掏出一块大手帕来,说道:「用这手帕包住吧!」阿曼接住手怕,替他包好了伤,
想到自己落了这强
手里,不知是否有脱身之机,不禁掉下泪来。苏普低声骂道:「狗强
盗,贼强盗!」这时早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这强盗真的要带阿曼走,便是明知要送了命,
也是决死一拼。
经过了适才这一场争斗,五个围在火堆之旁,心
都是十分紧张。陈达海一手持刀,
一手拿著酒碗,时时瞧瞧阿曼,又瞧瞧苏普。屋外北风怒号,卷起一团团雪块,拍打在墙壁
屋。谁都没有说话。
李文秀心中再想:「且让这恶贼再猖狂一会,不忙便杀他。」突然间火堆中一个柴节
裂了起来,拍的一响,火暗了一暗,跟著便十分明亮,照得各
的脸色清清楚楚。李文秀
看到了苏普颈中裹著的手帕,心中一凛,目不转瞬的瞧著。计老
见到她目光有异,也向
那手帕望了几眼,问道:「苏普,你这块手帕是那里来得?」苏普一愣,手抚颈,道:
「你说这块手帕麽?就是那死了的阿秀给我的。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牧羊,有一只大灰狼来咬
我们,我杀了那狼,但也给狼咬伤了。阿秀就用这手帕给我裹伤……」李文秀听著这些话
时,看出来的东西都模糊了,原来眼眶中早已充满了泪水。
计老走进内室,取了一块白布出来,
给苏普,说道:「你用这块布裹伤,请你把手
怕解下来给我瞧瞧。」苏普道:「为甚麽?」陈达海当计老说话之时,一直对苏普颈中那
块手帕注目细看,这时突然提刀站起,喝道:「叫你解下来便解下来。」苏普怒目不动。阿
曼怕陈达海用强,替苏普解下手怕,给了计老
,随即又用白布替苏普裹伤。
计老将那染了鲜血的手帕铺在桌上,剔亮油灯,附身细看。陈达海瞪视了一会,突然
喜呼:「是了,是了,这便是高昌迷宫的地图!」一伸手便抓起了手帕,哈哈大笑,喜不自
胜。
计老右臂一动,似欲抢夺手帕,但终於强自忍住。
便在此时,忽听得远处有叫道:「苏普,苏普……」又有
大声叫道:「阿曼,阿曼
哪……」苏普和阿曼同时跃起身来,齐声叫道:「爹爹在找咱们。」苏普奔到门边,待要开
门,突觉後颈一凉,一柄长剑架在颈中。陈达海冷冷的道:「给我坐下,不许动!」苏普无
奈,只得颓然坐下。
过了一会,两个的脚步声走到了门
。只听苏鲁克道:「这是那贼汉
的家吗?我不
进去。」车尔库道:「不进去?却到那里避风雪去?我耳朵鼻子都冻得要掉下来啦。」苏鲁
克手中拿著个酒葫芦,一直在路上喝酒以驱寒气,这时已有八九分酒意,醉醺醺的道:「我
宁可冻掉脑袋,也不进汉的家里。」车尔库道:「你不进去,在风雪里冻死了吧,我可要
进去了。」苏鲁克道:「我儿子和你儿都没找到,怎麽就到贼汉
的家里躲避?你……你
半分英雄气概也没有。」车尔库道:「一路上没见他二,定是在那里躲起来了,不用担
心。
别要两个小的没找到,两个老的先冻死了。」苏普见陈达海挺起长剑躲在门边,只待有
进来便是一剑,
势极是危急,叫道:「不能进来!」陈达海瞪目喝道:「你再出声,我
立时杀了你。」苏普见父亲处境危险,提起凳子便向陈达海扑将过去。陈达海侧身避开,刷
的一剑,正中苏普大腿。苏普大叫一声,翻倒在地。他身手甚是敏捷,生怕敌又是一剑砍
下,当即一个打滚,滚出数尺。
陈达海却不追击,只是举剑守在门後,心想这哈萨克小子转眼便能料理,且让他多活片
刻,外面来的二却须先行砍翻。
只听门外苏鲁克大著舌叫道:「你要进该死的汉
家里,我就打你!」说著便是一
拳,正好打在车尔库的胸。车尔库若在平时,知他是个醉汉,虽吃了重重一拳,自也不会
跟他计较,但这时肚里的酒也涌了上来,伸足便是一勾。苏鲁克本已站立不定,给他一绊,
登时摔倒,但趁势抱住了他的小腿。两便在雪地中翻翻滚滚的打了起来。
蓦地里苏鲁克抓起地下一团雪,塞在车尔库嘴里,车尔库急忙伸手抓
挖,苏鲁克乐
得哈哈大笑。车尔库吐出了嘴里的雪,砰的一拳,打得苏鲁克鼻子上鲜血长流。苏鲁克并不
觉得痛,仍是笑声不绝,却掀住了车尔库的发不放。两
都是哈萨克族中千里驰名的勇
士,但酒醉之後相搏,竟如顽童打架一般。
苏普和阿曼心中焦急异常,都盼苏鲁克打胜,便可阻止车尔库进来。但听得门外砰砰澎
澎之声不绝,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又笑又骂,醉话连篇。突然之间,轰隆一声大响,
板门撞开,寒风夹雪扑进门来,同时苏鲁克和车尔库互相搂抱,著地滚翻而进。板门这一下
蓦地撞开,却将陈达海夹在门後,他这一剑便砍不下去。只见苏鲁克和车尔库进了屋里,仍
是扭打不休。
车尔库笑道:「你这不是进来了吗?」苏鲁克大怒,手臂扼住他脖子,只嚷:「出去,
出去!」两在地下
扭,一个要拖著对方出去,另一个却想按住对方,不让他动弹。忽然
间苏鲁克唱起歌来,又叫:「你打我不过,我是哈萨克第一勇士,苏普第二,苏普将来生的
儿子第三……你车尔库第五……」陈达海见是两个醉汉,心想那也不足为惧。其时风势甚
劲,只刮得火堆中火星飞,陈达海忙用力关上了门。苏普和阿曼见自己父亲滚向火堆,忙
过去扶,同时叫:「爹爹,爹爹。」但这两身躯沈重,一时那里扶得起来?苏普叫道:
「爹,爹!这是汉
强盗!」苏鲁克虽然大醉,但十年来念念不忘汉
强盗的
仇大恨,
一听「汉强盗」四字,登时清醒了三分,一跃而起,叫道:「汉
强盗在那里?」苏普向
陈达海一指。苏鲁克伸手便去腰间拔刀,但他和车尔库二打一阵,将刀子都掉在门外雪
地之中,他摸了个空,叫道:「刀呢?刀呢?我杀了他!」陈达海长剑一挺,指在他喉,
喝道:「跪下!」苏鲁克大怒,和身扑上,但终是酒後乏力,没扑到敌身前,自己便已摔
倒。陈达海一声冷笑,挥剑砍下,登时苏鲁克肩血光迸现。苏鲁克大声惨叫,要站起拼
命,可是两条腿便如烂泥相似,说甚麽也站不起来。
车尔库怒吼纵起,向陈达海奔过去。陈达海一剑刺出,正中他右腿,车尔库立时摔倒。
计老转
向李文秀瞧去,只见她神色镇定,竟无惧怕之意。
陈达海冷笑道:「你们这些哈萨克狗,今一个个都把你们宰了。」阿曼奔上去挡在父
亲身前,颤声道:「我答应跟你去,你就不能杀他们。」车尔库怒道:「不行!不能跟这狗
强盗去,让他杀我好了。」陈达海从墙上取下一条套羊的长索,将圈子套在阿曼的颈里,狞
笑道:「好,你是我的俘虏,是我隶!你立下誓来,从今不得背叛了我,那就饶了这几个
哈萨克狗子!」阿曼泪水扑簌簌的流下,心想自己若不答应,父亲和苏普都要给他杀了,只
得起誓道:「安拉真主在上,从今以後,我是我主的
隶,听他一切吩咐,永远不敢逃
走,不敢违背他命令!否则死後坠火窟,万劫不得超生。」陈达海哈哈大笑,得意之极,
今晚既得高昌迷宫的地图,又得了这个如此美貌少,当真是快活胜於登仙。他久在回疆,
知道哈萨克虔信回教,只要凭著真主安拉的名起誓,终生不敢背叛,於是一拉长索,说
道:「过来,坐在你主的脚边!」阿曼心中委屈万分,只得走到他足边坐下。陈达海伸手
抚摸她的发,阿曼忍不住放声大哭。
苏普这时那里还忍耐得住,纵身跃起,向陈达海扑去。陈达海长剑挺出,指住他的胸
膛。苏普只须再上前半尺,便是将自己胸刺
了剑尖。阿曼叫道:「苏普,退下!」苏普
双目中如要出火来,咬牙切齿,站在当地,过了好一会,终於一步步的退回,颓然坐倒在
地。
陈达海斟了一碗酒,喝了一,将那块手帕取了出来,放在膝
细看。
计老忽道:「你怎知道这是高昌迷宫的地图?」说的是汉语。陈达海心想:「反正你
们这些一个个都活不过,跟你说了也自不妨。」他寻访十二年,心愿终於得偿,满腔欢
喜,原是不吐不快,计老就算不问,他自言自语也要说了出来,他双手拿著手帕,说道:
「我们查得千真万确,高昌迷宫的地图是白马李三夫得了去。他二
尸身上找不到,定是
在他们儿手里。这块手帕是那姓李小姑娘的,上面又有山川道路,那自然决计不会错
了。」指著手帕,说道:「你瞧,这手帕是丝的,那些山川沙漠的图形,是用棉线织在中
间。丝是黄丝,棉线也是黄线,平时瞧不出来,但一染上血,棉线吸血比丝多,那便分出来
了。」李文秀凝目向手帕看去,果如他所说,黄色的丝帕上染了鲜血,便显出图形,不染血
之处,却是一片黄色。当苏普受了狼咬,流血不多,手帕上所显图形只是一角,今晚中了
剑伤,图形便显了一大半出来。她至此方才省悟,原来这手帕之中,还藏著这样的一个大秘
密。
苏鲁克和车尔库所受的伤都并不重,两心里均想:「等我酒醒了些,定要将这汉
强
盗杀了。」车尔库道:「老,给我些水喝。」计老
道:「好!」站起来要去拿水。陈达
海厉声喝道:「给我坐著,谁都不许动。」计老哼了一声,坐了下来。
陈达海心下盘算:「这几如果合力对付我,一拥而上,那可不妙。乘著这两条哈萨克
老狗酒还没醒,先行杀了,以策万全。」慢慢走到苏鲁克身前,突然之间拔出长剑,一剑便
往他上砍了下去。这一下拔剑挥击,既是突如其来,行动又是快极,苏鲁克全无闪避的馀
裕。苏普大叫一声,待要扑上相救,那里来得及?陈达海一剑正要砍到苏鲁克上,蓦听得
呼的一声响,一物掷向自己面前,来势奇急,慌中顾不得伤
,疾向左跃,乒乓一声响
亮,那物撞在墙上,登时碎,却原来是一只茶碗,一定神,才看清楚用茶碗掷他的却是李
文秀。
陈达海大怒,一直见这哈萨克少年瘦弱白皙,有如子,没去理会,那知竟敢来老虎
上拍苍蝇,挺剑指著她骂道:「哈萨克小狗,你活得不耐烦了?」李文秀慢慢解开哈萨克外
衣,除了下来,露出里面的汉装短袄,以哈萨克语说道:「我不是哈萨克。我是汉
。」
左手指著苏鲁克道:「这位哈萨克伯伯,以为汉都是强盗坏
。我要他知道,我们汉
并
非个个都是强盗,也有好。」适才陈达海那一剑,
都看得清楚,若不是李文秀掷碗相
救,苏鲁克此刻早已毙命,听得她这麽说,苏普首先说道:「多谢你救我爹爹!」苏鲁克却
是十分倔强,大声道:「你是汉,我不要你救,让这强盗杀了我好啦。」陈达海踏上一
步,问李文秀:「你是谁?你是汉,到这里来
甚麽?」李文秀微微冷笑,道:「你不认
得我,我却认得你。抢劫哈萨克部落,害死不少哈萨克的,就是你这批汉
强盗。」说到
这里,声音变得甚是苦涩,心中在想:「如果不是你们这些强盗作了这许多坏事,苏鲁克也
不会这样憎恨我们汉。」陈达海大声道:「是老子便有怎样?」李文秀指著阿曼道:「她
是你的,我要夺她过来,做我的
!」此言一出,
都是大出意料之外。
陈达海一怔之下,哈哈大笑,道:「好,你有本事便来夺吧。」长剑一挥,剑刃抖动,
嗡嗡作响。
李文秀转对阿曼道:「你凭著真主安拉之名,立过了誓,一辈子跟著他做
。如果
他打我不过,你给我夺过来,那麽你一辈子就是我的了,是不是?」哈萨克
与别族
打仗,俘虏了敌便当作
隶,回教的可兰经中原有明文规定。
隶的身分和牲
无别,全
无自主之权,听凭主只配买卖,主
若是给
制服,他的家产、牲
、
隶都不免属於旁
。阿曼听她这麽说,心想:「我反正已成了
,与其跟了这恶强盗去受他折磨,不如奉
你为主。」於是
道:「是的。」跟著又道:「你……你打不过他的。这强盗的武功很
好。」李文秀道:「那不用你担心,我打他不过,自然会给他杀了。」双手一拍,对陈达海
道:「上吧!」陈达海奇道:「你空手跟我斗?」李文秀道:「杀你这恶强盗,用得著甚麽
兵器?」陈达海心想:「这里个个都是敌,多挨时刻,便多危险,他自己托大,再好不
过。」喝道:「看剑!」利剑挺出,一招「毒蛇出」,向李文秀当胸刺去,势道甚是劲
急。
计老叫道:「快退下!」他料想李文秀万难抵挡,那知李文秀身形一幌,轻轻悄悄的
避过了,抢到陈达海左首,左肘後挺,撞向他的腰间。陈达海叫道:「好!」长剑圈转,削
向她手臂。李文秀飞起右足,踢他手腕,这一招「叶底飞燕」是华辉的绝招之一,李文秀苦
练了七八天方才练成,轻巧迅捷,甚是了得。陈达海急忙缩手,已然不及,手腕一痛,已被
踢中,总算对方脚力不甚强劲,陈达海长剑这才没有脱手。他大声怒吼,跃後一步。计老
「咦」的一声,惊奇之极。
陈达海抚了抚手腕,挺剑又上,和李文秀斗在一起。这时他心中已然毫不敢小觑了这个
瘦弱少年,眼见他出手投足,功夫著实了得,当下施展「青蟒剑法」,招招狠毒,要奋力将
这少年刺死。李文秀得师父华辉传授,身手灵敏,招式奇,只是从未与
拆招相斗,临阵
全无经验,初时全凭著一仇恨之意,要杀此恶盗为父母报仇,斗到後来,对敌
的剑法已
渐渐摸到了门路,心神慢慢宁定。
计老这茅屋本甚狭窄,厅中又生了火堆,陈李二
在火堆旁纵跃相搏,剑锋拳掌相去
往往间不逾寸,似乎陈达海每一剑都能制李文秀的死命,可是她总是或反打、或闪避,一一
拆解开去。苏鲁克等只看得张大了嘴。计老却越看越是害怕,全身不住的簌簌发抖。
两斗到酣处,陈达海一剑「灵舌吐信」,剑尖向李文秀的咽喉。李文秀一低
,从
剑底下扑了上去,左臂一格敌的右臂,将他长剑掠向外门,双手已抓住陈达海腰间的两柄
金银小剑,一拔一送,噗的一声响,同时了他左右肩窝。
陈达海「啊」的一声惨呼,长剑脱手,踉踉跄跄的接连倒退,背靠墙壁,只是喘气。这
两柄小剑肩窝,直没至柄,剑尖从背心穿了出来,他筋脉已断,双臂更无半分力气,想
伸右手去拔左肩的小剑,右臂却那里抬得起来?只听得屋中众欢呼之声大作,大叫:「打
败了恶强盗,打败了恶强盗!」连苏鲁克也是纵声大叫。苏普和阿曼拥抱在一起,喜不自
胜。只有计老却仍是不住发抖,牙关相击,格格有声。
李文秀知他为自己担心而害怕,走过去握住他粗大的手掌,将嘴凑到他耳畔,低声
道:「计爷爷,别害怕,这恶强盗打我不过的。」只觉他手掌冰冷,仍是抖得十分厉害。
李文秀转过来,见苏普紧紧搂著阿曼,心中本来充溢著的胜利喜悦霎时间化为乌有,
只觉得自己也在发抖,计老的手掌也不冷了,原来自己的手掌也变成了冰凉。
她放开了计老的手,走过去牵住仍是套在阿曼颈中的长索,冷冷的道:「你是我的
,得一辈子跟著我。」苏普和阿曼心中同时一寒,相搂相抱的四只手臂都松了开来。他们
知道这是哈萨克世世代代相传的规矩,是无可违抗的命运。两的脸色都变成了惨白!李文
秀叹了气,将索圈从阿曼颈中取了出来,说道:「苏普喜欢你,我……我不会让他伤心
的。你是苏普的!」说著轻轻将阿曼一推,让她偎倚在苏普的怀里。
苏普和阿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齐声问道:「真的麽?」李文秀苦笑道:「自然是
真的。」苏普和阿曼分别抓住了她一只手,不住摇幌,道:「多谢你,多谢你!」他们狂喜
之下,全没发觉自己的手臂上多了几滴眼泪,是从李文秀眼中落下来的泪水。
苏鲁克挣扎著站起,大手在李文秀肩重重一拍,说道:「汉
之中,果然也有好
。
不过……不过,恐怕只有你一个!」车尔库叫道:「拿酒来,拿酒来。我请大家喝酒,请哈
萨克的好喝酒,请汉
的好
喝酒,庆祝抓住了恶强盗,咦!那强盗呢?」众
回过
来,却见陈达海已然不知去向。原来各刚才都注视著李文秀和阿曼,却给这强盗乘机从後
门中逃走了。苏鲁克大怒,叫道:「咱们快追!」打开板门,一阵大风刮进来,他脚下兀自
无力,身子一幌,摔倒在地。
寒风夹雪,猛恶难当,都觉气也透不过来。阿曼道:「这般大风雪中,谅他也走不
远,勉强挣扎,非死在雪地中不可。待天明後风小了,咱们到雪地中找这恶贼的尸首便
了。」苏普,关上了门。
苏鲁克瞪视著李文秀,过了半晌,说道:「小兄弟,你是哈萨克,是不是?」李文秀
摇道:「不,我是汉
!」苏鲁克道:「不可能的,你是汉
,为甚麽反而打倒那个汉
强盗,救我们哈萨克?」李文秀道:「汉
中有坏
,也有好
。我……我不是坏
。」
苏鲁克喃喃的道:「汉中也有好
?」缓缓摇了摇
。可是他的
命,他儿子的
命,明
明是这个少年汉救的,却不由得他不信。
他一生憎恨汉,现在这信念在动摇了。他恼怒自己,为甚麽偏偏昨晚喝醉了酒,不能
跟那汉强盗拼斗一场,却要另一个汉
来救了自己的
命?他一生之中,甚麽事
到了紧
要关,总是那麽不巧,总是运气不好。
然而,刚才那强盗的长剑已砍到了自己,幸好那少年及时相救,难道这也是不巧
吗?也是运气不好麽?到得黎明时,大风雪终於止歇了。
苏鲁克和车尔库立即出发去召集族追踪那汉
强盗。雪地里足印十分清楚,何况他受
了重伤,一定逃不远。最好是他去和其馀的汉强盗相会,十二年来的大仇,这次就可得报
了。
哈萨克的
壮男子三百多
立即组成了第一批追踪队,其馀第二、第三批的陆续追
来。单是捉拿陈达海一,当然用不著这许多
,然而主旨是在一鼓歼灭为祸大
原的汉
强盗。
苏鲁克和车尔库作先锋。他们要其馀族远远的相隔十几里路,在後慢慢跟来,免得给
陈达海发觉了,就此不去和同夥相会。苏普昨晚受了伤,但伤势不重,要跟著父亲。阿曼坚
持也要跟著父亲,但谁都知道,她是不愿离开苏普。车尔库挑了两个徒弟相随,一个是敏捷
的桑斯儿;一个是力大如骆驼的青年,绰号就叫作「骆驼」,都叫他骆驼,他的本名反
而给忘记了。
李文秀也要参加先锋队,苏普首先欢迎。经过了昨晚的事後,李文秀已成为众所尊敬的
英雄。车尔库并不反对她参加。苏鲁克有些不愿,但反对的话却说不出。
计老似乎给昨晚的事吓坏了,早晨喝羊
时,失手打碎了
碗。李文秀斟茶给他,他
双手发抖,接过茶碗时将茶溅泼在衣襟上。李文秀问他怎样,他眼光中露出又恐惧又气恼的
神色,突然回身进房,重重关上了房门。
遍地积雪甚,难以乘马,先锋队七
都是步行,沿著雪地里的足印一路追踪。眼见陈
达海的足印笔直向西,似乎一直通往戈壁沙漠。料是他双臂虽然受伤,脚下功夫仍然十分了
得。六个哈萨克想起自来相传戈壁沙漠中多有恶鬼,都不禁心下嘀咕。
苏鲁克大声道:「今便是明知要撞到恶鬼,也非去把强盗捉住不可。
苏普,你替不替你妈和哥哥报仇!」苏普道:「我自是跟爹爹同去。阿曼,你还是回去
吧!」阿曼道:「你去得,我也去得。」她心中却是在说:「要是你死了,难道我一个还
能活麽?」苏鲁克道:「阿曼,你还是跟你爹爹回家的好。车尔库胆小得很,最怕鬼!」车
尔库狠狠瞪了他一眼,抢先便走。
戈壁沙漠中最教害怕的事是千里无水,只要携带的清水一喝乾,便非渴死不可,但这
场大雪一下,俯身即是冰雪,少了主要的顾虑。虽然不能乘坐牲,却也少了黄沙扑面之
苦。越向西行,眼见陈达海留下的足迹越是明显,到後来他足印之上已无白雪掩盖,那自是
风雪停止之後所留下来的了。
车尔库喃喃的道:「这恶贼倒也厉害,这场大风雪竟然困他不死。」苏鲁克忽然叫道:
「咦,又有一个的脚印!」他指著足印道:「这
每一步都踏在那强盗的脚印之中,不留
心就瞧不出来。」众仔细一瞧,果见每个足印中都有
浅两层。
大家纷纷猜测,不知是甚麽缘故。骆驼忽然道:「难道是鬼?」这是心里早就想说
的话,给他突然说了出来,各忍不住都打了个寒噤。
一行鼓勇续向西行。大雪
没及胫,行走甚是缓慢,当晚便在雪地中露宿。扫开积
雪,挖掘沙坑,以毛毯裹身,卧在坑中,便不如何寒冷。
李文秀的沙坑是骆驼给掘的。他膂力很大,心中敬重这位汉英雄,便给她掘了沙坑,
那是在骆驼和苏普的沙坑之间,七个沙坑围成一个圆圈,中间生著一堆大火。
的天很蓝,明亮的星星眨著眼睛。一阵风刮来,卷起了地下的白雪,在风中飞舞。
李文秀望著两片上下飞舞的白雪,自言自语:「真像一对玉蝴蝶。」苏普接道:「是,真
像!很久以前,有一个汉小姑娘,曾跟我说了个蝴蝶的故事。说有个汉
少年,有个汉
姑娘,两个儿很要好,可是那姑娘的爸爸不许那少年娶他儿。那少年很伤心,生了一场病
便死了。有一天,那姑娘经过郎的坟墓,就伏在坟上痛哭。」说到这里,在苏普和李文秀
心底,都出现了八九年前的景:在小山丘上,一个男孩和一个
孩并肩坐著照顾羊群。
孩说著故事,男孩悠然神往地听著,说到那汉姑娘伏在
郎的坟上哭泣,
孩的眼中充满
了眼泪,男孩也感到伤心难受。
只是,李文秀知道那男孩便是眼前的苏普,苏普却以为那个小孩已经死了。
苏普继续道:「那个姑娘伏在坟上哭得很悲伤,突然之间,坟墓裂开了一条大缝,那个
美丽的姑娘就跳了进去。後来这对变成了一双蝴蝶,总是飞在一起,永远不再分离。」
阿曼道:「这故事很好。说这故事的,就是给你地图手帕的小姑娘麽?她死了麽?」苏
普黯然道:「不错,就是她。那老汉说她已经死了。」李文秀道:「你还记得她麽?」苏
普道:「自然记得。那怎麽会忘记?」李文秀道:「你怎麽不去瞧瞧她的坟墓?」苏普道:
「对!等我们杀了那批强盗,我要那卖酒的老汉带我去瞧瞧。」李文秀道:「要是那坟墓
上也裂开了一条大缝,你会不会跳进去?」苏普笑道:「那是故事中说的,不会真的是这
样。」李文秀道:「如果那小姑娘很是想念你,夜夜的盼望你去陪她,因此坟上真的裂
开了一条大缝,你肯跳进坟去,永远陪她麽?」苏普叹了气道:「不。那个小姑娘只是我
小时的好朋友。这一生一世,我是要陪阿曼的。」说著伸出手去,和阿曼双手相握。
李文秀不再问了。这几句话她本来不想问的,她其实早已知道了答案,可是忍不住还是
要问。现下听到答案,徒然增添了伤心。
忽然间,远处有一只天铃鸟轻轻的唱起来,唱得那麽宛转动听,那麽凄凉哀怨。
苏普道:「从前,我常常去捉天铃鸟来玩,玩完之後就弄死了。但那个小孩很喜欢天
铃鸟,送了一只玉镯子给我,叫我放了鸟儿。从此我不再捉了,只听天铃鸟在半夜里唱歌。
你们听,唱得多好!」李文秀「嗯」了一声,问道:「那只玉镯子呢,你带在身边麽?」苏
普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打碎了,不见了。」李文秀幽幽的道:「嗯,那是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就打碎了,不见了。」天铃鸟不断的在唱歌。在寒冷的冬天夜晚,
天铃鸟本来不唱歌的,不知道它有甚麽伤心的事,忍不住要倾吐?苏鲁克、车尔库、骆驼他
们的鼾声,可比天铃鸟的歌声响得多。
第二天一亮,七
起身吃了乾粮,跟著足印又追。阳光淡淡的,照在身上只微有暖
气。但有了太阳光,谁也不怕恶鬼了。
追到下午,沙漠中的一道足印变成了两道。那第二个显然不耐烦再踏在前
的脚印之
中走路。苏鲁克等都欢呼起来。这是,不是鬼。然而那是谁?七
这时所走的方向,早已
不是李文秀平去师父居所的途径。她突然想起:「这强盗恐怕不是去和盗夥相会,而是照
著手帕上所织的地图,独自寻高昌迷宫去了。」她说出了心中的推测,苏鲁克等呆了一阵,
齐声称是。
桑斯儿道:「这一带沙漠平半滴水都没有,汉
强盗不会到这里来的。」苏鲁克大声
道:「他逃去迷宫,咱们就追到迷宫。就是追到天边,也要捉到这恶强盗。」部族中世代相
传,大戈壁中有一座迷宫,宫里有数不尽的珍宝,只是谁也不认识去迷宫的道路,在大戈壁
中迷了路可不是玩的,因此从来没有敢冒险寻访。但现在有了地图,沙漠中的冰雪二三十
天也不会消尽,後面又有大队马接应,那还怕甚麽?何况,苏鲁克向来自负是大
原上的
第一勇士。他只盼车尔库示弱,退缩了不敢再追。可是车尔库丝毫没有害怕的模样。
李文秀道:「对,我们一起去瞧瞧,到底世上是不是真有一座高昌迷宫。」她想父母为
此丧身,如果自己能找到迷宫,也算是完成了父母的遗志。
阿曼道:「族里的老们都说,高昌迷宫中的宝物,能让天山南北千千万万
永远过快
活子。千百年来这样传说,可是谁也找不到。」苏普喜道:「要是我们找到了,大家都过
快活子,那可真好!」阿曼道:「难道我们现在的
子不快活麽?」苏普搔搔
,笑道:
「快活得很,快活得很。」他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甚麽东西,能令他过的子比现在还快
活。
李文秀却在想:「不论高昌迷宫中有多少珍奇的宝物,也决不能让我的子过得快
活。」在第八天上,七依著足迹,进
了丛山。山石嶙峋,越行越是难走,好在雪地里足
迹极是明显,只是山势险恶,道路崎岖,其实根本就没有路,只是跟著前的足印在山坡山
谷间穿行而已,眼见前面路程无穷无尽,雪地里的两行足迹似乎直通到地狱中去。
苏鲁克和车尔库见四周势凶险,心中也早自发毛,但两
你一句我一句兀自斗
。苏
鲁克说:「车尔库,你在浑身发抖,吓了胆子可不是玩的。不如就在这里等我吧,倘若找
到财宝,一定分给你一份。」车尔库说:「这会儿逞英雄好汉,待会儿恶鬼出来,瞧是你先
逃呢,还是你儿子先逃?」苏鲁克道:「不错,咱爷儿俩见了恶鬼还有力气逃走,总不像你
那样,吓得跪在地下发抖。」两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沙漠的恶鬼,再走一会,四下里已
是黑漆漆一片。苏普道:「噎,便在这里歇宿,明天再走罢!」苏鲁克还没回答,车尔库笑
道:「很好,你爷儿俩在这里歇著,以免危险。阿曼,你跟爹爹来,骆驼,桑斯儿,咱们不
怕鬼,走!」苏鲁克「呸」的一声,在地下吐唾沫,当先迈步便行。李文秀眼见他二
斗
气逞强,谁也不肯示弱,只得也跟随在後。阿曼却累得要支持不住。苏普、桑斯儿捡了些枯
枝,做成火把。七在森林之中,寻觅足印而行。黑夜里走在这般鬼气森森的所在,谁都心
惊跳,偶尔夜鸟一声啼叫,或是树枝上掉下一块积雪,都使
吓一大跳。奇怪的是,森林
中竟有道路,虽然长没径,但古道的痕迹还是依稀可辨。
七在森林中走了良久,阿曼忽然叫道:「啊哟,不好。」苏普忙问:「怎麽?」阿曼
指著前面路旁的一只闪闪发光的银镯,说道:「你瞧,这是我先前掉下的镯子。」那镯子在
七之前两三丈处,却不知何以忽然会在这里出现。阿曼道:「我掉了镯子,心想只得回来
时再找,怎麽又会到了这里?」车尔库道:「你瞧瞧清楚,到底是不是的。」阿曼不敢去
拾,苏普上前拾了起来,不等阿曼辨认,他早已认出,说道:「没错,是她的!」说著将镯
子递给她。
阿曼不敢去接,颤声道:「你……你丢在地下,我不要了。」苏普道:「难道真是恶鬼
玩的把戏?」火光之下,七的脸色都是十分古怪。
隔了半晌,李文秀道:「说不定比恶鬼来要糟,咱们走上老路来啦。这条路咱们先前走
过的。」霎时之间,都想起了那著名的传说:沙漠中的旅
迷了路,走啊走啊,突然发
现了足迹,他大喜若狂,跟著足迹走去,却不知那便是他自己的足迹,寻了旧路兜了一个圈
子又是一个圈子,直走到死。
大家都不愿相信李文秀的话,可是明明阿曼掉下镯子已经很久,走了半天,忽然在前面
路上见到镯子,那自然是兜了一个圈子,重又走上老路。黑夜之中,疲累之际,谁也没辨明
刚才路上的足印到底只是两个的,还是已加上了七个
的。骆驼走上几步,拿火把一照雪
地里的脚印,叫道:「好多的脚印,是咱们自己的!」声音中充满了惧意。七个
面面相
觑。苏鲁克和车尔库再也不能自吹自擂、讥笑对方了。
李文秀道:「咱们是跟著那强盗和另外一个的足迹走的,倘若他们也在兜圈子,那麽
过了一会,他们还会走到这里。咱们就在这里歇宿,且瞧他们是来不来。」到这地步,
都同意了她的话。当下扫开路上积雪,打开毛毯,坐了下来。骆驼和桑斯儿生了一堆火,七
个团团坐著。谁也睡不著,谁也不想说话。他们等候陈达海和另外一个
走来,可是又害
怕他们真的出现,倘若他们兜了一个圈子又回到旧路上来,只怕自己的命运和他们也会一
样。
等了良久良久,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七听到脚步声,一齐跃起身来,却听那脚步声突然停顿。在这短短的一忽儿之间,七
个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见了。突然间,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却是向西北方逐渐远去。便在
此时,一阵疾风吹来,刮起地下一大片白雪,都打在火堆之中,那火登时熄了,四下里黑漆
一团。
只听得刷刷刷几响,苏鲁克、李文秀等六刀剑一齐出鞘。阿曼「啊」的一声惊呼,扑
在苏普怀里。白雪映照之下,刀剑的刀锋发出一闪闪的光芒。那脚步声越去越远,终於听不
见了。
直到天明,森林中没再有何异状。早晨第一缕阳光从树叶之间进来,众
神为之一
振,於是又再觅路前行。走了一会,阿曼发觉左首的灌木压折了几根,叫道:「瞧这里!」
苏普拨开树木,见地下有两行脚印,欢呼道:「他们从这里去了!」阿曼道:「那强盗定是
看错了地图,兜了个圈子,再从这里走去,累得咱们惊吓了一晚。」苏鲁克哈哈大笑,道:
「是啊,车尔库家的胆小鬼吓了一晚。苏鲁克家的两个勇士却只盼恶鬼出现,好揪住恶鬼的
耳朵来瞧个明白。」车尔库一眼也没瞧他,似乎没有听见,突然之间,反过手来掀住了他的
耳朵。苏鲁克大叫一声,砰的便是一拳,打在他背心。
车尔库身子一幌,揪住苏鲁克耳朵的手却没放开,只拉得他耳朵上鲜血长流,再一使
力,只怕耳朵也拉脱了。
李文秀见这两都已四十来岁年纪,兀自和顽童一般争闹不休,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当真令好笑。只见苏鲁克和车尔库砰砰砰的互殴数拳,这才分开。一个鼻青,一个眼肿。
两一路争吵,一路前行。这时道路高低曲折,十分难行,一时绕过山坳,一时钻进山
,若不是有雪地中的足迹领路,万难辨认。李文秀心想:「这迷宫果是隐密之极,若无地
图指引,怎能找寻得到?」行到中午,各一晚没睡,都已疲累之极,只有李文秀此时内功
修为已颇有根基,仍是神采亦亦。苏普道:「爹,阿曼走不动啦,咱们歇一些吧!」苏鲁克
还未回答,只听得走在最前面的车尔库大叫一声:「啊!」苏鲁克抢上前去,转过了一排树
木,只见对面一座石山上嵌著两扇铁铸的大门。门上铁锈斑驳,显是历时已久的旧物。
七齐声欢呼:「高昌迷宫!」快步奔近。苏鲁克伸手用力一推铁门,两扇门竟是纹丝
不动,车尔库道:「那恶贼在里面上了闩。」阿曼细看铁门周围有无机括,但见那门宛如天
生在石山中一般,竟无半缝隙。阿曼拉住门环,向左一转,转之不动,这迷宫建成已不知
有几百年,虽然大漠之中十分乾燥,但铁门也必生锈,就算有机括动也该转不动了,那知她
再向右转,居然甚是松动。她转了几转,苏鲁克和车尔库本来大力推门,突然铁门向里打
开,两出其不意,一齐摔了进去。两
一惊之下,大笑著爬起身来。
门内是条黑沈沈的长甬道,苏普燃火把,一手执了,另外一手拿著长刀,当先领路。
走完甬道,眼前出现了三条岔道。迷宫之内并无雪地足迹指引,不知那两向那一条路走
去。各俯身细看,见左首和右首两条路上都有淡淡的足迹。
苏鲁克道:「四个走左边的,三个走右边的,待会儿再在这里会合。」李文秀道:「那
不好!这地方既然叫作迷宫,道路一定曲折,咱们还是一起的好。」苏鲁克摇道:「谅这
山之中,能有多大地方?汉
生来胆小,真没法子。」他话是这麽说,但七个
还是一齐
走了,见右首一条路宽些,便都向右行。
只走出十馀丈远,苏鲁克便想:「这汉的话倒是不错。」只见前面又出现了岔路。七
个细细辨认脚印,一路跟踪而进,有时岔路上两边都有脚印,只得任意选一条路。走了好
半天,山中岔路不知凡几,每到一处岔路,阿慢便在山壁上用力划下记号,以免回出来时
找不到原路。突然之间,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大片空地,尽处又有两扇铁门,嵌在大山
岩中。
七个走过空地,来到门前。苏鲁克又去转门环,不料这扇门却是虚掩的,轻轻一碰,
便「呀」的一声开了。七走了进去,只见里面是一间殿堂,四壁供的都是泥塑木雕的佛
像,从这殿堂进去,连绵不断的是一列房舍。
每一间房中大都供有佛像。偶然在壁上见到几个汉文,写的是「高昌国国王」,「文
泰」,「大唐贞观十三年」等等字样。有一座殿堂中供的都是汉塑像,中间一个老
,匾
上写的是「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位」,左右各有数十,写著「颜回」、「子路」、「子
贡」、「子夏」、「子张」等名字。苏鲁克一见到这许多汉塑像,眉
一皱,转
便走。
李文秀心想:「这里的都信回教,怎麽迷宫里供的既有佛像,又有汉
?壁上写的又
都是汉字,真是奇怪之极。」七过了一室,又是一室,只见大半宫室已然毁圯,有些殿堂
中堆满了黄沙,连门户也有堵塞的。迷宫中的道路本已异常繁复曲折,再加上墙倒沙阻,更
是令晕
转向。有时通道上出现几具白骨骷髅,宫中的器物用具却都不是回疆所有,李文
秀依稀记得,这些都是中土汉的物事。只把各
看得眼花撩
,称异不止。但传说中的甚
麽金银珠宝却半件也没有。
七沿著一条黑沈沈的甬道向前走去,突然之间,前面一个
森森的声音喝道:「我在
这里已安安静静的住了一千年,谁也不敢来打扰我。那一个大胆过来,立刻就死!」说的是
哈萨克语,音调十分纯正,声音并不甚响,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阿曼惊道:「是恶鬼!他……他说在这里已住了一千年。」拉著苏普的手,向後退了几
步。骆驼叫道:「这是,不是鬼!」高举火把,向前走去。桑斯儿不甘示弱,抢上几步,
和他并肩而行,刚走到一个弯角上,蓦地里两齐声大叫,身子向後摔了出来。众
大吃一
惊,苏鲁克和车尔库抛去手中火把,抢上扶起。只听得前面传来一阵桀桀怪笑,那声音道:
「我在这里已住了一千年,住了一千年。进来的一个个都死。」车尔库更不多想,抱了骆驼
急奔而出,苏鲁克抱了桑斯儿,和馀跟著出去,但听得怪笑之声充塞了甬道。来到天井
中,看骆驼和桑斯儿时,两角流出鲜血,竟已一齐毙命。五
面面相觑,又是难过,又
是惊恐。
阿曼道:「这恶鬼不许去……去打扰,咱们快走吧!」到这地步,苏鲁克和车尔库那
里还敢逞什麽刚勇?抱了两具尸体,循著先前所划的记号,回到了迷宫之外。
车尔库死了两名心的弟子,心里十分难过,不住的拭泪。苏鲁克再也不讥讽他了,反
而出言安慰,又道:「那两个汉强盗进了迷宫之後影踪全无,定是也给宫里的恶鬼弄死
了,那也好,叫这两个强盗没好下场。」阿曼道:「咱们从原路回去吧,以後……以後永远
别来这地方了。」车尔库道:「咱们族大队
马就快到来,可得告诉他们,别让兄弟们闯
进宫去,一个个的死於非命。」苏鲁克道:「对!只要是在迷宫之外,那……那就没有
系。」是不是真的没有系,那可谁也不知道。为了稳妥起见,五个
直退出六七里地,到
了一大片旷地上,这才停住。苏鲁克道:「恶鬼怕太阳,要走过这片旷地,非晒到太阳不
可。」阿曼道:「晚上呢?」苏鲁克搔了搔皮,无法回答。
幸好没到晚上,第一队马已经赶到。苏鲁克等忙将发现迷宫、宫中有恶鬼害
的事说
了。
虽然多胆壮,但谁也没有提议前去探险。过得两个时辰,第二队、第三对先後到来,
数百便在地旷上露宿。每隔得十馀
,便起了一堆大火,料想恶鬼再凶,也必怕了这许
多火堆。
李文秀倚在一块岩石之旁,心里在想:「我爹爹妈妈万里迢迢的从中原来到回疆,为的
是找高昌迷宫。他们没找到迷宫,就送了命。其实就算找到了,多半也会给宫里的恶鬼害
死,除非他们一听到恶鬼的声音立刻就退出。可是爹爹妈妈一身武功,一定不肯听恶鬼的
话。唉,的武功再高,又那里斗得过鬼怪?」忽然背後脚步声轻响,一
走了过来,低声
叫道:「阿秀。」李文秀大喜,跳起身来,叫道:「计爷爷,你也来了。」计老道:「我
不放心你,跟著大夥儿来瞧著你。」李文秀心中感激,拉住他手,说道:「道上很难走,你
年纪这麽大了,辛苦得很,快坐下歇歇。」计老刚在她身边坐下,忽听得西方响起几下尖
锐的枭鸣之声,异常刺耳难听。众不禁齐向鸣声来处望去,只见白晃晃的一团物事,从黑
暗中迅速异常的冲来,冲到离众约莫四丈之处,猛地直立不动,看上去依稀是个
形,火
光映照下,只见这鬼怪身披白色罩袍,满脸都是鲜血,白袍上也是血迹淋漓,身形高大之
极,至少比常高了五尺。静夜看来,恐怖无比。那鬼怪陡然间双手前伸,十根指甲比手指
还长,满手也都是鲜血。
众屏息凝气,寂无声息的望著他。
那鬼怪桀桀怪笑,尖声道:「我在迷宫里已住了一千年,不许谁来打扰,谁叫你们这样
大胆?」说的是哈萨克语,正是李文秀间在迷宫中听到的声音。那鬼怪慢慢转身,双手对
著三丈外的一匹马,叫道:「给我死!」突然间回过身来,疾驰而去,片刻间走得无影无
踪。
这鬼怪突然而来,突然而去,气势慑,直等他走了好一会,众
方才惊呼出来。只见
他双手指过的那匹马四膝跪倒,翻身毙命。众拥过去看时,但见那马周身没半伤痕,
鼻亦不流血,却不知如何,竟是中了魔法而死。
众都说:「是鬼,是鬼。」有
道:「我早说大戈壁中有鬼。」有
道:「那迷宫千
年无进去,自然有鬼怪看守。」又有
道:「听说鬼怪无脚,瞧瞧那鬼有没脚印。」当下
众拿了火把,顺著那鬼怪的去路瞧去,但见沙地之上每隔五尺便是一个小小的圆
,
的
脚印既不会这样细细一,而两之间,相距又不会这样远。
这样一来,各再无疑义,都认定是迷宫中的鬼怪作祟,大家都说:「不论迷宫中有甚
麽东西,那也不能要了。明天一早,大家快快回去。」整晚心惊胆战,但第二天太阳一
出来,忽然之间,每个心里都不怎麽怕了。有些年青
商量著要去迷宫瞧瞧。苏鲁克和车
尔库厉声喝阻,说道便是要去迷宫,也得商议出一个好法子来。
可是商议了一整天,又有甚麽好法子?唯一的结果,是大家同意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再
从长计议。
将近亥时,便是昨晚鬼怪出现的时刻,只听得西方又响起了三下尖锐的枭鸣,众毛骨
悚然。但见那白衣长腿、满身血污的鬼怪又飞驰而来,在数丈外远远站定,尖声说道:「你
们还不回去?哼,再在这里附近逗留一晚,一个一个,叫他都不得好死,我在宫里住了一千
年,谁都不敢进来,你们这样大胆!」说到这里,慢慢转身,双手指著远处一个青年,叫
道:「给我死!」说了这三个字,猛地里回过身来,疾驰而去,月光下但见他越走越远,终
於不见。
只见那青年慢慢委顿,一句话也不说,就此毙命,身上仍是没半伤痕。昨晚还不过害
死一匹马,今却害死了一个壮健的青年。
这样一来,还有谁敢再逗留?何况听得苏鲁克他们说,迷宫中根本没有甚麽珍宝,连一
块金子银子也没有。若不是天黑,大家早就往来路疾奔了。
次天色微明,众
就
哄哄的快步回去。
李文秀昨天已去仔细看过了那匹马的尸体,这时再去看那青年的尸体,心下更无怀疑,
自言自语的道:「这不是恶鬼!」忽然身後有颤声道:「是恶鬼,是恶鬼!阿秀,这比恶
鬼还要可怕,咱们快走。」原来不知甚麽时候,计老已到了她的身後。
李文秀叹了气,道:「好,咱们走吧!」忽然间听得苏普长声大叫:「阿曼,阿曼,
你在那里?」车尔库惊道:「阿曼没跟你在一起吗?」他也纵声大叫:「阿曼,阿曼!咱们
回去啦。」来回奔跑找寻儿。
苏普一面大叫「阿曼!」一面奔上小丘,四下了望,忽然望见西边路上有一块花巾,
似是阿曼之物,急忙奔将过去,拾起一看,正是阿曼的巾。他一急非同小可,叫道:「阿
曼给恶鬼捉去了!」这时众族早已远去,联络驼、桑斯儿、以及另一个青年的尸身都已抬
去,当地只剩下苏鲁克、车尔库、苏普、李文秀、计老五
。苏鲁克等听得苏普的惊呼之
声,忙奔过去询问。
苏普拿著那个花巾,气急败坏的道:「这是阿曼的。她……她……她给恶鬼捉去
了。」李文秀问道:「什麽时候捉去的?」苏普道:「我不知道。一定是昨晚半夜里。她…
她跟伴们睡在一起的,今早我就找她不到了。」他呆了一阵,忽然向著迷宫的方向发足狂
奔,叫道:「我要去跟阿曼死在一起。」阿曼既给恶鬼捉去了,他自然没本事救她回来。但
阿曼既然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苏鲁克叫道:「苏普,苏普,小傻子,快回来,你不怕死吗?」见儿子越奔越远,子
之终於胜过了对恶鬼的恐惧,於是随後追去。车尔库一呆,叫道:「阿曼,阿曼!」也跟
了去。
计老摇摇
,道:「阿秀,咱们回去吧。」李文秀道:「不,计爷爷,我得去救他
们。」计老道:「你斗不过恶鬼的。」李文秀道:「不是恶鬼,是
。」计老
忽然伸出
左手,紧紧握住了李文秀的手臂,颤声道:「阿秀,就算是,他也比恶鬼还要可怕。你听
我话,咱们回去吧,走得远远的。咱们是汉,别在回疆住了,你和我一起回中原去。」李
文秀眼见苏普等三越奔越远,心中焦急,用力一挣,那知计老
虽然年迈,手劲竟是大得
异乎寻常,接连使劲,都是没能挣脱。她叫道:「快放开我!苏普,苏普,会给他害死
的!」计老见她胀红了脸,神
紧迫,不由得叹了
气,放松了她手臂,轻声道:「为了
这个哈萨克少年,你什麽都不顾了!」李文秀手臂上一松,立即转身飞奔,也没听见计老
的说话。一气奔到迷宫之前,只见苏普手舞长刀,正在大叫大嚷:「该死的恶鬼,你害死
了阿曼,连我也一起害死吧。阿曼死了,我也不要活了!我是苏普,你出来,我跟你决斗!
你怕了我吗?」他伸手去转门环,但心神混之下,转来转去都推不开门。
苏鲁克在一旁叫道:「苏普,傻小子,别进去!」苏普却那里肯听?李文秀见到他这般
痴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酸,大声道:「阿曼没有死!」苏普陡然间听到这句话,脑筋登时
清醒了,转身问道:「阿曼没有死?你怎……怎麽知道?」李文秀道:「迷宫里的不是恶
鬼,是!」苏普、苏鲁克、车尔库三
齐声道:「明明是恶鬼,怎麽是
?」李文秀道:
「这是扮的。他用一种极微细的剧毒暗器
死了马匹和
,伤痕不容易看出来。他脚下踩
了高跷,外面用长袍罩住了,所以在沙地中行走没有脚印,身材又这麽高,走起来这麽
快。」她另外有两句话却没有说:「我知道这是谁,因为我认得他放暗器的手法。在死马
和那青年的尸体上,我也已找到了暗器的伤痕。」这些解释合合理,可是苏鲁克等一时却
也难以相信。这时计老也已到了,他缓缓的道:「我知道是厉害的恶鬼,大家别进迷宫,
免得送了命。我是老
,说话一定不错的。」苏普道:「是恶鬼也罢、是
也罢,我总是
要去……要去救阿曼。」他盼望这恶鬼果真如李文秀所说是扮的,那麽便有了搭救阿曼的
指望。他又去旋转门环,这一次却转开了。
李文秀道:「我跟你一起去。」苏普转过来,心中说不出的感激,说道:「李英雄,
你别进去了,很危险的。」李文秀道:「不要紧,我陪著你,就不会危险。」苏普热泪盈
眶,颤声道:「多谢,谢谢你。」李文秀心想:「你这样感激我,只不过是为了阿曼。」转
对计老
道:「计爷爷,你在这里等我。」计老
道:「不!我跟你一起进去,那……那
很凶恶的。」李文秀道:「你年纪这样大了,又不会武功,在外面等著我好了。我不会有
危险的。」计老道:「你不知道,非常非常危险的。我要照顾你。」李文秀拗不过他,心
想:「你能照顾我甚麽?反而要我来照顾你才是。」当下五个起了火把,寻著旧路又向
迷宫里进去。
五曲曲折折的走了良久。苏普一路上大叫:「阿曼,阿曼,你在那里?」始终不听见
甚麽声音。李文秀心想:「这是把他吓走了的好。」说道:「咱们一起大叫,说大队马来
救啦,说不定能将那恶
吓走。」苏鲁克、车尔库和苏普依计大叫:「阿曼,阿曼,你别
怕,咱们大队马来救你啦。」迷宫中殿堂空廓,一阵阵回声四下震
。
又走了一阵,忽听得一个子尖声大叫,依稀正是阿曼。苏普循声奔去,推开一扇门,
只见阿曼缩在屋角之中,双手被反绑在背後。两惊喜
集,齐声叫了出来。
苏普抢上去松开了她的绑缚,问:「那恶鬼呢?」阿曼道:「他不是鬼,是。刚才他
还在这里,听到你们的声音,便想抱了我逃走,我拼命挣扎,他听得你们多,就匆匆忙忙
的逃走了。」苏普舒了气,又问:「那……那是怎麽样一个
?他怎麽会将你捉了来?」
阿曼道:「一路上他绑住了我眼睛,到了迷宫,黑沈沈的,始终没能见到他的相貌。」苏普
转瞧著李文秀,眼光中满是感激之
。
阿曼转向车尔库,说道:「爹,这说他名叫瓦耳拉齐,你认……」他一言未毕,车尔
库和苏鲁克齐声叫了出来:「瓦耳拉齐!」这两一声叫唤,含意非常明白,他们不但知道
瓦耳拉齐,而且还对他十分熟悉。
车尔库道:「这是瓦耳拉齐?决计不会的。他自己说叫做瓦耳拉齐?你没听错?」阿
曼道:「他说他认得我妈。」苏鲁克道:「那就是了,是真的瓦耳拉齐。」车尔库喃喃的
道:「他认得你妈?是瓦尔拉齐?怎…怎麽会变成了迷宫里的恶鬼?」阿曼道:「他不是
鬼,是。他说他从小就喜欢我妈,可是我妈不生眼珠子,嫁了我爹爹这个大混蛋……啊
哟,爹,你别生气,是这坏说的。」苏鲁克哈哈大笑,说道:「瓦耳拉齐是坏
,可是这
句话倒没说错,你爹果然是个大混…」车尔库一拳打去。苏鲁克一笑避开,又道:「瓦耳拉
齐从前跟你爹爹争你妈,瓦耳拉齐输了。这不是好汉子,半夜里拿了刀子去杀你爹爹。你
瞧,他耳朵边这个刀疤,就是给瓦耳拉齐砍的。」众一齐望向车尔库,果见他左耳边有个
长长的刀疤。这疤痕大家以前早就见到了,不过不知其来历而已。
阿曼拉著父亲的手,柔声道:「爹,那时你伤得很厉害麽?」车尔库道:「你爹虽然中
了他的暗算,但还是打倒了他,把他掀在地下,绑了起来。」说这几句话时,语气中颇有自
豪之意,又道:「第二天族长聚集族,宣布将这坏蛋逐出本族,永远不许回来,倘若偷偷
回来,便即处死。这些年来一直就没见他。这家伙躲在这迷宫里什麽?你怎麽会给他捉去
的?」阿曼道:「今朝天快亮时,我起来到树林中解手,那知道这坏躲在後面,突然扑了
过来,按住我嘴,一直抱著我到了这里。他说他得不到我妈,就要我来代替我妈。我求他
放我回去,我说我妈不喜欢他,我也决计不会喜欢他的。他说:『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
好,总只你是我的了。那些哈萨克胆小鬼,没一个敢进迷宫来救你的。』他的话不对,
爹,苏鲁克伯伯,你们都是英雄,还有李英雄,苏普,计爷爷也来了,幸亏你们来救我。」
车尔库恨恨的道:「他害死了骆驼,桑斯儿,咱们快追,捉到他来处死。」李文秀本已料到
这假扮恶鬼之是谁,那知道自己的猜想竟完全错了,不禁暗暗惭愧,实不该冤枉了好
,
幸好心里的话没说出来,又想:「怎麽这个哈萨克
也会发毒针?发针的手法又一模一
样?难道他也是跟我师父学的?」苏鲁克等既知恶鬼是瓦耳拉齐假扮,那里还有什麽惧怕?
何况素知这武功平平,一见面,还不手到擒来?车尔库为了要报杀徒之仇,高举火把,当
先而行。
计老一拉李文秀的衣袖,低声道:「这是他们哈萨克
自己族里的事,咱们不用理
会,在外面等著他们吧。」李文秀听他语音发颤,显是害怕之极,柔声道:「计爷爷,你坐
在那边天井里等我,好不好?那个哈萨克坏武功很强的,只怕苏……苏鲁克他们打不过,
我得帮著他们。」计老叹了
气,道:「那麽我也一起去。」李文秀向他温柔一笑,道:
「这件事快完结了,你不用担心。」计老和她并肩而行,道:「这件事快完结了,完结之
後,我要回中原去了。阿秀,你和我一起回去吗?」李文秀心里一阵难过,中原故乡的
形,在她心里早不过是一片模糊的影子,她在这大原上住了十二年,只
这里的烈风、大
雪、黄沙、无边无际的平野、牛羊,半夜里天铃鸟的歌声……计老见她不答,又道:「我
们汉在中原,可比这里好得多了,穿得好,吃得好。你计爷爷已积了些钱,回去咱们可以
舒舒服服的。中原的花花世界,比这里繁华百倍,那才是过的
子。」李文秀道:「中原
这麽好,你怎麽一直不回去?」计老一怔,走了几步,才缓缓的道:「我在中原有个仇家
对,我到回疆来,是为了避祸。隔了这麽多年,那仇家一定死了。阿秀,咱们在外面等他
们吧。」李文秀道:「不,计爷爷,咱们得走快些,别离得他们太远。」计老「嗯、嗯」
连声,脚下却丝毫没有加快。李文秀见他年迈,不忍催促。
计老道:「回到了中原,咱们去江南住。咱们买一座庄子,四周种满了杨柳桃花,一
株间著一株,一到春天,红的桃花,绿的杨柳,黑色的燕子在柳枝底下穿来穿去。阿秀,咱
们再起一个大鱼池,养满了金鱼,金色的、红色的、白色的、黄色的,你一定会非常开心…
再比这儿好得多了……」李文秀缓缓摇了摇,心里在说:「不管江南多麽好,我还是喜欢
住在这里,可是……这件事就要完结了,苏普就会和阿曼结婚,那时候他们会有盛大的刁羊
大会、摔角比赛、火堆旁的歌舞……」她抬起来,说道:「好的,计爷爷,咱们回家之
後,第二天就动身回中原去。」计老眼中突然闪出了光辉,那是喜悦无比的光芒,大声
道:「好极了!咱们回家之後,第二天就动身回中原去。」忽然之间,李文秀有些可怜那个
瓦耳拉齐起来。他得不到自己心的
,又给逐出了本族,一直孤零零的住在这迷宫里。阿
曼是十八岁,他在这迷宫里已住了二十年吧?或许还更长久些。
「瓦耳拉齐!站住!」突然前面传来了车尔库的怒喝。李文秀顾不得再等计老,急忙
寻声奔去。
走到一座大殿门,只见殿堂之中,一
窜高伏低,正在和手舞长刀的车尔库恶斗。那
空著双手,身披白色长袍,
上套著白布罩子,只露出了两个眼孔,
罩和长袍上都染满
了血渍,正是前两晚假扮恶鬼那的衣服,自便是掳劫阿曼的瓦耳拉齐了,只是这时候他脚
下不踩高跷,长袍的下摆便翻了上来缠在腰间。
苏鲁克、苏普父子见车尔库手中有刀而对方只是空手,料想必胜,便不上前相助,两
高举火把,中吆喝著助威。
李文秀只看得数招,便知不妙,叫道:「小心!」正欲出手,只听得砰的一声,车尔库
右胸已中了一掌,鲜血,直摔出来。苏鲁克父子大惊,一齐抛去手中火把,挺刀上前,
合攻敌。两根火把掉在地下兀自燃烧,殿中却已黑沈沈地仅可辨物。
李文秀提著流星锤,叫道:「苏普,退开!苏鲁克伯伯,退开,我来斗他。」苏鲁克怒
道:「你退开,别大呼小叫的。」一柄长刀使将开来,呼呼生风。他哈萨克的刀法另成一
路,却也是刚猛狠辣。只是瓦耳拉齐身手灵活之极,蓦地里飞出一腿,将苏普手中的长刀踢
飞了。
李文秀忙将流星锤往地下一掷,纵身而上,接住半空中落下的长刀,刷刷两刀,向瓦耳
拉齐砍去。她跟师父学的是拳脚和流星锤,刀法并未学过,只是此刻四缠斗,她锤法未臻
一流之境,一使流星锤,非误伤了苏鲁克父子不可,只得在拳脚中夹上刀砍,凝神接战。苏
鲁克失了兵刃,出拳挥击。
瓦耳拉齐以一敌三,仍占上风。
斗得十馀合,瓦耳拉齐大喝一声,左拳挥出,正中苏鲁鼻梁,跟著一腿,踢中了苏鲁克
的小腹。苏鲁克父子先後摔倒,再也爬不起来。原来瓦耳拉齐的拳脚中内力厚,击中後极
难抵挡,苏鲁克虽然悍勇,又是皮粗厚,却也经受不起。
这一来,变成了李文秀独斗强敌的局面,左支右绌,登时便落在下风。
瓦耳拉齐喝道:「快出去,就饶你的小命。」李文秀眼见自己若撤退一逃,最多是拉了
计老同走,苏普等三
非遭毒手不可,当下奋不顾身,拼力抵御。瓦耳拉齐左手一扬,李
文秀向右一闪,那知他这一下却是虚招,右掌跟著疾劈而下,噗的一声,正中她左肩。李文
秀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心中便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念:「这一招『声东击西』,师父教过
我的,怎地忘了?」瓦耳拉齐喝道:「你再不走,我要杀你了!」李文秀忽然间起了自自
弃的念,叫道:「你杀死我好了!」纵身又上,不数招,腰间中了一拳,痛得抛下长刀蹲
下身来,心中正叫:「我要死了!」忽然身旁呼的一声,有扑向瓦耳拉齐。
李文秀在地下一个打滚,回看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原来计老
右手拿著一
柄匕首,展开身法,已和瓦耳拉齐斗在一起。但见计老身手矫捷,出招如风,竟是丝毫没
有龙锺老态。
更奇的是,计老举手出足,招数和瓦耳拉齐全无分别,也便是她师父华辉所授的那些
武功。李文秀随即省悟:「是了,中原的武功都是这样的。
计爷爷和这哈萨克恶都学过中原的武功,计爷爷原来会武功的,我可一直不知道。」
眼见二越斗越紧,瓦耳拉齐忽然尖声叫道:「马家骏,你好!」计老
身子一颤,向後退
了一步,瓦耳拉齐左手一扬,使的正是半招「声东击西」。计老却不上他当,匕首向右戳
出,那知瓦耳拉齐却不使全这下半招「声东击西」,左手疾掠而下,一把抓住计老的脸,
硬生生将他一张面皮揭了下来。
李文秀、苏鲁克、阿曼三齐声惊呼。李文秀更是险些便晕了过去。
只见瓦耳拉齐跳起身来,左一腿,右一腿,双腿鸳鸯连环,都踢中在计老身上,便在
这时,白光一闪,计老匕首脱手激
而出,
了敌
的小腹。
瓦耳拉齐惨呼一声,双拳一招」五雷轰」,往计老天灵盖猛击下去。李文秀知道这
两拳一击下去,计老再难活命,当下奋起平生之力,跃过去举臂力格,喀喇一响,双臂只
震得如欲断折。霎时之间,两势成僵持,瓦耳拉齐双拳击不下来,李文秀也无法将他格
开。
苏鲁克这时已可动弹,跳起身来,奋起平生之力,一拳打在瓦耳拉齐下颏。瓦耳拉齐向
後掼出,在墙上一撞,软倒在地。
李文秀叫道:「计爷爷,计爷爷。」扶起计老,她不敢睁眼,料想他脸上定是血
模
糊,可怖之极,那知眼开一线,看到的竟是一张壮年男子的脸孔。她吃了一惊,眼睛睁大了
些,只见这张脸胡子剃得光,面目颇为英俊,在时明时暗的火把光芒下,看来一片惨白,
全无血色,这不过三十多岁,只有一双眼睛的眼神,却是向来所熟悉的,但配在这张全然
陌生的脸上,反而显得说不出的诡异。
李文秀呆了半晌,这才「啊」的一声惊呼,将计老的身子一推,向後跃开。她身上受
了拳脚之伤,落下来时站立不稳,坐倒在地,说道:「你……你……」计老道:「我…我
不是你计爷爷,我…我…」忽然哇的一声,出一大
鲜血来,说道:「不错,我是马家
骏,一直扮作了个老儿。阿秀,你不怪我吗?」这一句「阿秀」,仍是和十年来一般的充
满了亲切关怀之意。
李文秀道:「我不怪你,当然不怪你。你一直待我是很好很好的。」她瞧瞧马家骏,瞧
瞧靠在墙上的瓦耳拉齐,心中充满了疑团。
这时阿曼已扶起了父亲,替他推拿胸的伤处。苏鲁克、苏普父子拾起了长刀,两
一
跛一拐的走到瓦耳拉齐身前。
瓦耳拉齐道:「阿秀,刚才我叫你快走,你为什麽不走?」他说的是汉语,声调又和她
师父华辉完全相同,李文秀想也没想,当即脱而出:「师父!」瓦耳拉齐道:「你终於认
我了。」伸手缓缓取下白布罩,果然便是华辉。
李文秀又是惊讶,又是难过,抢过去伏在他的脚边,叫道:「师父,师父,我真的不知
道是你。我…我起出猜到是你,但他们说你是哈萨克瓦耳拉齐,你自己又认了。」瓦耳拉
齐涩然道:「我是哈萨克,我是瓦耳拉齐!」李文秀奇道:「你……你不是汉
?」瓦耳
拉齐道:「我是哈萨克,族里赶了我出来,永远不许我回去。我到了中原,汉
的地方,
学了汉的武功,嘿嘿,收了汉
做徒弟,马家骏,你好,你好!」马家骏道:「师父,你
虽於我有恩,可是……」李文秀又是大吃了一惊,道:「计爷爷,你……他……他也是你师
父?」马家骏道:「你别叫我计爷爷。我是马家骏。他是我师父,教了我一身武功,同我一
起来到回疆,半夜里带我到哈萨克的铁延部来,他用毒针害死了阿曼的妈妈……」他说的是
汉语。李文秀越听越奇,用哈萨克语问阿曼道:「你妈是给他用毒针害死的?」阿曼还没回
答,车尔库跳起身来,叫道:「是了,是了。阿曼的妈,我亲的雅丽仙,一天晚上忽然全
身乌黑,得疾病死了,原来是你瓦耳拉齐,你这恶棍,是你害死她的。」他要扑过去和瓦耳
拉齐拼命,但重伤之馀,稍一动弹便胸剧痛,又倒了下去。
瓦耳拉齐道:「不错。雅丽仙是我杀死的,谁教她没生眼珠,嫁了你这大混蛋,又不肯
跟我逃走?」车尔库大叫:「你这恶贼,你这恶贼!」马家骏以哈萨克语道:「他本来要想
杀死车尔库,但这天晚上车尔库不知道那里去了,到处找他不到。我师父自己去找寻车尔
库,要我在水井里下毒,把全族的一起毒死。可是我们在一家哈萨克
家里借宿,主
待
我很好,尽他们所有的款待,我想来想去,总是下不了手。我师父回来,说找不到车尔库,
一问之下,知道我没听命在水井里下毒,他就大发脾气,说我一定会泄露他的秘密,定要杀
了我灭。他
得到实在狠了,於是我先下手为强,出其不意的在他背心上
了三枚毒
针。」瓦耳拉齐恨恨的道:「你这忘恩负义的狗贼,今总教你与在我的手里。」马家骏对
李文秀道:「阿秀,那天晚上你跟陈达海那强盗动手,一显示武功,我就知道你是跟我师父
学的,就知道那三枚毒针没死他。」瓦耳拉齐道:「哼,凭你这儿臭功夫,也
得死
我?」马家骏不去理他,对李文秀道:「这十多年来我躲在回疆,躲在铁延部里,装做了一
个老,就是怕师父没死。只有这个地方,他是不敢回来的。我一知道他就在附近,我第一
个念,就是要逃回中原去。」李文秀见他气息渐渐微弱,知他给瓦耳拉齐以重脚法接连踢
中两下,内脏震裂,已然难以活命,活过来看瓦耳拉齐时,他小腹上那把匕首直没至柄,
也是已无活理。自己在回疆十年,只有这两是真正照顾自己、关怀自己的,那知他两
恩
怨牵缠,竟致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她眼眶中充满了泪水,问马家骏道:「计……马大叔,
你……你既然知道他没死,而且就在附近,为甚麽不立刻回中原去?」马家骏嘴角边露出凄
然的苦笑,轻轻的道:「江南的杨柳,已抽出芽了,阿秀,你独自回去吧,以後……以後
可得小心,计爷爷,计爷爷不能照顾你了……」声音越说越低,终於没了声息。
李文秀扑在他身上,叫道:「计爷爷,计爷爷,你别死。」马家骏没回答她的问话就死
了,可是李文秀心中却已明白得很。马家骏非常非常的怕他的师父,可是非但不立即逃回中
原,反而跟著她来到迷宫;只要他始终扮作老,瓦耳拉齐永远不会认出他来,可是他终於
出手,去和自己最惧怕的动手。那全是为了她!这十年之中,他始终如爷爷般
护自己,
其实他是个壮年。世界上亲祖父对自己的孙
,也有这般好吗?或许有,或许没有,她不
知道。
殿上地下的两根火把,一根早已了熄灭,另一根也快烧到尽。
苏鲁克忽道:「真是奇怪,刚才两个汉跟一个哈萨克
相打,我想也不想,过去一
拳,就打在那个哈萨克的脸上。」李文秀问道:「那为甚麽?为甚麽你忽然帮汉
打哈萨
克?」苏鲁克搔了搔
,道:「我不知道。」隔了一会,说道:「你是好
,他是坏
!」他终於承认:汉
中有做强盗的坏
,也有李英雄那样的好
,(那个假扮老
儿的
汉,不肯在水井中下毒,也该算好
吧?)哈萨克
中有自己那样的好
,也有瓦耳拉齐
那样的坏。
李文秀心想:「如果当年你知道了,就不会那样狠狠的鞭打苏普,一切就会不同了。可
是,真的会不同吗?就算苏普小时候跟我做好朋友,他年纪大了之後,见到了阿曼,还是会
上她的。
的心,真太奇怪了,我不懂。」苏鲁克大声道:「瓦耳拉齐,我瞧你也活不成
了,我们也不用杀你,再见了!」瓦耳拉齐突然目露凶光,右手一提。李文秀知他要发毒
针,叫道:「师父,别——」就在这时,一个火星了开来,最後一个火把也熄灭了,殿堂
中伸手不见五指。瓦耳拉齐就是想发毒针害,也已取不到准
。李文秀叫道:「你们快出
去,谁也别发出声响。」苏鲁克、苏普、车尔库和阿曼四互相扶持,悄悄的退了出去。大
家知道瓦耳拉齐的毒针厉害,他虽命在顷刻,却还能发针害。四
退出殿堂,见李文秀没
有出来,苏普叫道:「李英雄,李英雄,快出来。」李文秀答应了一声。
瓦耳拉齐道:「阿秀,你…你也要去了吗?」声音甚是凄凉。李文秀心中不忍,暗想他
虽然做了许多坏事,对自己可毕竟是很好的,让他一个在这黑暗中等死,实在是太残忍
了,於是坐了下来,说道:「师父,我在这里陪你。」苏普在外面又叫了几声。李文秀大声
道:「你们先出去吧,我等一会出来。」苏普叫道:「这很凶恶的,李英雄,你可得小心
了。」李文秀不再回答。
阿曼道:「你怎麽老是叫她李英雄,不叫李姑娘?」苏普奇道:「李姑娘,她是子
吗?」阿曼道:「你是装傻,还是真的看不出来?」苏普道:「我装甚麽傻?他……他武功
这样好,怎麽会是子?」阿曼道:「那天大风雪的晚上,在计老
的家里,她夺了我做
,後来又放了我。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
子了。」苏普拍手道:「啊,是了。如果她是男
,怎肯放了像你这样美丽的
?」阿曼脸上微微一红,道:「不是的。那时候我见到了
她瞧著你的眼色,就知道她是姑娘。天下那会有一个男子,用这样的眼光痴痴的瞧著你!」
苏普搔了搔,傻笑道:「我可一也没瞧出来。」阿曼欢畅地笑了,笑得真像一朵花。她
知道苏普的眼光一直停在自己身上,便有一万个姑娘痴地瞧著他,他也永不会知道。
殿堂中一片漆黑,李文秀和瓦耳拉齐谁也见不到谁。李文秀坐在师父身畔,在万籁俱寂
之中,听到苏普和阿曼的嬉笑声渐渐远去,听到四个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殿堂里只剩下了李文秀,陪著垂死的瓦耳拉齐,还有,「计爷爷」的尸身。
瓦耳拉齐又问:「刚才我叫你出去,你为什麽不听话?要是你出去了……唉。」李文秀
轻轻的道:「师父,你得不到心的
,就将她杀死。我得不到心
的
,却不忍心让他给
杀了。」瓦耳拉齐冷笑了一声,道:「原来是这样。」沈默半晌,叹道:「你们汉
真是
奇怪。有马家骏那样忘恩负义、杀害师父的恶棍,有霍元龙、陈达海他们那样杀不眨眼的
强盗,也有你这样心地仁善的姑娘。」李文秀问道:「师父,陈达海那强盗怎样了?我们一
路追踪他,却在雪地里看到了两个的脚印。另一个是你的吗?」瓦耳拉齐道:「不错,是
我的。自从我给马家骏这逆徒打了毒针之後,身子衰弱,十多年来在山里养伤,只道这一
生就此完了,想不到竟会有你来救我,给我拔去了毒针。我伤愈之後,半夜里时常去铁延部
的帐蓬外窥探,我要杀了车尔库,杀了驱逐我的族长。只是为了你,我才没在水井里下毒。
那天大风雪的晚上,我守在你屋子外,见到你拿住了陈达海,听到你们发现了迷宫的地图。
陈达海一逃走,我就跟在他後面,一直跟进了迷宫。我在他後脑上一拳,打晕了他,把他关
在迷宫里,前天下午,我从他怀里拿了那幅手帕地图出来,抽去了十来根毛线,放回他怀
里,再蒙了他眼睛,绑他在马背之上,赶他远远的去了。」李文秀想不到这个子残酷的
居然肯饶命,问道:「你为什麽要抽去地图上的毛线?」瓦耳拉齐乾笑数声,十分得
意:「他不知道我抽去了毛线的。地图中少了十几根线,这迷宫再也找不到了。这恶强盗,
他定要去会齐了其馀的盗夥,凭著地图又来找寻迷宫。他们就要在大戈壁中兜来兜去,永远
回不到原去。这批恶强盗一个个的要在沙漠中渴死,一直到死,还是想来迷宫发财,哈
哈,嘿嘿,有趣,有趣!」想到一群在烈火烤炙之下,在数百里内没一滴水的大沙漠上不
断兜圈子的可怖景,李文秀忍不住低低的呼了一声。这群强倒是杀害她父母的大仇
,但
如此遭受酷报,却不由得为他们难受。要是她能有机会遇上了,会不会对他们说:「这张地
图是不对的?」她多半会说的。只不过,霍元龙、陈达海他们决计不会相信。他们一定要满
怀著发财的念,在沙漠里大兜圈子,直到一个个的渴死。他们还是相信在走向迷宫,因为
陈达海曾凭著这幅地图,亲身到过迷宫,那是决计不会错的。迷宫里有数不尽的珍珠宝贝,
大家都这麽说的,那还能假麽?瓦耳拉齐吃吃的笑个不停,说道:「其实,迷宫里一块手指
大的黄金也没有,迷宫里所藏的每一件东西,中原都是多得不得了。桌子,椅子、床、帐
子,许许多多的书本,围棋啦、七弦琴啦、灶、碗碟、镬子……什麽都有,就是没有珍
宝。在汉的地方,这些东西遍地都是,那些汉
却拼了
命来找寻,嘿嘿,真是笑死
了。」李文秀两次进迷宫,见到了无数
常用具,回疆气候乾燥,历时虽久,诸物并未腐
朽,遍历殿堂房舍,果然没见到过丝毫金银珠宝,说道:「家的传说,大都靠不住的,这
座迷宫虽大,却没有宝物。唉,连我的爹爹妈妈,也因此而枉送了命。」瓦耳拉齐道:
「你可知道这迷宫的来历?」李文秀道:「不知道。师父,你知道麽?」瓦耳拉齐道:「我
在迷宫里见到了两座石碑,上面刻明了建造迷宫的经过,原来是唐太宗时候建造的。」李文
秀也不知道唐太宗是什麽,於是瓦耳拉齐断断续续的给她说了迷宫的来历。
原来这地方在唐朝时是高昌国的所在。
那时高昌是西域大国,物产丰盛,国势强盛。唐太宗贞观年间,高昌国的国王叫做鞠文
泰,臣服於唐。唐朝派使者到高昌,要他们遵守许多汉的规矩。鞠文泰对使者说:「鹰飞
於天,雉伏於篙,猫游於堂,鼠叫於,各得其所,岂不能自生邪?」意思说,虽然你们是
猛鹰,在天上飞,但我们是野,躲在
丛之中,虽然你们是猫,在厅堂上走来走去,但我
们是小鼠,躲在里啾啾的叫,你们也奈何我们不得。大家各过各的
子,为什麽一定要强
迫我们遵守你们汉的规矩习俗呢?唐太宗听了这话,很是愤怒,认为他们野蛮,不服王
化,於是派出了大将侯君集去讨伐。
鞠文泰得到消息,对百官道:「大唐离我们七千里,中间二千里是大沙漠,地无水,
寒风如刀,热风如烧,怎能派大军到来?他来打我们,如果兵派得很多,粮运便接济不上。
要是派兵在三万以下,便不用怕。咱们以逸待劳,坚守都城,只须守到二十,唐兵食尽,
便会退走。」他知道唐兵厉害,定下了只守不战的计策,於是大集夫,在极隐密之处,造
下了一座迷宫,万一都城不守,还有可以退避的地方。当时高昌国力殷富,西域巧匠,多集
於彼。这座迷宫建造的曲折奇幻之极,国内的珍奇宝物,尽数藏在宫中。鞠文泰心想,便算
唐军攻进了迷宫,也未必能找到我的所在。
侯君集曾跟李靖学习兵法,善能用兵,一路上势如竹,渡过了大沙漠。鞠文泰听得唐
朝大军到来,忧惧不知所为,就此吓死。他儿子鞠智盛继立为国王。侯君集率领大军,攻到
城下,连打几丈,高昌军都是大败。唐军有一种攻城高车,高十丈,因为高得像鸟巢一般,
所以名为巢车。这巢车推到城边,军士居高临下,投石箭,高昌军难以抵御。鞠智盛来不
及逃进迷宫,都城已被攻,只得投降。高昌国自鞠嘉立国,传九世,共一百三十四年,至
唐贞观十四年而亡。当时国土东西八百里,南北五百里,实是西域的大国。
侯君集俘虏了国王鞠智盛及其文武百官,大族豪杰,回到长安,将迷宫中所有的珍宝也
都搜了去。唐太宗说,高昌国不服汉化,不知中华上国文物衣冠的好处,於是赐了大批汉
的书籍、衣服、用具、乐器等等给高昌。高昌私下说:「野
不能学鹰飞,小鼠不能学猫
叫,你们中华汉的东西再好,我们高昌野
也是不喜欢。」将唐太宗所赐的书籍文物、诸
般用具、以及佛像、孔子像、道教的老君像等等都放在迷宫之中,谁也不去多瞧上一眼。
千馀年来,沙漠变迁,树木丛生,这本来已是十分隐秘的古宫,更加隐秘了。若不是有
地图指引,谁也找寻不到。现在当地所居的哈萨克,和古时的高昌
也是毫不相
。
瓦耳拉齐在中原时学文学武,多读汉的书籍,所以熟知唐代史事。李文秀虽是汉
,
反而半也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她听瓦耳拉齐气息渐弱,说道:「师父,你歇歇吧,别说
了。这个汉皇帝也真多事,
家喜欢怎样过
子,就由他们去,何必勉强?唉,你心里真
正喜欢的,常常得不到。别硬要给你的,就算好得不得了,我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
瓦耳拉齐道:「阿秀,我……我孤单得很,从来没陪我说过这麽久的话,你肯……肯陪著
我麽?」李文秀道:「师父,我在这里陪著你。」瓦耳拉齐道:「我快死了,我死之後,你
就要走了,永远不会回来了。」李文秀无言可答,只感到一阵凄凉伤心,伸出右手去,轻轻
握住了师父的左手,只觉他的手掌在慢慢冷下去。
瓦耳拉齐道:「我要你永远在这里陪我,永远不离开我……」他一面说,右手慢慢的提
起,拇指和食指之间握著两枚毒针,心道:「这两枚毒针在你身上轻轻一刺,你就永远在迷
宫里陪著我,也不会离开我了。」轻声道:「阿秀,你又美丽又温柔,真是个好孩,你永
远在我身边陪著。我一生寂寞孤单得很,谁也不来理我……阿秀,你真乖,真是个好孩
子……」两枚毒针慢慢向李文秀移近,黑暗之中,她甚麽也看不见。
瓦耳拉齐心想:「我手上半力气也没有了,得慢慢的刺她,出手快了,她只要一推,
我就再也刺她不到了。」毒针一寸一寸的向著她的面颊移近,相距只有两尺,只有一尺
了……李文秀丝毫不知道毒针离开自己已不过七八寸了,说道:「师父,阿曼的妈妈,很美
丽吗?」瓦耳拉齐心一震,说道:「阿曼的妈妈……雅丽仙……」突然间全身的力气消失
得无影无踪,提起了的右手垂了下来,他一生之中,再也没有力气将右手提起来了。
李文秀道:「师父,你一直待我很好,我会永远记著你。」在通向玉门关的沙漠之中,
一个姑娘骑著一匹白马,向东缓缓而行。
她心中在想著和哈萨克铁延部族分别时他们所说的话:苏鲁克道:「李姑娘,你别
走,在我们这里住下来。我们这里有很好的小夥子,我们给你挑一个最好的做丈夫。我们要
送你很多牛,很多羊,给你搭最好的帐蓬。」李文秀红著脸,摇了摇。
苏鲁克道:「你是汉,那不要紧,汉
之中也有好
的。汉
可以跟哈萨克
结婚
吗?嗯。」他搔了搔,说道:「咱们去问长老哈卜拉姆。」哈卜拉姆是铁延部中
通「可
兰经」、最聪明最有学问的老。
他低沈思了一会,道:「我是个卑微的
,甚麽也不懂。」苏鲁克道:「如果有学问
的哈卜拉姆也说不懂,那麽别是更加不懂了。」哈卜拉姆道:「可兰经第四十九章上说:
『众啊,我确已从一男一
创造你们,我使你们成为许多民族和宗族,以便你们互相认
识。在安拉看来,你们之中最尊贵的,便是你们之中最善良的。』世界上各个民族和宗族,
都是真神安拉创造的。他只说凡是最善良的,便是最尊贵的。可兰经第四章上说:『你们当
亲近邻、远邻、伴侣,当款待旅客。』汉
是我们的远邻,如果他们不来侵犯我们,我们
要对他们亲,款待他们。」苏鲁克道:「你说得很对。我们的
儿能嫁给汉
麽?我们的
小夥子,能娶汉的姑娘吗?」哈卜拉姆道:「真经第二章第二百廿一节说:『你们不要娶
崇拜多神的,直到她们信道。你们不要把自己的
儿,嫁给崇拜多神的男子,直到他们
信道。』真经第四章第廿三节中,严禁娶有丈夫的,不许娶自己的直系亲属,除此之
外,都是合法的。便是娶婢和俘虏也可以,为甚麽不能和汉
婚嫁呢?」当哈卜拉姆背诵
可兰经的经文之时,众族都是恭恭敬敬的肃立倾听。
经文替他们解决疑难,大家心中明白了,都说:「穆圣的指示,那是再也不会错的。」
有便称赞哈卜拉姆聪明有学问:「我们有甚麽事
不明白,只要去问哈卜拉姆,他总是能
好好的教导我们。」可是哈卜拉姆再聪明、再有学问,有一件事却是他不能解答的,因为包
罗万有的「可兰经」上也没有答案;如果你著的
,却
的
上了别
,有甚麽法
子?白马带著她一步步的回到中原。白马已经老了,只能慢慢的走,但终是能回到中原的。
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汉中有的是英俊勇武的少年,倜傥潇洒的少年……
但这个美丽的姑娘就像古高昌国那样固执:「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完)